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陕北,发现不一样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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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今文坛,狄马以杂文驰名;在大江南北的朋友中,狄马以唱歌著名。鄢烈山老师有一篇文章,谈到有次在查干湖畔的篝火晚会上听“西安来的小伙子”狄马唱歌,雄浑、苍凉的歌声让听者如痴如醉。不过,我听狄马唱歌,基本都是在饭局酒桌上,外地有朋友来西安,聚餐时只要狄马在,一定是举座皆欢,也就是说,在西安待客,狄马才是最美味的一道菜。也正因为如此,酒桌成了狄马演艺生涯的主要舞台。狄马端起酒杯,犹如歌手拿起了话筒,他的习惯是先讲后唱,连唱带讲,从歌词大意、逸闻趣事到曲调歌词的演化历程,诙谐风趣的三言两语,是他歌声最和谐的伴奏。狄马唱得好,但论唱功,至少他赶不上西北歌王王向荣,但是,但论对陕北民歌的理解,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个陕北歌手比他更好,所以,在演艺界,狄马边说边唱,说得比唱得好,可谓别具一格。我每次听狄马唱歌,被歌声打动,也总被他要言不烦的讲解吸引,看最新出版的《歌声响处是吾乡》,我欣喜地发现,那些酒桌上的奇言妙语,都已变成见解不凡20多篇锦绣华章,读这本书,你会发现,在作家、歌手之外,还有一个作为文化学者的狄马。
  民歌里的野性
  陕北是红色圣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强调陕北的红色与革命元素,当然是非常正确的,但是,长此以往,却有意无意间忽略了陕北的丰富性。陕北是红色,也是多彩的,它是革命的,也是多元的。狄马《歌声响处是吾乡》的价值,恰恰是能够让我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陕北。有一首陕北民歌,叫《老祖先留下个人爱人》,歌词大意是这样的:
  六月的日头腊月的风,
  老祖先留下个人爱人。
  天上的黑云套白云,
  世上的男人爱女人。
  天上星星排队队,
  人人都有个干妹妹。
  百灵鸟过河沉不了底,
  忘了娘老子忘不了你。
  宁让皇上的江山乱,
  不叫咱二人关系断。
  这首歌,狄马唱来如泣如诉,是多年来西安朋友聚会时的保留节目。表白男女情爱大胆直接,这是人所共知的陕北民歌特征。但是,即使如此,细品这首歌词,仍让人吃惊。比如最后几句“百灵鸟过河沉不了底,忘了娘老子忘不了你。宁让皇上的江山乱,不叫咱二人关系断。”直接挑战传统儒家最核心的价值观,在卫道士眼里,这是最典型的不忠不孝,狄马说,他曾经和陈忠实先生一起探讨过这几句歌词,陈忠实听了也很吃惊,他说关中一带最流行的秦腔中,绝对不可能出现类似这样的表述。从地理位置上看,陕北与关中山水相连,陕北最北端与关中平原,也就数百里之遥,但是,从历史上看,陕北处于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结合部,特殊的自然环境与历史境遇,也阻挡了儒家文化的扩张,虽然这里长年征战,加之地瘠民贫,百姓生活悲苦,但是,由于儒家文化的侵蚀力量减弱,为人性的舒展留了一点空间,让这片土地在最贫瘠的时代培育了生机勃勃的艺术之花。陕北民歌信天游早已火遍大江南北,但陕北的地方艺术,民歌只是一种而已,还有比如像陕北说书、腰鼓、陕北唢呐、剪纸绘画,等等,他们都不只是作为一个概念存在于历史文献中,而是至今在陕北民间,都有相当的生命力,乃至形成一个文化共同体,这在中国北方,至少是一种比较独特的现象。狄马这些年来致力于挖掘、记录、研究陕北文化,正是用现代的眼光与方法,揭示了陕北各类风俗与艺术中潜藏的文化密码。细读《歌声响处是吾乡》的每篇文章,你都能感受到他的努力和不同凡响的见解。
  汉族人不善歌舞吗?
  马茹则圪垯,这个听上去有点怪怪的名字,是陕北一个普通的村庄。西部歌王王向荣就出生在这里。为了了解王向荣从艺道路,狄马和朋友曾去这里寻访。在村口遇见一个准备外出拾柴禾的76岁老婆婆,他们和老婆婆聊王向荣,问她会不会唱歌,老婆婆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架不住他们再三请求,76岁的老人家开口就唱:
  一对对鸳鸯一对对鹅,
  一对对毛眼眼瞭哥哥。
  哥哥吃烟我点火,
  哪哒哒把哥哥难为过?
  旷野之中,这种质朴的歌声,自有特别的惊艳动人之处。狄马在文中感慨:“路上行走的一个普通老婆婆,随便拉出来,都会唱两句,在这个普通老人身上,隐藏着王向荣成长的所有秘密。”
  这种秘密,也隐藏在一个叫刘席强的乡村老汉身上,这老汉家境极贫,除几口酸菜缸别无他物,但老人一生弦歌不辍,赶着驴往地里送粪,歌唱不完,粪不从驴身上卸下来。狄马说,在这个老汉看来,唱歌和送粪,具有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价值,如果不把歌唱完,粪送到地里就没啥意义。
  读这些故事,总给我很多触动,我常在想,在中國当下,说到能歌善舞,无论是大众媒体还是人们日常认知中,都把它视为少数民族的文化符号。而对广大汉族人来说,歌舞似乎只能是个别有受到训练的演员台上表演的事情。
  我曾在家中和长辈谈起这个问题,但是,长辈们都说,他们小时候,也就是民国三四十年代,至少我老家陇中一带,尤其麦黄六月,满川都是此起彼伏的歌声,而我也记得小时候和奶奶在一起,奶奶在家干活时,也一直歌声不断,只不过是低声吟唱。
  我也记得大约是70年代,村里来了一户从山上搬迁下来的人家,他们家的老二,是个高个汉子,无论走路还是干活,都歌声不断,那高亢宏亮的声音,至今记忆犹新,唱什么,我听不清,但肯定不是当时的红歌。不过,这可能是他们在山里养成的习惯,下山后的生产生活,对他们可能是无形的规训,慢慢地,他们的歌声也消失了。
  那么,什么时候起,我们的民族性格中慢慢失去了奔放热烈的一面,我们失去了能歌善舞的能力,甚至把日常生活中的歌舞看成不正经、不庄重?而我们常见到底层的人民,总是木讷的、沉默的,甚至眼神都是空洞的,这种变迁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狄马说,陕北民歌,是陕北人生命中的盐。看到这个比喻,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我曾祖母常说一句话:“男娃吃盐重,‘打锤’硬”,“打锤”在我们陇中方言中,就是打架的意思,吃盐重,意思就是爱吃盐,吃盐多。这个俗语,意思是盐能给人力量,这也是最朴素的生活常识。   我由此想,包括陕北民歌在内的各类张扬人性的艺术,给人宣泄,也给人抚慰疗伤,也会给人力量,犹如盐能给人力量一样。苦难中,他们忍耐、悲叹、哭喊,在忍无可忍时,敢爱敢恨的陕北人勇于选择抗争,陕北历史上多英雄豪杰,后来能成为哺育中共革命的摇篮,或许也有文化上的原因吧。
  为陕北民歌写书
  从上个世纪30年代中后期开始,随着红军进驻陕北,革命文艺就开始了对陕北民间艺术的征用。民间艺术成为革命文艺的过程中,产生了像《东方红》《拥军花鼓》《绣金匾》、新秧歌运动等代表性作品,扩大了陕北民间艺术形式的影响力,也让一些民间艺术如盲人说书匠韩起祥等因热情讴歌新人新事而受到领袖接见,有了获选全国政协委员的荣耀。
  但是,真正的陕北民间艺术,其生命之源在垄亩之间,坑头之上;而从历史上看,陕北民间艺人都是最普通的贩夫走卒,他们中的许多甚至肢残目盲,走村串巷,靠说书卖唱为生,但也正是他们成就了乱世中民间艺术的繁荣。
  韩起祥的人生,只是他们中的传奇,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的名字,并不见载于官方的正史典籍中。狄马这些年致力于史料中搜寻、田野中寻访,努力追寻那些被正史遗忘的陕北艺人。狄马写出他们的故事,许多都极为生动,比如写盲艺人封树生被选中给电影《巍巍昆仑》中的韩书匠配音的故事:
  韩书匠在电影里共说了四分钟,为这四分钟,封树生整整忙活了两个月。人家把他拉到延安宾馆,一字一字抠,一句一句练。每天给12元,天天能吃肉,能洗热水澡,就是有时水太烫,他看不见,不会调,喊剧组人帮忙,人家又听不懂他的子洲方言,就对他说:“老人家,你唱吧,一唱我们就懂了。”于是他就在澡堂里用陕北说书的调子“裸唱”起来:“今晚上我准备去洗澡,澡堂的水有点烧,我少眼无目不会调,同志们过来行行好。”
  我读到这里,先是笑了,但笑过就觉得心酸,想掉眼泪。生活中常人易如反掌的事,在他们千难万难,而学艺卖艺中的千难万难,更难与外人道。
  狄马在书的后记中说:“没有这些名字,一代一代的陜北人当然也春种秋收,生儿育女,但有了这些名字,干旱而苦焦的高原变得灵气十足,神气十足。”
  《歌声响处是吾乡》一书中介绍到的人物,有20多人,这其中有大家耳熟能详的,比如陕北歌王王向荣,但狄马笔下更多的,则是像一代说书大师韩起祥、张俊功,伞头苗永叙、歌手常双高、说书艺人封树生等。这些人的名字,正如狄马书中所说,他们更多地“活在穷人的口头上,活在孤儿寡母的梦中”。
  如今,《歌声响处是吾乡》出版了,这些名字,将会活在狄马深情的文字中。
  责任编辑:杨建  贺延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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