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虫儿“盖板儿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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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盖板儿杨”是拎着两瓶“二锅头”,来医院看鲁爷的。
  鲁爷是京城有名儿的酒虫儿,七十三了,正是槛儿年。幾个月之前,酒进嗓子眼儿,到了胃里,感觉有点儿不顺溜,咬咬牙,晃晃身子,那股子辣水儿顺下去了,但下酒菜却堵在了那儿。
  疼,冒了一身汗,老牙差点儿没咬碎。儿子儿媳见状,拉着他到医院,两天以后,胃镜检查,发现长了东西,再一化验,是癌。
  老爷子不愧有“酒虫儿”的雅号,做手术前,非要喝酒,大夫怎么劝也不行,最后破天荒开了戒。下手术台,三分之二的胃给切下去了,但麻药的劲儿过去,鲁爷的酒瘾来了,央告儿子,把吸管插到酒瓶子里,又痛痛快快儿吸进去二两。
  由打住院,鲁爷的酒没断。他给“盖板儿杨”打电话,要见他。
  “盖板儿杨”问他:“能吃点儿什么?”
  “大侄子,你啥也甭带,我什么也不缺。”鲁爷在电话里说,但快挂电话时,他找补一句,“方便的话,带两瓶‘二锅头’就得活。”
  “得活”,这是鲁爷爱说的口头语。
  鲁爷,大号鲁永祥,退休前是金属结构厂的钣金工。他起小儿在黑白铁铺学徒,能做一手钣金绝活儿。早年,京城一些高大建筑上的徽标,都出自他的手。最让鲁爷露脸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京城的“十大建筑”之一,军事博物馆上面的五星军徽的徽标,就是他和同事的杰作。
  这军徽的徽标,您在下面看没有多大,但拿下来,它却有几问房那么大。这个徽标,是当年鲁爷他们用手一点儿一点儿拍出来的。
  鲁爷不到四十岁,就是厂里的八级工了。那会儿的八级工相当于工程师,有的八级工比工程师工资还高。虽然鲁爷有五个孩子,老伴儿是家庭妇女,但他喝酒从来不差钱。
  鲁爷说他三岁就学会了喝酒,从学徒期满开始,顿顿不离酒,活到七十多,他喝的酒有一游泳池,当然,这未免有吹牛之嫌。
  他喝酒之所以在京城有名儿,是因为锈钉子就酒的事儿。
  京城嗜酒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早年问北京人喝酒没下酒菜的时候,一把花生米或一个松花蛋,一头蒜或一根葱,能喝下半斤八两。更有甚者,能拿生锈的钉子当下酒菜。这个段子,或者叫传说,一直流传到现在。
  鲁爷家住东城,他住的那条胡同口儿有个小酒铺,店主姓季,就是“久仁居”的小老板季三的老爸。“季家酒铺”从解放前一直开到“文革”。鲁爷是那儿常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个记者采访“季家酒铺”的老东家,聊老北京酒铺的时候,这位季爷说到老北京的酒腻子,拿锈钉子就酒的事儿。
  记者写到文章里,在报上发表以后,有位老家是南方的老记者看了,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于是写文章说,这是记者写的假新闻。
  这位记者年轻,只好请季爷核实。季爷说出了鲁爷,告诉记者拿锈钉子就酒的人还在。于是记者来采访鲁爷。
  鲁爷性格豪爽,听年轻记者说有人质疑把锈钉子当下酒菜,哈哈大笑,让记者出门现买了一瓶“二锅头”。
  当时鲁爷还住平房,正值北京雨季,房子返潮,他从老门上起出来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子,在嘴里嗍了一下,吧唧,喝一口酒,接着再嗍一下,再喝一口酒,如此这般,一根锈钉子,不到半个小时,让他把那瓶“二锅头”给喝干了。
  记者有照片为证,又写了一篇文章在报上发表,把那个老记者的嘴给堵上了,也让鲁爷出了名。
  “盖板儿杨”到医院,见到鲁爷,感到吃惊,不知是精神的力量,还是鲁爷的癌症属于早期,鲁爷气血充盈,面色红润,思维敏捷,眼里有神。“盖板儿杨”心说,这哪像一个癌症病人,简直像跑到这儿疗养,蹭吃蹭喝来了。
  “真不想到这儿来。大侄子,这是咱们能待着的地方吗?”鲁爷的嗓门儿洪亮,说话底气十足。
  “您到底做没做手术呀?”“盖板儿杨”将信将疑地问道。
  病房里散发着浓浓的酒气,“盖板儿杨”感觉这里倒有点儿像“久仁居”,那是他和鲁爷常去腻酒的小饭馆。
  他看了一眼鲁爷,感觉他的五脏六腑,甚至身上的每根骨头,都让酒浸泡过,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而是酒,所以他身上的每个汗毛孔,每根头发,散发出来的都是酒气。
  “手术?哈哈哈,做没做,回头你问问大夫去。”鲁爷笑道。
  “瞧您身上插的这些管子,还用问谁呀!”
  “可说呢,喝到这把年纪,想不到躺在这儿,不让动窝儿,还这么多管子伺候着,你说这是什么待遇吧?”
  “高干待遇。”“盖板儿杨”逗了他一句。
  “临动手术才有意思呢。”
  “怎么啦?”
  “大夫不让喝酒。”
  “马上就手术了,您还喝呢?”“盖板儿杨”扑哧笑了。
  “不喝酒,怎么手术呀?”
  “喝醉了,还能手术呀?”
  “我跟大夫说,醉了好呀,省得你们打麻药了。”
  “那是一码事儿吗?”
  “结果僵在这儿了,我是不喝酒,不上手术台,大夫是喝了酒,坚决不做手术。”
  “那怎么办?”
  “人家大夫一天做几台手术都排着队呢,排到我这儿不容易,最后,我儿子出了个馊主意,手术那天,在酒瓶子里灌上水,上面滴了两滴酒来蒙我。你想,酒这东西,你蒙得了别人,蒙得了我吗?我可是酒精考验了大半辈子的主儿。哈哈,一口,我就瞪起眼睛来了。大夫护士都候着呢,怎么办?我跟儿子说,麻利儿的,‘二锅头’!大夫给拦住了,我说,这是上手术台,还是上断头台?”
  “瞧您说的。”
  鲁爷亮着高音大嗓:“老北京,囚犯到菜市口开刀问斩,还让喝两碗‘烧刀子’呢,别说一个小小的手术了!大夫说,酒后手术风险可大,如果有什么意外,后果自负。我说都活到七十三了,我还在乎死吗?秦始皇的时候,六十不死就活埋。照这么说,我还赚着十多年呢!我跟大夫说,踏踏实实做您的手术,活着出门,我给您作揖,死在手术台上,我给您磕头。”   “盖板儿杨”笑了,说道:“死了,您怎么磕头呀?”
  “大夫写了一堆医院和患者的协议,我儿子签完了名,我签。这才网开一面,讓我把这手术给做喽。”鲁爷说得非常轻松,好像那个癌细胞是长在别人身上,他在聊别人的开胸手术。
  跟鲁爷住一个病房的老头,对“盖板儿杨”说:“喝酒上手术台,也就是这位爷!给他做手术的是有名的老大夫,一般大夫谁敢开这个口子?”
  鲁爷把“盖板儿杨”叫到身边,压低声音说:“你猜怎么着,敢情这老大夫跟咱们一路。”
  “也喝?”
  “不喝,他能对我特殊照顾?酒友!”
  “盖板儿杨”笑道:“人家喝,也是象征性的吧?有几个像咱们似的拿酒当饭?”
  鲁爷笑了笑道:“那倒是。不过,只要是喝酒,就知道喝酒不是要命,是惜命!”
  跟他住同病房的老头撇了撇嘴,哂笑道:“看您喝酒,您那不是惜命,是玩命吧?”
  老头儿有六十多岁,是个退休的中学教师,得的是跟鲁爷一样的病,手术后一直在做放疗,吃不下饭,瘦得剩下一把骨头了,说话齁喽儿带喘,跟鲁爷的精气神相比,简直是一个春初,一个秋后。
  “我们俩都被大夫判了死缓,跟他说三个月,跟我说半年。”他对“盖板儿杨”说。
  “别听大夫的,您瞧这老爷子不是活得也挺欢实吗?”“盖板儿杨”指了指鲁爷对他说。
  “他是仗着酒呢!”
  “您喝吗?”
  “我?不瞒您说,长这么大,一根烟没抽过,一口酒也没喝过。”
  鲁爷在一旁搭腔:“您说您这辈子冤不冤呀?”
  “盖板儿杨”笑道:“也许跟您的职业有关。”
  “可我不抽烟,前几年查出了肺癌;不喝酒,现在又发现了胃癌。这可倒好,肺切了一半,胃,这不又没了多一半儿!”老头苦笑了一下说。
  “现在想抽想喝,来不及了吧?”“盖板儿杨”看着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嘿然一笑说。
  “唁,哪儿还喝得动酒呀?”
  “盖板儿杨”看了他一眼,心说,保不齐明儿就见不着这老头了。
  “大侄子!”鲁爷让“盖板儿杨”找了把椅子,坐到他床前,笑道,“电话里忘了跟你说,让你给我带两样东西来。”
  “带什么呀?”
  “带俩酒杯来。”
  “酒杯?”
  “你瞧,他们限制我喝酒,不给我备酒杯,平时,我喝酒就用这个……”鲁爷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玻璃药瓶。
  “还带什么?”“盖板儿杨”问道。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锈钉子带来。”
  “锈钉子?”
  “做完手术后,我一直吃流食,小米粥大夫都不让喝。喝酒得有下酒菜呀!”鲁爷咯咯笑起来。
  “盖板儿杨”猛然想起鲁爷拿锈钉子当下酒菜的茬儿,忍不住笑了:“您呀,可真是爷!”
  “什么爷,到了我现在这个时候,也是孙子了!大侄子,说归说笑归笑,大半个胃没了,癌细胞还扩散了,大夫已经给我宣判死刑了,满打满算,半年。你说我还能喝几天?”
  “这……这可不好说。”鲁爷的这几句话让“盖板儿杨”心里发凉,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楚油然而生。
  “所以,我一天也落不下,得见天儿见,不喝酒,不如让我咔嚓一下,痛快喽!”
  “酒是您的命嘛。”“盖板儿杨”笑道。
  “那倒是。大侄子,你信不信命运轮回这一说?”
  “怎么个轮回法?”
  “小时候,我们在学走路之前,整天在床上躺着;老了,我们在大限临近走之前,是不是也整天在床上躺着?小时候,我们在懂事之前,一直混沌懵懂着;老了,我们在走之前,是不是也糊涂车子了?”
  “盖板儿杨”点了点头说:“这就是您说的轮回?”
  “所以嘛!年轻那会儿,我喝酒没下酒菜,只好嗍哕锈钉子;现在我躺在这儿,想喝酒了,还是得拿锈钉子当下酒菜。这是不是命运的轮回呀?”鲁爷径自笑起来。
  “您说的是。我记着您说的,回头就给您踅摸锈钉子去!”
  “我们这个酒友没白交呀!”鲁爷说着欠了欠身,举着那个小药瓶,让“盖板儿杨”把带来的酒打开,“大侄子,给我满上!”
  “干吗?这就开喝?”“盖板儿杨”诧异道,“我可没带下酒菜。”
  “白嘴就不能喝吗?”鲁爷笑道。
  “留神护士跟您急。”“盖板儿杨”不想打开这瓶酒,尽管鲁爷一个劲儿说他离不开酒,但到这会儿了,“盖板儿杨”知道酒对人身体的伤害。
  “护士?哈哈,护士才管不了我呢!那几个孩子跟我没得说,麻利儿把酒打开,不能让你白拿呀!”
  “盖板儿杨”不情愿地出门,看了看楼道,楼道空无一人。他回来把酒打开,给鲁爷拿着的药瓶倒满。
  “你不陪我喝一口吗?”鲁爷笑道。
  “就一口!”“盖板儿杨”把鲁爷手里的药瓶拿过来,一扬脖,把它都喝了下去。
  “嗯,这才是你,‘盖板儿杨’!”鲁爷拍了拍巴掌。
  “盖板儿杨”又给那小药瓶倒满酒,递给鲁爷。鲁爷接过来喝了一口,眯细了眼睛,看了一眼“盖板儿杨”,笑道:“这口酒喝出什么味道来了吗?”
  “嗯,有点儿苦不唧儿的,可我没咂摸出这里的味儿呀!”“盖板儿杨”意味深长地看着鲁爷,咂了咂嘴。
  说老实话,由打接到鲁爷电话,“盖板儿杨”心里就开始琢磨,鲁爷找他肯定有事儿。及至见到他,虽然他一直兴致勃勃地聊喝酒,但“盖板儿杨”心里明白,老爷子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在谢幕之前找自己,是不是要交代什么后事?
  “你哪儿有这灵性?你的心思都在盖板儿上呢。”鲁爷拿起药瓶,啜了一口酒,笑道。
  “鲁爷,不过哈哈儿,您叫我过来,绝不是为了这两瓶酒。”“盖板儿杨”直视着鲁爷说。   “嗯,前天詹爷到我这儿来了。”鲁爷瞥了“盖板儿杨”一眼,换了一种语气说,“他说有个露脸的活儿,得你出山,怕你不接,特意借我的面子,跟你张这个嘴。”
  “这詹爷,有什么活儿,直接跟我张嘴不结了,还用着劳您大驾吗?”
  “不是那么回事儿,大侄子,如今你也是腕儿了。不差嘛的人找你做活儿,你应吗?”鲁爷笑道。
  “盖板儿杨”看了他一眼,不言声了。
  “什么活儿呢?”沉了一下,“盖板儿杨”问道。
  “具体什么活儿,詹爷没跟我说,但是他说,这活儿跟东单的那个小白楼有关。”
  “什么?小白楼?”“盖板儿杨”顿时吃了一惊。
  “嗯,小白楼!”鲁爷又重复了一句。
  这句话像拿针扎了“盖板儿杨”一下,他诧异地盯着鲁爷问道:“小白楼?小白楼什么活儿?它早已经拆了!”
  “庙拆了,神还在,楼没了,魂儿还在呀!你怎么糊涂了呢?”鲁爷把药瓶里的酒干掉,又让“盖板儿杨”给他倒满一瓶子。
  “这……这……”“盖板儿杨”不知说什么好了。
  鲁爷笑了笑说:“你别这这这了,答应他怎么样?给你师叔一个面子。哈哈,我不是拿病说事儿,也许你做完这活儿,我能不能见到都不好说了。”
  这话让“盖板儿杨”听了鼻子发酸:“还有什么可说的?您都说出这话了。”
  “那咱们可就君子一言了!”鲁爷伸出手来,让“盖板儿杨”拍了一下。
  二
  “盖板儿杨”,大号杨正元,甭多介绍,也是拿喝酒当喝水的酒虫儿,不过,单看他的身量和块头儿,您绝对想象不到他的胃里能盛下一斤到二斤白酒,还得说是高度白酒。当然,他的块头儿和酒量,跟鲁爷比起来,要矮下半截儿。
  “盖板儿杨”的身高刚够一米六,矮还不说,让他着了半辈子急的是瘦,吃什么都不长肉,他的小蛮腰,让想减肥的姑娘得羡慕死。
  其貌不扬,又是那么瘦,那么矮的人,居然是酒虫儿?没见过他喝酒的人,打赌的话,百分之百得输。这也许是“盖板儿杨”在酒场上,最能迷惑人的地方。
  他性格比较孤僻,平时沉默寡言,属于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主儿。上中学的时候,他的外号叫“焖子货”。想想吧,焖子货是什么样?焖子货还能在酒场上喝出雄风来?
  “盖板儿杨”喝酒还有一绝,这也是他在喝酒上唯一可以自傲的事儿,那就是喝了这么多年酒,从来没喷过(醉酒后呕吐)。他喝酒走肾,那肾称得上是不锈钢的过滤器。
  有一年,北城的五个酒腻子级的酒虫儿,找他碴酒。(碴,北京土话,有主动挑衅的意思。没事找事儿,叫“找碴儿”;约人斗殴,叫“碴架”。)
  那些年,京城流行“碴杵儿”(所谓“杵儿”,就是出头拔尖儿的意思,北京人也叫“拔创”)。您想拔创,说自己两手能举起二百斤,得,您不是能耐吗?马上有人过来叫板,他能举起二百五十斤;您说您一顿能吃三十个包子,好,先别逞能,立马儿有人说,他能吃四十个,不信就试试;您说您一口气能喝一桶水,麻烦了,有人找上门来,他能喝两桶,看谁的能耐大!
  也不知是谁,传出“盖板儿杨”一次能喝两瓶“二锅头”。北城的酒虫儿听了,心里不服气,于是派人到东城打听“盖板儿杨”。
  这人一见了“盖板儿杨”,鼻子差点儿没给气歪了,就“盖板儿杨”的五脊六兽的样儿,能喝两斤“二锅头”?他也真敢开牙!
  偏偏有好事的从中拴对儿(挑拨离间,使双方成仇的意思),北城的酒虫儿坐不住了,他们攒了五个酒腻子级别的酒虫儿,设了一个局,跟“盖板儿杨”碴酒。
  “盖板儿杨”不是爱张扬的人,但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接到挑战书,这个焖子货不能再焖了,他知道北城的酒虫儿等于把他架火山口上了。去吧,不知对方水有多深,把自己淹浸了;不去吧,给东城的酒虫儿跌份儿。最后,在鲁爷的撺掇下,他赴了这次酒局。
  那次酒局,喝得真可谓壮烈,四箱“二锅头”喝到最后就剩下空瓶子了。对方五个人轮番上阵,“盖板儿杨”等于一人对五个酒虫儿,喝了多少酒,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鲁爷一直在他旁边助阵,后来他问鲁爷喝了多少瓶,鲁爷伸出四个手指头。乖乖,四瓶高度白酒!多亏在开喝前,鲁爷偷着让他吃了两个馒头垫底儿,否则,那天“盖板儿杨”真有可能壮烈了。
  跟他对喝的五个人,当场都喝喷了,醉卧沙场。“盖板儿杨”喝到最后,依然面不改色,没说酒话,关键是一直没吐。这次碴酒,让“盖板儿杨”露了大脸,连鲁爷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盖板儿杨”的岁数比鲁爷小一轮,按酒场排序,他跟鲁爷是同輩,但鲁爷跟“盖板儿杨”的师傅“麻片儿李”李义山是把兄弟,所以他管鲁爷叫师叔,鲁爷管他叫大侄子。
  说起来“盖板儿杨”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但他并不把自己归到老人堆里,他细瘦的身材多年未变,也许是因为从没结过婚,没有家室拖累,也无养儿养女的烦恼,所以他的模样这些年也没多大变化。他是属于四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六十岁看上去像四十多岁的那种人。
  “盖板儿杨”显年轻,主要是脑袋上的毛儿不但浓密,而且没几根儿白的。别人说他少相的时候,他常常会把这归结到那个“酒”字。
  “瞧见没,这就是喝酒带来的好处。”那神情就好像他拿了酒厂多少广告费似的。
  但他这岁数的人禁不住细看。第一眼看,他四十多岁;第二眼看,他五十多岁;再多看几眼,就原形毕露了。因为常年喝酒,他的脸色发黯,本来就小眼儿抹撒的,又让酒气熏了几十年,这双眼睛眼皮松弛,眼窝也往里抠了,双眸似乎被两个眼袋坠得失去了光泽。
  酒桌上的他,还是那么老成持重,但几两酒下肚,他便会变得沉闷,甚至目光有些呆滞迟缓,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陶醉于酒中,给人以置身事外,游离于人的感觉。
  不过,“盖板儿杨”只要不喝酒,进入匠人的角色,就不是焖子货,又是另外一种神情了,其状态跟喝酒时判若两人。   杨正元之所以叫“盖板儿杨”,肯定有典故。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呢?要弄清这个,您首先得了解什么叫盖板儿?要说清楚盖板儿,您得知道京城玩鸟的主儿。
  京城的玩主,跟其他地方的玩主有所不同,玩什么都讲究要玩到极致,这也许是长年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生活的缘故。
  拿玩鸟儿来说吧,真正的玩主不是玩百灵、画眉、黄雀这样的武鸟,而是玩红子、靛颏这样的文鸟。
  文鸟不文,野性实足,但越难伺候的鸟儿,越难调驯的鸟儿,北京人越爱玩,因为这才能显出您玩的本事,当然也能显出您的身份。容易养的鸟儿,是个人都能玩,那还叫玩主吗?
  玩红子、靛颏这样的鸟儿,得从雏儿开始驯化,最后能保证它叫出的音儿正,不能带出一丁点儿脏口儿。
  跟人一样,鸟儿一旦荣华富贵了,首先得有好的宅子,鸟儿的宅子就是鸟笼子。京城玩鸟的主儿对鸟笼子的讲究,可以用登峰造极来形容。一个鸟笼子,从底板儿、条子、拉门儿、抓杠、鸟食罐儿,到盖板儿、抓钩等等,无一不含着种种的讲究和说法。所用的材料有竹材、瘿木、象牙、玉、金、银、铜等。
  当然,同样是一个鸟笼子,得分谁做的,普通的笼子,也许几十块、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一个可心的,而出自名家之手的,您得照着几千,甚至几万往外掏银子。
  如果条子的材质是小叶紫檀,成色地道,又是宫里造办处的工,经过有名望之人的把玩,这个笼子不是文玩,得是文物了。
  您想要?上拍卖会,掏一二百万抢拍到手,算您捡了“大漏儿”。鸟儿住的宅子,比人住的宅子都贵?哎,人住的宅子有的是,鸟儿住的这种宅子就这么一个!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呀?
  鸟儿吃饭喝水的家伙儿叫鸟食罐儿,讲究的一个笼子,要具备满堂,即“四罐一抹儿”,同样是“四罐一抹儿”,宫里的官窑,价值几百万,普通的也许只用几十块钱。
  像人住的豪宅一样,鸟笼子的每个部位都是上讲儿的。单说笼子的盖板儿,鸟笼子的盖板儿并不是笼子可有可无的配搭儿,它既是房子的屋顶,又是一件装饰物件,鸟笼子上不上档次,玩鸟儿的主儿有没有范儿,全在这盖板儿上。
  从这个意思上说,盖板儿又是鸟笼子显鼻子显眼儿的装饰物,自然,装饰物讲究的是工艺,如同天坛祈年殿的穹拱,但祈年殿穹拱的艺术装饰,您是从殿内往上看来欣赏的,鸟笼子的盖板儿,您是能拿在手里直观的。
  鸟笼子的盖板儿以铜质为主,铜分青铜(紫铜)、黄铜,工分胎儿工和錾工。胎儿,北京人会念成“摊儿”。它是事先做好胎儿,也就是模子,来压制的,做出的活儿规矩、工整。
  錾工,则是用錾子等工具,在铜片上,根据设计的图样,一点儿一点儿地錾出来,显然,錾活儿要比胎活儿吃功夫。
  胎活儿一般是匠气实足的大路货,一个铜质的盖板儿,撑死了也就是几十块钱,但如果是錾活儿,那价码可就是无底洞了,錾工的工艺有胶丝、浮雕、镂雕、圆雕、两面雕、浅刻、镶嵌、錾金、镏金等,当然,錾工得看是谁的活儿。
  玩鸟儿的主儿离不开鸟笼子,鸟笼子有北派和南派之分。北派是圆形的鸟笼子,以天津为代表;南派的鸟笼子以方形为主,以苏州为代表。
  北方的好笼子出白天津,据说当年宫里造办处的把式,从宫里出来,奔了天津,当然也把玩意儿带到了天津。河北涿州也有几位做鸟笼子的名家,但没法跟天津的名家比。做盖板儿的得说京城,天津、河北也有高手,但跟北京的没法比。
  当然,京城玩盖板儿和做盖板儿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上了玩主们的收藏谱,在圈里留名的几位大家已然作古,但人死了,玩意儿还在,遗风还在,眼下,京城能叫得响的錾活儿名家,首推“盖板儿杨”了,您如果有“盖板儿杨”的盖板儿,等于手里攥着至少两万块钱。
  一个鸟笼子上的盖板儿值两万块钱?您还别嘬舌头,别说两万,出四万块钱您买一件“盖板儿杨”的玩意儿,您还真淘换不到。还是那句话,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呀?
  当然,京城玩鸟笼子的主儿,绝对不会稀松二五眼,他们知道谁的活儿是匠心,谁的活儿是匠气。“匠心”和“匠气”,您别看就一字之差,艺术品位上却差着十万八千里。“盖板儿杨”没有点儿绝活儿,绝对入不了京城玩主的法眼。
  錾活儿虽说是用手錾,但一般干活儿的工匠要先设計好图样,然后再移到铜片儿上,在铜片儿上錾刻打磨,图样通常是“梅兰竹菊”“福禄寿喜”“龙凤呈祥”“八仙过海”之类的。
  “盖板儿杨”的绝活儿是不重复传统套路,不事先画图设计,也不先打好小样儿,而是即兴发挥,即古人谈论绘画妙手时所说的“遗貌取神”,所有的图样都在他脑子里,像一个画家,随性泼墨,他可以根据当时的灵感,比如今天下雪,他可以錾出一个“程门立雪”图或“三顾茅庐”图。今天喝了酒,高兴,他可以錾出“竹林七贤”图或“李白举杯邀明月”图,他乘兴把大致图形錾出来,然后再一点儿一点儿地用他特质的工具精雕细琢,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跟一般的工匠不一样,他把自己的每件活儿,都看成是一件艺术作品,而且信奉慢工出细活儿的道理,绝对不着急,一丝不苟。
  有一年,搞外贸的詹爷让他錾一个跟祝寿有关的盖板儿,原来詹爷的朋友林杰的老父亲喜欢玩鸟儿,过八十八“米寿”。詹爷跟“盖板儿杨”是“久仁居”的酒友,关系莫逆,想让他做一个盖板儿送老爷子当寿礼,提出做一个《五福捧寿》。
  “盖板儿杨”听后,想了想说:“《五福捧寿》题材太俗气,我给你錾一个《孙猴儿大闹蟠桃会》吧,孙猴儿把王母娘娘的蟠桃偷来,献给他老父亲多好呀!”
  詹爷听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得,就照您说的做吧。”
  “盖板儿杨”对詹爷说:“我的活儿慢,您告诉他可不能急。”
  “得,我知道您活儿细,不急。”詹爷出于客情儿,说出的这句话。您想给人家祝寿的礼,有日子管着呢,他能不急吗?
  “那您听我话儿吧。”“盖板儿杨”说。
  詹爷没想到这一听话儿,听了一年多才得着。等到“盖板儿杨”把那个《孙猴儿大闹蟠桃会》的盖板儿给他时,林杰的老父亲已然去了八宝山。过了“米寿”不到半年,老爷子突发心脏病走了,到了儿,也没见到孙猴儿从蟠桃会偷的蟠桃。   詹爷领教了“盖板儿杨”的慢工,但他并没埋怨“盖板儿杨”,因为人家拿出来的活儿确实是精品,人物栩栩如生,每根头发丝儿都那么分明,这个盖板儿,他给了林杰,林杰在手里没焐热,就被一个朋友掏两万块钱买走了,而詹爷从“盖板儿杨”那儿,是两千块钱拿的。
  “盖板儿杨”的活儿慢,一是活儿细,二是他本来就是慢性子。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的酒瘾造成的。
  他干一切事儿,都听酒指揮,酒可以让他产生激情和艺术灵感,酒也会让他产生失意和意志的消沉,一旦受这种酒意支配,他便会在困顿中变得慵懒,自然,也就无心去摸錾子和刻刀了。
  京城玩鸟笼子的都知道“盖板儿杨”是酒虫儿,说到他的时候,必然会说到酒,好像他是酒的代名词。找他錾活儿,拎着好酒比拿着钱管用。
  说来也怪,酒成全了“盖板儿杨”,也毁了“盖板儿杨”。酒让他錾出来的盖板儿有诗情画意,精美绝伦;酒也让他一件活儿能做两三年,作品很少。酒让他活得逍遥自在,每天快哉乐哉;酒也让他六十好几了,依然孤独一人,生活经常处于无序状态。
  说起来,“盖板儿杨”的专业是花丝镶嵌,錾鸟笼子的盖板儿属于业余爱好。世界上的事儿有时就是这样造化弄人,某个专业您可能干一辈子,末了儿也未准有什么作为,相反,您不经意干的某件事,却偏偏让您扬腕儿,这不能说是歪打正着,只能说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三
  人的身份是随着名气一起往上拔高的,这些年“盖板儿杨”的名气,随着他的绝活儿被玩主们的认可,越来越响。
  有了名儿,自然身价也看涨,一般人找“盖板儿杨”订活儿,他已然不接。朋友找他,他也要看远近亲疏,酌情对待,让人家慢慢候着去了。如果“盖板儿杨”的活儿不是这么金贵,鲁爷不会在病中舍脸,特地把他请到医院来。
  鲁爷性情直率,跟“盖板儿杨”不玩弯弯儿绕,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小白楼。至于说为什么要他接小白楼的活儿,鲁爷让“盖板儿杨”去找詹爷,因为这是詹爷私下揽的活儿。
  在说小白楼的时候,鲁爷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盖板儿杨”,多余的话没说,但“盖板儿杨”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多少知道自己跟小白楼的关系。
  小白楼是“盖板儿杨”心里抹不去的影子,而且他一生的命运,都跟这小白楼有关。
  唉,这里的故事又有多少人知道呢?“盖板儿杨”想起这些,心里就隐隐发痛。
  其实这座小白楼,早在几年前就拆了。拆迁之前,“盖板儿杨”隔三岔五便跑过去,跟即将消逝的建筑相面。
  这座小楼的每块石头,每个门窗,甚至每个砖缝儿都刻在他脑子里了。当然刻在他心里的,是住在小白楼里的那个姑娘汪小凤。
  小白楼实在太结实了,牢固程度如同小白楼的主人在“盖板儿杨”脑子里的印象,拆楼的工人费了大劲,铲车和推土机愣没撼动它,末了儿,只好动了炸药,为拆一个三层小楼采取爆破技术,这在京城的拆迁中很少见。
  当然,爆破采取的是消声技术,拆楼的时候,“盖板儿杨”特地跑过去,考验自己的心脏。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小白楼在轰然倒塌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座小白楼在东单附近的胡同里。它之所以在东城有名儿,一是它的设计独特。小白楼的真正主人,是当年协和医院的外科医生德国人莫克林。莫克林的医术高明,是洛克菲勒专门把他从德国聘到协和医院的,当然待遇也很高。莫克林很有钱,也爱折腾,在东城买了一个四合院,把夫人从德国接到了北京。
  他的夫人谱儿大,是慕尼黑有名的庄园主的女儿,来北京后,经常思念在德国住的小楼,平时难免要念秧儿,于是莫克林动了盖楼的念头。
  民国初年的京城,国门洞开,兴起了崇洋之风,吃的穿的用的以洋货为尊,住房也不例外,东单的南边不远,就是东交民巷使馆区,东边是王府井商业街,所以,一些留洋回来的大宅门少爷,还有在北京做事的外国人,或建或改,纷纷盖起了小洋楼。这些小洋楼现在东单的胡同里,依然可以见到。
  这种崇洋之风让莫克林脑洞大开,为了满足夫人的要求,他从德国请来了设计师,参照夫人在德国老宅的样式,设计出图纸,又从德国请来工匠,把四合院拆平,在原地盖起了这座小白楼。
  这座小白楼有三层高,既有欧洲中世纪巴洛克风格,又有后期洛可可的格调,小楼的基座是一水的花岗岩石头,外立面是从德国进口的白色马赛克瓷片。德国人干活儿精细,小楼盖得典雅精致,白色的外墙在周围的灰砖灰瓦的平房中,显鼻子显眼。
  另一个让小白楼出名儿的原因,是它闹过“鬼”。虽然它不是老北京的“四大凶宅”,但也“凶”得邪性,“盖板儿杨”小的时候,就听老人念叨过,小白楼前后两个楼主都碰上了“鬼”,不明不白地死了。
  “盖板儿杨”住的胡同,离小白楼有两站地。他接触这个小楼的时候,楼主已然换了两拨儿,当时的主人是国家某部的局长汪本基。
  局长,当时在胡同里的人看来,已经是不得了的大官了,按那会儿的待遇,局长上下班有专车接送。别的不说,就有专用汽车这一条,您说这官儿小得了吗?要知道,那会儿北京的一般平民百姓,家里连辆自行车都没有。
  汪本基的风度倒也像个大官,他长得身材修长,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谈吐不凡,身上有股子帅劲儿。汪本基是上海滩的“富二代”,他父亲解放前是上海有名的富商,手底下有贸易、船业、粮油、丝绸等十多个大公司。
  尽管汪本基从小养尊处优,但他念高中时,接触了上海的中共地下党,革命让他身上基本看不出有公子哥儿的做派,后来考上了北京大学,在北大念书的时候,他是中共北平地下党城工部的骨干。
  他本来是想加入中共的,但当时中共北平地下党的领导认为,他的家庭背景比较特殊,适合做统战工作,所以让他留在了党外。他也确实为北平的和平解放做了许多工作,正因为如此,北平解放后,他进了政务院的部委当了局级领导,同时还作为无党派民主人士,进了政协。   局长,属于“高干”,在一般人看来,局长多少得有点儿架子,何况汪本基又是富商的儿子,但在“盖板儿杨”的印象里,他非常谦和,言谈举止一点儿不像官儿。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盖板儿杨”第一次到汪本基家,见到他时,一直以为他是唱戏的,也许是因为汪本基长得帅吧。
  汪本基算是一个文化人,喜欢戏曲、音乐,也爱好书画和古董收藏,更喜欢吃喝、烹饪。
  汪家当时雇着保姆和厨师。厨师是汪本基特意从上海高薪请过来的。他的朋友多,每到星期天,家里总要摆席设宴,请戏曲界、音乐界、书画界的名流到家里,品尝淮扬菜和上海本帮的肴馔。席间,大家兴之所至,还要唱两口儿皮黄,或者勾几笔丹青。热闹劲儿有点儿像老北京的堂会。当时的小白楼,成了名流雅集之所。
  “盖板儿杨”的父亲老杨是中学教师,教过汪本基的大女儿汪小曼。他的老同学画家钱大悲,是汪本基的朋友,因为这层关系,老杨和钱大悲带着“盖板儿杨”,参加了汪家的星期天聚会。
  这是“盖板儿杨”第一次进小白楼,当时他十五岁,正上初中二年级,身高只有一米五几,小鼻子小眼小脑袋瓜,身上的零部件也透着小巧玲珑。可别看他长得不起眼儿,但他画的画儿在北京的中学已经小有名气。
  “盖板儿杨”他妈怀他的时候,闹了一场大病,他生下来只有四斤多,像只小猫儿,连医院接生的大夫都怀疑他能不能活下来。他妈甚至都想把他放弃了,因为在他之前,两个男孩都因难产而生下来就夭折了,但老杨正因为如此,舍不得抛弃这个孩子。老杨有两个女儿,就想有个男孩儿。
  “盖板儿杨”命大,在医院的暖箱里待了两个多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孩提时代的“盖板儿杨”就瘦小枯干,看上去永远给人营养不良的感觉,其实他并不亏嘴,家里好吃好喝,老杨夫妇都先紧着这个儿子吃,只是他吃得再好,变不成身上的肉。
  “盖板儿杨”很小便显露出艺术天赋,他在上小学时,画过整本的小人儿书,尽管是临摹,但也有一些是自己的艺术想象。
  老杨在中学是教语文的,但也喜欢绘画,看到儿子对画儿这么痴迷,便给他找了位老师。老师是张大千的弟子,水平自不必说,但教了他一年,就对老杨说,这孩子画儿悟性忒高,我实在教不了他了。人家说出这话,老杨只好作罢。
  “盖板儿杨”临摹的天赋极高,他画的戏票、电影票、公交月票,甚至当时的粮票、人民币的纸钞,都能以假乱真。老杨胆儿小了,怕他惹事儿,不得不对他“约法三章”,限制他不能再画这类“作品”。
  他上初一的时候,老杨把他临摹的一幅王雪涛的花鸟儿和一幅刘继卣的虎,送给了一位朋友。沒承想这位朋友以为这两幅画儿是真迹,装裱好,拿到荣宝斋,居然让年轻的营业员打了眼,把这两幅画挂了出去。
  后来,这事儿被“盖板儿杨”发现,告诉了父亲。老杨为人谨慎,生怕会引起麻烦,又不敢跟画店吐露实情,只好自己掏腰包,把这两幅“真迹”买了下来。
  “盖板儿杨”在上中学的时候,因为平时不爱说话,比较蔫儿,被同学起了“焖子货”的外号,可谁能想到这个焖子货这么有才呢?
  其实,在“盖板儿杨”进小白楼之前,汪本基已经从画家钱大悲嘴里,知道他是个很有才的小画家了。老杨之所以带“盖板儿杨”见汪本基,也有点儿攀高枝儿的隐隋。
  老杨只有“盖板儿杨”这一个儿子,当爹的谁没有望子成龙的奢望?但什么年头儿都一样,平民百姓没枝没蔓儿,想出人头地很难,遇上高人,说句话,胜过你扑腾好几年。
  在老杨教过的学生里,汪小曼的父亲官儿最大。他曾借家访的机会,见过汪本基和汪太太,看出他们比较温和厚道。既然儿子有这么高的艺术天赋,他想借汪本基的关系,让自己的儿子出息一下。
  “盖板儿杨”哪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在胡同平房长大的孩子,进到这座小洋楼房,自然感到什么都新鲜,因为以前看到的只是楼的外形,所以进来之后,他特别想看看楼里的装饰,趁大人们寒暄聊天的工夫,自己蔫不出溜地上了楼。
  小白楼内部造型完全按巴洛克的风格设计的,包括楼梯、灯饰和彩色玻璃,其原材料都是当初莫克林从德国运过来的。德国人做工精细,讲究质量,虽然小楼更换了几拨儿主人,但内部结构和装饰仍完好如初。楼道挂着几幅油画和中国山水画儿。房门的欧式造型也让“盖板儿杨”觉得新鲜。
  他看着看着,蓦然发现在二楼对着楼梯的位置有一个玄关,上方是一个用纯金,也像是黄铜錾刻的浮雕头像,这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外国人,穿着皇家有爵位的礼服,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头像的錾工极其精细,连胡须和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眼神,目光炯炯,虽然是侧着脸的,但“盖板儿杨”总觉得这个老外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更让他感到惶然的是,他走到哪儿,回过头去看,老头的目光总在追着他,而且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试了几次,想摆脱开老头的视线,但都无济于事,弄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出于艺术的本能,他当时真想把这头像给临摹下来,但想到自己是来小白楼做客的,便不得不放下了这个念头,又多看了一会儿头像,把它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这老外是谁呢?从装束上看,肯定不是现代的人。怎么这么活灵活现?谁錾雕的呢?一定也是外国人了。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幅头像,看到最后,那老头像是从金板上走出来,蔼然地对他微笑,他情不自禁地踮起脚,伸出右手想去摸摸他的脸。正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是一声惊讶:“哎,小家伙儿想干吗?留神摔着。”
  “盖板儿杨”吃了一惊,急忙回身,一看,原来是汪本基的夫人。
  她有五十岁左右,身材不高,长得富态,圆脸大眼,气质雍容,穿着紧身的旗袍,一看便知是大宅门里出来的。
  “我想……看看……”“盖板儿杨”用错愕的眼神看着她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是真人的头像你知道吗?”汪太太并没嗔怪“盖板儿杨”,面带微笑地对他说:“摸它,留神烫手,千万别有这念头!”   “噢。”“盖板儿杨”赶紧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真被烫了似的,其实,那头像挂的地方很高,他根本够不着。
  他看着汪太太,面带羞涩地点了点头,心里纳闷:为什么它会烫手呢?他刚才看头像的时候,并没觉得它会发热呀?
  “你就是那个小画家吧?”汪太太打量着他笑着问道。
  “我还是个学生。”“盖板儿杨”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汪太太摸了摸他的脑袋瓜,温和地笑道:“他们正在说你呢,去吧,下楼让大伙见见你。”
  “嗯。”“盖板儿杨”冲汪太太点了点头,转身又看了一眼那个头像,恋恋不舍地下了楼。
  在一楼的客厅,老杨正拿着两幅画儿,让汪本基和聚会的朋友鉴赏。这两幅画儿,一幅是王雪涛的花鸟,一幅是刘继卣的虎。汪本基和在场的几位画家,都以为是真迹,对两位画家的画风表示赞赏。
  其实,它们是“盖板儿杨”临摹的,被老杨的朋友拿到荣宝斋,以假乱真挂笔单的那两幅。老杨怕惹事儿,从荣宝斋买回来,一直没敢往外露,今儿是为向汪本基引荐自己的儿子,特地拿到小白楼来显摆。
  “哦?”老杨没想到儿子临摹的画儿,居然让汪本基也看走了眼,心里不由得打起卦来。他不敢隐瞒实情,赶紧说出实底儿:“不才冒昧了!实不相瞒,这两幅画儿是家中犬子临摹的拙作。”为了显示自己有国学底子,他特意转了两句文。
  “啊,这是你儿子临摹的?”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叹。
  “这小家伙真是难得的艺术人才呀!嗯,了不得,了不得!”汪本基拿起画儿,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啧啧赞叹道。
  “是呀,天才呀!”众人纷纷捧喝道。
  听到这样的赞许,老杨乐得合不拢嘴了,他对大家拱手道:“承蒙各位前辈的褒奖,犬子虽有雕虫小技,尚年少无知,若有大的发展,还要仰仗各位前辈多多提携呀!”
  “你儿子呢?”汪本基爱才,一定要见见“盖板儿杨”。
  正这工夫,“盖板儿杨”下楼了,老杨把他拉到汪本基面前:“快叫汪伯伯。”
  “汪伯伯好!”“盖板儿杨”仰起脸来看着汪本基,问了一声好。
  “杨老师教子有方嘛,孩子多有出息呀!”汪本基把“盖板儿杨”夸奖了一番。
  “承蒙您抬爱!”老杨对汪本基微微一笑,诺诺道。
  汪本基拍了拍“盖板儿杨”的肩膀,随口问了他几个问题。但此时“盖板儿杨”的脑子里还转悠着那个铜镜,汪本基说的话,他并没听进去,多亏老杨在一旁支应着,他才没露怯。
  “这孩子脑子里想的就是画儿,平时就不爱说话。”老杨对汪本基解释道。
  “這孩子是有些杵窝子,搞艺术的人都是这样,不是痴就是癫,很正常。”画家钱大悲也替“盖板儿杨”打了个圆场。
  “神童!嗯,看他画的画儿,很有艺术天赋,是个可塑之才!”汪本基笑着对老杨说。
  看得出来汪本基挺喜欢“盖板儿杨”,在开饭之前,他特地让保姆杜婶拿了一盒进口的巧克力奶糖送给“盖板儿杨”。当时虽然“三年困难时期”已过,但买奶糖还要票儿的,而且很贵,胡同里的孩子难得一见。
  汪本基给“盖板儿杨”留下了慈善仁厚的印象,但让“盖板儿杨”刻骨铭心的是后来发生的故事。
  四
  那天,小白楼的聚会,席面儿非常丰盛,汪本基特意让厨师烹了几道大伙儿平时吃不到的菜肴。其中一道是红烧河豚,这是汪本基的老朋友开车从江南给他运过来的。
  河豚烧好后,放在一个小瓷钵里,每人一条,上面浇汁,看上去色香诱人。按北京的老规矩,一般家宴,没成年的孩子是不能跟大人一起上桌的,但汪本基比较开明,不但给“盖板儿杨”留出了座位,而且也给他上了一道烧河豚。
  但“盖板儿杨”脑子里转悠的是那个铜镜,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拿筷子比画了两下。
  在大人们推杯换盏的时候,“盖板儿杨”悄没声儿地离开了席面,又跑到二楼的玄关处。
  他抬起脑袋,一眼看到了格子里的那枚铜镜,仿佛它真有魔力似的,他的心神一下就被牵了过去。
  他呆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有悠扬的小提琴乐曲声。他开始还以为是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但一曲未完,又换了一首曲子。他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这才发现小提琴是从三楼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他愣了一下,循声摸到了房门,等一首轻快的曲子终了,他不由自主地敲了敲门,只听到屋里的琴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一声:“谁呀?请进。”
  “盖板儿杨”推开屋门,原来是个女孩在屋里拉小提琴。她的左手拿着琴,右手拿着弦弓,前面是个乐谱架子,显然“盖板儿杨”的出现,让她感到很诧异。
  “盖板儿杨”也吃了一惊,拉琴的这个女孩在他推门的瞬间,脸上呈现出的那种惊愕的表情,让他感到心灵的震颤。他在刹那问,想到了俄国画家列宾的那幅名画《意外归来》,这幅画里的小女孩,见到被流放的父亲突然回家时的表情,让他难以忘怀。在见到拉琴女孩的瞬间,《意外归来》的画面突然复活了。关键是女孩美丽的容貌和端庄文雅的神态,让他感到一种意外的惊艳。
  “你是……”女孩的年龄与他相仿,她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盖板儿杨”的心突突猛跳,脸倏地红了,一时语塞,愣愣地看着这个女孩。
  “你是谁呢?”女孩冲她嫣然一笑。
  她的笑是那么纯净,目光像山泉那么清澈,他觉得自己仿佛被这眼神牵着,走进了一片明媚与奇异的天地。
  “我是……”本来就不爱说话的“盖板儿杨”突然窘迫起来,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儿,说明他推开女孩闺房的理由。
  “哦,你是我姐姐小曼老师的儿子吧?”女孩想起什么,微微一笑说道。
  “嗯,对。”“盖板儿杨”点了点头。
  “你喜欢画画儿对吧?听我姐姐说你的画还获过奖?”女孩放下手里的琴,用手掠了一下秀发,歪着脑袋笑着问。
  “不是什么大奖。”“盖板儿杨”淡然一笑说,“你是……”   “我叫汪小凤,小曼是我姐姐。你请坐吧。”她指着床边的一把椅子,像是一个小主人在招待客人。
  汪小凤的落落大方和从容娴静,让“盖板儿杨”心里放松下来。
  “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我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的。”“盖板儿杨”这时才想起应该说的话。
  “你也喜欢音乐吗?”
  “嗯,非常喜欢。”
  “也喜欢小提琴?”
  “喜欢。不过,我只是喜欢听,可是不会拉。拉小提琴很难吧?”
  “只要入了门儿,就不觉得难了。”汪小凤看了“盖板儿杨”一眼,莞尔一笑说。
  “你拉得真好!”“盖板儿杨”赞叹了一句。
  也许是“盖板儿杨”的夸奖让她感到得意,或许是知道“盖板儿杨”喜欢听小提琴曲,她想在他面前露一手,总之,那天她显得异常兴奋,一边翻着乐谱,一边问“盖板儿杨”:“你喜欢听什么曲子呢?维瓦尔第、巴赫、门德尔松?还是德沃夏克、马斯涅、帕格尼尼、柴可夫斯基?”
  她说了一大串著名音乐家的名字。
  “你觉得谁的曲子好听呢?”
  “好吧,我给你拉一首塔尔蒂尼的曲子吧。”
  “好呀好呀!”“盖板儿杨”显得异常激动。
  其实在这之前,他对西洋音乐并不感兴趣,汪小凤说的那些音乐家,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但他巴不得能听汪小凤为他拉一曲,所以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好像他对这些作曲家很熟悉似的。
  汪小凤把乐谱固定好,把小提琴架在左颚下,拿起弦弓,试了试音,随后流畅的旋律便在房间回荡起来。
  汪小凤拉得非常投入,运弓娴熟,“盖板儿杨”痴痴地望着她,像照相机一样在心中留下了底片。
  随着琴弓在琴弦上跳跃,滑音颤音起伏跌宕,汪小凤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异之境,那里时而好像是清明湛蓝的天空,时而宛如玄妙幽深的夜晚,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这也令“盖板儿杨”心驰神往。在他深深陶醉之时,琴声随着柔美的滑音渐渐减弱,仿佛车马声渐行渐远。
  汪小凤收弓有好一会儿,“盖板儿杨”还愣愣地看着她,沉浸在美妙的琴声里。
  “好听吗?”汪小凤冲“盖板儿杨”微微一笑,问道。
  “真是太好听了!我已经陶醉了!”
  “是吗?陶醉了?”显然汪小凤听到这样的赞誉,有些兴奋,她放下小提琴,转身对“盖板儿杨”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不知道。”“盖板儿杨”摇了摇头,他真的不知道,这曲子他头一次听。
  “这是意大利的小提琴家塔尔蒂尼的《G小调小提琴奏鸣曲》,也叫《魔鬼的颤音奏鸣曲》。”
  “噢,魔鬼的颤音?”
  “你没听出魔鬼的颤音来吗?”
  “盖板儿杨”愣了一下,疑惑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听出魔鬼,但颤音听出来了。”
  “哦,那你的乐感还是蛮好的呢。”汪小凤径自笑起来。
  “为什么叫魔鬼的颤音呢?”“盖板儿杨”迷惑不解地问道。
  “这是塔尔蒂尼遇见了魔鬼,魔鬼传授给他的演奏方法。”
  “什么?他遇见了魔鬼?真的吗?”
  “真的。不过是在梦里。传说塔尔蒂尼在梦里,跟魔鬼签了一个协议,那个魔鬼答应心甘情愿当他的仆人,一切都照塔尔蒂尼的意愿来办。塔尔蒂尼想,为什么不把我的小提琴也交给魔鬼呢?于是就让魔鬼演奏一曲。想不到魔鬼拉出来的曲子是那么美妙绝伦,塔尔蒂尼惊醒后,马上拿起小提琴追寻梦里魔鬼演奏的曲子,但没能如愿,他接着冥思苦想梦里的旋律,终于完成了这首《魔鬼的颤音奏鸣曲》。”
  “哦,原来世上竞有这么神奇的事儿!”“盖板儿杨”被汪小凤的讲述深深吸引。
  “是呀,音乐本身就很奇妙嘛。你画画儿的时候,有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汪小凤笑着问道。
  “嗯,感觉……”“盖板儿杨”正要说什么,汪太太推门进来了,看到女儿跟“盖板儿杨”正聊着,她对汪小凤说:“快下楼吃饭吧。”又转过身对“盖板儿杨”道:“这小家伙儿,怎么吃着半截饭,跑到这儿聊天来了?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盖板儿杨”摇了摇头说。
  “快下去吧,你爸爸找你呢。”汪太太对“盖板儿杨”说着,随两个孩子一起下了楼。
  “盖板儿杨”自从在汪本基家见到汪小凤后,他的耳边一直萦绕着悠扬悦耳的《魔鬼的颤音奏鸣曲》,眼前总浮现出汪小凤拉小提琴时的情景,她那专注的神情和溢满阳光的笑意,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他的神经。
  事后,“盖板儿杨”打听出来,汪小凤是汪本基的小女儿,她上边除了姐姐汪小曼,还有一个哥哥叫汪小维,比她大八岁。
  汪小凤五六岁时,汪先生就让她开始学小提琴,十岁的时候,拜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为师,这让她的音乐技法有了突破,而且日趋成熟。她不到十四歲,就参加了全国青少年小提琴比赛,并且拿了银奖,可谓少年成名。
  让“盖板儿杨”感到懊恼的是,那天跟汪小凤见面时,没有跟她吐露内心最想说的一句话。也不知为什么,“盖板儿杨”见了她会那么局促?是她的花容月貌让他惊羡,还是她天真无邪的微笑让他内心的杂念自然而然地自我收敛,他也无法说清楚。
  其实,他平时见到女孩也很腼腆,一说话就脸红,可别的女孩对他的态度是漠然的,但汪小凤却对他是那么亲热,那么落落大方,为他拉琴,为他讲故事,而且对他的微笑是那么甜美,令他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春心荡漾。
  汪小凤的微笑被“盖板儿杨”永远定格在那个美妙的瞬间,这微笑一直与他如影相随。
  那次小白楼的会面,让他留下了无尽的思念,也让他有了牵挂和期盼,有了神思和遐想。他本来以为还有机会再进小白楼见到汪小凤,但阴差阳错,当他再次走进这座小楼之时,已然是物是人非了。
  五
  那次小白楼聚会,“盖板儿杨”也给汪本基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时隔不久,在小白楼的另一次聚会上,汪本基见到了老杨,俩人又聊起了“盖板儿杨”。汪本基认为他是神童,应该提前报考艺术院校。   汪本基的想法正中老杨下怀。老杨巴不得儿子早点在画坛显山露水,于是顺水推舟恳请汪本基帮忙。正好汪本基有个老同学是中央美院的副院长,他给老同学写了一封推荐信。
  因为“盖板儿杨”的画儿,在全国青少年美术展览中得过铜奖,凭借着作品和推荐信,中央美院同意“盖板儿杨”提前参加高考,如果文化考试能及格,中央美院就破格让他入学。
  望子成龙的老杨,当然不想让儿子错过这次提前高考的机会,他对“盖板儿杨”要求极严,除了每天正常上课,还对他恶补高中的文化知识。
  您想一个初中的学生,直接参加高考,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吧?老杨本身就是中学老师,又动员“盖板儿杨”的姐姐给他辅导,“盖板儿杨”除了上学,回家就是复习。高中三年级的功课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消化,“盖板儿杨”的脑袋像灌了铅,几乎没有任何空隙时间来想小白楼的事儿。
  可就在这时,“文革”爆发了。
  老杨本来对儿子考中央美院信心满满,没想到来了政治运动,他自身都难保了,儿子就更顾不上了。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解放了“盖板儿杨”,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
  心一旦沉静下来,脑子就有“诗和远方”了。这一“远方”不要紧,他的耳边又想起了塔尔蒂尼的《魔鬼的颤音奏鸣曲》,眼前又浮现出汪小凤纯洁之美的面容。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白楼,回到了汪小凤的闺房。非常奇怪的是,那枚铜镜也无数次走进他的梦境。有一次,他恍惚又来到小白楼,在二楼玄关的格子里,伸手拿起了那枚铜镜,定睛细观,镜子里出现了汪小凤的面容。
  “啊,是你,小凤?”他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叫起来。
  “嗯。”汪小凤冲他嫣然一笑,“是我呀!你好吗?”
  “好!我……”“盖板儿杨”突然变得木讷起来,一时竞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我?”汪小凤笑道。
  “是呀!我每天都在想你。”
  “想我,你怎么不来找我呀?”
  “我……你高兴我找你吗?”
  “当然,我也一直在想你。”
  “真的?”“盖板儿杨”异常激动地问道。
  “是真的呀!”汪小凤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这正是印在他脑子里的那个他熟悉的微笑,他一往情深地看着镜子里的汪小凤,突然,镜子里的人倏地不见了,在他打愣儿的瞬间,汪小凤款款向他走过来。
  “你怎么样?还画画儿吗?”站在他面前,她微微一笑道。
  “我,哦,我还画……你还拉小提琴吗?”“盖板儿杨”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说道,“你的小提琴拉得真是太美妙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的耳边就会隐隐约约听到你的小提琴声。”
  “是吗?”听“盖板儿杨”夸她,汪小凤显得异常兴奋,“你还想听吗?”
  “当然啦!我非常非常想听。”
  “想听什么曲子呢?”汪小凤温柔地看着他。
  这时,他才发现汪小凤手里拿着小提琴,听他说喜欢听她拉的曲子,汪小凤开始调音。
  “我想听塔尔蒂尼……”“盖板儿杨”说。
  “我就知道你想听《魔鬼的颤音奏鸣曲》。”汪小凤轻轻掠了一下秀发,对他微微一笑说。
  只见她左手按弦,右手拉弓,小提琴响起了优美的旋律,“盖板儿杨”很快就沉浸在美妙的乐曲中……
  “太美妙了!再拉一曲吧!”一曲终了,“盖板儿杨”还陶醉在乐曲所营造的魔幻境界里,他动情地拍着手说。
  蓦然,他发现汪小凤不见了。人呢?他急忙扭脸去找那枚铜镜,铜镜也不见了。
  “小凤!小凤!”他急切地喊道。
  “什么小缝大缝儿的?”他妈妈给了他一巴掌。“盖板儿杨”揉了揉眼睛,才知道刚才是在梦里。
  梦里的汪小凤怎那么真实生动呢?“盖板儿杨”拧着眉毛想了几天,他对梦里的场景回味无穷,也想再回到梦里,与汪小凤重逢,但这怎么可能呢?
  人的思念一旦进入冥想的状态,很快就会变成一种痴念,这种痴念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幻觉。自从“盖板儿杨”在梦里跟汪小凤见面后,这种由痴念产生的幻觉经常出现。
  有一次,他在东单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特像汪小凤,他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跟到灯市西口,眼看就到女孩的身边,他情难自禁喊了两声:“小凤!小凤!”
  那个女孩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长得瘦小枯干的中学生。当时,京城的年轻人正流行“拍花子”,这女孩以为“盖板儿杨”要拍她,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盖板儿杨”骂道:“你眼睛长后脑勺上了吧?”
  “我……”
  “盖板儿杨”正要解释,那女孩照他的臉就是一个大嘴巴。他被打得半天没醒过昧儿来,等他明白自己认错了人,那女孩早就无影无踪了。
  当然,对汪小凤的冥思苦想,不如直接去小白楼找她。“盖板儿杨”不糊涂,知道这是最好的主意,但小白楼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他家住的那条胡同离小白楼,坐公交车有三站地,为了能见到汪小凤,他真是绞尽脑汁。不知多少次了,他悄没声儿地跑到小白楼所在的那条胡同口,憋着在这儿能见到汪小凤,但非常奇怪,他去了无数次,一次也没碰上过她。
  他原想在小白楼的楼下,也许能听到小凤练琴的琴声,但不知为什么,他在楼下徘徊了不知多少次,琴声是听到了,但这声音只是他的幻觉而已。小白楼的构造极其讲究,房间隔音效果忒好,外面听不到里头任何声音。
  小白楼的大门是欧式的铁门,门的右上方有个黑色的门铃。“盖板儿杨”看过这个门铃多少回,就是不敢按。按了门铃,如果汪家的人出来开门,我说什么呀?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打起鼓来。
  在楼门口等,他怕碰上汪家的大人,只能躲在远处,悄没声儿地窥视着小楼,期盼着能看到汪小凤的身影。但每次在这儿等,希望都变成了失望。   一天,“盖板儿杨”在胡同口儿,远远地看到汪本基坐着他的“华沙”牌轿车回家。他趁汪本基进了院,轿车司机检修车的空当儿,走了过去。
  “叔叔,您能告诉我汪小凤……哦,小凤什么时候放学吗?”他问那个司机。
  “小凤?你认识她吗?”司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个子高高的,打量着他问道。
  “嗯,我认识她。”
  “你找她有什么事儿吗?”
  “有件东西要给她。”“盖板儿杨”把想了多少天的词儿说了出来。
  “哦,她平时不在家呀。”司机告诉他,“她在海淀上学,平时住校,只有星期六晚上回家,星期天再返校。”
  “哦,知道了。”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平时见不到汪小凤的原因了。
  他谢过司机,留恋地望着小白楼,只好默默地转身回家了。
  “盖板儿杨”说要送给汪小凤一件东西,并没撒谎。对汪小凤的痴念,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他把小凤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形象,移到了油布上,居然花了一个月的工夫,为小凤画了一幅油画。
  这幅油画与列宾的《意外归来》有异曲同工的味道,再现的是那天他在小白楼,小凤见到他的瞬间场景:小凤站在乐谱架前,手里拿着小提琴,在他推开门的瞬间,她的脸上流露出惊诧的神情。这种神情既有少女的天真无邪,又有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猜测与爱慕,因为那天小凤看到他的诧异表情,让他立马儿想到了列宾的这幅名画儿。
  “盖板儿杨”对小凤脸上的神情,反反复复琢磨了好久,可以说是把他这几个月对小凤的痴念,都凝聚在画上了。这种蕴含着多层心理的神意,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尽管画面所呈现的艺术造诣和绘画技巧,与列宾大师的《意外归来》不可同日而语,也无法相提并论,但“盖板儿杨”真是用心血在画这幅画的,所以画上的汪小凤栩栩如生,后来凡是见过这幅画的人,都说画得不但像汪小凤,而且把汪小凤画活了。
  您别忘了“盖板儿杨”只跟汪小凤匆匆见了一面。他的脑子像是复刻机,看一眼便能把人物的形象复刻在脑子里,并且能用艺术手法把她呈现出来,这简直令常人难以想象。
  这幅画儿画好之后,“盖板儿杨”便想把它交给汪小凤,而且要亲自交到她的手上。但苦等了几个月,一直没有机会,而他又没有勇气去敲小白楼的门。
  也许除了画画儿,“盖板儿杨”在生活中的很多方面都属于白痴,他想不出更好的主意能见到汪小凤,只能在胡同口儿死等。那会儿,小白楼所在的那条胡同还是土路,这条胡同都快让他的脚走出印儿来了。
  一天,“盖板儿杨”又来到小白楼所在的胡同口,碰上了汪家的保姆杜婶,她是从东单菜市场买菜回来。
  杜婶有五十多岁,老北京人,长得五官周正,慈眉善目,待人热情,“盖板儿杨”跟父亲到小白楼参加聚会时,她认识了“盖板儿杨”。
  “你不是那个小画家吗?这小伙子,一年多不见,长高了。”杜婶看着“盖板儿杨”笑着问道,“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我……”“盖板儿杨”迟疑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说出了实话,“我是来找小凤的。”
  “找汪家的二姑娘?她不在家呀。”
  “她去哪儿了?”
  “前些日子,她在上海的三姑妈来北京住了几天,走的时候,带着二姑娘一块堆儿到上海玩去了。怎么着?你找二姑娘有事儿?”杜婶问道。
  “不,不,哦,是有点儿事。”“盖板儿杨”支支吾吾地说。
  “有事儿,你就等她回来。”杜婶蔼然笑道。
  “嗯,好吧。”“盖板儿杨”突然觉得杜婶笑容可掬,说话挺随和,是个可信赖的人,他想了想说,“杜婶,以后我要是找小凤,先找您,不不,找您,您再找她行吗?”像是鬼使神差,他脑子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个主意。
  “哦,让我给你们……哦,别说了,你杜婶是过来人,这点事儿还不懂吗?不碍的,有什么事你觉着不方便,冲你杜婶说。”她宽慰地笑着说。
  “那可真得谢谢您了。”“盖板儿杨”说道。
  六
  自从“盖板儿杨”接触了杜婶以后,他觉得再找小凤心里有底气了,好像他骑着马,杜婶给他拉着缰绳似的。正因为有杜婶这道屏障,他来小白楼,敢按门铃了。
  “盖板儿杨”估摸着汪小凤该从上海回来了,便来小白楼找小凤。不知怎这么巧,他按了几次门铃,开门的都是杜婶,而她真成了一道“屏障”。
  “又来找二姑娘了?”杜婶每次见到“盖板儿杨”都笑呵呵的,让他感到那么和蔼司亲。
  “她在吗?”“盖板儿杨”试探着问道。
  “唁,她一早就出去了。”杜婶笑道。
  有时,杜婶也会回头看一看,然后,对“盖板儿杨”低声说:“在呢,可是她妈撂下話儿了,让她在家踏实念书,不让外人找她。主家说了这话,你说我让你进去,那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你说是不是?等下次来,再说吧。”
  她说得那么得体,“盖板儿杨”也无可奈何,只好悻悻地等下次,但下次再按门铃,杜婶又会说小凤不在家。
  “盖板儿杨”虽然有点儿痴,但并不傻,一次两次说小凤不在,或不能见他,情有可原,但十次八次说这话,不能不让“盖板儿杨”起疑:是不是她有意拦我呀?可看杜婶脸上那热情亲切的笑容,他又觉得这种疑虑是多余的,甚至还会觉得这么怀疑杜婶,有些对不起她。
  不过,没等“盖板儿杨”说话,杜婶那儿不耐烦了。您想,“盖板儿杨”见天按门铃,她三番五次地跑出去开门,心里能不烦吗?
  这天,杜婶问“盖板儿杨”:“瞧你这一趟一趟地跑哟,我都替你累得慌了。你找她到底有什么事儿呀?”
  “我……我想送她一样东西。”“盖板儿杨”想了半天,嗫嚅道。
  “唁,闹了半天是送东西呀!这还值得让你一趟一趟地跑这儿按门铃来吗?”杜婶莞尔一笑道。
  “我想……”
  “你想亲手交给她是不是?不碍的。你信得过杜婶不?”   “嗯,信得过。”
  “这不结了?信得过我,你就别劳神费力地往这儿一趟一趟跑了,干脆把你要给二姑娘的东西带来。她要是在呢,你就直接上楼,把东西给她;她要是不在呢,你把东西给我,回头我给她不齐了?”
  “嗯。”
  “放心吧,我知道你的鬼心眼儿,怕她爸妈知道对不对?不会的,我哪能让她爸她妈知道这事儿呀?”杜婶似乎把着“盖板儿杨”的脉,说得那么中肯,由不得“盖板儿杨”对她有什么疑问。
  “好吧,就依您说的。”“盖板儿杨”对她点了点头。
  转过天,“盖板儿杨”带着他给小凤画的那幅画儿,来小白楼按门铃,依然是杜婶开的门。
  “瞧你来得真是时候。”杜婶笑着对他说。
  “怎么?她在?”“盖板儿杨”激动地问道。
  “在,我不是就让你进去了吗?刚刚,她妈带她们姐儿俩,到舅舅家串门儿去了。”杜婶笑道。
  “盖板儿杨”心又凉了。
  “那……她们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想了想问道。
  “怎么也得晚上了吧。你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不是打算送给二姑娘呀?”杜婶问道。
  “对呀。”
  “得,你先放杜婶这儿吧,等她们回来,我给二姑娘不结了。”
  “那就麻烦您了。”“盖板儿杨”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画儿递给了杜婶,随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说道,“这封信,您也给小凤好吗?”
  “哈哈,我成你们的红娘了。放心吧,我一准儿交给她。你杜婶一天学没上过,写的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杜婶把那封信收好。
  “盖板儿杨”从杜婶诚恳的话语里,感觉到只要她接过这两样东西,就一定会交到小凤手里的,确实像杜婶说的那样,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想象着小凤晚上回了家,杜婶趁她父母不在身边,悄悄把她叫到一边,把他的画儿和那封信交给她,并且会告诉她,这是那个小画家送给她的。
  汪小凤看了这幅画儿,一定会被他的才艺所折服,当然,如果她打开那封信,又会被他的激情所感染。这封信是他在脑子里酝酿了三四天,然后一气呵成写出来的,倾注了他初次见面后所有的思念和爱慕之情。
  信的结尾,他意味深长地写道:一颗纯朴的心期待着一顆诚挚的心。我在胡同深处,你在胡同深处的小白楼。我像等待夜晚的月亮一样,期盼着你的回信,不管你想不想靠近我,我都希望给我一个回音,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
  他的心比较细,随信附了一个信封,上面写着他家的住址,还贴了一张邮票。即便她是铁石心肠,也会被他的这种炽热的情感所打动的吧?“盖板儿杨”心里这么想着。
  但是让“盖板儿杨”纳闷的是,那幅画儿和那封信,交给杜婶以后,如石沉大海,一晃儿二十多天了,他也没有等到汪小凤的回信。他每天看院门口的报箱,结果都失望而归。
  难道汪小凤觉得我不如意,不愿意跟我接触?是她本人不愿意呢?还是她父母不允许她接触男孩子呢?是不是她在有意考验我呢?也许她是个非常有内涵的女孩,不愿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吐露出来,所以先不理我?
  “盖板儿杨”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他翻来覆去地猜想推测了几十种可能,但最后又被那种朦胧又炽热的爱意所取代了,他坚信汪小凤对他的情感是无法更改的,因为他在小凤见到他第一眼的目光里,发现了他所期待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爱意。可为什么她没有任何回音呢?
  难道杜婶没有把画儿和信给她吗?想到这儿,他脑子“嗡”的一下炸了,当天晚上,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小白楼,按响了门铃。不出他所料,开门的正是杜婶。
  “你怎么又来了?”杜婶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
  “找二姑娘来了,是吧?”
  “不用问,她肯定不在家。”
  “你呀,可真是神人!”杜婶笑道。
  “在家,我不是就让你进去了吗?”“盖板儿杨”学着杜婶的口气说。
  “嘿嘿,你找的人不在,我让你进去你也不会进去,对不对?”
  “我……不想,哦,我今天只想见您。”
  “见我?”
  “对,我想问问您,我送给小凤的画儿和信,您给她了吗?”
  “哟嗬,瞧你这孩子问的,你交派给杜婶的活儿,杜婶能不尽心办吗?那天晚上汪太太她们回来,我就把画儿和信偷着给二姑娘了。怎么,还信不过你杜婶吗?”
  “没没……”“盖板儿杨”的脸突然红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没信不过您。我只是问问。”
  “哦,不碍的,你要信不过杜婶,赶明儿你见到二姑娘,可以亲自问问她,看你的东西我给没给她。”杜婶的脸上依然笑得那么亲切。
  “盖板儿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收到了画儿和信,为什么她连个回音儿都没有呢?他的脑子又转悠回来了。再给她写封信吧。“盖板儿杨”想。
  那年头,没有网络,没有手机,一般北京人家里也没有电话,人们通信主要靠写信,当时邮政是城市人际沟通的主角,街头到处是邮筒,住在东西城,头天寄出的信,第二天就能收到,只需四分钱邮票。
  “盖板儿杨”花了两天时间,给汪小凤写了一封措辞委婉又恳切的信。信发出前,他贴在怀里焐了一宿,想让小凤感受到他的体温。
  这封信扔进邮筒,便牵住了他的心,他想象着小凤看了这封信的样子,她一定会被他的激情所感动,心情难以平复,会给他回信的。这封回信,她会这么写呢?他替小凤设计了几个开头。
  第二天,他便在院门口等送信的邮差:“有我的信吗?”
  邮差是个小伙子,看了看他,问道:“什么信呀?”
  “我的,哦,等一封回信。”他支吾道。
  “你给他的信是什么时候寄的?”
  “昨……昨天。”
  “昨天你给他寄的,今天就等他回信?你也忒急了点儿了吧?他可能还没收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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