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起殴人事件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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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叔平被几个不知是谁的家伙围殴了一场。
  宋城的治安不算太烂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满世界的人焦灼烦躁易上火,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世界有太多的东西要争,争权争利争女人争面子,一点指甲大的事都可以上升为一场战争。打架斗殴,一天少说也有百十起。王叔平这事实在算不上什么事。
  王叔平是我的老乡,老乡到同一个小村子。他姓王我也姓王,我们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不是什么事的事在我这儿要算个事啦。
  不要以为我想找那几个家伙打回去,为他报仇。年轻时有可能。现在,知道做人要讲义气,却没有那股心气劲了。相反,我还有点幸灾乐祸。老乡加哥们式的幸灾乐祸。
  怎么说呢?他这个人有一股子酸味,爱显摆。他是个作家,名气不小,在宋城市文联上班,官拜副主席兼《宋城文艺》主编。会写作的人都有这毛病,以为自己很厉害,目空一切。时常在微信朋友圈中晒:某某大刊发了个中篇,收稿费一万,感谢某主编约稿。到某某大学讲学,同学们热烈的掌声,让我倍受鼓励。我很想挖苦几句,忍住没,还给他点赞竖大拇指,是觉得做人不能那么刻薄。
  有一回,他出了本新书,不知是搞发布会还是研讨会,喊我与王土地去捧场。我们如约而去,他却只顾与北京来的那伙大腕谈笑风生,把我们晾一边。什么德性?我和王土地气得跑小店里喝酒骂娘。
  如果他挨打的事只是听说,我可以装着不知道,偏偏让我老婆看见了。老婆一回家就直嚷嚷:不好了,不好了,王老师被人打了。
  老婆去办点事,老远看见一伙人围殴一个人。待那几人散去时,她才发现挨打的是王叔平,便飞跑着过去:王老师,王老师,怎么了?
  我说老婆你真不该过去,你这样他会很尴尬的。老婆很生气,说我去关心他难道关心错了,他不是你哥们?我便跟她讲心理学,对于一个有身份的人,挨打是件不堪的事,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特别是熟人。老婆很不屑地哼我一句,你是警察当久了,心理阴暗。
  我心理的确有点阴暗,这跟当警察没关系。我是以己推人。有次我去某市出差,在一条小巷遭几个混混围殴了。这事我从未向人说起。为啥?不耻呀,丢面子。人总是喜欢吹嘘自豪的事,丢面子的事则讳莫如深。我觉得要去看望一下他,不去看他反倒显得不讲义气,顺便调侃他几句。
  出门下楼时我想起了王土地。王土地也是我老乡,不过他要喊我一声哥。这是按年龄排上的,谁都没办法不服。他如今是一家裝饰公司老板。我说他赚到很多钱。他说赚到两个屁。
  哎呀,我的警察哥哥,今儿怎么想起我来啦?有什么指示?草民洗耳恭听着。王土地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了,带些刺儿,让你感受得到却拔不出来。
  我做这小警察,别的成就没有,好脾气是练到家了。若王叔平听他这么含沙射影,肯定要给他上上课,损他一场。王叔平就是有这种本事,王土地一有什么不正常,大道理歪道理条条道理一齐上,直说得王土地作揖求饶,说:我错了,我错了,自罚三杯还不行吗?
  我说:快滚出来,王老师今天遭人打了,一起去关心关心大作家。
  王土地说:什么?大作家被人打了?不会吧?你可别造谣哩,你得注意一下你警察身份。听他阴阳怪气的,我感觉他也在幸灾乐祸。狗吊的,跟我一样的心态呀。
  南山村王氏三兄弟,我与王叔平是通过上大学来到宋城,王土地直接出来打工。他先是在工地上推砖,后跟人家学搞家装,粉墙抹灰安装水电。他读书脑壳木,学技术是天才,再后来就自己开公司了。想当年,王土地在我面前,亲热中带着拘谨。鲁迅他老人家说得真不错,人一阔就变脸。
  我说,你去不去呀?
  王土地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好意思啦,哥,今晚我要去拜访个重要客户,实在挤不出时间,你去吧,你代表我们南山村父老乡亲隆重慰问一下我们的大作家。
  我说:还是去吧,钱是赚不完的。
  王土地说:瞧哥你这话说的,不许道德绑架呀。我一介草民,每餐饭食都要辛苦赚到来,哪比得上你,有体制供养着,衣食无忧。他把衣食无忧四字拉长着音。我靠,他又来了。
  来到王叔平家,是他开的门。我怪怪地看着他,他这样子,不像遭人殴打了呀。王叔平说,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看得我心里毛毛的,好像我犯了什么案子。
  嫂子在厨房洗碗,说:可行呀,你也真是,来也不早点来,赶到饭点后面了,今天买了生蚝,你哥俩正好喝几杯。
  我说:听月梅说王老师遭歹徒袭击了,过来看看,可王老师这样不像遭歹徒袭击了。
  王叔平摸了下脸,说:还好,这里总算给了一点面子。
  嫂子从卫生间拈出一件T恤,说:可行你看看,真是造孽呀。
  我接过T恤看了看,T恤上满是鞭痕血渍,有几处还撕开了口子。看来这场围殴不轻呀。我忍住笑,装出关心的样子说:没什么大碍吧?看医生没?
  王叔平耸了耸肩,说:鞭子抽的有什么大碍,皮外伤而已,没事。
  我见他心态还好,没有那种义愤填膺的样子,便乐得调侃他,说:王老师你肯定在外面拈花惹草了,文艺女青年又特别解风月。给人做绿帽子,不打你才怪。
  王叔平说:别人说说,我当他放屁,你是人民警察,警察乱说会害死人的。
  嫂子接话了:可行你说得有道理,不然怎么会莫名奇妙挨打呢?
  王叔平说:可行你帮我查查,查查那些家伙为什么要打我,算给我洗冤,不然我在家里没得混了。再压低声音说:你嫂子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心里肯定在怀疑我真有什么,你得为我平冤昭雪。
  我笑了笑,再接着聊些别的,比如说国家大事,明星趣闻,房价菜价上涨等等。就这么闲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王叔平送我出来,在门口很认真地说:
  兄弟,真的拜托你帮我查查。
  我说:真要查呀?
  挨了回打,总要知道为什么呀。你是警察,方便。他说。
  王叔平他表面上看起来豁达平静,心里肯定起波澜了。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民间纠纷,官都不好告,毕竟只是个皮外伤。查案是要立案的,这样的小事怎么立得了案?王叔平叫我查,肯定是叫我私下里查。我是警察,手中有资源,方便。他自己就不好查了。
  我也真想查。我想查一下,并不是想给他洗冤,我才不觉得他这打挨得冤。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无缘无故的挨打,凭直觉,这里面有桃色故事。
  他一个作家,写些小说散文分行的诗,不能说是与世无争,也是人畜无害,不太可能与人争权夺利。正因他是个有点名气的作家,又做了一家文学刊物的主编,文人骚客,重点在这个骚字上。文学虽说边缘化了,但总有一些人脑子发烧。他与文艺女青年玩一下情调完全有可能。这与道德无关。我也不喜欢用道德的大帽子压人。对于人世间各种情感,深表理解。我只是想查个水落石出,捏着他的把柄好调侃他,免得他老在我面前摆优越感。
  我开始分析案情。首先是挨打的时间地点。时间是下午四点,地点是月季路。月季路比较冷僻,白天黑夜少有人车往来。月季路两旁种的小叶榕枝繁叶茂,把阳光挡住,外面炎热难耐,这儿也是凉风习习。月季路离王叔平上班的地方不远,抽完一支烟就可以到。他有个习惯,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会来月季路上走走。用他的话说,看稿写字,脑壳发胀,出来走走,是为放空脑袋,免除老年痴呆症发生。可以肯定,那几个围殴他的人,对他的生活习惯很了解。有预谋的打人,事先都会设计方案。
  然那伙人并不认识王叔平。王叔平也不认识他们。道理就是,如果认识,就不会先问,你就是王叔平吗?而是不废话直接开打。可以肯定,打人者与王叔平并没有什么仇怨。是有人请他们。真凶是幕后那个人。吵口没好言,打架没有好拳,王叔平只是皮外伤,说明幕后者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要置他于死地很简单,捅他两刀就是。他们甚至连拳打脚踢都没有,只是用鞭子抽。鞭子抽痛是痛,却不伤筋动骨。根据高压锅理论,那伙人只想出口气而已。
  根据这些,桃色故事是站得住脚的。我是这样假设的,某男发现或揣测自己的女朋友或老婆与他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便去请社会人围殴他一场,算是小小的警告。他显然是不想把事情搞大,便控制在不伤筋动骨的范围内。
  我冷笑了。好你个王叔平,要是我真查出了什么桃色故事,以后你在我面前就有好看了,少不了取笑你。我们之间聚会,多会相互取笑来取乐。王叔平口才好,想象力丰富,每回都是被他取笑了。这下我就有了扳本的机会。
  一想又不对。他有这么傻吗?请我抓他一个把柄让我好取笑他。他是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家伙。如果他真的要我去查,可以用另外的途径,比如打电话,比如约我私下谈。为什么要当他老婆的面?他一定不是要我去查,而是想在老婆面前自证清白,才装模作样要我去查。他老婆显然是起疑心了。女人很容易往这方面想。想到这,不得不佩服,好你个王叔平,太狡猾了。
  他装模作样叫我查,我就来个真查。调查的方向就是桃色故事。呵呵,这有点先入为主。
  次日上午,我打了个电话过去。王叔平说:有什么事吗?我在开会哩。我说:尊敬的王老师,你不是叫我查一下谁打你的吗?王叔平说:就有结果了?不亏是人民的好警察,办事效率挺高的。我说:非也非也,为了能尽早顺利破案,本警察希望能得到你的密切配合,有件事需向你了解一下。说吧,我知无不言。他说。我说,请王老师认真回忆一下,近段时间与哪些文艺女青年走得比较近。他尖叫起来,说:王可行,你什么意思?我說没什么意思,作为一名警察,要把所有的可能都列入调查,也就是说,不要放过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你神经病呀。他啪的把电话挂了。
  他失态了。我乐翻了。
  我是真的打算从文艺女青年那儿入手,并非逗他。
  第一步,先了解哪些文艺女青年与他走得比较近,再用排除法分析哪一位可能性更大一些。第二步,调查该女文青的男性朋友,老公也算,家庭情况,交际范围,特别是她男朋友或老公的交际范围。第三步,锁定嫌疑人,理清来龙去脉。证据就不用找了,又不上法院。取笑王大作家,有想当然就足够了。
  找谁了解,当然不能指望王叔平。我拍了拍脑袋,想起一个人来。
  此人叫老白,也是作家队伍中的一员,也在市文联上班,具体职务不详,知道此人与王叔平交情还可以。
  他有个儿子,青春骚动,惹了不大不小的事儿。为人父的他,一下愁云四起。王叔平带他找上我。这案子正好在我手中,看事儿不大,年轻人吗,还是以教育为主,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想起他时,才发现没他电话,使劲地再拍拍脑壳,才想起他曾给过我一张名片。
  我对待收到的名片,不会像某些王八蛋那样,一转身就扔到垃圾桶里。我会放到抽屉里,以备不时之需。翻了一会儿抽屉,真找到了。嘿嘿,老白还是副秘书长呢。
  我约老白在经典咖啡馆里见面。
  我虽心理阴暗,企图掌握王叔平什么龌龊事儿,那也只是为了平时聊天好调侃取笑他。他是我的老乡哥们,不想让他龌龊事有更多人知道,更不想弄出什么波澜来。如果去老白单位上,一个警察,神秘地调查王叔平,还不让那些人多了猜测和想象。那些舞文弄墨的人,想象力又超丰富。把老白约出来,能有效免除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老师挨人打了。我捏着咖啡杯说。
  什么?他挨人打了?老白吃惊地说,怎么回事呀?
  我笑了笑,看来我猜测的不会错,挨打这事,王叔平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在文联作协那儿,作了有必要的隐藏。
  谁这么坏呀?老白说。
  我说:白老师,请你过来,就是想知道是谁打了他。你别误会,我这不是办案。他也没报案。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也知道,我跟他是朋友。
  我连他挨打的事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谁打了他?老白说。
  你跟他同在一个单位,应该知道,他是否与人结怨了?我说。
  挺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与人结怨哟?
  我笑了笑,说:人活在世上,都少不了与人结怨。只不过怨有大有小。没有无缘无故挨打的事。   你查这样的事干吗?
  这样跟你说吧,是王老师想知道。他自己不方便,而我又是警察。
  老白沉思良久,说:倒有件事,不知有没有关联。
  果真里面蹊跷。
  去年,《宋城文艺》编辑部招了位文艺女青年,叫李秀美,人如其名,长得挺好看。本来,《宋城文艺》不需要招人,编制人满。经济发达地区,哪个部门都不差钱,招个编外人员帮忙也可以。是王叔平极力把她招进来。当时大家都认为她是王叔平什么亲戚。事后证明不是亲戚。王叔平说爱惜她是人才,招进来培养。小姑娘稿子写得是不错,但他的理由没有人相信,这世上有才华而流落江湖的人多的是,干吗不招别人只招她?大家怀疑是王叔平相好的。前不久李秀美走了,出文联大院时,老白看见她,两只眼睛红肿肿的,显然是哭过。文联大院里有谣言,说王叔平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又没办法负责。老白说:只是谣言,只是谣言。过了两天,老白听到王叔平办公室有大嗓门在吼。老子跟你没完。那人走时扔出一句硬邦邦的话,满脸怒色。老白他们探头出,那汉子五十来岁的样子。
  应该是李秀美的父亲。老白说。
  后来再来闹了没?我问。
  没有,一直风平浪静。
  那王老师呢?
  开始那幾天耷拉着脑袋,老白说,你也知道,王老师这个人,心态调整快。
  事情很明白了,几乎不用再调查,王叔平挨打,是李秀美父亲请的人。
  我起身告辞。老白说:你不会找人家父女俩麻烦吧?我说不会的。老白笑了,说:这我就放心了。再说:其实王老师应该知道是谁,这样的事不宜闹大。
  我没去找李秀美父女。如果要求证的话,找她们是最好的办法。为什么要求证呢?事情再明白不过了。王叔平与李秀美有不清不白的关系,说不定真搞大了肚子,而王叔平又无法负什么责,李秀美只有含怨离去。李秀美的父亲咽不下这口气,来找王叔平算账。男女间的事,账很难算清楚,于是决定叫人殴打他一顿,出口恶气。李秀美父亲应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怕把人打伤打残了吃不了兜着走,事情闹得太大了,于女儿的名声也不好,故在请人时肯定再三交待了,不要打伤他筋骨。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去找李秀美父女,岂不是揭人家伤疤?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调查应该到此结束。可我不想就这么结束,大概是职业病吧,总觉得事情还没有完。从内心来讲,我不希望王叔平挨打是因桃色事件。他是我哥们、老乡。我希望王叔平与李秀美是清白的。王叔平极力招李秀美进《宋城文艺》做编辑是因为爱才。李秀美离去另有原因。临时工的命运就是随时下岗,这样也会哭得两只眼睛红肿肿的。那个在王叔平办公室大吼大叫的汉子,压根儿不是李秀美的父亲,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很关键。
  证据,证据,唯有证据才会说话
  我来到月季路王叔平挨打的地方。月季路东边是海八路,西边是季华路。城市发展到今天,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监控摄像头有两种。一种是公安系统的叫天网,安装在那儿像灯泡。另一种是交管系统的,专拍车辆违章。这样的冷街,我担心没有监控摄像头,可一抬头,就看一个,不是天网的,是交管的。再往前走,又发现一个,二个,三个。应该是用来抓拍违停的吧。我感觉一下,整条路全处在摄像头的监控下。
  有监控就很好找人了。我来到交警大队视频监控室。我办案多次来此调阅监控视频,跟他们混得很熟了,所以不必与他们领导打招呼。私人活动,不宜惊动领导,直接找干活的。视频监控室值班的是个叫小英的妹子,人长得小鸟依人,小鸟一样活泼,有时我会忍不住想入非非。小英笑笑说:王队,又来办案了,这回是杀人案还是贩毒案呀。我嘘了一下说保密。她连踢我两脚,说:你们这些臭刑警就喜欢虚张声势故作神秘。
  查看视频监控真是好简单的事情,有时间有地点直接往那儿切。小英好奇地凑过来看。我不能让她发现我在假公济私,这于我的名声不好。我说小英妹子,不能好奇心太重,好奇心会害死猫的。这么神秘呀,她嘟着脸怏怏不乐走开。
  打人现场有点搞笑,打人动作实在不标准,跟泼妇斗殴很相似。王叔平形象也欠佳,抱着头,打死蛇一样,没有丝毫反抗。从视频里可看出,这伙人往东方向逃窜。他们上了一辆面包车。一路视频都监控到了面包车。面包车从城东出城,拐上了一条城郊小路。城郊小路没有监控,面包车失踪了。我记下了车牌号。临走时没忘交待小英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必须绝对保密。小姑娘好哄。事实每次我都没忘交待要保密。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而警察去调查案件很容易弄得满城风雨。人类的好奇心太重了,又喜欢猜测。
  按照常规思维,那些会充当打手的人都犯有前科,只有这些人才会进入幕后操纵者的视野。但我没用找人这一途径。就几个人像,在宋城依然是大海捞针。我另有更好的办法,车牌号。我去了一趟车管所,一查就查出来了,面包车主叫李有才,男,1980年7月15日出生,户籍就在本市,小塘镇白树村里下村小组。我立马开车来到白树村委会。当警察真好,十分方便假公济私,警官证一亮,村长屁颠屁颠带我去里下组找小组长。村小组长说:李有才呀,他已不在村里住了,人家在城里当老板了。我拿出几张照片问他这几个人哪个是李有才。村小组长摇了摇头:这几个都不是李有才。
  李有才在城东向宁路开了一家涂料店,找到他一点都不难。我穿便装走进他店里。他热情地说:老板是装修房子还是装修店面,嘉宝莉油漆是名牌产品,质量好价格实惠,还有促销优惠。我靠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是警察,并把警官证亮了一下。他立即吓得面形变色。做小生意的人胆子最小,有点钱,怕惹事,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就把那几个打人的人招了出来,还反反复复说他没打人,只是开车拉他们过去接他们走。那几个打人的人都是江西来的打工仔,专门做装修活,刷墙、镶瓷板、安装水电、做木工,一伙的。李有才为了将功赎罪,开着面包车带我去找他们。他们租住在城乡结合部。
  他们很快承认了打人的事实,就是不肯说出谁指使的,说是他们自己犯浑,就想找个人打一顿,解解手痒。我说:你们哄小孩子呀?别我当小孩子,我能找到你们,说明不是吃素的。其中有豁了一颗门牙的汉子大大咧咧说:我们又没把人打残打死,构不上犯法。潜台词是,我不招,你就没办法。   你们知道打了谁吗?我必须吓他们一下,你们打了本市的文化名人,知道不?文化名人,市长都要客客气气喊他几声老师。你们真是吃了豹子胆。不说出来可以,那你们现在跟我走,去号子里说。
  他们四个,有三个还是一脸不在乎,只有那个长得稍胖的脸露胆怯之色。这是突破口。我说: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说还是不说。如果他们坚决不说,我也没办法。这是打心理战。果然,胖子拉豁牙,想进里屋打商量。豁牙甩了他一下,说做人要讲义气。我冷笑了:那你讲义气吧。我是救你们,不是来害你们,还讲义?你们知道什么是义气吗?你们那是傻气。
  他们耷拉下脑袋,相互使了使眼色。良久,豁牙说:要我们说出来可以,但你必须保证不去搞他。他这要求有点可笑,是武侠片看多了。但我真不想搞他,也没搞的价值。我说,看在你讲义气的份上,我保证不搞他。他们又相互递了下眼色,才说出一个名字来。我一听头大了,怎么会是他?
  他们说的人就是王土地。
  好你个王土地,你居然喊人打王叔平,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回到市里,我气鼓鼓的,立即一个电话打过去,语气一点都不客气:赶紧滚到湘夫人菜馆来,老子请你吃大餐。
  王土地还是老样子,说警察哥哥有请本应该来,可我实在忙不开。我说:你有一百万的生意都给我放下,赶快滚过来,不然老子跟你断交了。别、别、别,他有点慌了,说:我来还不行吗?我请客。
  我放下狠话了料他不敢不来,我是警察,他可以不尿王叔平但不敢不尿我,在这宋城当老板赚钱惹了麻烦还要我去帮他抹平。我要了个小包间,等他到来。
  他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问我是哪阵东风吹了要请他吃大餐,要先说明,不然吃了都心不安,警察的请不是那么好吃的。我却阴沉着脸,问道:
  王叔平对你怎样?
  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回答我。
  当然很好哇。王土地说,这个你不是不知道。
  近段时间,是不是王叔平挡了你什么财路?
  你说什么哩?
  那你为什么喊人打他?我声音陡然提高。
  你胡说,他跳了起来,我怎么会喊人打他呢?我打谁也不会打他。你不知道我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吗?
  我冷笑了,扔过去几张照片,说:这几个在你手下做工吧?
  王土地一看照片脸色就惨白惨白,耷拉着脑袋。
  我眼睛死死盯着他,说:我想听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没事干呀?一件这么小的破事也去调查。
  别转移话题。
  我不说行吗?
  不行,你不说我们朋友都没得做。
  王土地一副苦瓜脸了,说:你这不是逼死我吗?
  我今儿就逼你了。
  好吧,王土地直了直腰,说:你非要逼我说,那我只有说了。
  说呀,看你能说出什么好理由来。
  王土地抓过酒杯,倒满酒,猛地灌一下去,抹了下嘴,说:我恼他看不起我嘛?
  我一怔,这小子怎么有这样想法。我们三个一同长大,一同上学一同放牛一同砍柴,玩得像一个人一样,我们之间,压根儿不存在谁看不起谁的事。
  你胡扯,王叔平怎么就看不起你?
  他就是看不起我,從小至大就看不起我,包括你也看不起我。王土地陡然大声起来,小时我笨,你们看不起我,我认。念书念不过你们,你们看不起我,我也认。我做打工仔,没钱的时候,你们看不起我,我也认。现在我当老板了我有钱了,你们还是看不起我,我心里憋气。我就是想打他一回出口气。
  我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真是大出我意料。人性的幽深,太深不可测,我有所知。说实话,看王叔平那春风得意的样,有时,我也会冒出揍他一顿的想法,但理智告诉我,不能,那样做就真不是人了。可他王土地居然真动手。看来他的心理阴暗面比我还大。小时候,我与王叔平是会捉弄他玩。这也是很纯真的感情呀。我突然想到,我和王叔平,顺顺利利地考上大学,而他,只有外出做个打工仔。这样他就有了自卑感。尔后,我和王叔平在宋城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他,还只是个打工仔,受人歧视,累得狗一样,这就更加深了他的自卑。自卑的人往往敏感自尊,或许,我和王叔平不经意的动作和话语都让他受了伤。他正因为自卑,才努力,才做成了老板。难不成他当上了老板,内心还是那么自卑,那么敏感。他娘的,我真想找个倒霉蛋的祖宗问候一下,自卑真不是好情绪,哪怕他当了老板。
  你怎么会那样想?我说,你拍心口说,创业时,王叔平可没少帮你。
  不错,他是帮了我不少,你也帮我了不少。你们是对我好,可那是施恩,是可怜,是居高临下。王土地梗着脖子说,我早就想打他一场出气,我都憋了十几年了。
  那你为什么不打我?
  你是警察,我哪敢?
  我突然笑了。
  人性幽深,是有心理阴暗面,可正常人是能控制住自己的。大家都知道,怎样做人才是对的。王土地我太熟悉了,他厚道诚实,虽喜欢说些含沙射影的话,那只是图嘴上痛快。就算他敏感自卑,也不至于因这就打人。他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不然,也没办法当老板。他说的理由,肯定不是真正的原因。
  你没说真话。我说,你不要骗我,骗我一点意思都没。
  真的,我没骗你,王土地说,就是这个原因。
  行,不说也行,我说,那我就告诉王叔平,说是你叫人打他的。
  别呀,你是想害死我呀。
  那你说实话。
  你别逼我好不好?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说,你不跟我说实话,让我能相信的话,晚上觉都睡不好。
  王土地抱住头,直骂我怎么那么倔。我任他骂,直用眼睛盯住他,直盯他心理防线崩溃。这招很有用的,很多犯罪嫌疑人就此扛不住。果然,十来分钟之后,他说实话了。
  王土地手下有个做工,叫李天保,两人交情非常好。王土地在工地上推砖时两人就是好朋友。王土地开了装修公司,李天保一直跟着他,尽心竭力打下手。李天保有个女儿,对了,他的女儿就是李秀美。早年家贫,李秀美没上高中就出来打工。李秀美喜欢文学,没事时就写写画画,在文学期刊上也发表过些稿子。她有个梦想,就是去文学期刊做编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李天保见女儿这么有上进心,没让她去考大学,总觉得愧对她,常在王土地面前长吁短叹。
  王土地找到王叔平。开始王叔平没答应。这事的确有难度。可王土地使劲地逼,王叔平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把李秀美招进去做临时工。
  王老师也算帮了你呀?我说。
  可他没管住裤腰带。王土地说。
  真是挑色事件呀,我怔了,那王叔平真该挨揍。
  王叔平是大作家,李秀美是个文学爱好者。王叔平是李秀美的崇拜偶像。李秀美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又是王叔平给的。王叔平是李秀美的大恩人。因为王土地这层关系,王叔平对李秀美肯定是关爱照顾有加。王叔平与李秀美会发生男女不正常关系,无非是下面几种情况。
  一、李秀美真心喜欢王叔平,王叔平也真心喜欢李秀美,男女感情的事是不讲道理的。这么喜欢来喜欢去就喜欢到床上去了。
  二、王叔平见色起心,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青春活力,单纯又有才华,长期在身边,是会忍不住起色心的。男人大多是这样子。而李秀美,虽不爱,但因为要报恩,也就不好拒绝。
  三、李秀美喜欢王叔平,王叔平并不喜欢,但却抵抗不住美女的追求。我这样设想,并非是心理阴暗。女孩子喜欢大叔,这样的事多哩。而男人又多半喜欢占小便宜,也会唤起点虚荣心。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王叔平的不对,他是有家室的人,应该理智。
  如果不是我拦着,这事指不定会闹很大。王土地说,你知道我有多难吗?这边是老乡哥们,那边是我的得力助手好朋友。如果我不叫人打他一顿,我真的没办法向李天保交待。
  我说:你打得对,换了我,也会揍他。
  王土地说:你也真是,这样的事也来查,不知道该多好呀。
  我说,好奇心害死猫。
  半年后,王土地儿子结婚,在酒店里摆酒,我和王叔平携夫人前去喝喜酒。新郎新娘前来敬酒。王叔平老婆跟我说:小两口好般配哟。
  我笑了笑说:是挺般配的。
  新娘就是李秀美。
  责任编辑    婧   婷
  茨平,原名王春生,江西宁都人,借居佛山,2011年开始写作,作品散见《星火》《作品》《西部》《广州文艺》《散文》《文学报》《黄河文学》《山西文学》《文学港》等刊。有少量作品入选刊入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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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茶  少年时曾向往过  红遍山崖,红透一杯春水  任森森月光吮吸  待到如今我的红舞鞋  依稀溜出你缤纷的花径  却原是一方舞台  一个从未谢幕的萋萋闹剧  待到浓雾散尽  越过种满新茶的预约之后  我仅能从家庭药箱  取出红霉素软膏,涂抹一千次  治愈那年,那月  采花时不小心被你,割破的手指  这是你给予我一生的爱吗  你生命中贮满的血  一经释放便是,眼泪与汗液  且我慵懒的身躯  伴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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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他们,沐着三月的春风  一阵小跑,跑過了后花园  旋转楼梯的前面,是清新的  古运河,沿岸的草绿了  几个拍婚纱的工人  在选适合的场景  阳光下,那一对新人  比三月的花朵还要清新  他们变化着服装,撑开了油纸伞  颜色仿佛是季节的转换  一些花开了,另一些还在休眠  开与不开,这些沿岸的花朵  都在这个午后,写满了祝福  后园的玫瑰  玫瑰又开了  东一簇,西一簇,散落在五月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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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巴丹吉林沙漠  七月的巴丹吉林沙漠枯骨燃烧  蜥蜴是另一种海拔。  巴图的三峰双峰驼老了  在芦苇丛中,蚂蚁成群奔袭  去年春天的那只羊羔  戈壁深处,一窝狐狸经常在梦中  海市蜃楼般地把尕妹子的脸当成泉水  多年来我一个人在沙漠遭遇  风暴以及风暴的敌人,  妄想的星斗拉直额济纳天空  青格乐和她三岁的巴特尔  骑一匹骟马去了苇杭泉  此前多年的一场雨,  活命的畜群和红蝎子  曾经在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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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勇,大个子,黑脸膛,五十多岁了;从我的眼神和面颊上,可以看出岁月的烙印。按说不小了,疲惫沧桑也在情理之中。当我着装整齐行走在街面时,大家都会认为我是个中规中矩的一名老警察。特别这身行头(术语叫单警装备):斜挎式的武装腰带上,有手枪、手铐、警棍、催泪瓦斯等,更能强调我的真实身份。甚至它还包装了我,使我不由得精神中还透着几分威严。当然了,我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是一普通公民、一草根。当然了,和大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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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真正恨过一个人  我无法容忍安放在世间的寺庙  就如寺庙无法容忍虚假的灵魂  我无法坦白羞怯  就如满月需要夜的私藏  一叠情书,有一封必定隐藏欺骗  一处囚牢,死后必见光明  一次甜蜜,必有苦涩相随  一次绝望,必伴枯木逢春  我從未真正恨过一个人  宿命是一杯水,影子都很破碎  那个坏坏的女人用桃花赌了春天  赌了她的孽债  小镇  活着为了我的小镇,它太远  远的只有几头牛,几房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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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越来越低  沟,越来越深  就像那个,刚刚换完了衣服  又在擦着身子的  夜归人  一场大雨,用白云的眼泪  替人间的尘埃  一一赎罪  倒影  在楼房高大的玻璃幕墙中  一个清洁工  一个骨碌接着一个骨碌  在上下挪动  系在楼顶上的那些缆索  像藤  他在移动,像一片又一片  浮着的萍  我站在地面上  仰视着高处的  那些风景  怎么看,都像是人世间的  一些倒影  颂歌  在春天里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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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老家扫墓回到京城,已有几个月了。按说家门前那条老大难的山路,也该修起来了,我很想打个电话问问陈老四。  几个月前,我让陈老四,以及全村人很失望。我这个大老板、有能耐的北京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了。哪怕过去我对家乡做得再好,就因为这一次,全砸了。  不过,想想也是。三十多年前,是家乡让我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能够免费上小学、中学,幸逢国家恢复高考,才能上大学。后来毕业分配,做梦都没想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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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的人,走出乡村的人,望着乡村的人,回到乡村的人,谁都无法忘记那些以电影邀约的乡村派对,那是那些灰色乡村日子里唯一的亮色。如今,乡村的日子亮色了,乡村的电影却渐行渐远……  谁也说不清村里是什么时候放了最后一场电影,但是大家都记得村里放的第一场电影。  电影这个城里的词语传到乡村的时候是1975年的五月,那是一个赶场天。“电影来啦!”乡里的书记从电话中听到县里的书记的声音,说是县上买了一台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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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梧桐树在西班牙马德里很常见,这些树,似乎也沾染了西班牙男人的气质,线条明朗,刚健。夏日的曼萨纳雷斯河,滋润了树木的青春,特别有精神,修剪得很整齐,密匝匝地,遮蔽了周围密集的古旧楼群。海鸥、白鹭盘旋在广场上。格兰大道就像跑过来的一只熊,用它的厚嘴唇,拱出一块绿色,那就是道路最西端的西班牙广场,紧紧依偎着马德里王宫。欧洲有好几处西班牙广场,影片《罗马假日》就是在意大利罗马的西班牙广场拍摄的,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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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吃不惯超市里售卖的大棚蔬菜,每天都去菜市找一对安庆乡下来的夫妻,买他们自种的菜。相处日久,成了朋友。夫妻俩以前在南京郊外承包一块地种菜,现在孩子考上合肥的大学,就又跟着来到合肥落脚。他们在乡下租了几亩田地,日夜劳作。水田里种藕、茭瓜,旱地上蔬菜一茬一茬,四季葱茏。夏天从他们那里买莲蓬、茄子、苋菜、蕹菜、山芋梗,一律小时候的味道。一天早晨,去她摊位,她说:你买点山芋吃吃看。红喔喔的圆锥型,一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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