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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圣达菲,我们还有一个下午的空闲时间。看看地图,小城洛斯阿拉莫斯就在48公里外的地方。这座小城对我们来说可是如雷贯耳。因为这里是世界最大的科研机构——美国能源部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所在地,也是第一颗原子弹的诞生地。
“新墨西哥州圣达菲 1663信箱”
洛斯阿拉莫斯位于峡谷群中的高原之上。驶上峡谷中的盘山公路,风景随之变得开阔起来。左手边是山,右手边是荒凉壮阔的峡谷。打开收音机,调到乡村音乐台,我们享受着意外的大山与峡谷。一个大转弯之后,路边是一个观景点。眼前的景致异常开阔。黄绿色的灌木丛点缀着大片裸露的荒漠,夏日午后的阳光强烈,云的影子在峡谷间行走。路上没有任何来往车辆,异常安静,只有风从我们耳边吹过。行走在路上,最摄人心魄的风景,总是在完全不经意的时候与你邂逅。看看地图,我们记下,这个地方叫做普布韦洛峡谷。
从谷底开到峡谷顶上的高原,就是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自然是不对游人开放的,于是,我们来到博物馆管窥一斑。
一进门,就看到那两个家伙:美国最早的两颗原子弹——“小男孩”、“胖子”的复制品。看着也就是两个平平常常的炸弹,尤其是“胖子”,黄色,胖嘟嘟的,看着还挺可爱。可就是这两颗原子弹,在二战最后的日子里摧毁了广岛和长崎两座城市。
二战期间,同盟国与轴心国都在秘密研究核武器,以期取得战略优势。由于美国各大学分兵作战,科研进展不顺,因此,美国政府1942年9月开始实施绝密的“曼哈顿计划”。美英两国大批科学家来到新墨西哥州这片荒漠与峡谷之间的地方,隐姓埋名,投入核武器研究。那个时候,洛斯阿拉莫斯的名字完全不为世人所知,科学家们对外的联系地址是“新墨西哥州圣达菲 1663信箱”。保密工作非常严格,连实验室的主管机构加州大学的校长也不知道这个实验室的任务是什么。三年后,第一颗原子弹在新墨西哥荒漠成功试爆。在今天的博物馆里,电脑可以再现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历次核试验的场景。冲击波摧枯拉朽,实验场上的楼房、动物、树木,就像在大风中飘飞的纸片一般。
博物馆里有一部反映二战时期实验室历史的电影。当时实验室出于草创阶段,条件艰苦,但是,青年男女们在此地过得也单纯快乐。博物馆的墙上,有一些当年在实验室工作的工作人员的照片以及他们近年的照片。当年,数千名美军男女士兵,在这里度过短则一两年,长则几十年的时光。看着墙上一张照片里穿着军装、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以及另一张照片上已然老去的容颜,不由得你不感慨:在这个目前拥有6万名雇员的国家实验室里,不知道多少人寂寂无名地付出了一生?
“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
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人”
旅游指南书上说洛斯阿拉莫斯有一家叫“黑洞”的商店,出售国家实验室淘汰出来的所有东西。比如,花2美元可以买到一个原子弹的引信。这个让我们大为好奇。从博物馆出来,已经是下午5点了。我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到了“黑洞”。
一名中年男子告诉我,他们已经下班了,不过他说你们可以随便看看,爱德华会跟你聊天的。这时我这才注意到,中年男子身后还坐着一位老者,正在往耳朵上挂助听器。在这家“商店”里,堆满了仪器,完全就像是一个杂乱的仓库。一低头,一只小老鼠正在塑料袋和仪器间爬来爬去呢。
得知我们从中国来,爱德华挺高兴,“中国,太好了,我去年刚去过。来,我带你们转转。”
爱德华身材高大,虽然背已经驼了。他满头银发,拖着步子,带我们往黑漆漆的仓库中间走。走到一个地方,他把手伸到仪器背后的墙上,熟练地摸到了开关,啪啪啪,一排电灯亮了起来。我们这才看到,这个仓库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大多了。一排排的架子,全是破旧的电脑,监视器,有各种指针的仪表,打字机、试管、烧瓶、电脑桌、办公用品及各种阀门、管道,还有大多数我们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实验室里的一切东西我都有。”爱德华说。听说我们刚刚去了那个博物馆。爱德华不屑地说:“你去看那个博物馆啦?那里是骗人的,我这里才是货真价实的博物馆。”
我们又是一拐,进了另一片更大的区域。老人边走边说,“洛斯阿拉莫斯这个实验室太糟糕了。60年只出了一个诺贝尔奖。60年啊!这么多科学家,这么大投入,只有一个诺贝尔奖。” 后来我们得知,美国政府现在每年向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投资22亿美元。“我们美国是一个很坏的国家”,爱德华眼睛看着天花板说:“我们为了石油发动伊拉克战争。”“你们中国很好,不过拜托你们以后不要往牙膏里放有毒材料就行了。”看来他还挺幽默的。“来来来,现在我给你看我们最大的宝贝。”爱德华忙着招呼我们。
他把我们拉到了一个罐子前面,“知道这是什么吗?你们知道什么是炭疽病毒吗?”我们说知道啊。爱德华这下来劲了,“这个罐子就是培育炭疽病毒的罐子。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人,萨达姆才不是呢。” 我们和爱德华都哈哈大笑起来。
爱德华曾经在实验室工作了20年。离开实验室后,爱德华开始了他对核武器的“一个人的战争”。“黑洞”不仅仅是一家商店,或者博物馆,在爱德华心里,这里是他反对核武器的阵地。
“每个人安全,所有人才安全”
“我们要让每个人感到安全,这样大家才安全。只要有一个人感到不安全,大家就都不安全。正是因为中东人觉得不安全,才有‘9·11’,这是他们对美国的报复。我理解他们的想法。”爱德华反复向我们讲他的安全观念。其实他讲得很对,不过这样的观念,未必能被美国主流社会接受罢了。
他仔细地给我们介绍一台仪器,让我们在重点的地方拍照。他给我们看一些报纸、杂志、电视台对他的专访材料及他在报纸上写的文章等等。
最后,爱德华说:“来,我再给你们看一样东西。跟我来。”
我们跟着他离开“黑洞”的大院,来到一堆荒草中间里躺着的一个集装箱前。“这是一个好东西,你们一定要看看。”打开集装箱,里面居然是一座躺倒的纪念碑。爱德华带我们走进集装箱,他摩挲着大理石,“这就是我在中国做的纪念碑。”
原来,爱德华为了宣传反核理想,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到中国制作了一个纪念碑。这是一个方尖碑,底座是两个黑色的圆球。老人拿出一本影集,一张一张照片给我们展示他在中国制作纪念碑的过程。碑是在福建做的,圆球是在河北做的。碑身上,刻着十几种文字。“只有每个人安全,所有人才能安全”。老人一边翻看照片,一边向我们回忆他的中国之行。“从北京机场出来的那条高速公路,好多的花,真的很漂亮啊……”“北京还有一家很大购物中心,叫什么我忘记了。”老人忙翻照片。“哦,那是王府井。”我们告诉他。“嗯,那里有一家外文书店,里面有好几千种音像制品,好几千种啊。” 老人很激动,“我们洛斯阿拉莫斯的书店有几种?四种?五种?”
我们不免为爱德华的事业担心。我问爱德华:“您这个纪念碑准备立在哪里呢?”“最好的地方就是洛斯阿拉莫斯了,可是政府不让我立。”老人很无奈,“我想让它立在这样的地方。”他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站在巴西的基督山下面。“这是我26岁时的照片。我要让它立在很高的地方。”老人憧憬着。
天快黑了,必须告辞了。爱德华走到他的汽车前,里面全是他写的文章的复印件,汽车上全是反战的贴条。老人拉开车门,又走回来,看着我们,看看远处,我们明显看出来他的眼圈已经红了。“我已经84岁了,我得了癌症,动了三次手术了。可是我觉得我肩上的担子很重啊!”再次给我们看了一堆材料,并要走了我们的电子邮件地址,老人终于开车离开了。
荒凉小城,
一对恬静而有趣的中国夫妇
说实话,老人执著得已经近乎偏激。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支持他的反核反战理想,我们也不知道老人倾家荡产制作的纪念碑在他有生之年是否有可能立在世界某个角落。对老人,我们是既敬佩,又同情。别的老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已含饴弄孙。我们猜想,可能爱德华是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吧。
我们俩一边议论着,一边往回走。这时爱德华突然又开车回来,“我想带你们到我家里去,让你们见见我的老伴。”
我们实在不能拂了他的美意。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里,爱德华家门口鲜花盛开。这是一座印第安土坯房,是爱德华年轻时自己亲手盖的。他骄傲地告诉我们,他是这个小区第一个盖印第安土坯房的人,后来大家都模仿他。房子的底下,采取了一种特别的排水系统,帮助房子保持稳定的温度湿度,“所以我的孩子们都很健康。”我这时才知道,老人并不是孤寡老人。他的老伴还健在,而且有4个孩子,其中一个还陪他一起去了中国。
说话间,爱德华的老伴拄着拐杖出来了。她的背已经驼成了90°。老太太听我说从中国来,马上说:“你是中国人,那你认识×××吗?”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老太太很奇怪地问,“怎么连他你们都没听说过?你等着。”
几分钟后,老太太拿出来一张剪报来了,上面有对洛斯阿拉莫斯一个华裔科学家的报道。这个名字我确是不认识,但是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出色的科学家,获得过不少荣誉。“你应该认识他一下。他就住在街对面。”
说着话,老太太拄着拐杖就出门了,我们想拦都拦不住。10分钟后,中国科学家和他的太太来了。他们40多岁,态度亲切。男的是北方人,女的是四川人,很平静也很和善,是一对让人舒服的夫妇。我们用汉语聊天。科学家夫妇非常热情,马上说,“还没吃饭,都7点多了,到我家吃饭吧。”
我们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冒昧。很唐突地来到爱德华家,很唐突地把科学家夫妇拉过来,又很唐突地去人家吃晚饭。可是再三推辞不过之后,我们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科学家夫妇已经吃过晚饭,我们说,那就剩什么吃什么吧。科学家在院子里支起桌子和阳伞,太阳正在落山,白天太阳下的热度正在迅速消失。在他们让人愉悦的花园里,我们吃了一顿香浓的家常川菜。虽是素昧平生,不知为什么我们却觉得很放松。在这个荒凉高原上的小城里,遇上一对恬静而有趣的中国夫妇,聊天、吃饭、吹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