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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8:15,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街道办的靳主任吓了一跳,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您是街道办的靳主任吧?”他回应道:“是的,您是哪位?”
女人没报姓名,却直接向他反映了一个事儿:“靳主任,听说你们新建的文化活动室把后面住户的太阳光都给遮挡了,你們再不给一个合理的说法,人家要去法院告你了……”
“你是?”靳尚义还想进一步追问,可对方已将电话挂断了。
靳主任放下手机,走到窗口。房后就住着孙李两家五口人,女人只有孙家婆媳二人,可声音似乎都不对,其他三个又是男人,那这个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呢?他一时还琢磨不透。
靳主任正沉思时,只见李师傅又像往日一样出去遛弯前总要接一壶水,放到屋外的窗台上,初升的太阳刚好能晒着。
早晨8:21,李师傅刚走上街道就看到买菜回来的孙婶,菜篮子里两把青菜和一块豆腐。他有些不解地问道:“哎呀,你怎么又买豆腐了,昨天你不是订了豆浆吗?”
孙婶不以为然地说:“是啊,那是当早点的。”
李师傅不放弃原则,继续和她理论:“那你还买豆腐吃,都是豆制品,这不是浪费吗?”
孙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冷着脸说,“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俺家孙老二就好豆腐这一口儿,不行吗?”
李师傅讨了个没趣,知道孙婶的儿子小斌病了,这两天她心情不好,忙岔开话题说:“哎,我还得出去溜达一圈,就不跟你瞎聊了。”
此时,靳主任过来了,孙婶指着李师傅渐行渐远的背影,对他说:“这个老抠儿,小算盘打得可细了。”
靳主任一听孙婶的嗓音有些沙哑,与电话里的声音明显对不上……孙婶见他没搭言,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便说:“他老伴去世多年,女儿不放心他一人单过,便强行给他安了一部电话,可他就是怕花钱,有事没事总把电话线给拔了。”
靳主任有些不解地说:“不会吧?电话这玩意,只接不打根本就不用花一分钱呀!”
孙婶嘿嘿一笑,说:“谁说不是呢,可你都想不到,他说即便话费不要钱,但电费总还是要的吧,不然它还能叫电话吗?”
靳主任听了,笑着说:“没看出来呀,这老抠儿还真挺有意思的……”可心里却想起了昨天上午的那个短会,这两人本是近邻,怎么一见面就掐,不会有啥底火吧。
昨天上午,李师傅一走进街道办,先找到热水器给自己水杯接满热水,然后找位置坐下。看到两人坐好后,靳主任伸手向上指了一下,说:“为了节省用地,街道办在这平房盖上再起一层作为社区文化活动室……不过,建成后会遮掉了你们两家的太阳光。”
李师傅立刻就火了:“太阳光给遮了,让我还怎么晒水?”不想却遭到了孙婶的反唇相讥:“老抠儿,你还晒哪门子的水,抠门儿都不抠到点上。遮光得给我们补偿,否则一切免谈!”于是,二人就喋喋不休地杠上了。
靳主任终于忍不住了,忙拍桌子制止道:“都静一静!我啥时说不给你们遮光补偿了?准备每户补偿8000元。”
8000元?!事情来得太突然,李师傅的头轰地一下,孙婶也比刚才多了一些兴奋和惶惑。
靳主任继续说:“这次修建文化活动室,虽说上级有硬性要求,但真正受益的还是社区里的老少爷们。项目资金有限,拿出一万六不容易,希望你们两家能够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
孙婶看了一眼李师傅,说:“行!我家孙老二和儿媳妇去医院陪小斌做透析了,都不在家,这事儿我就做主了。”
可李师傅偏和孙婶拧着来:“不行,这点钱就想买我家的太阳光,门儿都没有。”孙婶气愤地白了他一眼:“那你就留着晒水吧!”
靳主任见此情形,知道一时半刻也定不下来,便说:“那就先这样,你们都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明天再来吧。”
会散了,孙婶扔下李师傅一个人先走了。李师傅再次给水杯接满热水后,才离开。他的一举一动,靳主任尽收眼底,心里不由地一乐。
上午9:17,李师傅溜达了一圈回来,摸了摸窗台上的水壶,温温的已不太冰手了,便拎进屋放到炉子上。此时,太阳光已洒满了庭院,还涌进屋里不少。
不过,太阳光再好,李师傅也从未想过是属于他的。在他的思想深处,只有一套房子、一份社保养老金是属于他的,就连那个乖巧的女儿都是属于女婿和外孙的。昨天街道办要给他遮光补偿,让他明白了眼前的太阳光也是属于他的。是要钱,还是要太阳光,他纠结不已,以至于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一夜的馅饼。
烧上水,李师傅开始看报纸。女儿在都市早报的财务室工作,可以免费赠送他一份早报。于是,他每天在烧水时看早报就成了一种习惯。水烧开了,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继续看报,突然有人敲门。 他一开门,孙婶就开始埋怨:“老抠儿,把你那个破电话扔了吧,一点用也没有。”
李师傅忙把昨晚睡觉前拔掉的电话线插上,说:“你瞧我这记性……有啥急事吗?”
孙婶催促他说:“走,靳主任刚才给你打电话了……走吧,我们快去街道办开会。”
李师傅不以为然:“打啥电话呀,一拿远,放个屁都能闻到味,就不能开窗喊我一声?”
“人家靳主任能像你这么没素质。”孙婶强挤出一丝笑容,几近哀求说,“老李大哥,我们是多年的老邻居了,我看,文化活动室再有几天就封顶了,你也搅不黄,不如今天就把遮光补偿的事儿定下来。我儿子治病等钱用,晒不到太阳算什么,只要儿子能活着,让我拿命都行。”孙婶说到此处,眼角已是泪花潸然。
李师傅拿起一张《都市早报》,说:“那就别磨叽了,快走吧!” 上午9:42,李师傅和孙婶走进了街道办,孙家除了生病的小斌没来,其他人都到了。靳主任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回人基本都到齐了,今天就把遮光补偿的事儿定下来吧。”
孫婶儿媳妇嘴快:“靳主任,晒不到太阳光是多么大的事儿呀,补偿8000元是不是少了点?”靳主任一听她津味口音,明显与电话里的声音也对不上,那个打电话的女人到底是谁呢?
李师傅用眼角的余光瞅了孙婶一眼,笑着说:“还是侄媳妇有见识。太阳光是老天赐给我们的财富,就这仨瓜俩枣的,门儿都没有。”孙婶心里气得不行,知道他又要瞎搅和了,刚才算是白求他了。
靳主任说:“项目资金有限,那就一户再给加2000元,不少了。”
孙婶见长到了一万元,立时满口应承:“行,行……”靳主任听了,心里顿时一喜。
可孙婶的话还未说完,李师傅便打断她的话头,说:“同意,我一人就补偿了一万元,你家四人才一万元,我当然没意见啦。”靳主任听了心中一惊,知道要坏事。
果然,孙家人立时回过味儿来,七嘴八舌地指责靳主任处事不公,就连老实巴交的孙老二也带着哭腔开口了:“我家小斌得了尿毒症,要想根治只有换肾,可家里的那点钱都花光了,这补偿款对我家来说是救命钱……”此时,孙家婆媳都哭出声了,扬言要去法院告他。
“去法院告我?”靳主任又想起了那个电话,看来还是跟孙家人有关,便为难地说,“我对你家的情况也很同情,可遮光补偿是按住房面积来计算的,又不是按人口数来补偿的,你们总不能让我犯错误吧。”
孙家人一听,哭声更大了。李师傅见状,忙把手中的那张报纸递给靳主任,说:“你看,早报的法制版都登了……由于阳光遮挡导致的电费、补充营养、出行锻炼等费用的增加,也应给予相应的补偿……这里提到的补充营养、出行锻炼等费用,自然就涉及家庭人口数了,按你目前的算法,怎么也得补偿人家四万元吧。”
靳主任接过报纸,发现它出版日期是在一周前。看来,这老抠儿今天是有备而来,以前是自己小瞧他了:“如此计算就太繁杂了,要不你们走司法程序吧。”
李师傅笑着说:“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孙家真把你告到法院去,你觉得好吗?其实也不难,也不用算那么细,再给孙家补两万,才三万,你也不违规。”孙家人一听又增加两万元,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李师傅接着说:“剩下的那一万,就我的那份补偿款直接转给他家,先应应急。”靳主任听了,哈哈一笑,说:“既然你姿态这么高,那我也表态了,给孙家的补偿标准一万元不变。另外两万元,由我和街道干部自行筹集解决,不能再增加街道财政的负担。另外,我再让街道动员一下咱社区的群众,大家都献一点爱心,为小斌捐点款……”孙家人忙感谢靳主任的关心。
这时,孙婶泪流满面地对李师傅说:“谢谢你李大哥,之前是我误解你了。可一万元也不是个小数,等我家过了这个坎儿,一定把钱连本带利还给你。”
李师傅笑着说:“你外道不是,我们可是多年的老邻居了……人命关天,家里没有太阳光也没啥大不了的,我可以到街面上去晒,顺便锻炼一下身体,也挺好的。”
上午11:15,孙李两家人离开后,靳主任忽然又想起那个电话,掏出手机翻了半天,终于找到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拨过去,跟预感一样,无人接听。他给在移动公司的同学小陈打电话,让他帮忙查查,机主是谁。几分钟后小陈回电话,说只能查到购买号码时用的身份证,叫李姿,还逗他说,这个女的挺年轻的,怎么有情况啦……他没心情开玩笑,便挂断了电话,琢磨一大气儿,可怎么也对不上号。
靳主任走到窗口,看到李师傅正站在街边晒太阳。突然,他想起李姿不就是李师傅那个在都市早报上班的女儿吗?心里不由地哑然一笑……
不过,在那一刻,靳主任却看到了这个老抠儿心里的太阳光,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