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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在苗语里是指大森林，是峡谷里的开阔地带”，李红旗举家搬到排茹村，是看中此地大概永无为各种建设而让路搬迁的可能，这也让他有了远离城市，不被各种事务缠身的理由。他在这里一呆六年。他跟我们讲了一些排茹村的神人和神奇的事，这些最后都没有被收进他拍摄的电影里。
一个突发奇想
6月13日中午1时30分左右进入排茹村之前，对排茹村的简单了解有两个信息源。
一个是有时被介绍为导演、有时被介绍为作家的李红旗。我两年前知道他住在排茹村，5月份，他受66号放映室和我们新媒体“同去”的邀请来长沙放映他的电影之前，他在微信上接受了我的采访，我让他简单介绍下他生活的地方，他真的很简单地给我作了介绍：“离城里很远，没有值得开发的旅游资源。周围几百里都是大山，工厂也很难侵入。”末了，他补充：“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那次采访，我还知道他“种了一些菜”，但他又强调说不敢说自己会种菜。说菜能长起来。那是它们自己有生命力，他不能厚着脸皮说是他让它们长出来的。“这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另一个信息源是在古丈县政协担任副主席，同时也是作家的向午平，排茹村是向午平的老家，排茹村的官方名字是“排若”，但近些年向午平坚持认为应该是“排茹”，“‘茹’在苗语里面是大森林的意思，‘茹’是峡谷里的开阔地带”。我看过向午平写排茹村的文章。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他写上世纪90年代初，他们村一个年轻人在外面买了辆二手的解放牌汽车。他“突发奇想”，要把那辆汽车开进村，开到离村20里路的地方没有路了，他买了炸药，和二十几个年轻人沿排茹流出来的小溪上溯。炸河床、填塘坝，20里的路，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车开到了村子边上，村里很多老人和小孩围着他们第一次看到的汽车实物久久不舍离去。
尽管这两个信息源透露的信息，让我进排茹村之前，对排茹村的偏远以及进出道路的艰难已有所预估，我们的采访车颠簸着开上群山间那条羊肠小道后仍有所幻想，希望前面的路会稍微宽一些，平一些，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幻想终究是幻想。
6月13日，我们过了双溪小学后徐徐往群山深处爬的沙石路。并非当年旧“解放牌”进去的那条路。它悬在山腰，尽管不久前装上了护栏。但由于路面没有硬化，时有小坑小洼，且窄，连会车的地方都少有，还不时有生了云雾的山头在前方出现，所以，虽然司机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我还是一再让他开慢些。
带我们进村的，是在排茹村外面的梳头溪开茶厂的龙自刚以及他表哥向午平，龙自刚开得飞快，他停下等了我们几次后，没等了，打电话说反正就一条道，沿着护栏走到底就是。
路上看到几处在前方某个山腰或山脚出现的村寨，觉得漂亮，以为是排茹村，赶紧下车拍照，等到了那些村，发现护栏还在往前延伸，且龙自刚的车子还不见影，就知道原来排茹村还在前头。
后来，终于到达排茹村，在换选前的村支书向永专家前坪吃饭，向午平说起两年前，凤凰籍作家田耳和几个友人来排茹村拜访李红旗，双溪到排茹那段，车行了一半，田耳等人坚决要求下了车，让司机开空车，他和友人跟在车后面步行进村。
护栏并没有一直延伸到排茹村口。黑色的沙石路在排茹村口终于不再上爬或下潜，而是虽有左右摇摆但还算老老实实地平缓着前伸，之前或许已经在视野范围内的一条小溪，在我们的采访车平稳“着陆”后，我才有注意到。这是条清浅的小溪，最宽处应该也不到3米。溪两边，上下蔓延着的，是嫩绿的菟丝草。溪中间，裸露于水面上的石头则多有青苔和菖蒲附着。
午餐菜谱
向永专和其他几个村干部正商量村干部换届选举的事情，我们的到来，让他们把午餐时间延后了。一共五个菜，一碗水煮黄瓜，一碗水煮四季豆。一盘水煮腌菜。一碗老姜腊肉。一碗青椒鸡块。菜的卖相不大好。但味道还可以，尤其是几个小菜，很快就吃光了。
以为李红旗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但他没有。“他应该还没起床。”向午平说。李红旗住的。便是向午平在排茹的老家。6年前，李红旗租住的古丈古阳镇长潭村因为修水库，要搬迁。他在古阳镇周边远近的一些村子“考察”了一番后，选择了他觉得应该永无这样或那样的建設而被迫搬迁的排茹。他在排茹转了一圈后。看上的房子正好是向午平空着的老家。
“我在你老家，你那房子给我住。”6年前，李红旗给向午平打电话说，“我看来看去。就看中那个房子了。别人说那是你家的。”
向午平让李红旗等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他喊人把久未住人的他家老屋的水电“弄了一下”。
这是6月12日晚，向午平和我简单聊及李红旗时聊到的。向午平说，他为了“不惊动”李红旗，特意跟村干部说，来了领导或别的外人，不要带他们去打扰李红旗夫妇，让他们自己也不要去打扰。
“他想安静嘛。就让他好好安静。”向午平说。
因为是住在自己的老家，向午平放心了，“他毕竟是外地人，毕竟是艺术家，艺术家有些地方和别人不同”。13日中午，饭吃得差不多时。龙自刚指了指溪对岸某个地方：“李红旗就住在那。”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到几棵芭蕉、几丛高高的水竹以及间杂在芭蕉和水竹中间的若干构树。
同样的方向，还未在向永专家的前坪落座前，我就望过。当时，我只看到几个檐角在溪对岸出现，还特意问了龙自刚：“我们已经到了排茹吗？”
“到了啊。对面就有几十户人家呢。”龙自刚说。
我当时还有怀疑，因为实实在在，我就只看到几户人家的屋檐。
因为喝了些酒，向午平没有立即和我们去他的老屋会李红旗。带我们去的，是龙自刚。龙自刚在他车尾箱里提了一盒茶叶，拿了一条烟，便过了便桥，踩着田埂带我们往向午平的老屋走去。
向午平家的老屋和排茹村绝大多数老屋一样是典型的苗家吊脚楼，不同的是，他家前坪面稻田的那边，因为与前方稻田有数米高差，出于安全考虑，装上了钢护栏。这钢护栏在里里外外棕褐色吊脚楼前，视觉上有些不协调。不过，也可见这栋吊脚楼的现主人对安全的重视。 李红旗、郭艳和胖子
首先看到的是女主人郭艳。这个看起来40岁左右的女人短发。皮肤白皙，穿着件略有些宽大的格子衬衫。
“红旗在里面呢。他马上就下来。”她把我们迎进堂屋后，好像拿了些东西出门了。
堂屋正中央、原本放神龛的位置。贴着一张“毛泽东同志”，“毛泽东同志”正上方的屋梁上，是一个燕子窝的灰白遗迹，“毛泽东同志”正下方。则是放在一张带有4个抽屉的老式木桌上的一台台式电脑的显示器。一套已经有破皮的旧沙发在堂屋中间。堂屋右侧房间，我未请自入，看到一个书架，一个画架。一个标注了很多穴位的“小人”，一对小音箱——看得出，这应该是李红旗的工作间。
“《弗罗斯特集》《里尔克精选集》……”我在念他书架上的一些书的书名时。听到了楼上有响动，一抬头，便从楼板的缝隙里看到了略显清秀的一张脸。虽然之前从未谋面，但这个人是男主人李红旗无疑了。
“红旗兄。”我喊他。楼上的人“诶”了一声，便踩着楼梯下来了——我这才注意画架后面有个楼梯。李红旗扎着马尾，有些没睡得很醒的样子。“坐哪里呢？”他自言自语道，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堂屋，又扭回来打置了一下他的工作间，决定还是和我们坐宽敞明亮些的堂屋。“沙发都让小孩给弄破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原先走开的郭艳端着一盘荔枝和一盘洗好的葡萄出来了，李红旗则不知从哪里找出个茶几，又把他的一个砚台拿出来做烟灰缸用。沙发的位置也重新调整了下，让它们靠近才摆过来的茶几。这个时候，在前坪逗李红旗儿子胖子玩的龙自刚也进了堂屋和李红旗打招呼。
6月13日下午2时10分左右，细雨中的排茹村，胖子是他同年龄阶段的小孩中，我唯一见到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我仰起头数堂屋天花板上燕子窝的残存痕迹时，他过来和我搭话了：
“好多燕子窝啊。”
“你们来的时候，燕子就不在了吧？”我问他。
“不知道啊。”
“是你把它们吓跑的吧？”
“不是我！”胖子的声音大了些，且把“我”字的尾音拖得有些长，然后。他接着说：“要是燕子还在的话。家里就成了动物园了。”
问他家里还有什么动物，他就嘟嘟哇哇不正经说话了。胖子8岁，籍贯山东，6年前，他的父母把他和一柜子书从因为水库而要淹没的长潭村搬到了排茹村。因为他父亲李红旗“不相信集体教育”，他没去上学，而且，至今他父母还没有刻意教过他什么。他母亲觉得可以教他些什么了，但他父亲觉得还可以让他再玩—年。
我和他父亲聊山里头的潮湿空气，他父亲说之前住的那个村，他们的一个柜子的脚因为潮湿而烂掉，他的两台“几万块钱一台”的大电脑也坏了的时候，他又过来插话了：“哪台大电脑啊？几万块钱一台。”他父亲李红旗往墙角一指。把墙角一台电脑主机指给了他看。
“爸爸，我觉得你的这些钱全都在你的器材上面，你的器材比这个房子值钱，你一台电脑就几万块钱啊。”胖子說。
我赞扬胖子很会算账后，他妈妈郭艳“嗯”了下，说她家老大喜欢算账。老大，也即胖子，他有个才1岁多一点点的弟弟。胖子知道他父亲那些器材是用来“工作”的，“看书，画画。”
因为少有人来，郭艳又把一套久未用过的茶具给洗了，端过来，把邻居送的今年的新茶拿出来泡上了。在排茹村，郭艳的身份是“作家夫人”，和李红旗相比。她更全面地融入到了排茹的生活，排茹人也更全面地接受了她。郭艳有着村里最大的一个背篓，每次去“街上”，她都会采购很多东西。她习惯了和别的村民一样称古丈县城为“街上”，排茹每天有3趟或者4趟“班车”去街上，其中一趟，便是当年第一个把车开进排茹的那个青年开的。郭艳端给我们吃的荔枝和葡萄。便是她赶最早的班车到街上买的，此外，她还买了一袋50斤装的面。郭艳还会上山砍柴——有时候，她的女邻居会喊她一起上山砍柴：不大爱麻烦别人的她，有时候是喊上儿子胖子去砍柴，她还不敢一个人上山。
“开始别人觉得怪怪的。以为我们只是来体验生活，实际上。我们不是来体验的。就是来生活的。”郭艳说。6月13日下午，李红旗和我们聊得最多的，是他朋友的老婆几乎凭一己之力运曹的毒舌电影的突然被关闭，以及独立电影节上某些求被关注、被驱逐的独立导演的荒唐事。这个习惯用纸卷了本地“草烟”抽的作家，虽然知道街上哪个摊位的草烟最好，但白天睡觉、下午五六点钟才起来的习惯让他似乎和排茹村没有太多的关联。
他一个人睡在工作间上面的二楼，他妻子带着两个小孩睡在堂屋那边的房间。晚上，村里人家的灯光基本熄灭后，他会在他家前坪打上一套形意拳。他的拳是在山东老家拍一个“功夫特别地道”的形意拳师时，边拍边学的。他觉得形意拳甚至比广播体操还简单。排茹村还没人知道他几乎每天晚上会练拳。“有人我就不练了，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装逼呢。”
打虎故事和晚餐菜谱
我不确定今后会不会在李红旗的电影中看到排茹村。他说他曾拍过排茹村，且拍了很多，但最后都“剪掉了”。
李红旗说他前两年才知道村里有不少能人——虽然他不大爱串门，但总有人会来找他，从他书架上挑一本多少还感兴趣的书借着看，然后借机和他聊会天，有时也会跟他讲讲村里的牛逼人物和牛逼故事。
“开小车的二平跟我讲过，有个大叔老跟他老婆吵架。他老婆一生气一哭就是一整天。这个大叔年轻的时候，骑在一只老虎背上，用柴刀把一只老虎给砍死了。”李红旗说的大叔叫陈新有，是排茹村“少有的几个80岁以上的人”之一。“山里人太牛逼了”，李红旗说。
因为不想麻烦别人，而准备从编剧到画图最后做成一部动画的李红旗，近些年特别注意运动时肌肉和骨骼的形态，他认为山里不少男人应该是非常有力的——“从他们干活时用力的样子可以看得出。他们的那个用力方式，是专门练武的人练好几年，而且必须是练对了才能练出来的。”
李红旗讲述的陈新有打虎的故事，向午平和龙自刚觉得有些陌生，不能确定以前是否听过，也不能确定那个叫二平的人是不是在骗李红旗。关于老虎，龙自刚只知道他爷爷年轻时曾和人一起趁母老虎不在，抓过几只还在哺乳期的虎崽子去卖，“找不到崽子，那只母老虎晚上叫着围着村子走了一圈，第二天全村的人都骂我爷爷”。
6月13日的晚餐，依旧在支书向永专家的前坪吃。菜是一锅腊肉炖鸭，两碗长豆角，以及一钵油炸蜂蛹，一钵油炸豆娘的幼虫。豆娘即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蜻蜒，它的幼虫是扁长形，喜欢栖身稻秧和水草。李红旗照例没有出现在向永专家的餐桌，我们吃饭的时候，他爬上楼补他的觉去了。
餐罢回古丈县城，我改坐底盘较高的龙自刚的越野车，又听了些故事。故事的讲述者是向午平，他讲他少年时候去古丈县城赶集——“凌晨3点起床，炒了前一天晚上的剩饭吃，打起火把，沿河一路走下去，也壮观。”还讲他在原双溪乡读初中时，别人说他们排茹村的同学屁股比别人厚实——“我们皮带上面挂两个酸菜瓶子，走路的时候走一下，酸菜瓶子就打屁股一下。”
虽然车子是在黑暗中行进，一些山岭只见影子，向午平仍颇有讲述的兴致，让我心惊的，是某个山岭上，他说是“黑山界”，“这里的林子。白天都是很暗的，老虎、猛兽特别多”，过了会。他又指着山外黑黑的一处说：“这个地方就是我说的老虎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打虎将’抓了老虎就是关在这里”。好在。车行进了40分钟左右后，沿途的灯光渐多了。
一个突发奇想
6月13日中午1时30分左右进入排茹村之前，对排茹村的简单了解有两个信息源。
一个是有时被介绍为导演、有时被介绍为作家的李红旗。我两年前知道他住在排茹村，5月份，他受66号放映室和我们新媒体“同去”的邀请来长沙放映他的电影之前，他在微信上接受了我的采访，我让他简单介绍下他生活的地方，他真的很简单地给我作了介绍：“离城里很远，没有值得开发的旅游资源。周围几百里都是大山，工厂也很难侵入。”末了，他补充：“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那次采访，我还知道他“种了一些菜”，但他又强调说不敢说自己会种菜。说菜能长起来。那是它们自己有生命力，他不能厚着脸皮说是他让它们长出来的。“这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另一个信息源是在古丈县政协担任副主席，同时也是作家的向午平，排茹村是向午平的老家，排茹村的官方名字是“排若”，但近些年向午平坚持认为应该是“排茹”，“‘茹’在苗语里面是大森林的意思，‘茹’是峡谷里的开阔地带”。我看过向午平写排茹村的文章。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他写上世纪90年代初，他们村一个年轻人在外面买了辆二手的解放牌汽车。他“突发奇想”，要把那辆汽车开进村，开到离村20里路的地方没有路了，他买了炸药，和二十几个年轻人沿排茹流出来的小溪上溯。炸河床、填塘坝，20里的路，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车开到了村子边上，村里很多老人和小孩围着他们第一次看到的汽车实物久久不舍离去。
尽管这两个信息源透露的信息，让我进排茹村之前，对排茹村的偏远以及进出道路的艰难已有所预估，我们的采访车颠簸着开上群山间那条羊肠小道后仍有所幻想，希望前面的路会稍微宽一些，平一些，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幻想终究是幻想。
6月13日，我们过了双溪小学后徐徐往群山深处爬的沙石路。并非当年旧“解放牌”进去的那条路。它悬在山腰，尽管不久前装上了护栏。但由于路面没有硬化，时有小坑小洼，且窄，连会车的地方都少有，还不时有生了云雾的山头在前方出现，所以，虽然司机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我还是一再让他开慢些。
带我们进村的，是在排茹村外面的梳头溪开茶厂的龙自刚以及他表哥向午平，龙自刚开得飞快，他停下等了我们几次后，没等了，打电话说反正就一条道，沿着护栏走到底就是。
路上看到几处在前方某个山腰或山脚出现的村寨，觉得漂亮，以为是排茹村，赶紧下车拍照，等到了那些村，发现护栏还在往前延伸，且龙自刚的车子还不见影，就知道原来排茹村还在前头。
后来，终于到达排茹村，在换选前的村支书向永专家前坪吃饭，向午平说起两年前，凤凰籍作家田耳和几个友人来排茹村拜访李红旗，双溪到排茹那段，车行了一半，田耳等人坚决要求下了车，让司机开空车，他和友人跟在车后面步行进村。
护栏并没有一直延伸到排茹村口。黑色的沙石路在排茹村口终于不再上爬或下潜，而是虽有左右摇摆但还算老老实实地平缓着前伸，之前或许已经在视野范围内的一条小溪，在我们的采访车平稳“着陆”后，我才有注意到。这是条清浅的小溪，最宽处应该也不到3米。溪两边，上下蔓延着的，是嫩绿的菟丝草。溪中间，裸露于水面上的石头则多有青苔和菖蒲附着。
午餐菜谱
向永专和其他几个村干部正商量村干部换届选举的事情，我们的到来，让他们把午餐时间延后了。一共五个菜，一碗水煮黄瓜，一碗水煮四季豆。一盘水煮腌菜。一碗老姜腊肉。一碗青椒鸡块。菜的卖相不大好。但味道还可以，尤其是几个小菜，很快就吃光了。
以为李红旗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但他没有。“他应该还没起床。”向午平说。李红旗住的。便是向午平在排茹的老家。6年前，李红旗租住的古丈古阳镇长潭村因为修水库，要搬迁。他在古阳镇周边远近的一些村子“考察”了一番后，选择了他觉得应该永无这样或那样的建設而被迫搬迁的排茹。他在排茹转了一圈后。看上的房子正好是向午平空着的老家。
“我在你老家，你那房子给我住。”6年前，李红旗给向午平打电话说，“我看来看去。就看中那个房子了。别人说那是你家的。”
向午平让李红旗等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他喊人把久未住人的他家老屋的水电“弄了一下”。
这是6月12日晚，向午平和我简单聊及李红旗时聊到的。向午平说，他为了“不惊动”李红旗，特意跟村干部说，来了领导或别的外人，不要带他们去打扰李红旗夫妇，让他们自己也不要去打扰。
“他想安静嘛。就让他好好安静。”向午平说。
因为是住在自己的老家，向午平放心了，“他毕竟是外地人，毕竟是艺术家，艺术家有些地方和别人不同”。13日中午，饭吃得差不多时。龙自刚指了指溪对岸某个地方：“李红旗就住在那。”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到几棵芭蕉、几丛高高的水竹以及间杂在芭蕉和水竹中间的若干构树。
同样的方向，还未在向永专家的前坪落座前，我就望过。当时，我只看到几个檐角在溪对岸出现，还特意问了龙自刚：“我们已经到了排茹吗？”
“到了啊。对面就有几十户人家呢。”龙自刚说。
我当时还有怀疑，因为实实在在，我就只看到几户人家的屋檐。
因为喝了些酒，向午平没有立即和我们去他的老屋会李红旗。带我们去的，是龙自刚。龙自刚在他车尾箱里提了一盒茶叶，拿了一条烟，便过了便桥，踩着田埂带我们往向午平的老屋走去。
向午平家的老屋和排茹村绝大多数老屋一样是典型的苗家吊脚楼，不同的是，他家前坪面稻田的那边，因为与前方稻田有数米高差，出于安全考虑，装上了钢护栏。这钢护栏在里里外外棕褐色吊脚楼前，视觉上有些不协调。不过，也可见这栋吊脚楼的现主人对安全的重视。 李红旗、郭艳和胖子
首先看到的是女主人郭艳。这个看起来40岁左右的女人短发。皮肤白皙，穿着件略有些宽大的格子衬衫。
“红旗在里面呢。他马上就下来。”她把我们迎进堂屋后，好像拿了些东西出门了。
堂屋正中央、原本放神龛的位置。贴着一张“毛泽东同志”，“毛泽东同志”正上方的屋梁上，是一个燕子窝的灰白遗迹，“毛泽东同志”正下方。则是放在一张带有4个抽屉的老式木桌上的一台台式电脑的显示器。一套已经有破皮的旧沙发在堂屋中间。堂屋右侧房间，我未请自入，看到一个书架，一个画架。一个标注了很多穴位的“小人”，一对小音箱——看得出，这应该是李红旗的工作间。
“《弗罗斯特集》《里尔克精选集》……”我在念他书架上的一些书的书名时。听到了楼上有响动，一抬头，便从楼板的缝隙里看到了略显清秀的一张脸。虽然之前从未谋面，但这个人是男主人李红旗无疑了。
“红旗兄。”我喊他。楼上的人“诶”了一声，便踩着楼梯下来了——我这才注意画架后面有个楼梯。李红旗扎着马尾，有些没睡得很醒的样子。“坐哪里呢？”他自言自语道，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堂屋，又扭回来打置了一下他的工作间，决定还是和我们坐宽敞明亮些的堂屋。“沙发都让小孩给弄破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原先走开的郭艳端着一盘荔枝和一盘洗好的葡萄出来了，李红旗则不知从哪里找出个茶几，又把他的一个砚台拿出来做烟灰缸用。沙发的位置也重新调整了下，让它们靠近才摆过来的茶几。这个时候，在前坪逗李红旗儿子胖子玩的龙自刚也进了堂屋和李红旗打招呼。
6月13日下午2时10分左右，细雨中的排茹村，胖子是他同年龄阶段的小孩中，我唯一见到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我仰起头数堂屋天花板上燕子窝的残存痕迹时，他过来和我搭话了：
“好多燕子窝啊。”
“你们来的时候，燕子就不在了吧？”我问他。
“不知道啊。”
“是你把它们吓跑的吧？”
“不是我！”胖子的声音大了些，且把“我”字的尾音拖得有些长，然后。他接着说：“要是燕子还在的话。家里就成了动物园了。”
问他家里还有什么动物，他就嘟嘟哇哇不正经说话了。胖子8岁，籍贯山东，6年前，他的父母把他和一柜子书从因为水库而要淹没的长潭村搬到了排茹村。因为他父亲李红旗“不相信集体教育”，他没去上学，而且，至今他父母还没有刻意教过他什么。他母亲觉得可以教他些什么了，但他父亲觉得还可以让他再玩—年。
我和他父亲聊山里头的潮湿空气，他父亲说之前住的那个村，他们的一个柜子的脚因为潮湿而烂掉，他的两台“几万块钱一台”的大电脑也坏了的时候，他又过来插话了：“哪台大电脑啊？几万块钱一台。”他父亲李红旗往墙角一指。把墙角一台电脑主机指给了他看。
“爸爸，我觉得你的这些钱全都在你的器材上面，你的器材比这个房子值钱，你一台电脑就几万块钱啊。”胖子說。
我赞扬胖子很会算账后，他妈妈郭艳“嗯”了下，说她家老大喜欢算账。老大，也即胖子，他有个才1岁多一点点的弟弟。胖子知道他父亲那些器材是用来“工作”的，“看书，画画。”
因为少有人来，郭艳又把一套久未用过的茶具给洗了，端过来，把邻居送的今年的新茶拿出来泡上了。在排茹村，郭艳的身份是“作家夫人”，和李红旗相比。她更全面地融入到了排茹的生活，排茹人也更全面地接受了她。郭艳有着村里最大的一个背篓，每次去“街上”，她都会采购很多东西。她习惯了和别的村民一样称古丈县城为“街上”，排茹每天有3趟或者4趟“班车”去街上，其中一趟，便是当年第一个把车开进排茹的那个青年开的。郭艳端给我们吃的荔枝和葡萄。便是她赶最早的班车到街上买的，此外，她还买了一袋50斤装的面。郭艳还会上山砍柴——有时候，她的女邻居会喊她一起上山砍柴：不大爱麻烦别人的她，有时候是喊上儿子胖子去砍柴，她还不敢一个人上山。
“开始别人觉得怪怪的。以为我们只是来体验生活，实际上。我们不是来体验的。就是来生活的。”郭艳说。6月13日下午，李红旗和我们聊得最多的，是他朋友的老婆几乎凭一己之力运曹的毒舌电影的突然被关闭，以及独立电影节上某些求被关注、被驱逐的独立导演的荒唐事。这个习惯用纸卷了本地“草烟”抽的作家，虽然知道街上哪个摊位的草烟最好，但白天睡觉、下午五六点钟才起来的习惯让他似乎和排茹村没有太多的关联。
他一个人睡在工作间上面的二楼，他妻子带着两个小孩睡在堂屋那边的房间。晚上，村里人家的灯光基本熄灭后，他会在他家前坪打上一套形意拳。他的拳是在山东老家拍一个“功夫特别地道”的形意拳师时，边拍边学的。他觉得形意拳甚至比广播体操还简单。排茹村还没人知道他几乎每天晚上会练拳。“有人我就不练了，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装逼呢。”
打虎故事和晚餐菜谱
我不确定今后会不会在李红旗的电影中看到排茹村。他说他曾拍过排茹村，且拍了很多，但最后都“剪掉了”。
李红旗说他前两年才知道村里有不少能人——虽然他不大爱串门，但总有人会来找他，从他书架上挑一本多少还感兴趣的书借着看，然后借机和他聊会天，有时也会跟他讲讲村里的牛逼人物和牛逼故事。
“开小车的二平跟我讲过，有个大叔老跟他老婆吵架。他老婆一生气一哭就是一整天。这个大叔年轻的时候，骑在一只老虎背上，用柴刀把一只老虎给砍死了。”李红旗说的大叔叫陈新有，是排茹村“少有的几个80岁以上的人”之一。“山里人太牛逼了”，李红旗说。
因为不想麻烦别人，而准备从编剧到画图最后做成一部动画的李红旗，近些年特别注意运动时肌肉和骨骼的形态，他认为山里不少男人应该是非常有力的——“从他们干活时用力的样子可以看得出。他们的那个用力方式，是专门练武的人练好几年，而且必须是练对了才能练出来的。”
李红旗讲述的陈新有打虎的故事，向午平和龙自刚觉得有些陌生，不能确定以前是否听过，也不能确定那个叫二平的人是不是在骗李红旗。关于老虎，龙自刚只知道他爷爷年轻时曾和人一起趁母老虎不在，抓过几只还在哺乳期的虎崽子去卖，“找不到崽子，那只母老虎晚上叫着围着村子走了一圈，第二天全村的人都骂我爷爷”。
6月13日的晚餐，依旧在支书向永专家的前坪吃。菜是一锅腊肉炖鸭，两碗长豆角，以及一钵油炸蜂蛹，一钵油炸豆娘的幼虫。豆娘即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蜻蜒，它的幼虫是扁长形，喜欢栖身稻秧和水草。李红旗照例没有出现在向永专家的餐桌，我们吃饭的时候，他爬上楼补他的觉去了。
餐罢回古丈县城，我改坐底盘较高的龙自刚的越野车，又听了些故事。故事的讲述者是向午平，他讲他少年时候去古丈县城赶集——“凌晨3点起床，炒了前一天晚上的剩饭吃，打起火把，沿河一路走下去，也壮观。”还讲他在原双溪乡读初中时，别人说他们排茹村的同学屁股比别人厚实——“我们皮带上面挂两个酸菜瓶子，走路的时候走一下，酸菜瓶子就打屁股一下。”
虽然车子是在黑暗中行进，一些山岭只见影子，向午平仍颇有讲述的兴致，让我心惊的，是某个山岭上，他说是“黑山界”，“这里的林子。白天都是很暗的，老虎、猛兽特别多”，过了会。他又指着山外黑黑的一处说：“这个地方就是我说的老虎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打虎将’抓了老虎就是关在这里”。好在。车行进了40分钟左右后，沿途的灯光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