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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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漳浦县博物馆藏有黄道周的行书《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木刻版,为馆藏三级文物。
  黄道周(1585—1646),字幼玄,一字螭若,号石斋,明末著名的学者、书法家。福建漳浦铜山(现东山县)人。天启二年进士,历官翰林院编修、詹事府少詹事。南明隆武时任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抗清失败,被俘殉国,谥忠烈、赠文明伯。世人尊称为黄圣人,乾隆帝称他“不愧一代完人”,道光五年从祀孔庙。
  黄道周是明代最有创造性的书法家之一。他擅长楷书、行书和草书。其楷书质朴古雅,行书和草书行笔转折刚劲有力,书风雄健奔放。他的书法根植钟繇、王羲之,严冷方刚,以“黄漳浦体”名重一时,影响深远。
  《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为十首五言律诗,明崇祯十三年(1640)除夕,黄道周于北京狱中所作。清初作木刻板五片,每片由两片接成,每片23厘米见方,厚1.2厘米,梨木,双面刻字,前署有“明黄石斋相国书”篆书,后有两个印章,因是清初刻的,故黄道周字幼玄避讳为幼平。全诗据《黄道周全集》校正如下:
  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
  凉雱此无数,虎豹又重关。世道垂残臈,君恩搃负山。寒衣青史滴,短褐白云删。何处上林雁,曾经大泽还。
  事亦古曾有,人今何不堪。蒲团翻鬼谷,木匣坐僧龛。绕梦家千树,诠书易半函。自怜土室债,别出艸庐庵。
  后死知无怨,偷生尚感恩。天除碧血路,雪侵老云根。放鸽开笼少,啼鸟倚树尊。百年能几日,对此坐黄昏。
  灰溺存吾性,冰坚见物心。药因习苦淡,痛为绝戈深。餐寝惊人脯,庖朴等鹿音。何期更衅浴,不作左徒吟。
  百炼余孤指,千春党只身。雀侵鎩翮鹤,鬼噪失归人。牍背看无字,钳头乐有鄰。半生匡道力,莫此逗前因。
  不是颠隮路,安知推纳多。舍身垂堑壑,施药动风波。道碎空山在,天低病鸟过。残灯与破簟,强半似巖阿。
  我法乃无恙,春寒能几迴。青霜枯树忍,轻缴老猿猜。木石肝肠是,鍼磁形影来。此间何可托,闻瀑有余哀。
  握粟日投卜,更无詹尹知。穷鱼呼远海,喑雁失清池。臈尽年华退,灯催星斗移。关心谁冣久,雪卧土山时。
  读易惭虚度,艰贞惜暮年。清明无促纲,孽子胜奇缘。劫火煤床下,椒花落日边。漫尝毒艸遍,坐却古人怜。
  多方支赤骨,不暇问苍生。扳主文章误,辞家毛羽轻。人依魑魅熟,天闷风雷清。从此销残梦,南冠祝太平。
  崇祯十一年,黄道周连上三疏并与崇祯皇帝平台召对,结果被降六级调任,第二年道周请假回家乡漳浦北山守墓。平平淡淡的乡村生活却因江西巡抚解学龙的“循例举荐”打破了。内忧外患使得崇祯皇帝疑心病越来越重,认为两人结党营私,以“道周党邪乱政学龙徇私滥举”将二人逮下刑部大狱。而道周的一些朋友、学生纷纷为其抱不平,上疏救之,这更让皇帝觉得是结党营私,结果牵连十几人。崇祯十三年八月,黄道周与解学龙被革职,廷杖八十,逮下刑部大狱,也就是西库司。八十大棍打得道周血肉模糊,在西库狱中躺了八十多天,然后移到诏狱,进行审讯,受刑之后,十个手指“欲断不断形模殊”。最后,黄道周被移到请室关押,直至第二年正月被“永戍广西”。《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的。
  很难想象,黄道周在“不见三光”的斗室中,在体无完肤、手指“欲断不断形模殊”的情况下,是以怎样的毅力抄写了一百二十本的《孝经》,完成了他易学方面最重要的作品《易象正》,以及诗作《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易象正》被《四库全书》收入经部《易》类。《孝经》有的被北京故宫博物院、天津博物馆等单位收藏,而诗作《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被带回了故乡,于清代被后人刻于木刻板上,保存至今。
  晚明诗坛中,有一种倾向,就是文风求新求奇,不同凡响,刻意追求字意深奥,刻意雕琢字句,求新求奇,语言佶屈,形成艰涩隐晦的风格。黄道周的诗有一特点是用典多,且多用生僻字,实在不易读懂。这也正是晚明诗的一种风格。黄道周的一生是学习的一生,他阅读了大量古书籍,知识储备丰富,涉猎很广,如:《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诗中“劫火”是佛教语,“詹尹”是古卜筮者之名。在他的诗作中用典手法随处可见。
  黄道周从小就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是一个为理想勇敢而执着的追求者。他19岁时以《时事策》上书福建当局,不为所用;22岁再次上书,仍不为所用。天启二年,考中进士之后,本想有一番抱负,无奈魏忠贤把持朝政,结党营私,陷害贤良,黄道周失望地离开了,辞官回乡。新皇帝的召用,让黄道周重新燃起了希望,但是在崇祯朝为官并未能如他所愿,施展抱负。崇祯皇帝急躁易怒、刻薄寡恩、猜忌多疑,黄道周性格耿介,多次上疏直言敢谏,惹恼了皇帝,使得他先后受到处分降级,削职为民,廷杖,坐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黄道周也依然坚守自己的信念。
  在第十首中的“南冠祝太平”,楚国在南方,因此称楚冠为南冠,本指被俘的楚国囚犯。后泛称囚犯或战俘。第四首中“何期更衅浴,不作左徒吟”中“左徒”指的是屈原。屈原是黄道周人格的楷模,他曾作大量仿骚体作品如《续离骚》、《续招魂》等,表达他对屈原人格精神的赞美和追慕。在此用“南冠”指身处狱中的自己,以此表达出自己的忠臣事君的思想观,以及自己对信念的坚守。
  诚然,在除夕这个中国传统的与家人团圆的节日里,黄道周的思乡思家之情溢于笔尖纸上,第二首中的“绕梦家千树”,第一首中的“何处上林雁,曾经大泽还”,黄道周回想着家乡的点点滴滴,在冰冷黑暗的狱中多么希望能有家人的只言片语,得以一丝慰籍。
  黄道周是一个做事极为认真严谨的人,虽然他说他所作书法为学问中的第七、八乘事,这是因为他把“兼济天下”作为自己首要的人生目标。《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写作时黄道周已经五十六岁了,这七、八乘事的书法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他的书法,不谐流俗,一如其人。他的行草书抒情性强烈,在笔杆的游动中让自己的喜怒哀乐得到淋漓尽致的抒发。《自西库过请室复逢除夕》木刻板中,黄道周书写挥洒自如,行笔转折刚劲有力,有峭厉遒劲之致,下笔如疾风骤雨,倾刻而就。章法上字距紧,行距宽,善取横势,显得遒密酣畅,浑然天成。
  黄道周的一生,对信念的执著,永不放弃,他的忠君,是以“济天下”的儒家思想为中心,以国家为中心,故而他能在身陷囹圄中不顾身体的伤痛,抄写《孝经》,坚持他的忠孝乃为人之本。研究易学,完成《易象正》,企图通过对易的研究,推演出世事的变迁。他能在明王朝灭亡之后受南明小朝廷的召用,辞墓出山,最后带兵北上抗清,给自己毕生的追求划出圆满的句号。他的字,字如其人,“严冷方刚”,既是对他字体的评价,也是对其人格的肯定,他的书法已达到“人书合一”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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