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下班回家，屋子里空荡荡的，电视还开着，老爸的茶杯也是温热的，看上去好像出门不久。给老爸打电话却许久没人接，我只能给老妈打。那边一片嘈杂，她换了个稍微清静的地方，我才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原来是老爸朋友的手机店出了点事，又让老爸过去帮忙处理。
　　“顾着他点，别让他情绪太激动，免得又进医院，要我过来吗？”
　　“不用不用，我们差不多要回来了。”
　　老妈的语气里都是无奈，谁让我们摊上一个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呢！以前当警察的时候是职务在身，为百姓谋幸福，可现在退休了也该省省力气了吧，可他那颗不安分的心，谁都奈何不了。
　　老爸和老妈终于回来了，两个人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爸看起来喜滋滋的，大抵是问题解决了他开心；老妈则是一脸的疲倦，老妈担心他的身体。
　　估计这一趟外出费了不少精力，老爸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老妈把凉掉的茶又换了一杯端出来，拿了药丸递给他：“出去帮人也得看看自己什么身体，就知道瞎折腾。”
　　“是啊，爸，您现在不比以前，就别操这份闲心了。”我也附和着劝。
　　“你们俩，是不是都嫌我没用了？你当了几天警察就懂得教训起我了？”老爸忽地严厉起来，定定地看着我。

　　“谁都会老啊！您就服老不行吗？”我不畏惧他的严肃，顶了回去，“咱总得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熙熙啊，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老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端着水杯走进了卧室，看着那样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英雄迟暮的意味。

②

　　是的，我从前的确不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我还很小，特别仰慕他：“老爸，你是我最喜欢的大侠，不要变老好不好？”
　　那时候我觉得他穿制服的样子特别好看，哭闹着找爸爸时，只要我妈说爸爸出去抓坏人了，我就不哭不闹了。我还拿着自己做的玩具枪学电影里的样子摆POSE，说我以后长大也要抓坏人。
　　后来长大了些，看武侠小说，总觉得老爸身上有着那些大侠们一样的气场。那时候，我最爱从他的口中听一些他工作上的事，怎樣与坏人斗智斗勇，怎样识破骗子的骗局，怎样帮助无助的流浪汉……我觉得他说的每一个故事，都比我从书上看来的故事精彩好多倍。
　　只是老妈不喜欢老爸给我讲这些故事，有几次刚好撞见他在说，都会直接打断：“家里一个警察就够了，要是出了两个，我真要被逼疯了。”
　　那时还小，我无法理解老妈为什么这么排斥老爸当警察。直到后来，有一次亲眼看见老爸负伤，我才理解了老妈。
　　那时我们一家三口出去吃晚饭，席间饭店里有人起了纷争，渐渐演变成了吵架，其中有人喝醉，语气越来越冲。老爸当即就报警找人过来处理，老妈一直拽着他的手让他别过去。
　　老爸一直盯着手表看，时不时看外面，等着值班的警察过来，可是还没等到警察来，双方已经动了手。饭店里其余人都离席逃了，老爸也把老妈和我推出了饭店，他自己走回去劝架。我眼睁睁看到有人用砸碎了的啤酒瓶在老爸的背上划了一下，有血从衣服里渗出来，可老爸还是没有停止劝解。幸亏警察之后到了，老爸才没再受伤。
　　那一次的经历，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原来光辉的老爸身后，有那么多的心酸和辛苦。在心疼他的同时，我又多了一份对他的崇敬。只是我也开始变得跟老妈一样，担心工作时的他，也不再喜欢听他讲那些我曾经觉得精彩的故事，毕竟每一个幸福结局的诞生，都有辛苦的付出。

③

　　在老爸的影响下，我也渐渐地树立了一个信念，想要成为跟他一样的警察。我满以为他会支持我，毕竟他自己对这份事业那么尽心尽力。
　　可是知道我要报考警校，他的反应居然比我妈还强烈，坚决反对我报考警校，每天虎着个脸，还吓唬我说要是敢考警校就拿棍棒伺候。
　　老爸一直宠我，几乎有求必应，真的没想到他在这件事上态度这么强硬，强烈地跟我妈站在同一阵营。反而是我妈成了和事佬，在我和老爸之间来回调解，劝我理解老爸。
　　“我们都是为你好，不想你太累太苦才阻止你走这条路，有那么多年轻人的路可以选，为什么偏要走你爸的老路？”
　　“他可以走，我为什么不能走？”我的脾气也很倔，偏要跟他对着干。老爸说服了老师又来做我思想工作，千方百计地阻挠，导致我最后没有成功报考警校。
　　错过报考警校的那段时间，我很沮丧，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跟他说话。尽管他想着法子来哄我，但我心里存着怨气，凭什么不让我走自己选的路，他每次都只有一句：“我只想你的路好走一点。”
　　可对我来说，一旦有了信念，就会坚持去完成，高考时错过了报考警校的机会，大学毕业之后机会又出现了。我一面假装找工作，一面偷偷准备考试，最后成功考取了警察。直到一切手续办妥以后，我才把这消息告诉老爸。他怒不可遏，一直拍着桌子骂我，我乖巧地站在一旁随便他骂，反正他再生气也改变不了现实。
　　他训斥了很久，到最后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小妮子长大了，长大了！”
　　之前他对我考取警察的事多番阻挠和排斥，可真当我入职以后，无论家庭聚会还是朋友聚会，只要有人问及我在做什么，他都会高声宣布：“这小妮子随我，当警察的。”那响亮的声音里藏着的自豪，谁都听得出来。想来我当警察这事，他心底里还是高兴的，只是出于父亲保护女儿的本能，才不愿意让我接触他觉得太苦太累的事。
　　他也问过我到底为什么想当警察，理由当然有很多，我也只说了一句：“想跟你一起当警察。”他喝着小酒低着头，久久无言。

④

　　我工作没几年，老爸就因为健康原因提前退休了。
　　退休了的老爸根本闲不住，虽然没办法像在单位里那样处理大事情，他就管管社区里的小事，帮帮朋友的忙，或者去做义工，参加慈善活动，要么总是让我把单位里碰到的麻烦给他说说，他帮我出谋划策。
　　英雄迟暮，可他不愿让自己停下来，前阵子社区附近一个红绿灯坏了没人修导致出了几起小事故，他就自己站那儿指挥交通去了。那些天刚好天气降温，他那身板经过这么一折腾又进了医院，我和老妈着实无奈。我们两人都要上班，没人照顾他，打算请个看护的时候他却毫不在乎地说：“放心上班吧，我有人陪的。”
　　来陪老爸的是老爸工作时帮过的一位大叔老赵，逢年过节总来看我爸，我爸有事他也会第一时间来关心，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两人年纪相仿，话题也多，我们下班过去时他们还聊得正开心。
　　也是在这几年里，老爸不时生病住院的时候，我们认识了很多像老赵一样的人。他们因为接受过老爸的帮助，心里都念着老爸，也会来看望他。那一张张不熟悉的面孔，老爸都能一个个叫得出名字来。在老爸心里，他们都是他在乎的人。
　　老爸出院之后，社区的工作人员还特地带着个徽章来看老爸，说要感谢老爸对社区的付出。老爸拿着那徽章笑得合不拢嘴，把徽章跟从前他得到的各种荣誉奖章放在了一起。大抵就是因为这些念着老爸好的人，老爸才不肯放下他那颗“侠义”之心。
　　我想啊，这个倔老头肯定是不会服老了，余生定会继续做着他想做的事情。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我还想请求流逝的时光，稍微走得慢一点，请善待我最亲爱的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