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美军派出“里根”号和“尼米兹”号双航母战斗群在南海举行联合演训，其驱逐舰、侦察机多次出没在南海海域，挑衅意图明显。在长期调研南海的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海疆问题专家王晓鹏看来，这似乎是一种场景重现——2016年南海仲裁案发展过程中，美国就向南海海域派出了“斯坦尼斯”号和“里根”号双航母战斗群，向中国施压、示威。“炮舰外交”已成为美国搅乱南海的惯用伎俩。
　　王晓鹏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进入2010年之后，美国在南海的存在感愈发强烈，从2012年黄岩岛事件到2016年南海仲裁案“裁决结果”出台，都能看出美国逐渐成为掀起南海波澜的幕后黑手，甚至有时干脆走上台前。这一时期，在南海问题上，美国野心膨胀，想充当域外“仲裁者”，中美南海博弈也随之升级。
　　为了研究南海，从2008年起，王晓鹏每年都要去南海周边考察调研，时间长了，跟渔民成了兄弟和家人。他用“琼普（海南普通话）”模仿渔民淳朴的语气和神态，惟妙惟肖，令人忍俊不禁。只有与渔民长期相处过的人，才能捕捉到这样生动的人物细节。
　　对王晓鹏来说，研究南海既要有大国博弈的宏观视角，也要下沉到南海岛礁的细微处寻找线索。他的目标是在50岁时出一部《海疆论》，而要把海权海疆谈透彻、讲明白，不仅要钻研理论、捋清历史和现实的脉络，还要理解和记录中国渔民对“祖宗海”的固守与依存。这些东西融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鲜活的中国南海，它既关乎历史，更关乎当下和未来。
　　以下是王晓鹏的口述。

“黄岩岛是China的”

　　我是研究海疆的，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肯定要结合起来，所以我每年至少去一次海南，多的话两三次，经常去的是琼海潭门镇、文昌以及儋州白马井等地，有时候一待就是十几天，甚至春节会跟渔民一起过。
　　想要了解南海的历史和现状，渔民是最好的交流对象。他们在海上作业，在岛礁上作业，和他们聊天，能发现中国经营、管理南海的历史线索，也能了解渔民在南海的生产活动和具体诉求。这么多年，我和他们结成了很好的个人关系，以至于海南一闹风灾，我会给认识的渔民挨个打电话，就像问候亲戚平安一样。到了2012年，北京“7·21”特大暴雨，有老漁民给我打电话，操着一口“琼普”说：“你好呀，老王！我从电视上看到北京都有大水灾了，以前总是你问候我们，现在终于我也可以和你慰问一下啦！”
　　这些渔民是中国少有的海洋族群，他们很可爱，很直率，也很勇敢。就在这通电话前的几个月，4月10日，黄岩岛事件发生了。当时菲律宾海军想在南海中沙群岛黄岩岛附近抓扣中国渔民。他们的士兵登上中国渔船，关掉了北斗卫星船位监控系统和无线电通信设备，拿着照相机到处搜查、拍照，还让渔民在太阳底下站了几个小时。我后来看报道，被抓扣的渔民中有人只知道China一个英文单词，就坚持对菲律宾士兵说：“黄岩岛是China的。”随后，菲律宾的非法行为被赶到的中国海监船制止，双方发生对峙。4月13日，中国渔船在中国海监船护送下安全离开黄岩岛海域。
　　黄岩岛事件表面上看是中菲之间的对峙，但这其中有没有美国的影子呢？肯定有，并且有迹可循。
　　2010年7月23日，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越南河内出席东盟地区论坛外长会议时首次挑起所谓南海“航行自由与安全”问题，声称南海岛屿领土争议事关美国国家利益。从美国政府角度看，这是一个全新的说法。作为世界第一大海洋国家，过去美国强调的所谓航行自由是全球性的。而希拉里这里所提的“航行自由”专指南海这一片海域，代表了美国对南海的战略性图谋。

　　2011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夏威夷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抛出“重返亚太”战略，而“重返亚太”的一个重要着力点就是南海。从这一年开始，美国选择把南海声索国推到台前。
　　在南海声索国中，菲律宾是美国第一大盟友，当时的执政者是阿基诺三世，他和日本一些政要关系也不错，比如日本著名右翼保守势力石原慎太郎家族。2012年4月10日，黄岩岛事件发生，紧接着4月16日，石原慎太郎就提出要“购买钓鱼岛”，两者几乎同步。这就是当时希拉里所谓的“巧实力”外交——美国对日本和菲律宾都有控制力，先推着你们把事儿挑起来，我再跟牌。2012年6月3日，美国防长莱昂·帕内塔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又提出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称将有60%的美国战舰部署在太平洋。这对菲律宾也是一个极大的鼓动。
　　具体到黄岩岛事件，美国做了一些小动作，比如和菲律宾举行“肩并肩”联合军演，还试图充当“调停方”，拉偏架，表面中立，其实偏袒菲律宾。但这种偏袒并不是真的为菲律宾国家安全和利益负责，只是把菲律宾当一颗棋子而已。
　　反观中国在黄岩岛事件中，一直坚持有理有据有节，派海监船和渔政船保护渔民，随后进行维权护渔巡航，既传递了中国在领土主权问题上不可让步的态度，又充分显示了不以武力解决问题的良好意愿。对于菲律宾的无理取闹，中方也做好了应对准备。
　　这个过程中我们还迈出了里程碑式的一步——2012年7月24日，三沙市正式成立，南海诸岛的行政管辖由此开启新的一页。我去过老三沙办，也去过永兴岛上的三沙市办事处，还是有挺多感慨的。无论对于南海海洋维权、海洋经济发展，还是对于维护南海局势稳定，三沙市的成立都发挥了很大作用。 　　就在三沙市成立当天，琼海市潭门镇的渔民朋友在自家院里挂起横幅庆祝，他们坚信国家强大了，就会派出更多执法力量保护他们的权益。
　　在黄岩岛事件中，被抓扣的大多数渔民就来自潭门镇，这个小镇是我的“第二故乡”，因为去的次数太多了。后来我和渔民谈过黄岩岛事件，他们并不觉得有多惊险，“自古行船半条命”，类似的经历太多了。农业部南海区渔政局有不完全统计，1989年至2010年，周边国家在南沙海域袭击、抢劫、抓扣、枪杀我渔船渔民事件达380多宗，涉及渔船750多艘、渔民11300人。其中，25名渔民被打死或失踪，24名渔民被打伤，800多名渔民被抓扣判刑。
　　我所见到的渔民，有的人在菲律宾坐过10多年牢，有的人头上至今留着一个弹孔。绝大多数渔民是不屈服的，让他们签承认在菲律宾领海捕捞的英文文件，他们就是不签，还在牢里写诗：“中华男儿不屈膝。”他们有着强烈的国家海洋权益和主权意识，以及一种朴素的观念：渔民出海捕鱼，就是保护祖国海域最基本的办法。农民种的是地，渔民种的是海。最迟从明朝起，南海就是渔民的“祖宗海”。手艺不能丢，这片海也不能丢。

南海仲裁案是一出双簧戏，美国是幕后操纵者

　　黄岩岛事件后，2013年1月22日，菲律宾单方面就中菲在南海有关争议提起国际仲裁，其目的在于否定中国对南沙岛礁的领土主权，并将其非法窃取中国南沙岛礁的行为合法化。这个仲裁是极其不严肃、不合法的，中国的态度很鲜明：不接受、不参与、不承认、不执行。
　　回顾南海仲裁案全过程，可以看到太多美国的影子，以菲律宾一己之力是根本做不到的。这是一出双簧戏，美国扮演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幕后操纵者的角色。
　　菲律宾提出仲裁请求后，美国就不断制造国际舆论，支持菲律宾、抹黑中国。美国国务院还发表声明：“美国重申对以和平方式解决领海争端的做法的支持，而不必害怕任何形式的报复，包括恐吓和逼迫。”
　　菲方律师团队代表是美国律师保罗·雷切爾，仲裁费“首付款”由美国提供。美国还为菲律宾提供军事援助，声明中菲发生冲突时，美国会遵守《美菲共同防御条约》，为其提供军事保护。此外，美国还极力拉拢其他国家炒作，比如美国国防部负责南亚和东南亚事务的副助理部长西赖特曾表示，美国与欧盟、澳大利亚、日本、韩国等盟友均认为，国际仲裁必须获得尊重，如果中国拒绝照办，将会付出代价。可见他们确实在演同一出戏。

　　仲裁案期间，中美在南海发生军事对峙。从2015年开始，美军就在南海开展所谓“航行自由”行动，挑战我国在南海的主权及海洋权益主张。2016年5月9日，美太平洋舰队司令小哈里·哈里斯派“威廉·劳伦斯”号导弹驱逐舰非法进入中国南沙群岛有关岛礁邻近海域，公开叫嚣已“做好今夜与中国开战”的准备。2016年7月初，在“裁决结果”公布前，美国“里根”号和“斯坦尼斯”号双航母战斗群开进南海，摆开战斗阵型。
　　美国在南海仲裁案期间的挑衅，并不像美苏冷战时那样，是直奔海洋冲突去的，而是在进行前沿威慑，试探中国底线。对此，我们就要以展示海上硬实力的方式，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否则接下来的挑衅会越来越多，南海局势会越来越不稳定。所以我们看到，2016年7月8日，中国海军组织三大舰队上百艘舰艇和数十架飞机以及部分岸导发射单元，分成红蓝双方，在海南岛至西沙附近海域举行了实兵实弹对抗演习，4位上将坐镇指挥。这就是在表明中国维护南海主权的决心和意志。

　　美国费尽心机闹了这么一出，图的是什么？就是把握三权。一个是制海空权，就是凭借海空实力穿行领海及有关海域的权力。但是这些年我们的制海空权也在不断增强，美国的优势逐渐在减弱。再一个是制话筒权，不断炒作“中国海洋威胁论”，不断生产话题，扰乱舆论。第三个是制法槌权，就是掌握国际法解释权，南海法律问题在西方体制下已成为一场心照不宣的政治游戏。
　　有人说，南海仲裁案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南海局势因此变复杂了。的确，美国制造了一条南海、台海、东海相连的争端链，目的是让中国周边海上麻烦不断，按下葫芦起了瓢。但是我认为，这个风险在逐渐减弱。南海仲裁案并没有让南海局势出现大动荡，美菲想要的效果落了空。“裁决结果”公布后，我们也在持续发声，并且采取了具体措施。比如在南海提供越来越多国际公共产品和公益服务，坚持维护南海航行安全。这让周边国家逐渐认识到：把南海局势搞糟，大家都是受害者。

西沙岛上有WiFi，也有外卖

　　研究南海这么多年，我参加了不少国际会议，和一些外国专家也有过交锋。有一次在香山论坛，一个知名的美国海洋学者提出在南海争议海域建立共同渔业区，因为各国渔民都在海上捕捞作业，你可以来我这里，我可以去你那里。当时我就质疑，我说除了海上捕捞之外，我们的渔民还有岛礁作业，你了解吗？这些岛礁都是中国领土，试问如何搞“共同渔业”？结果他完全不了解，并表示此前没有注意到中国渔民的捕捞方式。
　　事实上，中国渔民最迟从明朝起到今天，一直在南海进行岛礁作业。渔船停靠在西沙和南沙后，他们会长期在此住下。大岛周围是星罗棋布的小岛礁，潮落后他们放小艇去捡拾海贝、马蹄螺、海参等渔获，涨潮时再回大岛居住。这在海南话里叫“站峙”，意思是驻岛生产。如此就形成了我们对这些岛礁的历史性权利。
　　很多外国学者不了解中国人与南海岛礁的历史和情感联系，不了解渔民们世代相传的《更路簿》（南海航海针经书），里面记录着每一代渔民对南海的新探索。我的原则是摆事实、讲道理，他们见到了这样的历史证据，就无法再辩驳什么。
　　这些年我也经常去西沙，去看渔民们的岛礁作业，也去看我们的岛礁建设。海水淡化厂解决了水的问题，环境建设也很美很舒适。有一次，我在岛上遛弯儿，看见有位母亲带着小孩出来散步，我就忍不住逗了逗小孩。等抬头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北京，这是在西沙，原来西沙也可以有这样的日常，这个经历就很有代表性。岛上还有学校，有WiFi，点外卖也能送上门。当然，那里用不了外卖APP，而是岛上渔民做点小买卖，门口贴着电话号码，只要打电话，就能送货上门。
　　前两年我去岛上，赶上了一次美国军舰非法进入西沙海域。当你近距离感受美国所谓“航行自由”的挑战时，就会深刻意识到，我们在南海的建设极具必要性。如果岛上只是几个简陋的高脚屋，他们会抵近到什么程度？如果没有这些必要的防御性设施，那些美国舰船会给渔民、母亲和小孩带来怎样的威胁？而如今，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民事建设和防御性设施建设，正是因为国家海上实力的日益强大，渔民们每一次出海才能更有底气，我们在岛上生活的每一天才能更加安稳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