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的科举改制是清王朝保存科举的最后一役,亦是自上而下切实倡行西学的肇端,是晚清极为重要的历史事件与文化现象。至庚子国变两宫西狩,统治者亲历京师陷落的巨大国耻,危局之下不得不求新求变,戊戌时期夭折的诸项新政举措被重新启用,特别是对科举的改造,以张之洞、陈宝箴1898年妥议科举新章折为起点。清末新政复行,长期以来朝野企盼的变科举、废八股、试策论,终于得到贯彻实行,特别是新章规定二场试各国政治、艺学策,西学得以堂而皇之的进入国家抡才体制内,是此后社会变革、文化更新的先导。此时活跃在文坛的小说诸家,将急遽的社会变动收摄笔端。科举本就是中国古典小说的重要主题,迨至清末科举变制,明清延续不断的八股取士即行停罢,不单是科举生态发生了大变动,更是过渡时代大变局的一种缩影,文人作为切身利益者首当其冲。作家既心怀济世补天的救国宏愿,希冀通过改良方策重振精神、挽回世运,构建充满理想的乌托邦。然而,小说家又以亲历者的眼光,洞察了读书人所承受的心灵重创、精神失怙,以及科举变革由建制到实践层面的扭曲变形,有百般怪状,徒具维新的躯壳,故而在新旧之间徘徊彷徨、进退失据。清末小说写到科举及学堂,确以谴责为主调,然而不应忽视其理想性与现实性的复杂纠缠。本文以清末小说中涉及科举改章的作品为研究对象,将其视为社会变革的镜像与思想变迁的反映,除绪论和结语外,拟作三章进行论述。第一章呈现清末小说中所描绘新政后科举改革的图景。首先论述废除八股所引发的社会震荡,禁用八股程式在士林中有复杂的反响,对于下层文士而言,功名与谋生之路皆受阻碍,只能尽力调整以应时变,亦有趋时者一物不知、自命维新,在新旧之间乔装改扮。其次探讨改试策论的制度设计与实际施行,清季改以策论试士旨在接引西学、培养实用之才,改章后引导士子重视实学开拓眼界,然而知识版图的重构难以速效,举子与试官皆面临窘境,西学甚为浅薄,且清王朝在对西学的迎拒之间,并未放弃意识形态管控,改试策论有指引风向之功,却又面临矛盾重重。第二三章集中探讨小说中所流露作家对清末科举变革的复杂心态。第二章着力分析小说家身处断裂时代中匡世的命意所在。虽然批判科举的潜流从未断绝,明清小说对其表达褒贬态度并不鲜见,然抨击的重点常在于科举施行中所积痼弊,在稳定的秩序中并未产生制度性危机。至清末,西学成为强势的坐标参照,在时势危局、创巨痛深的亡国危机下,对于科举的批判带有文化反思的色彩,不得不返观己身,作家站在民族国家的立场上,希冀教育的近代化能够作育人才、挽救国运。第三章从进退失据的士人心理进行切入,关注的焦点是旧学士人强大的旧制依恋以及新学中的乱象。一方面,科举改章所造成的割裂,使部分读书人难以适应,他们为科举所主导与形塑,儒家伦理为核心的精神印记,不能为社会革新所涤荡殆尽,对旧的科举体制仍怀有虔敬之心。新式教育尚处于起步阶段,虽然清廷主导掀起了办学的热潮,然其落实情况并不理想,混乱失序弊病丛生,学堂成效未显,也就引得知识人在旧与新中,徘徊踟蹰无所依归,作为“过渡人”对“新”与“旧”都有迎拒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