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噶尔的一株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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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刀郎原创音乐中始终贯穿着他对“爱”的阐释,并带着真挚的情感。本文试从纯粹美学关照的角度,以艺术创作的三个阶段递进:先验与体验、移情与表现、共鸣与延伸,对刀郎原创音乐中“爱”的多种表达范式进行解析,并分析这种表达方式的积极意义,为艺术创作提供一种新的思路。
  【关键词】刀郎;爱;体验;移情;灵感;共鸣
  【中图分类号】J603;J64 【文献标识码】A
  刀郎的作品2004年后犹如一股强劲的旋风,带着浓郁的西域民族风情,迅速席卷全国各个角落, 在21世纪初的乐坛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刀郎的音乐现象打破了乐坛诸多约定俗成的传播模式。这其中,有传播方式的变化,有作者独特的嗓音和演唱技巧,但是,根植于其灵魂深处的,也是直指人心的,是他真挚的情感。
  刀郎作为创作型音乐人,大部分原创作品的词曲都由自己操刀完成并演唱,在其多部原创音乐作品中,不乏对“爱”的深刻阐释:由直接到间接的爱、炽烈到含蓄的爱、欢快到凄婉的爱、狭义到广博的爱。正如他的一首歌名——喀什葛尔的胡杨,这种“真爱”犹如生长在大漠深处的一株胡杨树,是他作品的灵魂,有着顽强的生命。
  一、先验与体验
  关于刀郎的音乐创作,是以他所具备的一些先验性基础为起点,比如执着内敛的性格、敏锐的洞察力和创造力、以及自我平衡与抑制的能力;而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一种“真爱”的情怀,亦如他直接表达“真爱”的两首原创作品《真爱的胸怀》和《爱是你我》:心中有“爱”的人,播撒出爱的种子,培育着真挚的情感,中间也许还要经受“无尽的苦痛折磨”,待开花结果时,收获的却是“幸福更多”,并兑现“爱的承诺”。在刀郎这里,音乐创作的理想状态是要回到现实和生活,用作品承载他对情感的体验,技艺反倒退到了次要位置。
  总之,艺术创作作为真理发生的重要方式,它不是空中楼阁,它包括艺术家的情怀、阅历、禀赋、机缘等,所以,这种体验“之于艺术犹如燃油之于灯中的火,犹如土壤之于他所培养的植物”[1]。抛开先验性的基础,更重要的是艺术家对生活的直接体验和间接体验。亦如他2004年的作品《再见乌鲁木齐》所再现的情景:“载着长长的忧伤、紧压着冰冷的轨道,执着的伸向远方……摇晃无边的惆怅。”远行的过程很容易勾起过眼云烟,很容易触发伤感,使作品深深地打上了情感体验的烙印。
  直接体验即亲身经历,将自己的情感经历根植于作品中,借以表达苦苦上下求索“真爱”的过程。《喀什噶尔胡杨》表达了自己寻找、劝慰、期许、等待真爱的艰辛;《披着羊皮的狼》倾诉着自己带着乞求和妥协般直接表白的衷情;《真爱的胸懷》宣誓了宁愿牺牲自我而换得恋人幸福的博爱胸襟;《情人》中却是对”爱”的大胆、火辣的抒发,情欲的成分退到了次要位置,正如歌词所说,这个“情人”升华成了“爱人”,是清纯和圣洁的化身,是受参加新疆买西来甫舞会时所见男女青年的那火辣辣的眼神交流所感染,又是作者将自己执着的真爱流露于外的表现。音乐人何沐阳认为可以从三个阶段去认识刀郎:在唱《冲动的惩罚》时,他是一个浪子;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又是一个旅人;到了《喀什噶尔胡杨》后,他又变成了一个诗人。 从浪子、旅人到诗人,这是一个经历漂泊感体验之后安放心灵的过程。凡是有情感经历的人,都能在刀郎的作品中找到合适的位置,安放自己曾经的情感体验。
  间接体验是通过道听途说的方式来完成的,但是,这里应该是一个褒义的概念,作者间接由所听所感,形成一种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心理定式,当心理定式的情绪外溢的时候,就是具备创作的心理预期和动机。
  如《西海情歌》,源自作者采风中听到某一个地域性流传许久的感人爱情故事,并由此触发创作动机。这首似宋词婉约派的经典歌曲,成了至今表达爱别离苦的一种高级情感抒发方式,似一封写给恋人的书信,信中娓娓道来倾诉我情,急迫地盼望恋人早早归来,冬去春来,苦苦等待,到了冰雪融化时,等来的却是孤雁“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的伤感和无助,忧伤别离之苦无处安放,淡淡的怨意久久萦绕。这种审美体验,并不是看到雪山草原后“观山则情满于山”的直观移情,此时谁也无心去欣赏这“西海”美景。或者更高一个层级来说,这首作品所传达的爱别离之苦早已经跨越了恋人间的别离,还包括父母长辈别离、师生亲友别离。
  如果说《西海情歌》表达了一种断肠别离的悲情之“爱”,那么《手心里的温柔》则是因“与君有约,风雨不改”而等到的圆满之“爱”。在一个装点着袅袅炊烟,羊群、雪山、草原的清晨,一对失散40多年后重逢的恋人,相拥坐在帐篷外,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和清风,一脸安详,一言不发,这40年他们究竟经历了多少艰辛磨难,都融入了这首短短12句话的歌词中。相拥而坐却“相对无言”,这种“无声胜有声”的留白手法让真爱在无言中蕴藏,默契在灵犀中感知,至于他们的所思所想,留着观众去发挥。如果没有刀郎认真的深入生活体验,挖掘素材,用情付诸创作,我们永远也无法知晓这些感人的“真爱”故事,并且是以音乐传唱的方式来传播。
  由此划分,刀郎作品中属于直接体验型的有《2002年的第一场雪》《情人》《冲动的惩罚》《德令哈一夜》等;而属于间接体验的作品有《西海情歌》《手心里的温柔》《爱是你我》《艾里甫与赛乃姆》等,无论直接体验还是间接体验,都交织着一种深沉的关于爱的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
  二、移情与表现
  大凡像刀郎这样情感丰富的音乐人,都能够敏锐地把情感根植于作品中,他的移情表现来自于他对生活中“真爱”的上述两种体验。而体验的过程需要时间的积累,但是移情发生的前提是灵感的显现,在具体创作的时候,借助民族艺术、批判现实主义、象征主义和留白等手法来完成。
  虽然通过感官的刺激就可以激发灵感,但是单靠心血来潮无济于事,即使有存心要创作的意愿也召唤不出灵感来,喀什噶尔的胡杨林和乌鲁木齐的雪并不能产生出诗和音乐,黑格尔认为,“最大的天才,尽管朝朝暮暮躺在草地上,让微风吹来,眼望着天空,温柔的灵感也始终不光顾他”,捕捉这突然闪现的灵光,必须要有“想象所抓住的并且要用艺术方式去表现的内容”,灵感就是“这种活跃地进行构造形象的情况本身”[2]。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西海情歌》《手心里的温柔》等作品就是通过激发灵感而完成的作品   比如《2002年的第一场雪》,要抓住的内容即这场雪,但是,这场雪仅仅是一种代入感的角色,是不经意听到路人的一次闲谈,瞬间触发了一种突破性的顿悟感,初得这种顿悟感是亢奋的,但它也是易逝的,苏东坡称之为“如兔起鹘落,稍纵即逝”。刀郎在迅速捕捉这个灵光的同时,自己曾经追求“真爱”的那些经历也不断闪现脑海,一场雪,勾起过眼云烟;一场雪,看尽人情冷暖,瞬间形成文章不期而至,滔滔乎如泉涌的感觉,于是他便一气呵成完成词曲创作。這种艺术体验和构思的时间非常短暂,但刀郎却从这场雪中找到激发活动和灵感的机缘,机缘到了,便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黑格尔认为,“这些机缘临到了旁人就不发生影响,就轻易放过了”,这恰恰是他这类创作者的闪光处。
  再回到作品本身,雪是跨越民族和国界的文艺作品中一个永恒的表现主题。有直接描写雪的,或是宁静如睡,或是寒冷萧瑟;也有移情式的代入感,比如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你像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在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摇曳”,这种时空错位、恋人化蝶的浪漫主义手法,诉说着一段结局圆满的爱情故事。蝴蝶所经之处,一定是鲜花烂漫,虽然现在来的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但是春天还会远吗?刀郎心中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是应景的,并不让人感到寒冷,带给人的却是优美和暖意。
  刀郎原创音乐表现“爱”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融入新疆少数民族文化和地域性的特点。别林斯基说:“民族性的秘密不在于那个民族的服装和烹饪,而在于它了解事物的方式。”[3]音乐大约就是一种恰当的方式,《手心里的温柔》就是取材于那拉提草原上哈萨克族的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而《艾里甫与赛乃姆》直接取材于维吾尔著名的爱情史诗,再现了一对恋人间浪漫、真挚、曲折、不屈的故事。《情人》中他所描绘的“爱”却是带着新疆刀郎部落人那种炽烈、大胆、直接的示爱方式。《牧羊人》(刀郎作词谱曲)用夸张、拟人的的手法,描写牧羊人与天地之间谈情说爱的故事,孤独的牧羊人在与天地交合畅游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份似水的温柔。[4]
  另外,他还发掘新疆的小众型民族音乐,在表现的过程中融入民族地区的乐器、旋律等。《2002年的第一场雪》中弹布尔的清脆跳跃,《德令哈一夜》中马头琴的低回宛转,《喀什噶尔胡杨》中艾捷克的绵长深邃。应是鲁迅讲的高明:“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世界的”[5]。将这种音乐风格置于世界艺术之林,是极具辨识度的。
  《冲动的惩罚》是一首交织着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内心蕴藏着原始本能的冲动,即酒神精神,遇到心仪的对象,他受到“本我”非理性的驱使,试图背叛社会中约定俗成的示爱方式,“冒险”径直去向所倾慕之人示爱,原以为可以执子之手,但由于自己用“胡乱的说话”和“狂乱的表达”这种莽撞和直白的方式,打破了蕴含日神精神的理性和秩序,得到的却是她无情的拒绝。本来是爱就应该大胆地说出来,但由于他毫无准备,并为自己的冲动和莽撞深表懊悔,表达了在生活中因为冲动而让真爱消逝,铸就了无限惋惜与后悔之情,这是一件表现一种成年男子冲动与挣扎的作品。
  刀郎常用象征主义的手法,表达对圣洁爱情的求索,对心仪之人的赞美。《喀什噶尔胡杨》讲述的是追寻和安放真爱的故事,词中的“你”便是他寻求真爱的对象。那份对爱的执着不渝,犹如喀什噶尔的胡杨,历经风霜洗礼,却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而胡杨树顽强的生命力也成为一直激励他上下求索真爱的动力。加上他那沙哑沧桑的声音,激情跌宕的旋律,这就是一株在大漠饱经风霜的胡杨树。他给作品填词时,“雪山”“草原”“大漠”“戈壁”常常出现,玫瑰花、百合花、石榴花、雪莲花等频频可见。为了追求真爱,他甚至宁愿变成披着羊皮的狼,而那至爱之人便是如花的“羔羊”,这种大胆的运用二次象征的手法,使得作品极具感染力。
  中国传统文化中积淀了许多凄美动人的关于”爱”的典故,而刀郎对爱的抒发,除了像《情人》那样酣畅淋漓的直接流露外,他还用象征主义的手法,引用传统文化中“爱”的元素,如《2002年的第一场雪》中的“化蝶”、《西海情歌》和《身披彩衣的姑娘》中的“孤雁”、《手心里的温柔》中的“天长地久”,将这些穿越千百年仍然活色生香的爱情典故嵌入歌词中,使他所表达的“爱”蕴含着中国式的浪漫:“把温柔和缠绵重叠”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恋情,“午夜里无尽的消魂”是乐莫乐兮新相知的欢情,“爱再难以续情缘”是江南红豆相思苦的离情,“任感情在小雨里飘来飘去”是负妾一双偷泪眼的怨情,“让痛与悲哀与伤化做雨水”是伤心春与花俱尽的哀情。
  用音乐来抒发爱别离苦的情感,早在汉代的乐府诗中就广泛使用,时代久远,虽然其音已失,但诗文中对“爱”的情感表达古今无二。刀郎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演绎和阐释了他对“爱”的体验和领悟,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他的作品中所蕴含的中国古典文化元素无疑是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融入强烈的民族曲风,再填入诗意的歌词,我们可以把他的原创作品定义为抒发真挚情感的“边塞音乐情诗”。
  三、共鸣与延伸
  “音乐诗人”刀郎的作品,旋律简单、流畅、耐听;歌词有着清晰的叙事性和画面感,直白、不复杂;嗓音未经修饰,有质感、有张力。[6]刀郎歌中的沧桑,是一种经岁月打磨的声音,并带着着质朴的情感,贯穿着一种悲情。在作品呈现于听众的时候,很容易把观众带入他的情感,在这种代入感下,二者之间会架起一个情感共通性的桥梁,就是共鸣。
  《毛诗序》认为,“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7]。刀郎所阐释的“爱”,一定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而非无病呻吟,所以,刀郎的作品从创作过程中就已经牢牢地树立了“隐含的听众”,当他进入演唱的状态时,自我融入,大地遮蔽,天空敞开,知识和概念在他这里变成了虚假的东西,在这里,人人皆有共鸣。
  刀郎作品的思想,伴随阅历的丰富和积累而不断升华,他在作品中所传达的“爱”,目前可以分为两个时期:早期的作品如《艾里甫与赛乃姆》《情人》《冲动的惩罚》《关于二道桥》《雨中飘荡的回忆》《手心里的温柔》等,应是属于狭义的爱,是传达单纯的恋爱、情爱;而后期的作品《谢谢你》《爱是你我》《西海情歌》《一家人》(刀郎编曲)体现的则是一种人间大爱,博爱。刀郎所传达的爱是广博的,除了恋爱,还有《孩子他妈》《流浪生死的孩子》那样的亲情之爱、兄弟之爱。
  最后,我们应该回到音乐“美”这个纯粹的艺术本身去看待问题,而非夹杂太多艺术以外的东西,比如商业利益、人情世故、傲慢偏见等,这些东西是功利的,而刀郎的作品恰恰是超功利的、纯粹的。这样的作品,才有广泛的听众基础,涵盖各个阶层,传唱度持久,尤其有一定生活阅历的人,都能在他的作品中找到合适的位置安放自己的情感。刀郎的音乐,犹如喀什噶尔的一株胡杨树,扎根民族文化,远离尘世喧嚣,昭示着一种持久、不屈和坚韧的生命力,这是它的积极意义。
  参考文献:
  [1]艾布拉姆斯.镜与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2][俄]别林斯基,著,满涛,译.别林斯基选集(第三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3]黑格尔,著,朱光潜,译.美学[M].北京:外语研究与教学出版社,2018.
  [4][俄]别林斯基,著,满涛,译.别林斯基选集(第三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5]鲁迅全集第十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6]人物评价:王磊评[OL].百度百科https://baike.baidu.com/item/刀郎/35482?fr=aladdin#7.
  [7]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作者简介:贾志发,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人民大学美术学博士在读。兼任李可染画院、北京艺术传媒职业学院专业指导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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