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逊(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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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974年,我到西藏当兵,塔克逊是我进藏后的第一个哨所。
  后来开始文学创作,一直想写塔克逊和我的那些战友。但只写出几篇短文。几篇短文里,我曾写到塔克逊的海拔,5300米。有时候,总想添上这么一句:生活在这里,与内地相比,等于每天都坐在飞机上!其实是想故弄玄虚。做文章做到这个分上了啊!
  文章贴在了博客上,便有人留言,她说,塔克逊的海拔只是5100米。留言者是个女的,自称年轻时在西藏工作生活多年,对塔克逊也熟悉。这个人是谁?说的是真是假,让我纳闷。网络上的事,很难分辨真假。
  她的这个留言。也没有引起网友的注意。都觉得5300、5100,两者悬殊不大,又是一个枯燥的数字。我的想法却又不同,海拔相差200米关系不大,这个留言的女人让我产生一种特殊的感情。我想,这个留言的“女人”,会不会是我认识的西藏塔克逊的“故友”?老西藏嘛,三十多年后遇到“故友”,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然而,一直无法联系上这个神秘的留言人,这更让我对5300和5100这两个数字耿耿于怀。在我心里,这不只是悬浮在表面的数字,它同样代表着缺氧,高原反映,还代表着没有绿色的沙漠和高原。更有我一生中的年少和青春。
  塔克逊,越来越让我刻骨铭心。
  那就回忆吧,一幕一幕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出现画面。回忆是一种怀念。怀念别人,其实也是怀念自己。
  这种回忆让我内心隐隐作痛。
  在这种带着疼痛感的回忆中,一天,那个神秘的“留言女子”终于出现。这个女子不是出现在我的现实生活当中,而是在网络上。不知她在哪里知道了我的QQ号,她加了我。
  她的QQ昵称叫“格桑卓玛”,这名称带着非常浓郁藏地味道。
  我迫不及待地在网络上与“格桑卓玛”聊起了塔克逊。她却有意的回避着。
  很显然,她对塔克逊并不了解。这让我失望。这天,我邀请“格桑卓玛”视频聊天,对塔克逊了解与否暂时不说,我想先见一下这位叫“格桑卓玛”的女子。她沉默了一会,同意了。但有个条件,要我给她说几个塔克逊的回忆片断。
  又说:你不是一直在回忆塔克逊吗?
  我不加思考地说:回忆起塔克逊,不能不说到与它相邻的一座雪山。一座叫“干城璋嘉峰”的雪山。
  是吗?她说。雪山是不是耸立在离塔克逊二十多公里的国界线那边?
  我惊愕。然后又释然。任何一座雪山,都可以在网络上搜索得到,并不能证明她就是我的“故友”。
  于是,我很自负地把我的一段描写塔克逊的文字从QQ上传了过去:这座海拔8000多米的雪山,我每天都看到它,它常年白雪皑皑,高大巍峨。白天,这座雪山屹立在蓝天之下,偶尔也锁在云雾之中,虚幻飘渺。夜里站岗放哨,高原广袤静寂,我背着枪站在空寂的高原,默默地望着它。月明星稀,天空蓝得深邃。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句子:“霜花很亮。星星站在,枪刺尖上……”。
  QQ那边,“格桑卓玛”却给我发了一个龇牙发笑的表情。继而说道:至于你的那些塔克逊的文章,比较出彩的是乌鸦的眼神。在西藏,看见乌鸦有人信,你怎么能看清乌鸦的眼神?
  我说:因为在塔克逊的日子里,我自己的眼神是模糊的,所以,乌鸦的眼神也变得浑浊模糊……那时候,我看世界也应该是模糊不清的。
  “格桑卓玛”说:很明显,在塔克逊,你的心情有些灰暗。
  还没等我发话,又说:为什么不写你的那些战友?
  我说:战友写得不多,怕灰暗的情绪影响文章的格调。
  突然,我发现我们聊了许多,还是没有达到视频聊天的目的。我为什么一直要想和她视频聊天?原因是我已经从她聊天的内容,打字的速度,判断她应该是个年轻人。这更让我增加了对这个“格桑卓玛”的兴趣。
  “格桑卓玛”却不理我那一套,说:你说的这些还不够我们“对视”的条件,再回忆吧。
  我无可奈何地说:那我就逐步把这些回忆文字放在博客上。
  我不知这些文字能不能打动这个“格桑卓玛”……
  2
  我是杨副连长带到塔克逊的。
  杨副连长是我们的接兵干部,因为接兵,他从西藏来到我的家乡。当年,杨副连长三十来岁。从西藏到内地接兵,当然也就可以顺便探亲。杨副连长在西藏当兵,老婆却在内地,有两个孩子了。杨副连长两年能回家探望老婆孩子一次。
  我知道杨副连长是甘肃天水人,是乘坐闷罐火车进藏的路上。闷罐火车这个词,现在听起来不好懂了。所谓的闷罐车,就是拉货物的火车箱。这种火车箱没有车窗,没有用餐设备,没有卫生间,没有坐位,它的功能主要是堆拉货物。那时候用这种车箱拉人有两种情况,一是运送当兵的人,一是加班运送旅客。当然,加班运送旅客,只限于短途,如果是长途,吃喝拉撒诸多不便。
  从云南去西藏,杨副连长和我们新兵坐在闷罐火车箱里。杨副连长没有带行李,从西藏来,还要到西藏去,路途遥远。尽量不带东西。杨副连长在火车上和我睡在一起。
  走走停停,缓慢地行进着。除了下车吃饭,其他时间我们看不到城市和村庄,看不到河流和山峰,也很难看到天空的飞鸟和地上形形色色的人群……所有的风景,都跨越视线之外,甚至是想像之外。所以,我们进藏去塔克逊的时候,穿越了西南和西北,但西南西北的概念,在脑海里基本上是空白。
  这天的夜静了下来。朦陇中我睡着了,火车的“咣当”声让我恍惚。感觉是进了一个车站,车站上的灯光从一些缝隙里射进闷罐车来,让我蒙胧地看到杨副连长的脸。
  我听到一个人在叫:杨副连长,到天水了。
  这是新兵团的王政委在叫杨副连长。听到王政委的声音,杨副连长醒了,我也清醒了,大概整个闷罐车里的新兵都醒了,大家都默默地听着王政委呼喊着“天水”这个陌生的地名。现在回忆起来。天水车站上除了王政委的声音以外,还有火车驶过发出的汽笛声,铁轨“咣当咣当”的声音,有西北的风声……   杨副连长从我的身边起身,他大声回答着:“王政委,知道了!”
  王政委说:“到天水了,你去吧!代我问你老婆问好啊!”
  杨副连长再没有说话,可能是怕打扰人们的睡眠。杨副连长解开了拴在车门上的铁丝,推开大铁门,下车了。
  不可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但可以想象他静静地转身,朝一个小城默默走去的身影。我便想像杨副连长已经迈步去和妻子见面了。
  天水这个地名,也就很深刻地记了下来。
  火车在天水停了一个晚上,一个上午。杨副连长中午就赶回来了,他与家人见面,只有一天的时间。杨副连长的妻子也到了天水火车站,她要为杨副连长送行。看到杨副连长的妻子,我突然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感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又好像从前就见过。这天,杨副连长的妻子穿一身黑衣服,衬托出自皙的皮肤。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却脸色红润,身材窈窕,坦然,健康。体现出女性成熟的美。
  由于妻子的衬托,杨副连长的英俊,潇洒。杨副连长对妻子说:这就是我接来的云南新兵。
  杨副连长的妻子笑了笑。
  突然,杨副连长的妻子指着我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战士?
  杨副连长点了一下头。
  夫妻俩说了句悄悄话。然后,杨副连长认真端详了一下我,吃惊似地说:我怎么没有发现!我只是觉得与他在一起有点特殊的感觉,你一说,提醒了我!
  他们的举止,我感到亲切,又有些羞涩。肯定是脸红了。
  说着话,火车就要开了。
  在闷罐车门,杨副连长微笑着向妻子挥手告别。开始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杨副连长妻子表现出太多的离愁。可以肯定,她觉得杨副连长是欢乐的远行。然而,列车越来越快。杨副连长的妻子随着列车跑了起来,风吹着她的头发,在空中飘……慢慢地,杨副连长妻子的影子越来越模糊……
  我的眼睛一片湿润。杨副连长看了一下我,说:已经习惯了。
  杨副连长的话淡淡的。在他看来,离开和见面,忧伤中蕴含着一种快乐。
  火车又发出了无休止的“咣当”声。到了夜里,杨副连长悄声对我说:我妻子说,你像她的弟弟。
  又添一句:你给人的印象。总是心事重重。
  我心里一惊,说:这事以后慢慢说吧。
  3
  到了青藏线上,我高原反映特别严重,什么也不能说了。默默地看着雪山和戈壁发呆,什么心事也难产生。
  翻过唐古拉山,在羊八井温泉,部队休整一天。海拔相对低了一些,天气晴朗,气候温和,我的心情开始好了起来,便想起杨副连长在火车上对我说的话。
  我心事重重?
  杨副连长看人怎么这样准?他能看出我的心事。我的确是心事重重。我不能不心事重重。
  我入伍的时候,心情十分灰暗。当兵前,我在乡村已经是穷途末路。那时候是推荐上学,家里没有背景,所以,读书无望。再一条出路就是招工,去当工人或者公司职员。然而,通过努力得来的招工指标,又被乡村文书的亲戚占了。但是,我的年龄已经不小,如果再不跳出农村,那就只有结婚生子,在农村终其一生。我又极不情愿一辈子在农村挣扎。
  我知道,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兵,只能是凭健康的身体走出去。离开,唯一的目的就是离开。可以想像,那时的乡村,是多么让我绝望。绝望之时去西藏,我是盲目的。之所以说是盲目,是因为当时我不知道当兵的地方是西藏,目的地是塔克逊……
  在羊八井的阳光下,杨副连长对我说:到部队了,换一种方式生活吧。到了塔克逊,你的新生活便要开始。
  塔克逊。我盲目地到达了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车在塔克逊前小河边的操场上停了下来。杨副连长从驾驶室里跳下。
  我们十几个新兵,坐在一辆南京牌轻型货车上,戴棉帽,穿棉衣棉裤,戴着皮手套。都被厚实的服装包裹着,不细看,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我从货箱上站起来,伸展了一下笨拙的腰身,看着杨副连长。可能是高原空旷辽阔的原因,杨副连长的身材显得比在内地的时候单薄,脸上也明显地消瘦,皮肤呈现出失水感,有细微的皱褶。
  杨副连长站在操场上。操场上是干净的沙子,是被高原干净的风淘洗过的沙子。他的身边有个篮球架。篮球架简单,两根圆木支撑起几块木板,钉上了篮圈。
  杨副连长用手指了指小河的上方。小河上方是荒芜的山岭,山下有几排铁皮顶的平房。
  杨副连长说:这就是我们的连队。
  又补充一句:是整个边防连队最好的房子。
  我朝营房看去,铁皮房面对雪山,墙壁是新刷的石灰,屋顶上的铁皮在阳光下闪着光亮。房子后面的山不高,全是褐色的沙子,没有丁点绿色。山上面是湛蓝的天空,色彩十分单一。如果没有一个月的高原适应,眼睛肯定有刺痛感。
  我正想擦拭一下眼睛,突然,响起三声清澈的枪声!营房上空,升起了三发红色的信号弹。
  杨副连长先是一惊,然后高声说:有情况!紧急集合!
  我们新兵都不知所措。
  杨副连长挥手说:不要慌张!我们还没有武器,先在操场集合,等待命令!
  我们刚好在操场里站定,
  罗连长已经带着士兵从营房里跑了下来。士兵们全副武装,在操场里整齐地站好队列。罗连长和杨副连长简单地交流了一下,便高声说:同志们,哨所前线小山包一线发现敌情,老战士马上迂回包围!新兵负责营房守卫,并做好山头瞭望!
  老兵们都快速往营房前的小山包前进,我们新兵,在杨副连长的指挥下,爬上营房后的山头。我们都气喘吁吁……
  这是一场演习。
  开始,我们都不明白,罗连长为什么会在新兵刚到塔克逊的时候就打演习。后来我才了解到,原来,罗连长与杨副连长有点隔阂。前一年哨所评选军区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但要差额选举,连队推荐了两名,实行了无记名投票,最后评选了杨副连长。可见,杨副连长在战士中威信较高。当年,大家对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十分看重,罗连长心里有些不服。连长嘛,应该是积极分子。   先打个演习,罗连长的意思,杨副连长接的新兵。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骝骝。他想看看,云南兵,有多大的适应能力。
  我却隐约感到了一种危机感,我是杨副连长比较欣赏的士兵。而罗连长权力又比杨副连长大……
  老兵们当然知道是演习,不是真的有什么敌情。演习结束后,老兵们是跑步来到我们身边的,我现在都记得,老兵们的皮肤,都与地上的泥土差不多,已经是清一色的棕褐色,仔细观察,他们的嘴唇都显得有些发青。
  老兵们跑到操场,没有理我们这些新兵,先向杨副连长敬礼,握手,寒暄,笑。露出了洁白的牙。杨副连长和这些老兵分别半年多了,有老兵说:感觉如隔世。
  有老兵看着杨副连长:杨副连长白了许多啊!
  有老兵说:杨副连长你年轻多了。
  杨副连长和战士们一一握手。说:我什么也没有给你们带啊!
  看到热情的士兵,杨副连长有点难为情。
  说话间,杨副连长从车箱内取出一个麻袋。老兵打开一看,是一袋莲花包菜。莲花包菜圆圆的,外面的叶子明显的有些蔫了。扒开外叶。菜叶鲜嫩。我看到老兵们兴奋得跳了起来,叫道:我们已经半年没有看到过新鲜菜了!
  杨副连长说:分到各个班,每个班三个,算好了的,一个也不准多拿!
  已经有老兵扛着莲花菜往哨所跑去。
  看着老兵的高兴劲,杨副连长又拿出了一本影集,这是我想不到的。为什么要给这些老兵看影集啊!没有想到,老兵们却争先翻看着杨副连长的影集。我感到新鲜,看到都挤在一块,我只能从侧面看是什么影集。一看,原来是杨副连长的家庭影集。有他老婆的照片。有他父母姐妹侄女的照片。影集中年轻女性最多。这些照片。有的是在乡村照的。有的是在城市照的。照片的背景,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春天的花朵。
  怎么也想不到,战士们看到影集会表现出极大的兴奋。不在塔克逊呆上两三年。很难于理解这些老兵对绿色和花朵、对女性的渴望。在塔克逊,成天沙漠的颜色,难得看到一点绿意。街头漂亮的姑娘更是久违了。
  老兵们正津津有味地看影集的时候,杨副连长叫了赶来:你们把我带的兵丢一边啊!快把他们带上去!
  这时候,老兵们才有些尴尬地放下影集,走向我们。他们说,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屋子。
  新兵们就顺从地跟着他们走向塔克逊的营房里。
  没有隆重的欢迎仪式,老兵们把我们的行李带上,我们就这样走进了塔克逊。
  这种简单的仪式。却让我有着特殊的记忆。
  这种记忆同时来自一种味道,至今让我难忘。
  初到塔克逊的那天,我便闻到一种香气,这种香气弥漫在整个塔克逊的上空。第一次走进塔克逊的时候,我就被这种香气感染。后来才知道,这种香气来自塔克逊的牛粪和荆棘燃烧。塔克逊的燃料,用的是两种材料,一种是沙漠上的荆棘,一种是草地上的牛粪。
  记得当时,我曾经站在小河边,闻着这种味道若有所思。
  这时候,杨副连长叫我的名字,让我快点跟上。
  我跟在杨副连长后面,往营房走去。
  4
  新兵到塔克逊后,集中训练了一个月,我分配到了机炮排。机炮排是由机枪班和炮班组成。我是这次唯一被分配到机炮排炮班的新兵。可以肯定,机炮排是哨所的重点排,要求士兵体力好,文化水平高。我们到塔克逊以前,四川的新兵已经提前到塔克逊了,也分了个新兵在机炮排。这个新兵文凭比我高,是排里唯一的高中生,姓甘。凑巧,当时印度的总理是英·甘地夫人,我到炮排的时候,就有人称他为“甘地夫人”了。
  甘地夫人年龄比我小一点,因为我当兵前已经在社会上漂了几年,年龄偏大。甘地夫人说,他刚好高中毕业就应征入伍了。在我眼里,他还有一点学生气。
  我进班里,放下行李,甘地夫人就传我一支香烟。
  我说我不抽烟。
  甘地夫人又把香烟传给老兵,才拉起我的右手,掰开指头看看。我心里有些紧张,我的手指上都有黄色的焦油。在进炮排的时候,我就决定不抽烟了,抽烟就要给老兵传烟,我的津贴肯定不够烟钱。
  甘地夫人对我说:烟还是要抽的,给老兵撒一支烟,联络一下感情。
  相比之下,排里的老兵,更喜欢甘地夫人。有老兵常说:甘地夫人,把你的妹子嫁给我吧。
  甘地夫人脸红了。甘地夫人到塔克逊时间不长,他的皮肤,还没有老兵的黑,但我还是明显的看到他脸上的变化。
  甘夫人说:那怎么可能!
  总是会有老兵提出甘地夫人妹子的话题,让他十分尴尬,神情有些沮丧。
  甘地夫人身材修长,文静秀气。塔克逊从来看不到女子,从甘地夫人的影子里去寻找一个异性的感觉,只能说是感觉。后来,我也成了老兵以后,才知道在塔克逊,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话题了。看不到女人,就在一个英俊的士兵的影子里想象他的妹子,那是唯一的途径。
  我对甘地夫人说:你就说没有妹子,他们不知道你有妹子。
  甘地夫人说:可是,我有妹子。
  我想说,那就把你妹子嫁给我吧。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这话,老兵能说,我可不能说。
  我也有些喜欢甘地夫人了。
  我和甘地夫人都是新兵,与老兵相比,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多,不久对他的情况就了解得多了。甘地夫人高中毕业后,不当兵便要上山下乡当知青,相比之下,当兵显然要比下乡更有前途。甘地夫人告诉我,他退伍后,便会分配到一份正式工作。但是,甘地夫人不随便让哨所的士兵知道他当兵的动机。
  甘地夫人是高中生,到了塔克逊,书生气还没有全部被磨掉。他说话做事都有些“文气”,并且喜欢看书。当兵人,看书的不多,甘地夫人显得有点另类。甘地夫人可能看出来了,便很少在宿舍里看书了,有时候,他会带上一本书和一叠信笺,钻进沙漠里。
  我上学不多,塔克逊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同时也可能是受到甘地夫人的影响,也喜欢看一些书籍。我记得,《红楼梦》,《艳阳天》、《暴风骤雨》等等这些小说都是从他那里借来看的。小说看多了,我突然会产生写作的萌动,所以一直问甘地夫人在看什么写什么,特别想看他写的东西,但他都吱吱唔唔,所以也没有看到他的作品。   塔克逊气候恶劣,加之当时部队训练不多,施工也没有开始,休息的时间相对多一些。星期天。全班战士都呆在宿舍里。天太冷,就在班里休息烤火。甘地夫人却就不见了,他很少在宿舍与我们一起聊天,也不烤火。甘地夫人是去哪里了呢?我有些纳闷,也没有人问起。
  一天,我从山头站岗回来,在山路上,看到甘地夫人从班里出来了。我在山上,他没有看到我。我便站在僻静处,想看看他要去哪里。我看到他走出宿舍以后,东看西看。好像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然后悄悄向一个碉堡里走去了。远远的,我看到他的身影,在山坡上的小道上移动,沙漠天辽阔了,看到他的行走,我突然间想起了蚂蚁,想起了小鸟的飞翔……我突然视线一片模糊,赶快擦拭了一下眼睛。
  我有些不明白,甘地夫人老是不在班里,现在出门,又去碉堡里干什么了呢?
  甘地夫人进碉堡了,我还站在山头上。我知道,从山头通往碉堡,有一条战壕。于是,我从战壕弯腰前行,朝碉堡方向悄悄移动。风比较大,水泥电线杆的铁线“呼——呼”直响。我轻轻走到了碉堡旁边,然后慢慢起身,悄悄从碉堡的枪眼外里看。一看,我就明白了,原来,甘地夫人是在碉堡里写什么东西。我看到他聚精会神,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头,往信笺上写东西。可能是冷了,他还会蹦跳几下,然后搓一会手,往手上哈几口气。写什么呢?什么东西那么神秘,不可以在班里写?
  我看不下去了,回到了班里。到了晚饭时间,我才看到甘地夫人从外面回来,脸都冻紫了,手指也好象不太活动。可以想像,他在沙漠里,寒风吹着他,身边有乌鸦的鸣叫,他看着雪山构思作品的情景。
  后来的一天,我在班里值日,值日的时候,要整理班里的内务,烧开水。在整理内务的时候,我无意中在甘地夫人的枕头下看到一沓信笺,我想,那肯定是甘地夫人的作品。我看看四处都没有人。忍不住拿起信笺,正想翻看,但还是忍住了。
  晚上,甘地夫人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地说:你看了我的东西?
  我慌张起来。我知道他是说我看过他的作品。
  我不承认看了他的作品,我真的没有看他的作品。
  甘地夫人说,他的作品上是做了记号的。
  5
  有时候,杨副连长会到我们班里来。杨副连长到我们班里,一般不单独与我谈话,而是面向全班战士,他不想让战士们看出对我有偏向。但我心里明白,他到我们班里来,主要是心里想到我。与班里的战士交流以后,他会问问我的情况,随便谈一些家乡的事,让我感觉亲切。
  杨副连长和我的关系,战友们心里也是明白的。班长和老兵们都知道,从前,杨副连长到我们班里的时候,明显没有现在多。这种情况,当兵的当然会看得清楚。老兵们是觉得无所谓,因为,提干,入党入团,都按当兵的年限批次来,入伍时间便是明显的阶梯。而甘地夫人和我属于一个层次,是真实的竞争对手。
  然而,我心里却是十分清楚的,杨副连长是副职,对我的提拔作用不太大。
  杨副连长住在连部,部队等级分明,军事化管理,到了哨所。我和杨副连长就不能和新兵连队那么随便了。到不是有特别明显的限制。只是为了不影响他的工作。但会常常想起杨副连长,便利用假期或星期天去一次杨副连长的宿舍。杨副连长的住宿、办公都在一间屋子里。屋子不大,办公桌,床,再加上有个火炉,感觉有点拥挤。
  每次,在门口喊“报告”,进了杨副连长的宿舍,他让我坐。我们坐在一起,杨副连长很随意,我却有一种无话可说的感觉。我不必和杨副连长讲班里的事和自己的心事,也不必要求他帮我什么,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是一种自然的感情,说其他的会感到太俗气。当然,杨副连长也不在我面前承诺什么,但我知道他只要有机会,又不超出原则,就会帮助我。
  坐在杨副连长的身边。他爱说起接兵时到我们家乡的一些趣事,让我想起家乡,内心温暖。
  有一次,杨副连长正在看哥哥的来信,看到我去。也不停下,而是把信念出声来,让我也知道信上的内容。杨副连长的哥哥在北京当兵,告诉他,父亲病了,没有告诉他就回家探亲。杨副连长两兄弟都在部队,杨副连长探亲,显然不现实,只能由哥哥代劳。读到这里,我看到杨副连长眼睛里充满泪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杨副连长,我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也老了,在边疆当兵,根本无法照顾老人。我们都知道各自的内心,沉默一会,又聊一会天。我就走了。杨副连长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说,要注意身体。高寒缺氧,他怕我身体吃不消。
  离开杨副连长,回班里还有一段坡路。夜很静。高原宽阔无比。感觉自己虚无飘渺,没有着落。想想自己在塔克逊的处境,想想杨副连长与我情同兄弟,但他当时所处的位置,又会觉得自己前途渺茫。我已经感觉到,如果要进步。一切都得重新开始……走在塔克逊哨所的路上,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危机感,一种失落感。
  心事重重回到班里。甘地夫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心里有一种感觉,甘地夫人有点和我较劲。
  我暗暗下了决心,只有尽最大努力好好表现。抓住机遇,找到一条出路。这样做,也是为杨副连长争光。杨副连长带来的兵,我们的进步,会让他脸上有光。在部队里,苦一点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要进步,当兵几年,什么也不进步,等于是白当兵了。
  所以,后来的日子里,班里的地,基本上都是我扫,开水都是我烧。我们班住得最高,水要到山下的小河里去挑。看到水没有了,我便主动地把水桶挑得满满的。
  然而。我的活干多了,就显得甘地夫人懒散了。看到我成天在做活,甘地夫人明显地有些尴尬。我想,他可以来做,新兵就是打水扫地,整理内务,什么事都抢在老兵前面,不然,你就进步不了。
  甘地夫人却没有明显的表现得积极,但也不耽误正常的训练和学习,该干的工作,他都尽量干好。在我争着做内务和挑水烧水的时候,他依然读书。偶尔也会对我说:你太辛苦了。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后来的有一天,我和甘地夫人一起站岗。我们的岗哨分山上岗和山下岗。这天我们俩是山上岗。下岗的时候,要走一段路程。   路上,甘地夫人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会,说:不要太认真了,任何事要随缘,不能过分强求。
  我听了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仔细一想便知道他话里的味道。
  我不好说话,甘地夫人继续说:依你的条件,在部队提拔文官差不多,当炮兵要提干,你不行。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
  甘地夫人继续说:有的东西,不是能争取得来的。
  我心里有些丧气,觉得甘地夫人说得对,也不好反驳他。脸上表情肯定不好看,同时,他的话让我更加感到前途的渺茫。感觉到一直心怀大志,梦想在部队发展的梦越来越感觉是真正的梦了。
  6
  我得承认,甘地夫人对我说的话是真诚的,推心置腹的。但我又十分不甘心。我的处境要我做好自己的事,按我的想法去做。
  我首先要争取入团。
  正好,第二年,塔克逊开始施工,修筑工事。我觉得是表现的好机会。
  哨所的施工,由杨副连长负责。杨副连长是副职,负责施工的时候多,所以工作比较重。塔克逊哨所新营房修建的时候,也是由杨副连长负责施工的。部队施工,一般不请施工单位,除了技术人员以外,体力劳动都由士兵承担,打土坯,挖土方,抬石头等等都由士兵们干。这就增加了士兵的劳动强度。特别是塔克逊,除了巡逻,还要训练,而且是在500D多米的高海拔上,如果施工,士兵的艰苦程度不言而喻。当年,修建塔克逊营房的老兵,有一部分已经退伍,大部分都还留在哨所,他们都有施工经验。这些老兵,艰苦的施工刚刚过去,马上又要开始新的项目。而这次修工事任务特殊,要筑水泥碉堡,战壕,防空隧道,任务更加艰巨,而且,水泥建筑施工,要抢在冬季到来之前,在霜冻期间无法施工。
  所以,杨副连长带领哨所的干部战士在抢工期。
  杨副连长把施工任务下达到了各个班排,规定了完工期限。我们班的任务,是要打通一段地下隧道。地下隧道比较长,由两个班从两个方向同时进行,在山中间会合。两个班都不甘落后,但越往前打,隧道越深,石头越来越坚硬,施工越困难。我们只能先用钢钎打炮眼,然后放炸药爆破。地下隧道还没有贯通,通风成了问题,放炮以后,隧道里烟雾弥漫,炸药味很浓,但不能因此而耽误施工时间,我们都是在爆破作业后不久就进隧道施工了。进了隧道后,高原缺氧,隧道又通风不好,呼吸更加困难。但打钢钎是力气活,士兵们感觉更加吃力。
  我和甘地夫人都是新兵,施工的时候,理应冲在前面。新兵都明白,如果关键时候不努力,要想进步,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甘地夫人来自城市,对打炮锤一窍不通。我虽然力气不大,但在施工方面比甘地夫人强。甘地夫人却不甘落后。他对我说,当兵人,应该准备吃苦,干什么都不能找借口,干什么都锻炼得出来,不然怎么会说是大学校。所以,施工的时候,甘地夫人什么活都抢着干,抢着抡炮锤打炮眼。每次打炮锤,我看着他喘着粗气,脸憋红了还坚持。
  背地里,我劝甘地夫人不要硬拼,打炮锤这事,硬拼不得。甘地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看我,看到我表情诚恳,便说:其他的当兵人不干的事,我可以不干,但大家都能干的事,我却不能不干。不然,我算什么东西?
  我听了倒吸一口气,知道他是不甘落在我的后面,而且话里有话。我知道,甘地夫人的话里也有点挖苦我平时积极做班务事的意思。
  我也就没有多说话。其实,在塔克逊,施工体现的是一种硬功夫。我们班里的战士,也都在暗暗较劲,谁都不愿落在后面。特别是打炮锤。更是考验着士兵的体力和毅力,所以,每轮到谁打炮锤,都会数着次数,打不满一定的次数,就不停下来。这可能与班长有关。我们的班长,姓秦,平时话语不多,每天很少听到他说话,都只知道他沉默地施工,做什么都以身作则。那一段时间,我们都跟在秦班长后面,他打40次,我们都打40次,我们打40次,甘地夫人不会在39次停下来。打得轻重是一回事,但次数是不能少的。
  一天下午,已经施工了半天时间。轮到甘地夫人打炮锤,我站在他的旁边,看到他好像才打了30多下,突然停下了炮锤。他的炮锤是缓慢放下来的,放下炮锤,他便蹲了下去。嘴里喃喃说话,他说,他有点恶心,想呕吐。洞里光线很暗,我们看不到他的脸。但我们都知道他身体不适了,便马上把他抬出隧道外。我们在隧道里时间长了,走出隧道,我们感觉阳光很刺眼。适应了一会,我们也才看到他的脸是紫色的,嘴唇发青。
  班长说:赶紧把他抬到医务室!
  进了连队的医务室,我们把甘地夫人放到了一张简易床上。王医生说:让他平躺下来。
  然后用听诊器听了一会甘地夫人的胸口。说道:是缺氧反应。
  我们帮忙王医生打开氧气瓶,把吸气管套在了甘地夫人的鼻子上。
  吸了一会氧气,甘地夫人才慢慢缓过来。
  甘地夫人清醒以后,吃了一次药,又和我们一起回到了班里。哨所的医务室,不可能住院治疗。甘地夫人也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心跳有些快,呼吸比较困难,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第二天,甘地夫人又进隧道施工了。
  秦班长没有阻拦甘地夫人,他知道阻拦甘地夫人有可能阻拦他的进步。但是,甘地夫人出事后,秦班长有些生气。对老兵说,施工不能让新兵卖命,他们对高原适应没有我们强,老兵要起带头作用。
  秦班长知道我们新兵的心理,但他对老兵们说,新兵可以多干一点,但不能让他们太拼命了,这样会出问题。
  秦班长有些愤怒地对老兵们说:你们也是新兵过来的!
  7
  秦班长属于提不起来,也不能马上退伍的老兵。提不起来的原因,是他年龄大了,超过了提干的年限。但他又是哨所的骨干,而且贡献最大。如果让秦班长走,连队干部觉得对不起他。为什么让班长退伍对不起他呢?当年,当兵的回到农村,基本上是没有出路。班长还没有结婚,连队的意思,让他再多当几年兵,等到请探亲假,把婚姻问题解决了。然后再走。当兵的,好找对象。
  当年,乡村有句俗话:戴花要戴紫薇星,嫁汉要嫁解放军。乡村里,嫁现役军人光荣。好些村里的姑娘,最起玛也要找个退伍军人。   秦班长留了下来,但越来越沉默寡言。一般情况下,秦班长不批评战士,话很少,丹始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他的班长是怎么当的。但时间长了,我也和其他战士一样,对秦班长会心领神会,知道只要跟上他,就会做得很好。
  除了施工。秦班长对我们装备的“八二炮”的技术十分过硬,平时操练打炮,说打哪里就是哪里。很多时候,秦班长不说话,战士们都难猜测他心里怎么想的,大家都猜不透,所以都有些怕他。他走在前面,其他士兵只有跟上。
  秦班长在塔克逊的时间最长,参加哨所修过两次营房。第一次是把营房修在山头上,后来,营房搬到山下来,他又参加了施工。所以,秦班长对施工十分熟悉,是哨所的骨干。
  哨所里爱说这样一句话:“骨干骨干,就是不干”,意思是老兵有了资本,又不能提拔,就可以少干活了,关键时候他们才出场。秦班长却不,施工操练都亲自出马不含糊。特别是这次施工,更是一步也不离开施工场地,他怕施工出问题。甘地夫人打炮锤出现问题后,他说:打炮锤是在隧道暗处。而且是在缺氧条件下进行的,如果不注意换人,过度吃力后容易打不准钢钎,打到撑钢钎的人就更危险了。
  秦班长要我和甘地夫人在劳动中要量力而行,特别对老兵们说:如果他们俩出意外伤人。便要严肃处理老兵。
  在我的心里,秦班长在班里做什么都感到从容,但到后来,却为我和甘地夫人的事感到为难。秦班长已经明显地感觉到,班里其他人的事都好处理,唯独我和甘地夫人让他难于摆平。
  在炮班里,甘地夫人文化比我高,秦班长想提他为“二炮手”。但是,甘地夫人提为二炮手以后,我又不好摆了。我虽然文化没有甘地夫人高,但工作明显积极,秦班长觉得也不能亏待我。但一个炮班里,只有一门“八二炮”,只能有一个二炮手。我们两个,哪个是二炮手,他好长时间没有表态。
  后来,班长把我任为“第二二炮手”。意思是二炮手的助手。
  在决定我当“第二二炮手”的前一天,秦班长说要找我一次谈话。我感到吃惊,班长谈话,不是好事就是坏事。秦班长把我带到弹药仓库后面的空地里,我们各自找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天气很好,太阳很亮,有些刺眼,但没有多少温度,风吹来还有些凉意。坐在石头上,我看到秦班长想说话,但欲言又止,表情很为难。我心里有些发毛,知道没有好事了,但又不敢催他,等着他说话。就这样坐了一会,秦班长还是说话了。他对我说了让我当“第二二炮手”的事。
  我当然不好说什么,秦班长的决定,我想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我的心里十分不好受,表情也肯定不自然。
  秦班长把决定告诉了我,明显从容了许多。看到我不说话,他又说话了:你是知道的,其他的可以选,可以随便,炮手就不能选了。要凭能力来,不能论资排辈。你想想看,“八二炮”是哨所的主要火力,如果打起仗来,炮弹打不准,或者炮弹打不出去,问题就大了。
  秦班长掏出烟,点燃,吐出白色的烟雾,说道:真枪真炮,人命关天啊!
  秦班长语重心长,我的心里也暖和了。我说:秦班长你放心。我服从需要!
  秦班长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
  甘地夫人就当上上“二炮手”了。
  时间不长,连队开始发展共青团员。我想,一个班只可能发展一个新团员,这次,也非甘地夫人莫属了。然而,可能连甘地夫人也没有想到,秦班长极力向团支部推荐了我入团,不久,又让我当上了班里的团小组长。我有些想不通,秦班长却对其他战士说:木祥这个人,适合做党团工作。
  秦班长不爱多说话,说话做事却让人深思。
  连队一直想留秦班长,然而,退伍却是一年一次,每到退伍期间,一种走与留的困惑,总会煎熬着秦班长。这一年的退伍时间,很快又要到了。1976年8月的一天,哨所里突然放起了广播。哨所的广播一般不开。这天。由于天气不好,在宿舍外的战士也不多。这时候,战士们都在营房里烤火或聊天,听不清广播里在说些什么。突然,秦班长跑进宿舍里来,高声叫道:哎呀!毛主席去世了!毛主席去世了!
  秦班长这样喊叫着,手也不停地挥拳舞动着,神情十分难过。看到秦班长那神情。我深深地感觉到毛主席的位置是那样的重。
  战士们都不说话,默默地走出了宿舍,等待着连队的命令。我的心里也十分沉重,在痛心毛主席去世的同时,看着秦班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突然对秦班长有一种特别的好感。
  毛主席去世,哨所加强了戒严,同时举行隆重的吊唁活动。
  吊唁活动后,秦班长向连队写了报告,申请退伍。
  秦班长的行动,出乎大家的意料。
  连队干部以为秦班长有什么情绪,找他谈了一次话。
  秦班长对连队干部说的话,开始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一直认为毛主席不会死,但还是去世了。
  当时找秦班长谈话的,就是杨副连长。
  杨副连长不知道秦班长为什么会说起毛主席。接着,秦班长用从来没有过的坦然对杨副连长说:我只是在西藏多呆了几年,一个老兵而已。现在,连队干部照顾我。不让我走,我也觉得我走了这个班就不能运转了。现在,毛主席去世了,让我想了许多,我得走,明年退伍。一定得走。
  这话是杨副连长后来对我说的。秦班长的这些话,也让我思考,我也是不想离开西藏的一个。其实,我们想留在西藏,是一种逃避,逃避困难,逃避乡村。逃避现实。然而,世上什么样的的困难都有可能出现,你不克服,困难可能永远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想绕也绕不过去。
  我得重新想想我的过去和未来了。
  8
  应该说到那个神秘的女子了。
  她说她叫梁红,姓梁的梁,红卫兵的红。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站在塔克逊营房前的小河旁。这天,天气很好,太阳光线耀眼,风很轻很慢。没有树,除了雪山沙漠,望穿双眼也看不到树的影子。小河旁的小草还没有发绿,我们的身边有一部废弃的手扶拖拉机。没有了解这部拖拉机是什么时候到达塔克逊的,我后来一直回忆起它。印象里,它被风吹得干干净净,轮胎瘪了,油漆的颜色暗淡了。沙漠里,它是那样安静的机器。   我知道的是,梁红到达塔克逊前,除了偶尔有文工团的女兵到过,从来没有来过姑娘。梁红的到达,是塔克逊最为轰动的事件。轰动的原因,是在塔克逊当兵,一年当中极少能看到女性。梁红能长时间居住下来,让我们感到意外和振奋。
  梁红是梁副营长的女儿。
  这一年,塔克逊有更大的建筑工程,哨所来了一个部队工程团,清静的塔克逊变得热闹起来。工程部队的首长,是梁副营长。梁副营长带着他的女儿。感到奇怪,梁副营长没有带妻子随军,带的是女儿。后来才知道,带女儿的原因,是要为她在西藏找一份正式工作,有国家指标的那种。
  在小河边站了一会,梁红便在小河里洗衣服。这段时间。杨副连长让我协助施工部队工作,说是协助,就是为施工单位的测量人员带路,或者是为梁副营长服务。这样,我就有机会接触梁红。
  我到河边去,是要把梁副营长的衣服拿给梁红,让她去洗。梁红接过衣服就不说话了。我也没有走开的意思。我说:梁红,你洗我来帮你漂。
  小河里的水清澈明亮,梁红在水里搓衣服,手浸泡在水里,有些发红。水的温度很低。可能是我的存在,她偶尔抬起头来。
  我打量了一下梁红,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不高,脸白,典型的四川妹子。梁红在塔克逊也不日晒雨淋,保持了姣好的容颜。据我观察,她自从到塔克逊以来,有时候表现得活泼开朗,有时候又突然间有些忧郁。
  梁红听我说要帮她漂洗衣服,站了起来,所答非所问地说:把你的衣服拿来我一起洗吧。
  我说:不行的,当兵的,怎么能让你洗衣服。部队有纪律的。
  梁红说:不怕,我父亲不知道,知道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我稀里糊涂地回宿舍把衣服拿到河边,交给了梁红。我想,反正我也在帮着梁红,她洗,我漂,这样洗的进度也快一些。
  洗着衣服,我们没有其他话说,只听得见水的声音和搓衣服的声音,还有远处乌鸦的叫声。
  就这样默默地呆在一起,只有水声和我们搓衣服的声音。这时候。我感觉当时的情境让我显得尴尬。两个年轻人,居然没有什么可话可说,沉默得让人窒息。其实,应该可以理解,因为我们相互太不了解了。对于我来说,与梁红在一起,连多余的想法都好像没有。当然,有的只是紧张,同时脑海里会出现一点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所带来的自卑情绪……
  衣服很快要洗完了。这时候,远处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我和梁红都抬起头来,我们看到日喀则方向来了一辆汽车。我一看就是部队的邮车。哨所的士兵都看到邮车了,全都往小河边的公路上奔了下来。
  我对梁红说: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梁红说:你去吧,看一下有没有我父亲的信。
  我马上跑向了邮车。邮车是军车的号牌,驾驶员也是军人,押送邮件的是地方上的邮政员。邮车每次都要在塔克逊停靠。卸邮件。邮件从车上卸了下来。一个大邮袋旁边已经围满了士兵。文书打开了邮袋。按信件的顺序,在小河边高声喊着收信人的名字。有的收到信件,高兴地拿着信件回宿舍看信去了,没有收到信件的战士,一脸的垂头丧气。
  想不到真有梁红的一封信。我什么也没想,便从文书手里接过信,跑去找梁红。
  粱红打开信,说:我找工作的事。
  我说:你工作的事解决了?
  梁红表现得忧愁起来,说:只是解决了户口问题。
  户口问题?我有些纳闷。
  梁红可能看出来了,说:就是把户口转到西藏来了,转到岗巴县来了。
  我听了心里一阵沉甸,马上想到梁红的户口到了西藏,便是西藏人,而不是四川人了。当然也会想到自己,两三年就要退伍回到云南。而云南和岗巴,简直是天南地北,一生一世也不可能见面了,心里便产生了莫名的愁怅。
  但是,依然希望梁红尽快在西藏找到工作。一个女孩子,与我们相比,在内地找工作更难了。
  于是,我便改变了话题,说起了她的家,她的母亲。
  梁红说:我明白你们为什么那么盼望家书了。
  我说:在西藏,想念家乡,想念亲人,是一件十分自然和兴奋的事,可以想念中寻找到一份快乐。
  梁红的眼睛有些潮湿了,低声说:我家的情况更特殊,父亲和我,都想我的母亲。
  又加了一句:父亲还惦记着我的奶奶。
  我说:那你怎么不在内地找工作,跑到西藏来了。
  粱红说:没有特殊的关系,在内地找工作太难。我父亲在西藏二十年了,内地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有带我进藏来了。
  梁红说完,我们又是一阵沉默……
  9
  梁副营长身材高大,脸庞黝黑,一脸络腮胡子,举手投足之间让人感到虎气生生,在士兵面前很有威严。梁副营长在西藏当兵多年,已经看不出是四川人了。到了塔克逊。梁副营长要领导工程部队修战壕,打隧道,砌碉堡。多数时候,我都看到梁副营长穿梭在战壕里和隧道里,脸上衣服上随时都会沾些泥土沙子。
  很少有人知道梁副营长在带兵的同时。还为女儿的工作犯愁。我知道,工作之余,梁副营长才去岗巴为女儿找工作。
  施工到了关键时候,冬天就要来临,霜冻以后,施工就得停,就得等到第二年,工程部队不可能在塔克逊等一个冬天!
  杨副连长心里很着急,对我说,你其他工作可以少干,主要是当好梁副营长的通讯员。
  所以,我随时都要跟着梁副营长,施工,训练,出差,每天都不离开。
  跟着梁副营长,我看到他也十分着急,每天都在现场督促施工。然而,施工进度却提不上来。梁副营长的施工部队是从日喀则调来,到了塔克逊,战士们的生活比在日喀则艰苦多了。海拔比日喀则高2000多米,这里的氧气,只是内地的一半,士兵缺氧严重,新鲜蔬菜吃不上,新鲜肉也见不到。梁副营长看到士兵的体质越来越下降,有的士兵,已经出现浮肿现象。
  梁副营长都不忍心过分催促战士,施工进度明显减慢。   女儿梁红工作的事,也不敢多提。
  这天,梁副营长握着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对我说:锤子!得想想办法了!
  “锤子”是四川人的口头禅。
  梁副营长的办法,是利用星期天上山打猎,到僻静的小河里捕鱼,为士兵解决伙食问题。
  出去打猎捕鱼,梁副营长不让哨所里的干部战士知道,也叫我不要让杨副连长知道。我知道,打猎和捕鱼,都违反部队纪律。我想告诉梁副营长,他施工本来就辛苦,星期天应该休息一下,特别是要跑一下梁红的工作,但也不敢开口。
  梁副营长曾告诉我,他已经调查到,附近湖泊小河里可以捕鱼。但捕鱼的网,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反正,西藏不可能有鱼网。可见,梁副营长是个有心人。后来,食堂里经常做出新鲜的酸辣鱼,还有新鲜的野味。只有我知道,这些都是梁副营长的办法。
  又是一个星期天,粱副营长要我和他一起出门。我看到梁副营长打起了绑腿。穿上了军用胶鞋,冲锋枪挎在了肩上。看到梁副营长的穿戴,我便知道他是叫我一起去打猎。两匹马已经拉到了营房外的小河边,我快速打上绑腿,换上胶鞋,背上了枪。我觉得梁副营长威风凛凛,感觉自己也威风了许多,像是一次特殊的出征。
  天时还早,又是星期天,战士们还没有起床,塔克逊静悄悄的。我和梁副营长跨上马,扬鞭向沙漠深处飞奔。我们骑的是军马,高大,力气大,在沙漠上奔跑十分快,我们的身后扬起阵阵沙尘,马蹄声清脆悦耳。很快,我们就进入了沙漠深处。转眼看去,塔克逊变得模糊,在晨曦中显得飘渺。
  我问道:粱副营长,怎么还没有出现野马和野兔?
  梁副营长说:打猎捕鱼,都要到比较边缘地区,靠近营房,容易暴露目标。
  我们继续向前赶。太阳出来了,光线明亮刺眼。风也越来越大,风吹着沙子打到脸上,有着刺痛感。梁副营长勒住马匹,我们停了下来。梁副营长转身对我说:把马拴在河边,我们先隐蔽起来,目标太大没有猎物出来。
  我们便卧在了一个羊圈里。所谓羊圈,只是山坡下用石头围起避风的地方,游牧的羊群路过,都会在这里过夜。时间长了,羊圈里的羊粪堆得有一人多厚。羊粪的味道十分难闻。但其他地方容易暴露目标,我们只能等待。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看到一群野马就出现了,大概有三十多匹。野马非常机灵,边走边吃草,还竖起耳朵十分专注地观察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飞奔进了沙漠,一般人很难打到它们。
  我怕野马发现我们,说:梁副营长,开枪吧。
  梁副营长压低声音说:还远,不容易击中目标,而且,那么多匹马在一起,打多了我们也吃不了,让它们分散开的时候,瞄准打一匹。
  我只好耐心等待着,因为我的枪法不如梁副营长。
  终于等到了时机,梁副营长扣动扳机,“哗啦”一声枪响。野马哄地惊慌失措,奔跑起来。我一看,一匹野马都没有倒下。
  我说:完了!
  梁副营长说:没问题!
  果然,马群没跑出多远。一匹野马便掉下队来,再没过多久,那匹掉队的野马便倒下了。
  我和梁副营长快步跑过去,倒下的野马已经没有气了。倒下的野马肥壮,但太重,我们两人没有办法拿到营房。
  我又开始犯愁。梁副营长说:没有问题,我安排好了的,我们晚上不回家,汽车驾驶员就知道打到猎物了,会开吉普车来接我们。
  我就只好和梁副营长在小河边等待。
  坐在小河边,河水平缓。没有声音,静静地流,明净透澈。野马打到了,梁副营长心里高兴,抽着烟,眼睛望着远方。远方是沙漠,再远方是雪山。良久,梁副营长望了望我,说:你觉得梁红怎么样?
  我不知道梁副营长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说道:很漂亮很能干。
  梁副营长笑了笑,说:说实话,我就喜欢这个女儿。
  我说:你喜欢她,也不应该把她带到西藏来,太艰苦了。
  梁副营长说:这我啷个不晓得,但是,梁红高中毕业,在内地,安排不了工作。
  梁副营长的意思,不论条件再艰苦,也要让她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
  吸了口烟。又说:我很少陪伴女儿。如果在家乡,我没有关系,不可能让女儿快乐,只能带到西藏。内心才对得起她。
  我心里想,梁红有这样一个父亲,真幸福。
  梁副营长却长叹一声,说:你不要说,我带女儿进藏,是冒着政治风险。
  我不解地望着他。
  梁副营长接着说:现在是反对资产阶级法权的嘛,弄不好会遭批判。
  原来。梁副营长带梁红来塔克逊情况还这么复杂……
  不久,工程连的吉普车来了,我们就拉着野马回塔克逊了。连队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梁副营长打猎的事,还是被上级知道了。一个月后,我在梁副营长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份通报,通报梁副营长目无法纪。擅自打猎捕鱼。要给予记过处分。
  这天,上级的处分决议传下来了,我带着文书拿着处分决议让梁副营长签字。
  梁副营长脸色铁青,想发火,但又忍住了。望着处分决定,想了想,拿出笔来,他郑重地在处分决定上签上了四个字:恰如其分。
  然后又做出轻松的表情,我知道,梁副营长看上去轻松,但我知道他的内心十分不平静。
  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这些兵,一个个都要垮掉了,处分!就处分吧,等到梁红的工作安排了,我也可能转业了。
  签好字,文书带着决议走了,留下了我和梁副营长。我想劝劝梁副营长,但又显得多余。沉默了一会,梁副营长说:什么处分都可以,但士兵不能倒,我也不敢和上面顶啊。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在西藏,我还有女儿在身边。我不能为自己而不管士兵和女儿。
  梁副营长虽然受了处分。但也不影响他的施工劲头。施工的进度越来越快。施工有了进展以后,梁副营长一直跑岗巴,跑梁红工作的事。
  那天,我和营长到了岗巴县城。岗巴县城虽小,但单位齐全,除了党政部门以外,还有供销社,医院,粮食局等等单位。每个单位都人少,房屋设施都简易。梁副营长说,梁红进党政部门看起来不能有那个奢望,先把她的就业问题解决了就行。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伤感,这种伤感里有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有时候,梁副营长会不由自主地看一下我,那眼神让人回味。   我们到了岗巴县人事局。局里就只有一个人办公,也是个从部队转业干部的内地干部,对梁副营长十分热情。先让坐,泡了茶水,然后说:梁红的问题,户口问题解决了,已经迁到西藏,非农户口,部队干部的子女,可以安排工作,但要等待招工指标。
  招工指标,不是说有就有的,要等待。梁副营长最怕的就是等待,他可以等,但梁红不能等了。听到等待,梁副营长有些苦恼,这样下去,不知要推到哪一天。梁副营长已经等得太多了,迁梁红的户口,要到四川公安局要证明,然后跑岗巴县,跑日喀则地区人事局,他已经跑得有些疲惫了。
  梁副营长说:还要等啊!
  梁副营长是个急性子,他不能因梁红的事影响塔克逊的施工,如果施工受到影响,他将受到上级的批评,通报,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他也不会做那样的事。
  走出人事局,梁副营长对我说:只好让梁红等待一下了。
  但是,在塔克逊的等待让人感到漫长。梁红理解父亲,尽量不让营长看出她的焦虑,不让人看出的焦虑,才是真正的焦虑。
  10
  杨副连长生病了。开始的时候,杨副连长说他饭量不行了。
  我听了,没有太在意,他也只是随便说说就算了。在塔克逊,我们的食欲本来就没有在内地的时候好。塔克逊根本吃不上绿色蔬菜,看到一点绿色都不容易,吃绿菜简直是件奢侈的事。我们的食堂里,菜除了干菜,还是干菜。为了方便运输和保存,西藏部队的菜都是压缩过的,压得像现在的茶饼。我们食用这些压缩蔬菜,先用水浸泡,再用香油炒,炒出来后有一种腐熟了的味道。如果从日喀则或拉萨的温室里带点鲜菜到塔克逊去,那就是最好的礼物。在塔克逊,大米是十多年贮藏下来的战备粮,士兵吃饭味同嚼蜡。
  我们在西藏才一两年就对吃饭感到厌倦了,杨副连长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只能是想像。
  杨副连长在西藏十多年了,他的胃,对吃饭不太适应了。
  我虽然是梁副营长的通讯员,但与杨副连长接触得多。有一段时间,杨副连长告诉我他的胃疼痛感日益加重。其他人都不知道杨副连长的病情,只是我看到杨副连长饭量逐步减少,并经常吃一些胃药,减轻一些疼痛。杨副连长不同其他人,身体不好,照样要带兵,巡逻施工,摸爬滚打。然而,冬季快要来临,训练施工的任务越来越重,我感觉杨副连长是拼命在支撑。
  然而,当时人们都对胃病认识不清,杨副连长坚持着,也没有把它当做回事。时间不长,杨副连长明显消瘦下来。再后来,胃开始出血。胃出血,杨副连长开始还不知道,只有一次,随意问王医生,他的大便怎么是黑色?王医生一怔,告诉他是胃出血了。
  王医生的话没有让杨副连长紧张,他只是照样吃药,坚持在塔克逊,施工任务太重了。
  我看到杨副连长更加消瘦,常常向炊事员要稀饭给杨副连长喝,但他的胃却一点也不见好转,疼痛更加明显起来。
  王医生建议去住院。
  这一天。杨副连长十分沮丧的回到宿舍,沉默的坐在床上。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杨副连长说:当兵的住院,算什么呢?
  我知道,杨副连长是日喀则军分区“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是部队的典型,典型住院,首先是杨副连长想不通。他没有对住院的事马上表态。而且。只要出了宿舍门,杨副连长便会振作精神,看不出他是病人,也看不出他情绪生了变化。杨副连长的坚持让我心里更加难过。
  我暗暗劝杨副连长还是要去住院。他说:现在,连长干部少,我暂时走不了。
  杨副连长还告诉王医生说,只是胃上的问题,不是大毛病,就不要声张了。
  王医生说:胃出血处理不好,影响很大,要认真对待。
  杨副连长说:等干部休假回来后便去住院。
  时间不长,杨副连长的血色素只有八克。本来,高原上生活的人,血色素都高,而杨副连长的血色素,内地人的正常水平都达不到。加上高原缺氧,身体显然支不住了。时间过了两个月,杨副连长感觉不住院不行了,决定去住院。
  住院是去日喀则,有医生护士护理,通讯也难,我基本上没有和杨副连长联系过。没有想到,住院后,杨副连长便进行了胃切除。然而,才一个多月时间,杨副连长又来到了塔克逊。
  手术后的杨副连长,更加消瘦,脸上没有血色,神态却是很显精神,我想他是自我坚强。杨副连长想到的,是塔克逊的施工,他说,一定得坚持。但坚持不了多久,又支持不住了,一是血色素降低,二是高原反应增强。王医生说,如果再不住院治疗,便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一天,连队干部战士都坚持要送杨副连长住院。杨副连长流泪了。
  杨副连长对我说:我可能就此结束部队生活了。杨副连长有着极大的自尊心,有一种壮志未酬的感慨。
  11
  回忆战友,想起梁红,忘不了塔克逊的回声。
  有时候,从施工场回营房,走在沙子路上,突然想站一会,看一下没有尽头的沙漠,高耸的雪山,想一下心事。这种时候。偶尔会听到营房后的山脉里传来悠远的回声——高大年,高大年……高大年这个名字,在雪域沙漠里由高而低,低回婉转。
  高大年是电影《决裂》里的主人翁,一个工农兵大学生,为了与“资产阶级法权”彻底决裂,与学校闹翻,毅然出走了。老师同学都在找他。在大山深处呼喊他的名字,大山里便发出这样的回声——高大年,高大年……回音的效果产生特殊的意境,给人的印象很深。《决裂》在塔克逊放映不久,战士们都对“高大年”的回声记忆犹新。
  听到这种回声,我会莫名其妙地想到梁红此时在哪里,她会不会听到这种声音里有何意韵。
  我隐隐觉得,制造这种回声的人,心里可能有梁红。如果没有梁红,任何回声都不会在塔克逊产生如此的效果。那么,是谁在重复回音的效果,谁在通过高大年的回声消除寂寞呢?这时候,感觉高大年这个名字就淡化了,意义只在空灵的回音上。
  没有想到,制造成这种回声的人,是子正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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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19年12月13日,深化新时代学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改革创新现场推进会在天津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出席会议并讲话。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天津市委书记李鸿忠出席有关活动。31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教育工作部门负责同志、大中小学校代表及有关专家参加会议。  一直以来,天津市教育两委高度重视思政课的建设和改革工作,出台了思政课改革创新的“十大举措”,包括建立党政干部讲思
第一次见到蒋国平的人都会有个共同的感受:眼前这个头上剪着利落短发、身穿一身运动服、脚踩一双运动鞋的人不太像教授。面对这样的评价,蒋国平总是笑笑说:“穿这样的裤子能把裤腿卷得高,才方便我‘爬山’‘下海’‘走田埂’,帮农民们挖‘宝’啊。”  蒋国平是天津商业大学工商管理系教授、科技特派员。从2009年开始,她就带领学生组建电商团队,用专業电商知识服务企业。近几年,她奔走在山西、四川、云南、贵州、陕西等
记忆里最令我难忘的,便是姥姥家那一碗热腾腾的面,它如同飘荡在梦境中的笛声,如同萦绕在鼻尖的阵阵芬芳,悠远绵长。  小时候,每当温暖的阳光洒在洁净的窗台上,总预示着一碗喷香的面即将被端上餐桌。那时的我必然乖乖坐在桌边,抻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沐浴着阳光,面条儿轻轻滑进口中,细嚼片刻后,仿佛喝下了甘甜的蜜汁,沁人心脾,回味无穷。姥姥看到这般场景,定会轻拍衣服上的灰尘,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  雪域的乡村中,初夏,大山渐渐绿了,青稞也长高了,将贫瘠的大地装饰得格外美。村落稀疏分布在大地上,村民的房子都是独家独院的平顶藏式房,稀疏分布青稞地间,或匿在绿杨青柳里。  卓玛牵着女儿拉姆站在院门口,呆呆地看着那远山、青稞地、杨柳树。初夏时节,天空还是那么蓝,看不到一丝白云,蓝蓝的天与远山相接。一阵风吹拂,青稞苗掀起层层麦浪,甚至有的像是形成一些小漩涡,一圈青稞各自朝着东南西北弯腰,也惹得远
多少年来,吃腊肉已成为我家乡过年的传统。团圆饭里有腊肉,才有年的味道和浓浓的家乡味道,这已是祖祖辈辈的一种生活习惯。一进腊月,家里人就开始张罗着制作腊肉,这算是置办年货的一桩大事。待到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院子里、屋檐下都悬挂起一串串油汪汪的腊肉、腊肠、腊鸡等腊货时,年就越来越近了。  腊肉是四川特有的美味。做腊肉,只需肉与盐,再加些花椒、碎姜粒或少许精酱油。别看原材料简单,做起来要费些精力。这肉不能
我姥爷在家中排行第八。听说他出生后,太姥姥没有多少奶水,用小米汤养大了姥爷。喝粥时,爷爷也常常笑着给我讲“金米饭”“腌人参”之类的传说。即便我知道小米的成分仅仅是碳水化合物,我对小米粥含有丰富的营养依然深信不疑,因为我对它的奇妙功效有着深切的体会。  每次在奶奶家吃饭,吃到最后,奶奶总会适时端出一锅熬得香浓的小米粥。无论肚子里是否装得下,我总能一口气喝光一碗。按本地话来讲,这叫“灌缝儿”———只有
普通高中教育是国民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多样化特色发展是普通高中发展的重要价值取向,是实现普通高中育人方式转变的重要途径。2019年6月发布的《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新时代推进普通高中育人方式改革的指导意见》在改革目标中明确提出:到2022年,普通高中多样化有特色发展的格局基本形成。在实现普通高中多样化有特色发展的过程中,很多省市进行了探索,形成了很好的经验。天津市2012年启动特色高中项目建设,20
[摘要]古言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如果想做到出口成章,阅读是最基础、最有效的手段。学生阅读能力的提高对促进其思维能力和创造力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阅读还可以让学生在无意中独立思考,在摸索中获得面对未知事物的勇气。群文阅读是在新时代教育背景下产生的,最早来自国外,主要指学生和教师在课堂的短时间内同时阅读多篇同一主题或者相似主题的文章,最终通过大量的阅读达到知识面的扩展以及阅读技巧的提升。  
题目  2018年10月30日,曾获“影响世界华人终身成就奖”的武侠小说泰斗金庸先生去世,引发无数读者追思。他创作的武侠小说已成为几代人的青春记忆,人们从那些虚构的故事中读到的是真实的人生。这就是文学作品的魅力。在你的读书经历中,是否也有一本书成为你的“少年记忆”?请自拟题目,自选文体(诗歌除外),写一篇文章。  要求:不少于600字;不得套作、抄袭;文中不要出现(或暗示)本人的姓名及校名。  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