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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秦可卿既是一位温柔善良、美丽多情的女性,又是一位风流淫逸、热烈香艳的少妇。她的卧室春意满堂,环境布置不离“情”、“淫”二字,极其暧昧,浓烈的性爱氛围唤起了贾宝玉的觉醒。她是贾宝玉性爱的启蒙导师,她的香艳性格特征也决定了她悲剧性命运。
关键词: 秦可卿卧室 性格 特征
读过《红楼梦》的人很难抹掉对秦可卿的记忆,设若她仅仅是像多姑娘和鲍二家的一样一味淫荡的话,恐怕不会激起多少人探究的兴趣。秦可卿既是一位温柔善良、美丽多情的女性,又是一位风流淫逸、热烈香艳的少妇。她的风流香艳的性格特征集中体现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里。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治酒,请贾母等赏花。游园并无异样趣事,而正值春心萌动的宝玉来到了特别的地方,见识了特别的人物,领略了特别的情爱。可以说秦可卿的卧室就是精心创设的情境教室,她是贾宝玉性爱的启蒙导师。
一、欲擒故纵之图文
宝玉倦怠,欲睡中觉,“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甲戌本对《燃藜图》眉批是:“如此画联,焉能入梦?”《燃藜图》是刘向读书的故事,是一幅劝人发愤图强好好做学问的宣传画。对联的内容颇富理学意味,或许很适合于秦可卿,她通晓人情世故,精明能干,处事妥帖。但在懒于读书,常遭父母训饬的宝玉看来却是庸俗至极,顿生反感,不肯在此歇息。甲戌本有批语:“如此画联,焉能入梦?”又批:“看此联极俗,用于此则极妙。”[1]这一图一联是作者故意宕开的一笔,为宝玉进入秦氏的卧室作了很好的铺垫,并与秦氏内室的另一图另一联形成鲜明的对比。纨绔公子的任性自然得到了善解人意的多情少妇的迎合,秦氏也有足够的聪明,让“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睡得舒适并且名不正而言顺。
二、妩媚神秘之笑容
《蒙娜丽莎》的微笑具有无限的朦胧的美,也许《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秦可卿和警幻仙子的笑并不是那么捉摸不定,但是她们的笑同样是那么神秘,以至于贾宝玉无法抗拒地被导入了梦境。请看小说里美人之笑:
宝玉倦怠瞌睡,贾母命人好生哄着,“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以秦可卿之聪慧,反应之机敏,在迎合贾母和宝玉的心思上正好一箭双雕,在特定的环境下,她正好顺水推船,笑得狡黠,笑得机智。
宝玉不愿住上房内间,“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按照人伦常理,贾宝玉叔辈,是男性,秦氏邀约,当然有悖礼仪。老嬷嬷说:“哪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老嬷嬷的劝阻明显带有警示的味道,但秦可卿不以为意,这与她潜意识里的对乱伦的理解是相呼应的,她以宝玉年幼为挡箭牌自行其是。秦可卿笑得勇敢,笑得执着,笑得洒脱。
“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英国性心理学家霭理士《性心理学研究录》中提出所谓“性景恋”观点:“有许多操行良好的男子在青年时代曾经探访过女子的卧室。”[2]宝玉不大也不小,正值情窦初开、只欠春风的时节。整天爱在女儿堆里钻的贾宝玉哪里谈得上“操行良好”,一入秦可卿的卧室,窥探他心目中兼具钗黛至美的“可儿”是他梦寐以求的美事,他当然会连说几声“这里好”。秦可卿本来就袅娜风流,加以在此过程中对宝玉格外殷勤,她一直在笑,一连四次“笑”,笑得自豪,笑得会心,笑得柔情,笑得艳丽,笑得娇媚,也笑得神秘。贾宝玉必然进入太虚幻境,并且“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在太虚幻境,贾宝玉还得面对警幻仙子那多次神迷莫测的笑,作为纨绔子弟的贾宝玉,注定走不出少妇们笑的罗帏。
三、刻骨吸髓之春香
且看原文,“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甲戌侧批“一股细细的甜香”为“引梦香”,“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为“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来,又如何写得来?”甲夹批“嫩寒锁梦因春冷”为“艳极,淫极”,“芳气笼人是酒香”为“已入梦境矣”。[3]
这段奇文绘声绘色,写秦氏卧室中的陈设气氛热烈而灵动,传神极了,格调与前文上房内间凄冷板滞的陈设形成极大的反差。“细细的甜香”,这香分明来自秦氏的体香,是不可阻遏的风流性格的体现,使宝玉在嗅觉上强烈感受到一个女性卧室特有的带有刺激性的气息,激起他的情绪之波。正如霭理士所分析的那样:“惟有嗅觉最配叫做想像力的知觉”,“嗅觉的接受暗示的力量是最强的”。[4]“眼饧骨软”,眼色朦胧,骨节酥软,是一种对于性的敏感,是宝玉因闻香而产生的爱欲亢奋而成醉眼迷蒙的神态。
“海棠春睡”的典故,是一段帝王家风流韵事。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明皇笑曰:“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苏东坡曾写了一首《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据说“风流才子”唐伯虎据此画了一幅《海棠美人图》,是否真有其事,不确知。海棠春睡原本比喻贵妃的醉酒情态,而作者却借此隐喻秦可卿的美貌姿态和后文史湘云醉卧芍药茵的憨态。
秦太虚的对联上句“嫩寒锁梦因春冷”,是佳人求爱,表现得极为艳丽淫荡;下句“芳气袭人是酒香”,是梦境中爱的满足。所谓“秦太虚”是指宋学士秦观,他字少游,又字太虚,作品脂粉气浓。但他的作品中并无“嫩寒锁梦”这一联,这很有可能是作者杜撰的一联,改造的是南宋陆游的诗“花气袭人知骤暖”[5]之句。所以借取秦太虚之名是暗指秦可卿乃太虚幻境中人物。
这里还两次提到“春”字。宝玉朦胧睡去后,又听到有人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春”在很多文学作品中代表的是风月,是淫。“春”字反复出现,突出强化了秦氏房中的香气对于贾宝玉这样一个青春萌动期的少年的巨大的诱惑力,宝玉被摄魄吸髓在所难免。
四、想入非非之古董
秦可卿房间里的陈设极不寻常,“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首先是“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古代皇帝不乏乐于“看春意”者,唐代以高宗和武则天为最。李商隐《镜槛》一诗的题解中记载:“高宗时,武后作镜殿,四壁皆安镜,为白昼秘戏之须。镜槛当是镜殿中栏槛耳。”高宗死后,武则天把镜殿当成自己与面首寻欢的“夜总会”。元代文人杨铁崖对此颇有感慨:“镜殿青春秘戏多,玉肌相照影相摹。六郎酣战明空笑,队队鸳鸯浴锦波。”[6]君王淫相毕露。以武则天作比,秦可卿“情天情海幻情身”的淫荡性格特点十分突出。
其次是“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史载:“汉成帝获飞燕,身轻欲不胜风,恐其飘翥,帝为造水晶盘,令宫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宝避风台,间以诸香,安于上,恐其四肢不禁。”[7]汉成帝后宫赵家飞燕、合德姐妹俩不满成帝身体虚弱而不能举,求奇药给成帝吃,汉成帝终于纵欲无度而亡。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判词里的“情既相逢必主淫”一句了。《红楼梦》第二十七回回目名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其中叙述了宝钗扑蝶、黛玉葬花的故事,很明显,杨妃和飞燕分别指宝钗和黛玉。而秦可卿在太虚境中是兼集黛钗之美的“兼美”。那么宝镜和金盘不仅象征了奢华和淫荡,把这两件器物联系在一起,宝玉和可卿的夙孽冤情就更加错综纠结。
最后是“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杨贵妃与安禄山的暧昧关系流传甚广,笔记小说多有记载:“本自唐明皇杨贵妃作之,以为饰物。贵妃私安禄山,以后颇无礼,因狂悖,指爪伤贵妃胸乳间,遂作诃子之饰以蔽之。”[8]“木瓜伤乳”一案属皇室风流,是君臣母子乱伦之情。曹雪芹巧用此典,远譬近讽,纵有菩萨心肠,终操刀斧之笔。
五、淫靡缠绵之温床
“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寿昌公主就是寿阳公主,南朝宋武帝女儿。“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9]寿阳公主在含章殿下睡觉,一朵梅花恰好落在她额头上,结果就紧贴在了上面。宫中人觉得很好看,便纷纷效仿她。梅花妆美丽而时尚,公主的一个偶然引发了一种时尚。恰好在梅花盛开的时节,宝玉偶然下榻于秦可卿的香闺,饱览人间天上春色。梅花盛妆照耀着、引领着他步入太虚幻境。
“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嫁,宅于广化里,锡钱五百万贯,更罄内库珍宝,以实其宅。……堂中设连珠之帐。却寒之帘,犀簟牙席,龙凤绣连珠帐。续真珠以成也”。[10]同昌公主是唐懿宗李凗最疼爱的女儿,为了她出嫁,不单选了一个绝世美男,还把国库翻了个遍,把所有他能看得上眼的东西都送进了同昌公主的新府里。连珠帐是用滚圆光亮的珍珠串起的帐子,是奢华嫁妆之一。作者以此渲染,意在表现倾情之爱。
“西子浣过的纱衾”。西施,古越国美女。“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脂粉,不自着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11]据《太平寰宇记》记载,会稽县东有西施浣纱石。作者用此典表现秦可卿风流袅娜,可爱无比。“红娘抱过的鸳枕”。《西厢记》里红娘有道白:“你接了衾枕者,小姐入来也。张生,你怎么谢我?”[12]这反映了崔莺莺到西厢与张生幽会时,是红娘抱着衾枕陪她去的。宝玉身体与“西子浣过的纱衾”和“红娘抱过的鸳枕”亲密接触,这个年轻的男子怎能不心驰神摇,不能自已。当然作者也有以“纱衾”和“鸳枕”暗示可卿与情人幽会之意。如果说前面的古董可能确有其物的话,那么“西施浣过的沙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则纯属虚构,不过这些器物都表达了相同的主题并完成了导引宝玉进入太虚幻境的共同使命。
秦可卿的卧室可谓春意满堂:唐伯虎的仕女青春洋溢;秦太虚的对联缠绵缱绻;武则天的宝镜淫荡无耻;赵飞燕的金盘不胜飘翥;安禄山的木瓜粗野张狂;含章殿下梅花时尚;联珠帐里奢华铺张;浣纱石畔西子鸣砧;鸳鸯枕边莺莺呢喃。这些典故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都与“情”与“淫”有关,十分暧昧,都具有启发性与象征性,象征秦可卿生活的淫靡奢侈和强烈的性意识,渲染了她卧室里强烈的性景观。少男宝玉在秦氏房中初试云雨绝不是偶然的,而是天时(醉酒之后)、地利(性感卧室)、人和(风流可卿)共同作用的结果。秦可卿实在是宝玉的梦中情人,她的卧室浓烈的性爱氛围唤起了贾宝玉的觉醒。这对于他以后的大观园里的情感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
参考文献:
[1]甲戌本.红楼梦(第五回).
[2]英国性心理学家·霭理士.性心理学,2006年5月版.
[3]甲戌本.红楼梦(第五回).
[4]英国性心理学家·霭理士.性心理学,2006年5月版.
[5]陆游.村居书喜.
[6]杨铁崖先生詠史古乐府.
[7]宋乐史.杨太真外传.
[8]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三).
[9]宋李昉.太平御览.
[10]苏鹗.杜阳杂编.
[11]王维.西施咏.
[12]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
关键词: 秦可卿卧室 性格 特征
读过《红楼梦》的人很难抹掉对秦可卿的记忆,设若她仅仅是像多姑娘和鲍二家的一样一味淫荡的话,恐怕不会激起多少人探究的兴趣。秦可卿既是一位温柔善良、美丽多情的女性,又是一位风流淫逸、热烈香艳的少妇。她的风流香艳的性格特征集中体现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里。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治酒,请贾母等赏花。游园并无异样趣事,而正值春心萌动的宝玉来到了特别的地方,见识了特别的人物,领略了特别的情爱。可以说秦可卿的卧室就是精心创设的情境教室,她是贾宝玉性爱的启蒙导师。
一、欲擒故纵之图文
宝玉倦怠,欲睡中觉,“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甲戌本对《燃藜图》眉批是:“如此画联,焉能入梦?”《燃藜图》是刘向读书的故事,是一幅劝人发愤图强好好做学问的宣传画。对联的内容颇富理学意味,或许很适合于秦可卿,她通晓人情世故,精明能干,处事妥帖。但在懒于读书,常遭父母训饬的宝玉看来却是庸俗至极,顿生反感,不肯在此歇息。甲戌本有批语:“如此画联,焉能入梦?”又批:“看此联极俗,用于此则极妙。”[1]这一图一联是作者故意宕开的一笔,为宝玉进入秦氏的卧室作了很好的铺垫,并与秦氏内室的另一图另一联形成鲜明的对比。纨绔公子的任性自然得到了善解人意的多情少妇的迎合,秦氏也有足够的聪明,让“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睡得舒适并且名不正而言顺。
二、妩媚神秘之笑容
《蒙娜丽莎》的微笑具有无限的朦胧的美,也许《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秦可卿和警幻仙子的笑并不是那么捉摸不定,但是她们的笑同样是那么神秘,以至于贾宝玉无法抗拒地被导入了梦境。请看小说里美人之笑:
宝玉倦怠瞌睡,贾母命人好生哄着,“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以秦可卿之聪慧,反应之机敏,在迎合贾母和宝玉的心思上正好一箭双雕,在特定的环境下,她正好顺水推船,笑得狡黠,笑得机智。
宝玉不愿住上房内间,“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按照人伦常理,贾宝玉叔辈,是男性,秦氏邀约,当然有悖礼仪。老嬷嬷说:“哪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老嬷嬷的劝阻明显带有警示的味道,但秦可卿不以为意,这与她潜意识里的对乱伦的理解是相呼应的,她以宝玉年幼为挡箭牌自行其是。秦可卿笑得勇敢,笑得执着,笑得洒脱。
“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英国性心理学家霭理士《性心理学研究录》中提出所谓“性景恋”观点:“有许多操行良好的男子在青年时代曾经探访过女子的卧室。”[2]宝玉不大也不小,正值情窦初开、只欠春风的时节。整天爱在女儿堆里钻的贾宝玉哪里谈得上“操行良好”,一入秦可卿的卧室,窥探他心目中兼具钗黛至美的“可儿”是他梦寐以求的美事,他当然会连说几声“这里好”。秦可卿本来就袅娜风流,加以在此过程中对宝玉格外殷勤,她一直在笑,一连四次“笑”,笑得自豪,笑得会心,笑得柔情,笑得艳丽,笑得娇媚,也笑得神秘。贾宝玉必然进入太虚幻境,并且“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在太虚幻境,贾宝玉还得面对警幻仙子那多次神迷莫测的笑,作为纨绔子弟的贾宝玉,注定走不出少妇们笑的罗帏。
三、刻骨吸髓之春香
且看原文,“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甲戌侧批“一股细细的甜香”为“引梦香”,“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为“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来,又如何写得来?”甲夹批“嫩寒锁梦因春冷”为“艳极,淫极”,“芳气笼人是酒香”为“已入梦境矣”。[3]
这段奇文绘声绘色,写秦氏卧室中的陈设气氛热烈而灵动,传神极了,格调与前文上房内间凄冷板滞的陈设形成极大的反差。“细细的甜香”,这香分明来自秦氏的体香,是不可阻遏的风流性格的体现,使宝玉在嗅觉上强烈感受到一个女性卧室特有的带有刺激性的气息,激起他的情绪之波。正如霭理士所分析的那样:“惟有嗅觉最配叫做想像力的知觉”,“嗅觉的接受暗示的力量是最强的”。[4]“眼饧骨软”,眼色朦胧,骨节酥软,是一种对于性的敏感,是宝玉因闻香而产生的爱欲亢奋而成醉眼迷蒙的神态。
“海棠春睡”的典故,是一段帝王家风流韵事。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明皇笑曰:“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苏东坡曾写了一首《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据说“风流才子”唐伯虎据此画了一幅《海棠美人图》,是否真有其事,不确知。海棠春睡原本比喻贵妃的醉酒情态,而作者却借此隐喻秦可卿的美貌姿态和后文史湘云醉卧芍药茵的憨态。
秦太虚的对联上句“嫩寒锁梦因春冷”,是佳人求爱,表现得极为艳丽淫荡;下句“芳气袭人是酒香”,是梦境中爱的满足。所谓“秦太虚”是指宋学士秦观,他字少游,又字太虚,作品脂粉气浓。但他的作品中并无“嫩寒锁梦”这一联,这很有可能是作者杜撰的一联,改造的是南宋陆游的诗“花气袭人知骤暖”[5]之句。所以借取秦太虚之名是暗指秦可卿乃太虚幻境中人物。
这里还两次提到“春”字。宝玉朦胧睡去后,又听到有人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春”在很多文学作品中代表的是风月,是淫。“春”字反复出现,突出强化了秦氏房中的香气对于贾宝玉这样一个青春萌动期的少年的巨大的诱惑力,宝玉被摄魄吸髓在所难免。
四、想入非非之古董
秦可卿房间里的陈设极不寻常,“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首先是“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古代皇帝不乏乐于“看春意”者,唐代以高宗和武则天为最。李商隐《镜槛》一诗的题解中记载:“高宗时,武后作镜殿,四壁皆安镜,为白昼秘戏之须。镜槛当是镜殿中栏槛耳。”高宗死后,武则天把镜殿当成自己与面首寻欢的“夜总会”。元代文人杨铁崖对此颇有感慨:“镜殿青春秘戏多,玉肌相照影相摹。六郎酣战明空笑,队队鸳鸯浴锦波。”[6]君王淫相毕露。以武则天作比,秦可卿“情天情海幻情身”的淫荡性格特点十分突出。
其次是“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史载:“汉成帝获飞燕,身轻欲不胜风,恐其飘翥,帝为造水晶盘,令宫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宝避风台,间以诸香,安于上,恐其四肢不禁。”[7]汉成帝后宫赵家飞燕、合德姐妹俩不满成帝身体虚弱而不能举,求奇药给成帝吃,汉成帝终于纵欲无度而亡。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判词里的“情既相逢必主淫”一句了。《红楼梦》第二十七回回目名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其中叙述了宝钗扑蝶、黛玉葬花的故事,很明显,杨妃和飞燕分别指宝钗和黛玉。而秦可卿在太虚境中是兼集黛钗之美的“兼美”。那么宝镜和金盘不仅象征了奢华和淫荡,把这两件器物联系在一起,宝玉和可卿的夙孽冤情就更加错综纠结。
最后是“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杨贵妃与安禄山的暧昧关系流传甚广,笔记小说多有记载:“本自唐明皇杨贵妃作之,以为饰物。贵妃私安禄山,以后颇无礼,因狂悖,指爪伤贵妃胸乳间,遂作诃子之饰以蔽之。”[8]“木瓜伤乳”一案属皇室风流,是君臣母子乱伦之情。曹雪芹巧用此典,远譬近讽,纵有菩萨心肠,终操刀斧之笔。
五、淫靡缠绵之温床
“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寿昌公主就是寿阳公主,南朝宋武帝女儿。“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9]寿阳公主在含章殿下睡觉,一朵梅花恰好落在她额头上,结果就紧贴在了上面。宫中人觉得很好看,便纷纷效仿她。梅花妆美丽而时尚,公主的一个偶然引发了一种时尚。恰好在梅花盛开的时节,宝玉偶然下榻于秦可卿的香闺,饱览人间天上春色。梅花盛妆照耀着、引领着他步入太虚幻境。
“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嫁,宅于广化里,锡钱五百万贯,更罄内库珍宝,以实其宅。……堂中设连珠之帐。却寒之帘,犀簟牙席,龙凤绣连珠帐。续真珠以成也”。[10]同昌公主是唐懿宗李凗最疼爱的女儿,为了她出嫁,不单选了一个绝世美男,还把国库翻了个遍,把所有他能看得上眼的东西都送进了同昌公主的新府里。连珠帐是用滚圆光亮的珍珠串起的帐子,是奢华嫁妆之一。作者以此渲染,意在表现倾情之爱。
“西子浣过的纱衾”。西施,古越国美女。“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脂粉,不自着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11]据《太平寰宇记》记载,会稽县东有西施浣纱石。作者用此典表现秦可卿风流袅娜,可爱无比。“红娘抱过的鸳枕”。《西厢记》里红娘有道白:“你接了衾枕者,小姐入来也。张生,你怎么谢我?”[12]这反映了崔莺莺到西厢与张生幽会时,是红娘抱着衾枕陪她去的。宝玉身体与“西子浣过的纱衾”和“红娘抱过的鸳枕”亲密接触,这个年轻的男子怎能不心驰神摇,不能自已。当然作者也有以“纱衾”和“鸳枕”暗示可卿与情人幽会之意。如果说前面的古董可能确有其物的话,那么“西施浣过的沙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则纯属虚构,不过这些器物都表达了相同的主题并完成了导引宝玉进入太虚幻境的共同使命。
秦可卿的卧室可谓春意满堂:唐伯虎的仕女青春洋溢;秦太虚的对联缠绵缱绻;武则天的宝镜淫荡无耻;赵飞燕的金盘不胜飘翥;安禄山的木瓜粗野张狂;含章殿下梅花时尚;联珠帐里奢华铺张;浣纱石畔西子鸣砧;鸳鸯枕边莺莺呢喃。这些典故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都与“情”与“淫”有关,十分暧昧,都具有启发性与象征性,象征秦可卿生活的淫靡奢侈和强烈的性意识,渲染了她卧室里强烈的性景观。少男宝玉在秦氏房中初试云雨绝不是偶然的,而是天时(醉酒之后)、地利(性感卧室)、人和(风流可卿)共同作用的结果。秦可卿实在是宝玉的梦中情人,她的卧室浓烈的性爱氛围唤起了贾宝玉的觉醒。这对于他以后的大观园里的情感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
参考文献:
[1]甲戌本.红楼梦(第五回).
[2]英国性心理学家·霭理士.性心理学,2006年5月版.
[3]甲戌本.红楼梦(第五回).
[4]英国性心理学家·霭理士.性心理学,2006年5月版.
[5]陆游.村居书喜.
[6]杨铁崖先生詠史古乐府.
[7]宋乐史.杨太真外传.
[8]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三).
[9]宋李昉.太平御览.
[10]苏鹗.杜阳杂编.
[11]王维.西施咏.
[12]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