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的守护者和狩猎助手，到呼噜作响、眼睛圆睁的时尚病态宠物——人类把狗养坏了。
　　布鲁诺鼾声作响。主人一家坐在客厅茶几边喝着茶，吃着蛋糕，它则懒洋洋地半躺半坐在浅棕色皮沙发的一个角落里。真是快乐的狗生啊！
　　9岁的英国斗牛犬布鲁诺重23公斤，是在一则著名减肥代餐粉广告中出现在沙滩的一位比基尼模特身边的那种狗狗。“布鲁诺是我理想中的狗狗。”来自萨安州的主人克里斯多夫·荣格说，“我觉得它很酷，它的要求不高，而且倾尽一切努力来回馈人们对它的爱。”然而荣格也确定地说，布鲁诺将成为他养的最后一条斗牛犬。“斗牛犬太容易生病了。”他解释道。
　　心理学家荣格养了3条狗，业余也喜欢研究狗。他的女友丹妮埃拉·珀特尔是一位医生。两人一同撰写了一篇犬类专业文章，定期去参加养狗学大会。他们的研究兴趣在于狗狗和主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人类和他最忠实伴侣之间长达数千年的共同进化史，试图阐明现代养狗的恐怖弊病。
　　狗狗是人类的第一个宠物，它第一次俘获人心是在数万年前，驯良的狼和人类结下最初的联盟：狼帮人狩猎，保护人类的住宅不受其它野生动物侵袭;作为回报，它们可以在火边温暖身体，并获得部分猎物，小狼可以和人类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有些学者认为，正是这种聪明的四足动物的帮助，才使得人类发展为定居的家畜饲养者成为可能。“人类驯化了狗，”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人类学家科林·葛鲁福斯说，“同时狗也驯化了人类。”
　　現代行为生物学显示，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能像狗一样完美解析人类的手势和面部表情，如此毫无保留地取悦人类，学会如此多，完成如此繁多的任务。
　　也没有哪种家畜像狗一样种类丰富：爱狗人士如今可以在350多种狗中选择自己心仪的来喂养——从吉娃娃这样的迷你小狗到德国獒犬这样的大型犬，从拉布拉多和金毛这样的时尚品类到狐狸犬这样的没落犬种，此外还有迄今没有得到国际承认的杂交犬种，例如雪纳瑞贵宾犬和拉布拉多贵宾犬。
　　曾经，每个犬种都有特定的职能：很多古老的犬种是驯良的狩猎助手，像布鲁诺这样的狗狗机智灵敏，无畏无惧，被人们用来参加斗牛比赛，牧羊犬负责放牧和赶回家畜。那时候，该饲养哪种犬，更多的是取决于狗狗的性格和顺从度，而不是外表。
　　如今的狗大都过着舒适的生活。它们大多数已经从不可缺少的助手和卫士变为不需履行什么职责的人类伴侣和家庭成员。在德国，犬类每年为饲养员、兽医、宠物工业等带来了约45亿欧元的收入。
　　然而，犬类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健康。“随着舒适度和自由度的增加，”澳大利亚悉尼大学行为研究员保罗·麦克格雷福写道，“饲养标准发生了变化。”现在，不再是一条狗应该履行的职责来决定它的外形，而是当时的时尚决定它该长成什么样子。
　　在布鲁诺之前，克里斯多夫·荣格养了一条名叫威利的斗牛犬。荣格经常带它去看医生。威利得过哮喘、过敏、趾间囊肿、中耳炎和一种心脏病。“如果威利能有几周健健康康没有任何毛病，我就很高兴了。”荣格说。

　　布鲁诺的情况要好得多，但是英国斗牛犬的美丽标准仍然成为了护理陷阱：“人类不顾它们的健康，将它们的身形培育成越来越怪诞的样子。”斗牛犬的口鼻部变得越来越短。英国斗牛犬和哈巴狗、京巴、法国斗牛犬一样，属于所谓的短头犬，其饲养目标就是：保持一生都无法长大的幼犬模样——大脑袋、大眼睛以及扁平的口鼻。
　　而这种小巧可爱的外形有其代价。“这样的鼻子不适合呼吸。”荣格说。而且有些狗狗的舌头和牙齿相对于短小的口鼻而言太大了，眼眶太平，气管太狭窄或是喉头太软。对斗牛犬而言，面部要尽可能皱，但是如果皮肤的褶皱间太过潮湿，极易繁殖病菌，造成感染。
　　英国斗牛犬拥有宽大的肩部、超大的脑袋和狭窄的骨盆，而这完全不符合生物学规律。如果不是人类用剖腹产帮助母狗分娩，小狗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马丁·克拉美尔为他继女的哈巴狗亲自动了手术。“我们削短了它的软腭，扩宽了它的鼻子，并给它吃减肥餐。”克拉美尔说。他是吉森大学的兽医，也是德国兽医协会主席。因此如今9岁的奥斯卡才得以好好存活至今。
　　克拉美尔表示，哈巴狗需要接受手术才能正常呼吸，这并非罕见情况，同样的还有它们的眼睛从太过扁平的眼眶中脱出，或是在炎热的夏日欢闹跑跳时不幸倒地身亡。夏天奥斯卡只允许在晚上出门，否则就有虚脱的危险。
　　克拉美尔也是一名爱狗人士。他骄傲地展示着手机上两条小狗的照片：纽芬兰犬贝诺和长毛猎犬奥斯瓦尔德，两者皆是4个月大。此外他还拥有一条11岁的纽芬兰母犬马克西玛。
　　“对奥斯卡施加的这种手术只能缓解痛苦，”克拉美尔解释道，“并不能解决这个犬种的问题。”
　　研究者麦克格力韦在他的《行为研究角度的现代犬类生活》一书中写道：边境牧羊犬在澳大利亚电影《小猪宝贝》中的出现是“这个犬种的灾难”：“应该在农场上工作的漂亮边境牧羊犬出现在城市公寓中，做着符合它们天性的事——追捕。”很多边境牧羊犬因此被送到流浪动物收容所。
　　在德国，也有很多人喜欢养边境牧羊犬和其它牧羊犬种，例如澳大利亚牧羊犬。那条出现在综艺节目《想挑战吗？》中的狗——里克，能够根据77个玩具的名称区分开它们，也使得这个犬种声名更响。
　　“并不是每条边境牧羊犬都必须牧羊，”克拉美尔说，“但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饲养者虽然不必是牧羊人，但是应该为这个犬种准备充足的活动空间。“我们倾向于将狗视为毛茸茸的四脚人类，”麦克格力韦说，“然而最好是顺应其天性，将其视为一条狗。” 　　他和另一位兽医弗里德里奇·洛肯以及其他兽医同行于2016年成立了“折磨饲养”工作小组。他们想以哈巴狗、英国斗牛犬和法国斗牛犬为例，让人们认识到被有些人认为是美的养狗标准，会对狗的健康造成怎样严重的不良影响。
　　2017年3月14日，德国绿党就“折磨饲养”主题在联邦议院做了专业演讲，兽医罗肯要求德国兽医协会禁止折磨饲养，这其中也包括不要用这种动物打广告，德国兽医协会因此写信给相关公司，并呼吁减少由媒体曝光导致的“折磨饲养”需求。
　　3月初，克拉梅尔还和同事一起与制定犬种标准的德国犬业协会进行协商。他们的考虑是，如果像德国犬业协会这样的团体放宽对犬类完美外形的要求，更多地考虑健康因素，就能够帮助到犬类。英国养犬俱乐部是3月在伯明翰开幕的“犬类奥斯卡”克鲁弗兹犬展（Crufts）的东道主，也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来探讨病态养犬的问题。
　　然而不是所有养狗者都必须听从德国犬业协会的话，他们可以在某个行业协会登记，也可以不参与任何协会自行养狗。如果在易趣上搜索斗牛犬，可以看到很多小广告，每只狗的售价高达2000欧元。德国犬业协会规定，英国斗牛犬只有在通过一次负载测试，并且X射线照片显示其臀部和器官没有疾病才能被允许饲养。2015年，德国犬业协会的养狗者饲养的英国斗牛犬总共才有15只，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人们在市中心散步时看到的那些英国斗牛犬到底来自哪里？
　　不只是这种时尚的短头犬被人养病了，如今几乎所有犬种都有问题。心理学家荣格在他的《犬类黑皮书》一书中描写了人类对狗的审美标准和需求，如何有目的地摧毁了无数犬种的身体健康，造成近亲繁殖和遗传病。例如像吉娃娃这样的迷你犬，其颅骨常常一生都无法闭合，像德国獒犬这样的大型犬则可能罹患有致死风险的胃扭转，约60%的杜宾犬有心脏病，雪纳瑞犬容易得髋关节疾病和脚趾癌，瑞士山犬则容易患上肿瘤和癫痫。而一生都保持小巧可爱外形的查尔斯王骑士猎犬，也是如今养狗的趋势之一，它们中的很多都有脊髓发育异常的问题，其后果是肌肉衰弱、疼痛。
　　如果将来养狗者拒绝接受生病的狗，是否会对其健康带来有益的影响？如果没有人想养一只有呼吸杂音的哈巴狗，饲养者就只会挑选最健康的哈巴狗进行繁殖。许多犬类都是一步步被饲养成病态的，如果重新树立起健康的审美标准，它们就会渐渐变得健康。
　　目前已经有人开始出售所谓的复古哈巴狗，和其它犬种杂交使得它们有了更长的口鼻部。“但是不能对买狗者抱太大期望，”来自西卡罗莱纳大学的心理学家哈尔·赫尔佐格说，“人们购买冰箱的时候会先读读它的测试报告，但是当他们挑选一只狗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将理智原则弃之不顾。”
　　赫爾佐格证实，犬类电影使得人们对相应犬类的购买需求不断飙升，即使这些犬种中的某些咬了他们的主人或者以其他方式攻击了人类，这种热情也没有停歇。“养狗是流行文化，狗是四条腿的时尚代言者。”赫尔佐格这样总结道。养狗者通常会给他们的爱犬起受欢迎的孩子名。在德国很多大城市的游乐场，经常能听到人们叫他们的狗奥斯卡和布鲁诺，而像哈索和贝罗这样的名字则过时了。
　　当麦当娜和Lady Gaga等名人宣称自己喜欢法国斗牛犬之后，对这个犬种的需求迅速增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宾夕法尼亚大学美国动物学家詹姆斯·塞佩尔说：“从兽医学的角度来说，英国斗牛犬就是一个大灾难。”尽管如此，在美国，它目前仍然处于最受欢迎的犬类排行榜第4名。
　　临近傍晚，布鲁诺又得出门了。克里斯朵夫·容格和丹尼埃拉·珀特尔将这条斗牛犬和爱斯基摩犬玛丽带上汽车，来到森林边缘，田地里还有最后一点积雪。来自一家西班牙动物收留所的古老加纳利猎犬赞德尔则待在家里，它一天出门遛一次就够了。
　　从人类的助手到人类的家庭成员，这样的发展并没有导致所有狗患上疾病，承受痛苦，但是它们中的很多都失业了。如今，大部分狗都不再需要完成特定的任务，而只需履行一个重要的社交功能。只是有些犬种无法满足于在沙发和屋前小院之间的生活，比如说玛丽。玛丽是一条西伯利亚爱斯基摩犬，它挣脱了狗链。在第一任主人家，它生活在一个没有花园的房子中，主人根本牵不住它，最后不得不把它送走了。后来它辗转来到容格和珀特尔家。如果室外有足够的雪，珀特尔就会让它拉上一个真正的雪橇奔跑。玛丽是幸运的，如今它能够顺从自己的基因天性来生活，而它的例子也让我们看到，技能高度专业化的犬类只适合能够为它们付出足够时间的人来饲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