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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说自家有祖传的镇魂宁神之药,就是贵些。况达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让他快给侄子施治。郎中先给五郎服下了药,而后又用银针催化药力。直忙了一炷香的工夫,郎中才拔下针来,也累得满头大汗。五郎沉沉睡去。况达理问道:“先生能否给我讲讲,那张家有何可怖之处?”郎中笑道:“我胆子小,没敢看过。没看过,自然不能乱讲。”
五郎虽是睡着,但却不住地出冷汗,况达理不住地给他擦汗。直守了一夜,天明时分,五郎才悠悠醒转,望着况达理,喃喃地问道:“叔,我还活着吗?”况达理见他醒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当然活着。”五郎惊恐地说:“可把我吓死了。”
況达理忙着问他昨天夜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五郎就给他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昨天晚上,五郎偷偷溜到张凤鸣家,见他家院墙低矮,又没养狗,就跳进去了。见北屋里亮着灯烛,隐隐有说话声,就躲在窗下偷听。果真有一男一女在说话,应该就是张凤鸣和他老婆了。老婆嗔怪地说,他手都伤了,就不该再接新活儿了。张凤鸣说,就那么几道小口子,也不算啥,能干就干点儿,多攒下几个钱,将来的日子才会好过。 五郎听明白了,西房里有他们做好的活儿,等人来取呢。他就想看看张凤鸣做的活儿到底咋样。他悄悄摸摸地来到西房,见西房的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他刚迈步进门,忽然有人挥拳朝他打来。情急之下,他也朝着那人脸上来了一拳。
可他那一拳,竟打进了那人脸里,那人把他的拳头给咬住了。他使劲往外拽,那人咬住了不肯撒嘴。他奋力一拽,终于把拳头给拽出来了,这才看清那人的脸让他给砸了一个大窟窿。可是,那人还挥拳朝他砸过来。他给吓坏了,拔腿就跑,跑出没多远就啥都不记得啦。
况达理越听越觉诡异。五郎看他不太相信,抬起自己的右手来。况达理这才看清,五郎的手背上被划出了好几条血道子,正该是牙印儿。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五郎信誓旦旦地说,他绝对没有看错。况达理说:“莫急,晚上我再去看看。”五郎仍是心有余悸地说:“不能去呀!叔你要是被吓病了,我可没有主张啦!”况达理笑笑说:“不会。”
到了黄昏时候,五郎叫过况达理说:“叔,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况达理忙着问他是什么办法。五郎说他琢磨着那泥人能发动进攻,一定是装置了什么机关,但这种机关不会特别复杂,也不会对准所有方位,只会对着门。要想躲过它的袭击,就得躲过门。况达理一愣:“躲过门,从哪儿进屋?”五郎指了指房顶。况达理蓦然明白了。张凤鸣不会想到有人从房顶进屋,所以不会对房顶进行防备,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况达理悄悄溜出客栈,来到张凤鸣家院外。
张凤鸣家所住的,是一个极普通的小院子,四间北房,又各有三间西房和东房。他听了听,院里没有动静,就爬上矮墙,又爬上西房的房顶。掀开瓦,下面就是苇箔,他一根一根折断了苇子,拽下来放到一旁。不一会儿的工夫,房顶上就透出了一个大洞。他小心翼翼地往下面看。
屋里黑,他啥都看不见。他掏出火折,打着,点燃了一根苇子,往里一探,借着这微弱的光,他看清房内站着十多个人,果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若不是知道张凤鸣是塑泥人的,他真要信以为真了呢。他正要再细着看看,五郎不知什么时候潜在他身后,点燃了火把,一把拉开他说:“让它们见鬼去吧!”他把火把在苇箔上点了一点,然后就扔进房里。
他拉着况达理下了房,躲到一旁。
那苇子本是极易燃的,那火把上又蘸了油,这一点就着了,火势瞬间大了。张凤鸣拉着他老婆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惊惶地喊着:“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呀——”张凤鸣扑回院里,从水缸里舀了水往房顶上泼。乡亲们听到喊声,纷纷提水端盆来救火。但火已着起来,很难救灭。镇上一时大呼小叫。
况达理埋怨况五郎:“你不该烧人家房子!”
五郎生气地说:“他弄妖弄怪,险些吓死我!”
况达理暗暗地想,侄子这招儿果然够阴损。泥人最怕的倒不是火,而是水。侄子先点着了房子,乡亲们必然来救火,那就是泼水呀。水泼进房子,淋到泥人,泥人也就散了,绝对不能修复,只能重做。重做如此多的泥人,不知道需要多少工夫,张凤鸣违时违约,名声不保。
过了一个来时辰,火被扑灭了,况达理悄悄围过去看,果然见地上流出许多彩泥,那定是被淋坏的泥人了,心里暗暗得意着,转身回了客栈,倒头睡了一个安稳觉。
况达理盘算了半宿,就盘算出了彻底打败张凤鸣的法子。第二天一早,他就寻到裁缝家,做了一面“临州泥人况”的大旗,高高举着,又雇了个锣鼓班子,敲锣打鼓地在后面跟着,大张旗鼓地来到客栈,然后大声宣布:临州府泥人况正经传人况达理到香溪镇来闯荡,专塑泥人,前十笔生意可打八折优惠。他还把这话写在大红纸上,贴在客栈门外。
可他一连等了四五天,也不见有个顾客上门,不觉很是纳罕。他把客栈老板拉到一旁,塞给他百十文钱,然后问他怎么没人来找他塑像。客栈老板倒吃了一惊,反问他:“没盖新庙宇,塑像做什么?”
况达理也迷惑了:“我看到很多人找张凤鸣塑像啊。”
一听这话,客栈老板倒忍不住大笑起来。况达理让他给笑糊涂了,迷迷糊糊地问道:“你笑啥?”
客栈老板说:“他做的哪是塑像啊,是纸活!”
况达理惊得瞠目结舌。
客栈老板这才讲出一段故事来。早些年间,新城县里出了一个不孝子,对他娘很不好。后来,他娘被气死了。他娘死了以后,他也得了个怪病,就是经常化作他娘的样子,痛陈他的不是。他寝食难安,就请了一个算命先生来给他解扣。算命先生给他出了个主意,就是让扎纸活儿的照他的模样扎纸人,在娘坟前烧了,他娘就不会再找他了。他照办了,之后果然就没事了。后来,这种做法就成了个风俗,在新城县里传开了。但凡有老人死了,都要請扎纸活儿的扎成子女的模样的纸人,在老人坟前烧了,不像别的地方是烧纸马纸车的。如此呢,张家的生意就红火起来了。
况达理瞬间明白了。那张家也是爱琢磨的人。只用纸扎,能成形却不易成容,更别提要像了。他家应该是在纸扎的基础上,再敷以泥塑。纸扎做骨,泥塑做容。如此,才会以假乱真,惟妙惟肖。正像他家的泥塑,大部分是泥,但有些爱裂的地方却用了面筋,只是涂成了土黄色,外人看不出来吧。
那天晚上,五郎进了张家西房,不知张凤鸣做下了什么机关,竟让纸人动起来,五郎挥拳打去,一拳打进了纸人的脸里,往外拔拳,也并非被纸人咬住,而是被秫秸卡住了。他奋力拔出了手,也不是被纸人的牙齿划伤,而是被秫秸划伤了。想到此,况达理就全想明白了。他不觉一拳砸在床上,骂道:“糊涂!”
况达理不再停留,带着五郎就回家了。
刚进家门,老婆就问他:“早该做完活儿了,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况达理忙着说:“路上遇到了事,给耽搁了。怎么,有事吗?”
“慧觉寺的方丈天天来找你,看看已经错过了工期,就请别家来做,说要让咱赔他一百两银子呢。”
况达理猛地一惊。他早先答应过慧觉寺的方丈,还收下了十两银子的定金,算准了日子,给新城那家庙塑完,赶回来正好给他家塑。中间耽搁了这七八天,果真是来不及了。一百两银子,他得塑多少像才能赚回来呀!
回想这七八天里自己所做的事情,况达理后悔不迭。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我糊涂,好糊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