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彭城竹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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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是宋代画家文与可评价苏轼画墨竹时说的一句话。
  文与可是苏轼的表兄,以绘画闻名遐迩,前来索画者颇众。这时,文与可说道:“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的意思是,我画的竹子与苏轼相近,你们可到彭城去向苏轼索求(徐州古称彭城,苏轼曾任徐州知府,彭城代指苏轼)。其实,文与可是专职画家,他画的竹子远胜于苏轼,此话只是自谦罢了。尽管苏轼稍逊于文与可,但他对绘画的理解却很深,这就如同他对书法的自信一样:“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在绘画上也是如此,他曾批评很多画家只顾模仿无求创意,只看形式不追神韵。他要求绘画作品具有:“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他非常讨厌一些浓艳的作品。在《题王逸少帖》一书中写道:“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欺盲童,有如市娼抹清红,妖歌漫舞眩儿童。谢家夫人淡风容,萧然自有林下风……。”在苏轼看来,与晋人的书风相比,唐代的书家都成了“书工”。当然,他这样贬低张旭和怀素不免是怀有偏见的。苏轼十分追求画的意境,喜欢有学问人作的画,他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糟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倦。” 提出了“士人画”的概念。也正是这种对艺术的高度理解,使得他的绘画别出心裁,自成一派,受到时人的追崇,赢得了彭城竹派的美誉。
  苏轼从小就喜爱绘画,雨水充沛的四川生长着茂密的竹子,这直接影响着他画竹的兴趣。成年走入仕途后,由于公务繁忙,写诗赋词,画画只是业余爱好,他不可能像专业画家那样终日潜心绘画,然而聪明的苏轼扬长避短,充分施展他在书道方面的才能,选择了比较简单的枯木、怪石、墨竹作为绘画的题材。嘉佑六年(1061),26岁的苏轼被任命为凤翔府(今陕西凤翔)签判。到任后,苏轼就到城里的开元寺和普门寺观赏了唐代吴道子、王维等人的壁画,受益匪浅。他的弟弟苏辙后来说道:“予兄子瞻尝从事扶凤,开元寺多古画,而子瞻少好画,往往匹马入寺,循壁终日。”苏轼喜欢画枯木、怪石、墨竹的另一个原因是受文同的影响。文同(1018-1079),字与可,梓州永泰(今四川盐亭)人。皇佑元年(1049)登进士,不久迁为太常博士,集贤校理。熙宁五年(1072)任知陵州(四川仁寿),后知洋州(陕西洋县)。熙宁十年(1077)归隐故里,作画吟诗,逸于乡间。又在元丰元年(1078)任知湖州(浙江吴兴),第二年在赴任途中故于陈州(河南淮阳)。文同终生画作,是“湖州竹派”的集大成者,创始人,留下很多作品。我们从中可以体察到他画竹的技艺与风格。文同画竹构图简明疏朗,杆叶细致入微,前后层次分明,竹的形态常是弯曲倒悬的,多选取一枝一叶细心描绘,属于写实派风格,反映出文同受院体画的影响。
  苏轼画竹深受文同的影响:“吾为墨竹,尽得与可之法。”文同在洋州为官时,苏轼曾去看望他,他们一起游览了筼筜谷、望山楼、霜筠亭等名胜古迹,在竹园里“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苏轼十分敬佩文同,对他的竹画评价很高:“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文同之所以能画出好竹,是他与竹已经融化为一体了,到了忘我的境地,做到了“胸有成竹”,他的画怎能不出清新呢?苏轼有关绘画艺术的许多理论,也是在文同启发下提出的,苏轼有一篇《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将画竹的实践上升到绘画的理论:“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这里,苏轼谈到竹的生长状态,文同教他画竹,他虽然明白画竹的道理,但画出来的竹却不能达到满意的程度,归其原因是眼高手低,心手不相应。
  苏轼对竹有特别的感情,他曾满怀感情地写了《墨竹赋》来赞美竹的品格。苏轼一生爱竹、画竹,名重一时。南宋邓椿在《画继》中说:“苏轼字子瞻,眉山人,高名大节照映古今,据德依仁之余,游心兹艺。所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倪。石皴亦奇怪,如其胸中盘郁也。作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或问:‘何不逐节分?’曰:‘竹生时何尝逐节生耶?’虽文与可自谓:‘吾墨竹一派在徐州’,而先生亦自谓‘吾为墨竹,尽得与可之法’,然先生运思清拔,其英风劲气逼人,使人应接不暇,恐非与可所能拘制也。”他认为,虽然苏轼师从文同,但风格不同,苏轼是英风劲气的豪放派。
  苏轼存世的画作很少,皆为墨竹、枯木、怪石。目前所能见到的有如下几幅:
  一、《枯木怪石图》(图一),现藏上海博物馆。画面有一卧石,上有一小丛竹,石根下向右伸出一株枯树,形似鹿角。
  二、《竹石图》(图二),现藏中国美术馆。绢本,墨笔,纵28厘米,横105.6厘米。画面中心是一巨石,石下附一小石相佐,石间生出两丛竹子,俯仰有姿,摇曳生风。卷尾有后人题跋。
  三、《墨竹图》(图三),不知藏处。此图只画竹,竹杆斜出,三组浓竹婆娑而下,疏密相间,竹叶肥厚宽大,与苏轼书风相一致,右下角题“东坡居士绍圣元年三月作(1094)”。这一年苏轼59岁,在定州任知州。
  另外日本永菁文库藏着一幅《枯木竹石图》,对于以上四幅画作,其真伪尚有争论。尽管如此,亦可作为苏轼墨迹究的参考。
  熙宁十年(1077)至元丰二年(1079),苏轼知徐州,时年42-44岁,正值人生壮年,也是他墨竹成熟的时期。知徐州时,应当留下不少墨迹。《苏东坡年谱》卷十八记载:“(苏轼)守徐时,尝经萧县,画枯木于泉山。”宋晁补之《鸡肋集·拱翠堂记》:“肖(今安徽萧县)之南稍东五里曰泉山(今萧县圣泉寺)。窦君师道世居于肖,尝为尉,即拂衣去。师道没十年,其子明远始益筑圃疏沼,为亭为庵。而面势作堂,临泉之上,则以拱翠名之。”元丰元年(1078)苏轼在晁补之等人的陪同下来到拱翠堂,因感于窦君淡泊名利的性情,联想到自己仕途艰辛几次受贬,即兴绘《枯木竹石图》赠与窦君,以抒情怀。当然传世的《枯木竹石图》是否为苏轼在徐州所作尚待考证。据徐州地方志记载,在沛县儒学影壁上曾有苏轼画的墨竹,以教育学子崇尚竹的高风亮节,做一个正直向上品德高尚的人。
  苏轼在徐州任上不仅勤于墨耕,而且精于品鉴,每看一画,作诗写出阅画心得。他写有《韩干马十四匹》,称赞韩干画马如真马,友人李仲谋家藏有唐代画家周昉的画,画背面欠伸的内人,十分精美,为此,他作有《续丽人行》,写画中美人情态:“隔花临水时一见,只许腰肢背后看。”元丰元年,他在好友鲜于子俊家见到了唐代吴道子画的佛。他记得在十年前看到过这幅画,已经破烂不堪,今天见到此画已经装裱好了,非常高兴,作诗感谢鲜于子俊保护了这幅珍宝。
  由于苏轼酷爱画枯木、怪石、墨竹,自成一派,在当时就有文湖州(文与可)、苏彭城(苏轼)之说,形成了两个独立的画派。元代人袁桷就曾说过:“彭城遗派,如俞且轩,梁率庵,皆有潇洒意态。”所谓潇洒,就是不落俗套,以纵横恣肆之笔抒写胸中的情感。元代画竹高手柯九思在题文同《竹枝图》中说:“仆平生笃好文笔,所至必求披玩,所见不啻数百卷,真者仅十余耳。其真伪可望而知之。文苏同时,德业相望,墨竹之法亲授彭城,故湖州之竹多雪堂所题。若必东坡题志而定真伪,则胶柱鼓瑟之论也。此卷文画苏题,遂成全美。” 明代画家邢侗曾评论说:“湖州之竹真而不妙,彭城之竹妙而不真;湖州疏疏密密,彭城不密不疏。二君真气凛凛,是以笔底劲多而和少,森然剑戟琐窗淇滩无有也。”是说文与可的墨竹真实而不传神,苏轼的墨竹具有神韵但不真实。可谓一语中的,说到了点子上。
  我国的书画流派,大致始于六朝。东晋顾恺之,南朝陆探微由于画风“笔迹周密”被称为密体,唐代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创青绿山水画派,王维创水墨山水画派,宋代苏轼首次提出了“士人画”,即“文人画派”,宋以后,画派林立,众若繁星。画派因时、因地、因人、因风格而形成。宋代的画派很多,文同就自称“吾墨竹一派”。苏轼为官40年,到过很多地方,其绘画才能独以“彭城徐州”立身,可见他的绘画风格是在徐州形成的,彭城竹派也是在这个时候确立的。我认为,苏轼创立的“彭城竹派”,与文同创立的“湖州竹派”同样具有画派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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