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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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11月27日傍晚登机,途经成都飞往贵阳。太阳正往地平线沉落,云雾在霞光的映射中如城如山,异常壮观。晚9时,准时抵达贵阳。灯火阑珊。王伟介绍的朋友陈德志带着另外几位朋友早就候在微微冷风中。上了车,他们争先恐后地介绍贵阳,然后问:兰州是不是在戈壁滩中。我说,当然不是,在黄土高原的一个河谷中,很隐蔽。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飞机从太原起飞前来轰炸兰州,绕了几圈没找到,就在地形相似的靖远扔几个炸弹飞走了——当时,有家人正做饭,听到一声闷响,抬头看,房顶不见了。
  贵阳话我听得懂。我不觉得这里陌生。在认识王伟之前,我对这里的认知来源于沈从文的散文和小说(湘西距离贵阳很近,我总觉得他们在一个文化带上),很亲切。我至今仍记得当年坐在陕西师范大学11号楼外草坪上就着温和的阳光读沈从文书写湘西的美好时光。我记得学习委员走过来邀请去新城广场看鸽子的情景。还记得当年的8次特快列车上一位女列车员的微笑、天真和动听的成都话——她高中毕业就工作了。
  陈德志打算请我吃苗族酸汤鱼,我说,夜深了,随便吃个面就行。他一脸茫然,说贵阳的米粉全国有名。那就吃米粉吧,越简单越好。于是,他们带我到花溪小吃城。要了很多小吃,跟甘肃人劝酒一样,不断劝我多吃——我只能多吃了。从大概念上讲,都是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待人诚恳、热情、厚道。之后,送我回到民族学院。这所大学建在一座山上,有个意想不到的俗称:“牛经(津)大学”,因为有农民经常牵着牛穿校而过,故名。这所学校还通公共汽车,202、203路和小面包经过校区。以后几天,我和重庆作家刘芳晓去花溪公园,就坐小面包;与荆云波、韩春萍去青岩古镇,也走这条路。
  与会议组的副秘书长王立杰电话联系,她说:“到三号楼,我们都住在一起。”到了才知道是别墅,很安静,有些冷清。洗漱完毕,倒头便睡,睡不着。想尽一切办法,即将进入梦乡,民族学院的吴秋林老师敲门。他刚开完会,不回家了,随便凑合一晚上。于是,我们断断续续地聊天,不知不觉,沉睡过去。第二天,大队人马陆续报到。叶舒宪老师的博士生王倩、祖晓伟来了。正好贵州市作协主席、小说家戴冰约请,我们一起去。
  戴冰还请了另一位作家、贵州市作协秘书长和侗族诗人白沙。大家随意交谈,却很热烈,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戴冰精瘦,是标准的南方人样,善谈。他也喜欢与书画家交往,这又多了一个话题。在他和王倩热烈谈论时,我浏览戴冰的短篇小说集《惊虹》。小说味很浓。也读白沙的诗——“我要像疯女人那样!”这句诗太直爽了!我被吸引住。白沙坐在我对面,寡言少语,不像常见的女诗人那样高声大气、势不可挡。她有些文静,或者,忧郁。但是,从诗歌及她的神情,我觉得她有诗魂。这是一位让人尊敬的女诗人。秘书长也很瘦,他的女儿也瘦。我觉得自己可以抵得上戴冰、秘书长及其女儿三人的总重量。小女孩很可爱,性格也很要强,让秘书长在学习辅导方面省了很多事,她在客观上为中国小说的繁荣做了贡献。祝福她!
  不久,受叶老师委托、王倩请来的安徽省考古所前所长张敬国从机场赶来。他讲了很多林家滩玉文化的情况。之后,大家返回驻地,叶老师还没来,手机不通,大概还在空中飞行。我们在大厅中边聊天,边等待。等待中,便与荆云波认识了。她是叶老师带过的博士生,2006年兰州开第三届年会时也参加了。这位研究古代礼仪的美女博士、副教授大大方方地说:你的手我要握一下。我欣然响应,与她握手。接着,她说《心灵的阳光》,还谈起我的长篇小说。文人都喜欢别人如夸自己孩子那样谈论作品。当她问最近有什么新作时,我忘乎所以地介绍。海南大学的唐启翠这次打扮得很洋气,在发型上狠下功夫。三年前,她在兰州购买小陶罐(属于卡约文化)时与商贩讨价还价,受了委屈一样,怯生生地问:价格再低点行不行?再低点行不行?商贩说坚决不行,最后还是买了。现在,小陶罐却还寄存在兰州大学的张晋处。夜半,叶老师终于带着一脸疲惫来了。几小时前,他还在北京参加一个什么评审会。
  29日,年会正式开始,很隆重,很严肃。学术性很强。发言者在有限的时间里匆匆忙忙地表达各自思想,很精彩。主持人不得不断地传纸条提醒、打断。除叶老师、彭兆荣教授、徐新建教授外,印象最深的发言有方克强教授、夏敏教授、代云红博士和潘年英教授,还有几位没对上号。叶老师在发言中介绍了两本书,英文版的《黑麋鹿如是说》和《寂静的知识》。很多人都要求复印,王倩、祖晓伟就义务帮忙张罗。彭教授幽默风趣,长得像北方男人那样帅气,女学生还有心思听课吗?潘年英是侗族作家,也很幽默。2006年他用家乡话朗诵毛泽东诗词,成为第三届年会的一道风景。几年不见,他又出了几本书。28日上午,他赠我一本小说及关于苗族的旅游文化书,一有空就读,很多地方的描写深刻委婉,让人觉得心酸。
  30日下午,与刘芳晓寻路到花溪公园,游玩,聊天。路上,她介绍《禹书》创作的情况,我介绍甘肃的作家状态。后来,我们坐在一片空阔的草坪处,聊许久,觉得年会的闭幕式应该快结束了,才返回。叶老师刚开始做总结发言。这两天,他每晚才睡四五个小时,而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找他。叶老师思想敏锐,记忆力惊人,常常语惊四座。
  会议结束,匆匆用晚餐。民族大学准备了美酒,是庆贺,也是饯别。这次会议原计划接待40人,没想到,来了近130人,所以,每次用餐都是陌生人,没有熟悉的机会。学术会议紧凑、严肃,餐桌上也探讨问题,不像文学方面的会议,讲笑话,唱歌,跳舞,笑声不断。“最后的晚餐”中,邻座是一位教现当代文学的青年教师,问名字,她用成都话说是“较真”,又好像是“照片”,最后才听清,叫王璐。她有明星气质,不苟言笑,冷静孤傲,显得很有原则,似乎随时拒绝记者采访、拍照。这种有个性的女孩在文艺聚会中肯定是众人关注的中心,可是,学术会议中却落落寡欢,真是罪过。用完餐,叶老师要和张敬国所长给学生做报告。我和荆云波、王倩、祖晓伟、唐启翠等人也去听。学生素质真好,虽然很晚了,不管听得懂还是不懂,都屏声静气。报告结束,王倩、祖晓伟帮忙收拾完电脑课件,下楼,车已经走了。我们只好步行下山。   回到别墅,夜已很深。与叶老师话别后,到王倩、祖晓伟房间聊天。她们明天也要回成都。祖晓伟今年考取四川大学博士,文静内向,弱不禁风,我常常替她提电脑。王倩这几年刻苦钻研,把洒香水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与三年前判若两人。我们跟打仗似地激烈交谈,甚洽。时间飞快,到了凌晨3点多,谈兴还浓。祖晓伟困得直打磕睡,但还是礼貌待客。抱歉了!
  第二天,部分与会者到黄果树瀑布、天星桥两个景点自费旅游。出贵阳城,车子在山路上来回盘旋,有人呼呼大睡,有人闭目沉思。西安工业学院的韩春萍晕车,晕得对生活失去信心。导游还在演讲。这是她的工作,可是,此情此景,确实听不见、听不进!在大家的提议下,汽车到一个小站停泊,放风。然后启程。终于,午餐前到了一个小型瀑布(名字忘了),小河里栖息着很多安然自若的野鸭、天鹅,岸边草地上,绿孔雀、白孔雀在高昂地徘徊。活泼的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要与绿孔雀合影,抗议声声。其中有个女孩,我以为是青海土族,问了,才知道是师妹,名叫韩佳蔚;她的母亲杨雅丽也是这所学校毕业,怎么称呼?有人(好像是研究礼仪的荆云波)教我这样说:师妹,你不要只顾自己玩,照顾好师姐!我照着做了——人类学真好,有问题,现场解决。
  凡是景点,都有推销产品的土著人。这里也不例外。不过,推销者大多是中老年妇女,有苗族、布依族等。我推辞不掉,就接受了。游玩,购物,说笑,大家逐渐熟悉起来。于是,我感慨说:以后开会,应该先旅游,大家彼此了解了,再进入主题,这样效果更好。青岛海洋大学的黄亚平教授开玩笑说:都旅游过了,谁还开会啊?
  午餐后,前往黄果树瀑布。黄果树瀑布雄伟壮观,彩虹时隐时显,令人产生无限遐想。与其他地方不同,游客可以穿越瀑布后面的水帘洞,从另外一个角度观看“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情景。不虚此行!大多数人都是慕名而来,贵州民族学院的杨春燕也是第一次——这个苗族女孩故乡在湘西,她和几位同学协助吴秋林老师办会,解决各种问题,辛苦了!
  天星桥清幽、雅致。刚进入景区,就有六七位少女身着民族服装,笑意盈盈地要求合影,每次10元。有人犹豫不定,被她们嘻嘻哈哈地拉去照相了。踩着石板路,蜿蜒前行。僻静处,有一老妇人坐在石头上,手持用树叶和树枝制作的、嵌着两朵红花的绿冠。问多少钱,她伸出三个指头。我就买下,刘芳晓、荆云波、韩春萍和小师妹韩佳蔚照相当道具用。几天来,与我同住一室的藏族学者、教授扎西也戴着帽子照了一张。还有人问了价钱,说:值吗?我说,很值,100元也值,你想想,老人早晨起来,带着愉快的心情,摘来树叶、花朵,然后编制,这个过程中,把阳光、鸟声及她的美好祝福也编制进去,你说,值不值?而且,还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刘芳晓从旁边说:对!有鸟声的“绿帽子”,多少钱都值!我纠正说,还是叫“绿冠”吧。回到停车场,师姐杨雅丽问:这“绿帽子”能保持多长时间?我反问:人的青春能保持多长时间?
  回去的路上,主题词应该是“郁闷”。因为,导游曾经倡议在天星桥走一半路,就折回。可是,到了车站,才知道另外一部分人走全程了。于是,几位老师不满地质问导游。导游搜肠刮肚地辩解。这是很大的缺撼。她低估了我们的体力和热情。很多人都是第一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所以,珍惜机会。可是,她为什么要误导?我们在车站上整整等了一个小时,走完全程的人们才赶来。黄亚平教授讲解沿途美景,并且打开相机让大家分享。很美。于是,又响起谴责导游的声音。一路上都在谴责。我也很郁闷,该谴责!
  12月2日的飞机下午起飞,陈德志说好11点来送行。上午没事,就与荆云波、韩春萍相约去青岩古镇。晚睡,早起,到青岩,才8点整,好多商铺还没开门。售票处的工作人员也没上班——这座古镇四通八达,到处都是路,不买票也可以进去。清洁的石板路上,背木柴的妇女三人一组,穿街而过。望着她们匆匆而来、匆匆而过的身影,心有所动——就连这偏远的山区,也难保持原来的风貌。一种传承多年的生活方式,正在彻底改变着。在其后我们参观的焚字塔、文庙、赵公祠等处景点,随处可见诗意的字牌,它们在提示这种文化的消失。也许,就在我们凝神观看的时候,就有一位身怀绝技的老艺人离开人世,那不是一个正常生命的结束,而是一种文化,永远消失了!
  荆云波、韩春萍虽然都致力于学术,但是,究竟是女性,爱美、爱购物的天性没有泯灭。她们不放过一家店铺,详细地钻研、比较。我在寻找一种带兜的蜡染挂布。没有合适的,正挨家挨户地打听,一位妙龄少女过来,说她家有。她很漂亮,像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她带着我走。我说你可别把我卖掉。她捂着嘴笑。她是黎族,初中没上完就辍学,现在给人打工。我笑不起来了,像她这个年龄,应该是读书的时候啊。我问你为什么不上学?她说家里没钱。我说我给你学费,上不上学?她说不上,上学没意思。店到了,里面没有我要寻找的那种挂件,只好对她说:本来想照顾你生意,可是,没办法啊!她笑了笑,说没关系。我没有再追问她为什么“上学没意思”。荆云波来了,韩春萍还猫在某个店中。我们一起回去找。其实,要不是赶飞机,在这里逛一整天才过瘾。终于,韩春萍出现了。她和荆云波商量一下,决定下午再赶回贵阳,而我不能奉陪,就独自回到住地。
  陈徳志和几位朋友提前到了别墅。他带我到距离飞机场很近的“鼎罐城”吃苗族风味的酸汤鱼。味道确实很好。可是,吃完饭,回到路上时,大家傻眼了:交通堵塞!我想肯定要误机了,正好坐火车去成都。陈徳志决定换乘另外一位朋友的小车,朋友凭借高超的车技,在空隙间穿梭,飞驰,杀出重围,进入主干道,奔驰一阵,就停在了候机大厅门口。正好赶上。匆匆话别,换牌,登机,不大工夫,就升上蓝天,北返。在成都双流机场,收到嘉峪关作协副主席赵淑敏的短信,她说要发些上次跳舞时别人拍摄的照片,要邮箱地址。我不会在手机里输入字母和复杂的符号,费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汉语输入:“我的名字汉语拼音全拼圈爱 一二六点 卡姆。”她回短信说笑颠。然后,又登机了。想想几天来匆匆交流的各位朋友,心里有了莫名的怅然。第二天,兰州下雪了。赵淑敏来短信,说嘉峪关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很大,很厚。这是北方最好的礼物,我怎么送给几天来相处的各位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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