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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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台是情感的枢纽,是一个造梦的地方,它的存在让乡村有了梦想和寄托。每一场戏的到来,都是一个重大的节日,那些源于历史,取自生活的经典片段,被艺术提炼,被时光打磨,在心灵的玉石上投射出耀目的光泽,让最精彩的部分在心底沉淀。
  戏台虽小,背景很大,在乡村,一方戏台就如五脏俱全的麻雀,包含了整个世界。一群肤色黧黑的农民,随时可以转换身份,他们顾盼生情,放下锄头就是演员,摘掉草帽就是观众。汗水打湿的背影,带着泥土的气息,走上戏台,用草灰、木炭等廉价的脂粉装扮一番,才子佳人,媒婆丑角,逐一浮出水面。琴声响起,腰肢扭动,演员们水袖一甩,一台大戏悄然启幕。
  能走上戏台的演员大都识文断字,记性好,悟性高,是乡村的头面人物。曾经收稻割麦的手掌,捏成了兰花的形状,唱腔起处,柔情似水,眉目含情,很快进入了角色。一旦进入角色,便是物我两忘,灵魂出窍,如梦似幻,已忘记今夕何夕,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在乡村,《铡美案》是久演不衰的经典,饰演包拯的演员是个普通农民,平时性格优柔寡断,可是只要一经走上戏台,立马就脱胎换骨,变了模样,把一个铁面无私的包公演绎得活灵活现。鼓似急雨,气如烈焰,在琴声唱词的烘托下,他完全忽略了扮演陈世美的演员是村主任。只见他须髯一抖,满脸乌黑,“啪”的一声,惊堂木从台面上弹跳起来,衙役一拥而上,将这个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家伙推向了铡刀之下。
  除了持续上演的《铡美案》,还有大家喜爱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的那一刻,全场为之一震。幕后那个配音的雷子炮砰然炸响,震耳欲聋、猝不及防的响声,使女人与孩子在尖叫的同时全都捂紧了耳朵,灵醒过来大喊刺激和痛快。
  戏台是连接外界的纽带,不仅给本村展演,还给外地戏班使用。昆曲、越剧、赣剧、汉剧、评剧、川剧;黄梅戏、花鼓戏、采茶戏、皮影戏……各种不同风格的剧目轮番上演,前一场阳春白雪,后一场下里巴人。清闲时节,魔术、马戏也会走进村子,丰富多彩的戏曲让小村子见到了大世界。
  戏台让村民长了见识,他们随口就能说出一串的经典剧目,《霸王别姬》《苏武牧羊》《薛仁贵征东》《花木兰》《长生殿》《玉簪记》《苏三起解》……
  丰富多彩的戏台催生了一代又一代脚沾泥土的演员,他们在虚拟与现实中穿梭往来,在琴声鼓乐中窥看世界。戏台周遭的光影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自己,只有卸妆之后灵魂才会落回肉身。台上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只是一场春心旧梦,一切不可当真。但是脚踩泥土的农人,就如春种秋收的庄稼,随季节推动,一生听从命运的安排。劳作与演戏,让他们在雅俗之间,在虚实之间找到平衡,只有站上高高的戏台,才能暂时忘掉卑微的身份,露出自由的天性,找到创造、思考和言说的权利。戏台上的嬉笑怒骂,人家不会当真。
  质朴的泥土与沉默不语的石头终生相伴,让世代耕作的农民有了土地与石头的秉性。他们惦念着这个给人娱乐的地方,渴望一方戏台来疏松他们内心的板结。虽然戏台是虚构的天地,但能通往理想的梦境。思绪翻飞,遐想无限,还原出生活的本真与情趣,伴随着唱词去追忆前尘往事,去怀想逝水年华。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一弯冷月照在村中破旧的古戏台上,琴声鼓乐,丝竹盈耳,托起如水的戏台,多少哀婉缠绵、忠孝节义,在这里粉墨登场。看俏罗成耍的花枪,让人大开眼界,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再看将帅出征,多么雄壮威武;青衣女子,眼含愁云,水袖上扬,兰花指翘,一声拖长的唱腔,整个世界都有了凄风冷雨。
  那个时代,村民思想单纯,感情内敛,看戏图的只是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前呼后拥,把戏台围得水泄不通。不管蹲着、坐着、站着,倚靠墙根,攀爬上树,跃上房頂,都是为了赶赴一次约定,围观一场大戏。喜剧的哄堂大笑,悲剧的声泪俱下,看戏的被演戏的牵住鼻子,完全控制了情绪。走出剧场还在莫名其妙,演员如施法术,要你哭就哭,要你笑就笑,想一想不禁哑然,唱戏的疯子,看戏的傻子,明知那是假的,可就是控制不住台上的蛊惑和煽情。其实那些姑娘小伙别有用心,他们混迹其间,看戏是假,谈情说爱是真,台上在缠绵悱恻,台下在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他们感谢戏台提供的娱乐,可是处在功用时代,戏台也遭遇了不同的命运,频繁更换的名称,就像川剧中的变脸王,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最早的戏台与神庙一体,具有潜移默化的教化启蒙的功能,凡有神庙的村庄必有戏台,戏台与庙宇相辉映。后来用作村里的会堂、食堂,教室,再后来用作电影放映,批斗会场,样板戏舞台。一方小小的戏台,见证了百态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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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台是乡村的美学部分,具有浪漫诗意的属性。一方古旧的戏台,有象征、比喻、夸张、讽刺、变形的多重含义。
  乡村的戏台是从水稻、大豆、高粱、棉花的根部伸展出来修辞,对于一个通达古今的戏台,人们很难做出简单的定义,戏台既是情感的舞台,又是时光的看台,可说是物质的拥有,也可说是精神的享受。在亦真亦幻的情境里,戏台可触摸灵魂的纹理,倾听乡土的回声,找到生命归途。
  一方雅俗共赏的戏台,承载着乡土文明的启蒙,精神空间的延展,道德伦理的构建,它拥有强大的社会功能。对于喜怒哀乐的表达,声音是最真切的传递,这是动物的共通之处。手舞足蹈,这是喜悦与抒情,可见所有的太平盛世都适宜用歌舞升平这类词语来形容。
  莎士比亚说:人生就像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至于要表演什么角色,自己去决定。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一个人一生中要扮演好几个角色。
  世事兜兜转转,人生起起伏伏,看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感慨便在心间云烟般升腾。古戏里上演的虽是过去,其实表现的何尝不是当下,谁都不可忽略歌舞戏曲对现实的介入,对价值取向的影响。戏里戏外,从主角到配角,正与反,成与败,万千世事,悲欣交集,反观自我,互为镜像。   以前我很不理解乡村的布局,戏台为何与祭祀的宗祠、神庙连为整体,总感觉祖先像个监护者蹲在暗处,站在身后,与他们同场观戏,如芒刺扎身,很不自在,把一方娱乐的舞台变得拘谨沉重。直至现在我还认为,魔幻的戏台如一块风月宝镜,它映照着正反两面,暗示帷幕后面住着统管乡间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的巫鬼和神灵。
  一个被时光淘空的村庄,幸存的都是遗迹。村子周边围满了簇新的楼房,不知为何,在村庄的中央,竟然奇迹般的遗存了一座倔强的戏台。虽然梁柱已经苍老,容颜斑驳,但仍然一身孤傲,兀自独立。
  从精致考究的工艺,一丝不苟的制作中可以看出,古老的戏台是能工巧匠的用心之作。一直以来,人们把戏台视为乡村的艺术殿堂,它与普通民居存在雅俗的差异。梁枋斗拱,层层叠叠,木雕戏文,抹彩涂金,那生末净旦丑的造型,包含着万千世事,百态人生。看古典的庑殿式建筑,与洋房小楼形成强烈反差,在此消彼长的对抗中,分出胜负。古戏台成为身穿长袍马褂的遗老,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绅士绑架围攻。
  古村有着难以替代无法重来的过往,但是那些过往只剩记忆,而空洞的记忆又如镜花水月,虚幻缥缈,永远找不到踪影和痕迹。幸亏还有人心存追念,不知是哪个创意大师,在古村日渐凋敝的时候,通过一组旧物,让古村恢复了天意般的情境。两个泥墙木柱青瓦的榨油坊,一左一右,簇拥着一方古戏台,白天榨油坊铿锵的锤声、粗犷的号子;晚上古戏台上威风的锣鼓,高亢的唱腔,组合成一部古典的乡村交响曲,在低矮的天空里飘荡。
  榨油坊、古戏台,这两个典型的乡土物语,神奇地组合,让一个无可奈何的村庄找回了端庄优雅,不再停留在低矮的物质层面,跃升到了精神空间。
  声音和气味是两种奇妙无比的介质,这种虚无缥缈的声色,虽然找不到具体形态,但通过听觉和嗅觉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的绽放与存在。在困顿清冷的日子里,依靠这些美好的声音和芳香的气味,慰藉无数苍白的灵魂。
  我曾反复追怀那条从半山腰上纵身一跃的溪流,它献身般的勇气跌碎了清艳的阳光。琥珀色的水面顷刻间璀璨夺目,那种撩人的动感,像一个提速的按键,以一种迸发的自然动力,推动着榨油坊里的水车。巨大的水车像钟表的齿轮,把一个村庄悠然转动,环环相扣的齿轮,记录着时光的流转,圆形的碾槽如乡土的轨迹,周而复始地运行。
  穿行在岁月的水墨画里,水汪汪的榨油坊呈现了力与美的组合,岁月悠长,从不终止,让一代代人降生成长,一代代人衰老死亡。水流驱动着铁质的碾盘,圆形的铁轮碾压炒熟的菜籽,散发出香喷喷的气息,让干涩的日子有了油光的滋润。水车吱呀,绵延的唱腔从戏台上如水漫过,在饱满的芳香中,水流飞溅,油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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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珍是村里唱戏的台柱子,大胆泼辣的表演风格,让她名扬四方。可是由于入戏太深,时长日久,对于戏里假扮的夫妻,出现了幻觉,竟然与一名有妇之夫产生了爱慕之情。面对闲言碎语,她没有止步,反而发誓要假戏真做……
  对爱情的大胆追求,成了淫荡、下流的举动。村人都以正人君子的面目,站在反对的一面,认为她有伤风化,要求把她赶出村子,逐出戏班。
  为了生计,桂珍跟着一个草台戏班走了,她居无定所,四处流浪,没有人知道她在外面经历什么。几年后,桂珍精神失常,疯癫之后的桂珍竟然又回到了村里,她披头散發,满身污秽,见人男人就躲避,见到女人就傻笑,直笑得人心中发冷,脊背发麻。
  夜深人静,她爬上闲置的戏台,找来一块废铁,叮当叮当不停地敲打,阵阵回声,那就是开场的锣鼓。很快一个人凄凄切切地唱了起来: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这是《锁麟囊》中青衣的唱词,她唱得情真意切,毫不紊乱。这段唱词用在因情而疯的桂珍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唱腔清晰,情深意长,这个夜晚的桂珍根本不是疯子,那些曾经唾沫飞溅、横加指责的人更像疯子。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四野空茫、星月暗淡的夜晚,从异乡归来的桂珍,是为了赶赴一场告别演出。台上没有配角,台下没有观众,也许她这场演出根本不需要观众,她只需要一方干干净净的戏台,在这方戏台上,她只唱给自己听,唱给神灵听……
  无人看见那场戏的启幕和落幕,但我相信那一出悲情泣血的独角戏,一定是演到了极致,为此天地都变得默默无语。好几天之后,一个养鸭子的人到村口的池塘中打捞水草,发现了溺亡的桂珍。被水浸泡的桂珍,肿胀得十分厉害,人已变形失色,就像浮在腌菜坛中的白萝卜。
  一个疯子的死去,没有人会痛惜,村里人认为这是戏里鬼魂害了她,逼着她为戏徇情。回想那个过程,究竟是谁害了她,只有桂珍自己明白。掩埋入殓时,有人从她的口袋内摸出一条月白色的手绢,上面用朱砂写着两副联语:
  前面一副是:“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出场便见;一时欢天喜地,一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后面一副是:“文就武成,金榜题名空富贵;男婚女嫁,洞房花烛假风流。”
  看着手绢上几行清秀的字体,在场的那些人全都面面相觑。事情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我总感觉桂珍不是真正的疯子,她用疯癫的假象,掩盖了自己失魂落魄的真相。这样既可减轻某些人的罪孽感,又能让一个疯子死得毫不足惜。作为一个悲剧的女主角,她用一种自虐的演技让生命提前谢幕。
  桂珍的死作为终结,成为一个时代的挽歌,多少楼台烟雨在无声消散。眼看着延续千年的戏台文化突然衰落,乡村的古戏台成为相伴而生的空巢老人,毫无征兆地坍塌、消失,所有的历史记忆都隐没在泥土里,无处倾听尘世的余音。取而代之的是KTV、夜总会、音乐茶座、会所,以及电视、电影、手机和送戏下乡。
  斗转星移,世事变幻,那种“宁舍一年粮,也要演一场;宁舍一餐饭,不舍一场戏”的戏痴戏迷情结已完全淡化。空空荡荡的戏台,要么摇摇欲坠,要么彻底损毁,锣鼓一响,脚板发痒,戏腔一开,万人空巷的场面已成为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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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右大地,赣鄱水乡,深厚的文化底蕴,成为戏曲文化的膏腴沃土。江西戏剧曾盛极一时,特别是与莎士比亚齐名的明朝戏剧大师、中国戏剧史上的泰斗汤显祖,他的“临川四梦”,成就了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峰,就连村夫野老们也记住了柳梦梅与杜丽娘的故事。
  江西的地方劇种繁花似锦,在赣剧之下,有弋阳腔、盱河戏、东河戏、宁河戏、瑞河戏、南昌采茶戏、万载花灯戏、吉安采茶戏等。
  起源于赣西北修水的宁河戏,是以县内最大的河流——修河而得名。修河由山口、东津、渣津、溪口等水系汇聚而成,流经武宁、永修,与赣江汇合,注入鄱阳湖。宁河戏最初由酬神还愿的傩戏发展而成,明隆庆元年(1567年)即有专业班社,唱高腔,清初又从徽班中吸收吹腔、昆腔,从汉剧中吸收西皮,从宜黄戏中吸收二犯,至清乾隆年间,宁河戏的高腔、昆腔逐渐衰落。作为近水楼台,这幸存的古戏台,曾上演最多的应是宁河戏。
  戏曲随水流萌生,纵横交错的水系,使大江南北的文化在码头交汇,互相借鉴,一时间,各地班社如雨后春笋,各剧种名伶辈出,业余剧团遍布城乡。农忙务农,农闲排练演出,各级会演热闹非凡。当时有民谣赞叹:深夜三更半,村村有戏看,鸡叫天明亮,还有锣鼓响。
  在江西部分山区至今还保留着一些特殊的痕迹,那就是“罚戏碑”。从碑刻的内容就能看出,比如村里有明令禁止砍伐树木的告示,如果有人偷砍树木,被人抓住,村里宗族长辈就会严厉处罚,最常见的方式是罚戏一场。砍树人必须出钱请来戏班,到村里演一场戏,既是教育,又是警示,演了戏这事才算过去。作为一种广而告之的方式,这是戏剧在舞台之外的功效,它与乡风民俗形成了紧密联系。
  20世纪初期,有一个人对江西的地方戏产生了重大影响,他叫石凌鹤,是一位佳作迭出的剧作家。毛主席看了他的《还魂记·游园惊梦》之后,给予“秀美娇甜”的评价;香港名士盛赞他改编的《西厢记》有新经典的气象,在“汤显祖逝世366周年暨学术研讨会”上,石凌鹤被誉为“当代汤显祖”。
  1950年,时任江西省文化局局长的石凌鹤,将乐平的饶河班、上饶的广信班这对孪生姐妹调入南昌,各取所长,兼收并蓄,创造了江西新的大型剧种——赣剧,使江西地方戏的特色进一点突显。
  在那个年代,戏台是一个地方的文化实力,没有戏台的地方,人心就会荒芜。当时乡村建台几成狂热,一村建台,四邻攀比,以至出现一村几台,星罗棋布的壮观场面。戏台从形式上分为祠堂台、万年台、庙宇台、会馆台、家庭台、草台等类型。
  家庭台是富贵人家特有的,富绅们担心妻妾子女外出看戏招惹风流韵事,遂于家中建台,亲自组班供养子弟,或外请戏班出演,类似于官僚贵族人家唱堂会。
  最有意思的还是草台,草台是临时搭建演出的台子,木柱支撑,稻草盖顶,用时搭建,用完拆除。草台与草根相连,有些贫困小村,住户稀少,土地贫瘠,平时没有能力恭请戏班,长年到邻近村庄去蹭戏,看人眼色,自觉尴尬,于是一咬牙搭起一座草台,节衣缩食,请来戏班,并郑重其事到邻村请来亲友一同观戏。
  岁月悠悠,浮生若梦,古戏台就像一幅乡村生活的浮世绘,在协力营建的艺术殿堂里,傲立于花团锦簇山环水抱的村庄中心。这是乡村文脉的源头,也是信仰的依归,悠久的戏俗风情深入人心,老百姓相信热闹威风的戏班是吉祥的使者,能驱邪禳灾、捉妖擒魔、祈福求祥,赶走魑魅魍魉。《打天官》《大封相》《三跳》这几个折子戏是必选剧目,天官奉玉帝敕旨,偕祥、寿二星及财神向观众赐福、赐寿、赐财。善良纯朴的老百姓,听到这样的祝福,喜形于色,眉开眼笑,尽其所能地向台上掷钱打彩,从最初的铜钱,到银圆,再到后来的纸币。
  戏台作为乡村的精神寄托,人们设法不让它冷落,于是为了演戏,就想出了五花八门的名目。如做寿、生子、婚嫁、造屋、升学,凡喜庆吉日都会演戏,所演剧目与喜庆相关。寿辰上演《满堂福》《麻姑献寿》;婚庆上演《龙凤配》《凤求凰》;生子上演《花园得子》;造屋上梁上演《摇钱树》……
  戏台能满足好奇,也能凝聚人心,即使是隆冬三九,也愿意忍受寒冬冷冽之苦,戏未曲终,人不散场,大家苦苦等待的就是高潮迭起,善恶分明的结局。当看到贪官受惩、恶棍伏法、有情人终成眷属时,全场正气弥漫,人们在戏中找到了法治的偶像,现实中的缺憾在戏台上得到了补偿,作为观众可算是宣泄了愤懑,出了一口恶气。
  一方小小的戏台,下连草根,上指王朝,那种微言大义,缩龙成寸的功能让人心生感叹,仿佛戏台的下面隐藏着一条通神的暗道,那里能窥见另一个世界。
  现实与戏台只隔半步的距离,有时彼此之间气脉互通,鼻息相闻。清末粤剧名角李文茂,是远近闻名的二花脸,在《芦花荡》中扮演的猛将张飞,形象逼真,威名大震。他精通打戏搏击,为人仗义疏财,所到之处深受粤剧伶人和群众的尊敬喜爱。1854年,李文茂在洪秀全的号召下,他和陈开等人在佛山一带起义,和太平天国一道,分头反抗清朝。当时他把粤剧班中会武功的演员召集起来,编为三军:小武及武生为文虎军;二花脸和六分等编为猛虎军;五军虎及武打家编为飞虎军。李文茂亲任三军统帅,他统领的粤剧军团,勇猛善战,利用戏班中练就的翻飞腾跃真功夫,越墙过垣,飞檐走壁,屡建战勋。起义不久,势如破竹,很快就攻占了广州府、肇庆府、惠州府等辖下的十几个县……

5


  荡气回肠的气概不仅影响观众,也会感染演员。戏班艺人不仅在舞台上塑造忠肝义胆的英雄,而且在现实中也是热血好汉,进入了戏如人生的最高境界。所以戏曲自古就有深厚的民间沃土,那些感人至深的历史故事,不仅吸引着无数普通观众,而且还迷住了至高无上的皇帝。比如唐玄宗就有梨园始祖之称,正因他对音律歌舞的精通与喜爱,所以才能开启戏曲新时代。
  音乐在我国自古就有雅俗之分,所谓雅乐是用于国家祭祀、宗庙、朝会等隆重的庆典活动,发挥的是政治功能。而俗乐则供人娱乐欣赏,抒发内心感受。由于二者的性质不同,出现的场合也不同。雅乐是地位的象征,如孔子他就只重视雅乐,而贬斥俗乐。到了唐玄宗时期,情况发生了变化,由于他自幼精通音律,又热爱歌舞表演,认为俗乐比雅乐更富有艺术,不应该依附于政治性的雅乐之下。于是,他下令在太常寺之外,单独设立管理和教授俗乐的教坊——梨园。戏曲的根脉从这里开始,后来凡学戏曲者都称为“梨园弟子”。   为培养新秀,唐玄宗亲自挑选数百名乐工和歌女,组建了一个皇家歌舞艺术团,并亲自担任团长。他在管理朝政之余,亲自教大家唱歌跳舞,尽职尽责。后来又挑选了30名15岁以下的儿童,教他们练习声乐,这位谱写过《霓裳羽衣曲》的帝王,为我国的歌舞戏曲的发展做了极大的推动。
  除了唐玄宗,还有一位戏迷皇帝,他是后唐的开国皇帝李存勖。李存勖自小长相卓尔不群,成年后英明神武,以勇猛善战闻名。他生前统一大部分中国,开启后唐中兴霸业。
  李存勖不仅武功超群,而且精通音律,曾自制词谱,后人为之惊艳。李存勖从小喜欢看戏、演戏,即位后,常登戏台,痴迷时甚至不理朝政,并自取艺名“李天下”。
  李存勖登台演戏痴迷之至,进入角色后,完全不像至尊君主,每当大臣有急事觐见,弄得满眼迷乱,一头雾水,不知哪位戏子是皇帝,也不知该向谁行礼。有时演到动情处,李存勖自己也恍惚起来,一时间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
  由于李存勖偏爱伶人,动辄授以大将军、大吏之职,引起将士的不满。公元924年,伶人周匝曾为救过他性命的梁教坊使陈俊求官,李存勖竟授以刺史之职。伶人总管景进,因采民间鄙闻细事上奏,而受到李存勖的宠爱。由于李存勖天天与优伶供戏于庭,使得优伶们盛气凌人,自由出入皇宫,侮辱朝臣。文武百官非常气愤,终于引发魏州兵变,接着成德军节度使李嗣源也随之叛乱。更令李存勖吃惊的是,他所宠爱的优伶,授以从马直指挥使的郭从谦也举兵反叛,围攻洛阳皇宫。李存勖中流矢身亡。
  对李存勖的人生,欧阳修有过精辟的总结:“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审视人生,那跌宕起伏的过程就是一场大戏,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全都逃脱不了生死成败、悲欢离合的内在规律。说穿了人从母腹降生开始,每个人都成了戏台上的演员,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的确很难,入戏难,出戏更难,一旦陷入其中,就连帝王都无力自拔。
  演戏看戏,生死追随,有些人梦想与戏永世同在。1959年,山西侯马市牛村发掘了一座金代砖墓。这座金代仿木砖墓的主人叫董明,大安二年(公元1210年)建墓,在墓室后壁镶嵌有一座微型仿木结构磨雕砖刻的戏台,戏台长60厘米,高80厘米,进深20厘米。戏台外形端庄稳重,雄浑壮观,屋顶的藻井结构严谨奇特,精致玲珑,是建筑艺术精品,戏曲文物孤品。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丑五个戏俑,生动活泼,惟妙惟肖,让人叹为观止,让后来人看到了800年前的一场大戏。
  人生短暂,恋恋不舍的戏迷们还没有看够,于是从地上转往地下,让戏曲与名伶穿越生死,抵达永恒。走进古戏台,大门两侧的照壁闪着坚硬的回光,一丛青藤从高处垂挂下来,小鸟从青藤上飞过,我看到了叶脉后的纹路,看到了风的过往,水的流向,看到了时光密如针尖的痕迹。
  戏台老去,空无一物,看上去台上什么也没留下,但又感觉留下了很多。功名利禄、帝王将相、权力欲望、爱恨情仇,烟云一样从戏台上飘过。俯仰之间,看地砖上脚板磨出的凹陷,墙面上闪电撕开的裂痕,岁月这里抽身而出,模糊了曾经的登台与谢幕。
  站在此处,既有时光的展望,也有过往的凭吊,廊檐木柱上的金粉红漆完全剥落,光影映照,墙壁上反射出斑驳的回声。雕花回廊,似乎还有木凿刨花的气息,我相信物质不灭,许多用心之处还遗留着工匠的汗渍与指纹。望着深邃的背景中闪动的光影,就像前世名伶遗留的脚本,传导出岁月刻录的唱腔。
  乡村工业化,村落城镇化的趋势,掀起滔天的巨浪,急流奔涌,不可阻挡。古戏台与诸多旧物一样,祼露在雨水中,失去了包浆一样的保护层,无论是砖头还是木料,都已浸泡得肿胀松软,只要伸手轻轻一掰,一块几百年前的青砖就会散落手中,这种看似坚固无比的物质,顷刻间化为乌有。伴随着新村的崛起,这种记录古村历史的文化符号正在无声地消亡。即使少数保留戏台的村庄,也都大变其样,无论形式还是内容,全被割裂。流行歌曲和广场舞震耳欲聋,那种毫无美感的嘈杂场景,成为扰民的噪声。即使遇上婚丧嫁娶,有演员偶尔登上舞台,那也是洋土混杂,不伦不类,毫无艺术可言。庸俗赤裸的表现形式,倒人胃口,甚至可说是低级恶俗。
  无论在城市,还是在乡村,维系传统根脉的线索就是历史和文化,然而在城乡一体化进程中,个性、特色、差异化的事物越来越稀少;当看到老屋的雕花木窗被城里人高价收走,闪着现代工业光芒的鋼窗嵌入墙洞的那一刻,我感到地面颤抖,听到秋虫哭泣,一种骨头断裂之感从心头冰水一般漫过。
  责任编辑:谢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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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音乐学院技能技巧课一直延续着传统的“口传心授”讲授法教学模式,这种上课模式显然不能满足现今高等院校班级授课制的实际需求,因此将“对分课堂”融入音乐学院技能技巧课程显得十分迫切。此文通过对教学问题的描述、教学目标的达成以及解决教学问题方法的探讨,说明应在音乐类课堂上将对分课堂教学模式常态化,以期达到教学质量的有效提升。  关键词:对分课堂 教学程序 核心素养  《音乐学院技能技巧课“对分课堂”
小提琴的演化过程离不开力学的贡献,其中的力学应用也推动着该学科的进步.材料力学中的弹性模量、本构方程为小提琴选材及制作提供了依据,弦及弓的选材依赖承力强度,弓还与材
本文以文化产业新形势下的音乐社会功能——音乐治疗与实践为题进行研究,以不同人群细分,制定和开发针对性音乐治疗方案,从而达到因人制宜、扩大受众群体和增加大众认识度的
我爱我的儿子梁爽。他上小学五年级,这正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开始形成的年龄 。  一次儿子放学回到家,进屋就说:“爸爸,今天有位同学的红领巾被老师收去了!”我问为什么,儿子回答:“犯错误了呗!”那位同学是他的好朋友,却有些日子不到家里来玩了 。我依稀记得他讲过,老师要在他们之间选拔一名班干部。  我将他召至跟前,问:“跟爸爸说实话,你是不是因此而高兴?”他诚实地回答:“有点儿。”我说:“你学过一个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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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  从小对学琴没好感  张佳林,合作钢琴家、音乐撰稿人,中央音乐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出生于北京的音乐家庭。自幼随李斐岚老师学习钢琴,十岁起就读于中央音乐学院钢琴专业,先后师从朱虹、应诗真、李民、周广仁、陈比纲、胡适熙等教授。1999年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在中国文化部直属艺术团体应聘资格考评中,获钢琴专业第一名,同年留校任教,2007年起担任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钢琴伴奏及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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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印度中部阿姜塔石窟中的琵琶  关于印度中部阿姜塔石窟壁画的琵琶资料,以前很少看见。中央音乐学院张伯瑜教授曾经去印度考察过,他发现这里也有一些琵琶的图像资料。  阿姜塔石窟是印度著名的佛教石窟群。坐落于印度中部,即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奥兰加巴德地区。因为佛教在公元7世纪末期在印度逐渐消失,阿姜塔石窟也随之被人们忘记了。1819年,英国探险家爱得华·亚里山大重新发现了阿姜塔石窟,从此,逐渐引起了人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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