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高山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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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汉时阿富汗市场售卖蜀布和筇竹杖,就有马帮跋涉于中缅印古道。马帮存在上千年,历时之久,没有哪一种交通工具比得上。在行路难的古代,马帮作用之重要自不待言。

  沿途有层出不穷的磨难,所以马锅头都是能承担责任的牛人。他们头脑灵活,精明能干,不仅要会几手拳脚,更要懂得应变斡旋。
  面对横断山脉江河横溢、山峦叠障的特点,许多聪明的马锅头会跟当地建筑师一道,制造实用性很强的交通工具,比如笮桥、栈道。“笮桥”,是当地笮族人创造的一种飞跨天堑的索桥,最初采用当地出产的笮、藤拧扭而成,系于河谷兩岸,借助木制溜筒,将人畜滑向对岸,以通往来。
  沿途有些地方的水有毒,有些地方的草有毒,这也需要马锅头出面。他们靠着聪明机警和行走经验,总是能避开那些隐藏的危险。
  马锅头通常骑一匹识途老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他们有自己的标志,肩膀上大多有一只猴子。头马也很重要。头马多是有经验的成年大马,额头戴着金灿灿的马罩,正中镶嵌一面小镜子,阳光照在上面,远远看去明晃晃的,那是为了辟邪。头马身上还要用红绸装饰,脖子下挂一串大铃铛。头马不是用来驮货的,它专门起带头作用。
  如果说马锅头是马帮的灵魂,那么严格的组织帮规就是马帮行走江湖的重要法宝。无论马帮的规模是大是小,他们在走货途中都有自己的规矩。
  首先是赶马人和马匹的行头。我曾在四川省雅安市天全县甘溪坡马帮陈列馆看到,作为专业马帮,对行头十分在意。这些行头主要有鞍、鞯、糠包、盖缇、袢胸、小扣、大扣、架子、架皮、架弓等。赶马人的一部分行头可以交叉使用,比如钉、掌、刀、锤等,一部分则是个人专用,如撬棒、披毡、蓑衣。马的行头大部分也是专用品,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能交叉使用的。
  在家靠亲人,出门靠朋友。走货路上,马帮要是遇到困难,大家都会相互帮助。如果碰到道路坏了或桥梁断了,马帮们也会出工出钱合力修理。
  赶马人有共同信守的规则,如果两队马帮在坡地相遇,下坡的要让上坡的,因为下坡的马咔嚓咔嚓猛冲,没人拦得住。马帮野外露宿,晚上会烧一些草果,毒蛇猛兽闻到草果的气味后就不敢侵犯。但烧过饭睡过觉的地方不能重复使用,因为毒蛇猛兽不会上第二次当,所以下次只能去别的地方做饭宿营。   而在野外做饭,煮好后通常马锅头先吃,因为沿途有的地方的水不知道是否有毒,马锅头要担起责任,以身试险。第一碗饭大家看着头头吃,十分钟左右头头没死,大家才吃。锅头要吃头碗饭,马锅头一名也由此而来。

马帮生活的艰辛苦涩中的丝丝甜意


  与“大漠孤烟直”的北方丝绸之路相比,蜿蜒于大西南横断山脉里的南方丝绸之路,更是一条环境恶劣、野兽出没、气候反常的生死之路。所以,馬帮的生存艰难重重。
  “途中没有大道,只有一条要攀登的弯弯曲曲的山路,通过阴暗多石的峡谷,沿着陡峭的大山忽上忽下,涉过咆哮的冰川溪流,有时跋涉于危险的山地泥潭沼泽中。骡马到达目的地时都已精疲力竭,马蹄破碎,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半个世纪前,俄国人顾彼得曾在《被遗忘的王国》一书中这样描述云南的专业马帮。顾彼得行文流畅,笔锋细腻,描写生动,更富有悲悯之心。
马帮每一次踏上征程,都是一次生与死的艰险之旅。马帮古道,是高挂在大地躯体上的五彩飘带,它带着汗渍的气息,将人的活动、城镇的形成、文化的流变维系在一起。

  的确,赶马人风里来雨里去,生活无比艰苦。
  过去,荥经、汉源、喜德的赶马人很节省,午饭以烧洋芋为主。平时马帮大都只能寄宿在当地百姓家,条件好的时候,可以投宿在水草丰美的栈口。栈口,就是老成都人嘴里的“茶旅店”。
  民国时期,在成都的簇桥、金花桥、土桥一带,开有很多因马帮兴起的茶旅店。茶旅店白天卖茶,晚上把条桌儿拼起来,当成大通铺,赶马人就齐齐睡在上面,尽管大家满身臭汗,但路途的劳累让人根本无暇顾及。茶旅店还提供马儿的草料、豆料等。对马帮来说,人有住马有食,这样的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
  2015年春,我受邀去四川省雅安市石棉县清溪古镇采访,在山上看到一处茶旅店遗迹:黄泥巴土墙,茅草盖顶,茅房里有三四个石凳子。清溪镇上了年纪的老人告诉我,以前,这样的茶旅店每晚收两角钱,客人若吃一碗豆腐另加5分。店家可以免费提供柴禾,马帮可以在当晚烧火蒸好玉米粑,第二天带着路上吃。
  但很多时候,马帮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处。到了夜里,他们只能将马围成一圈儿,然后生起一团彻夜不息的篝火露营。
  漫漫长路,也充满了危险。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大凉山越西县村人在一山坡下方挖矿时,掘出了马镫、马鞍、马靴、马鞭和人的尸骸。原来,这里曾发生严重的泥石流,有天晚上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碰巧下方一马帮驻留于此,一百多匹马和20多个赶马人,全遭泥石流掩埋。
  赶马人风餐露宿,常常逾年不归,随时要与艰苦的自然环境和恶劣的天气作斗争,但他们懂得在苦涩生活中寻找丝丝甜意。比如,欣赏途中的自然美景。
  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会放慢脚步,看山势迤逦,流云直往山上翻涌,犹如来到仙境。夕阳照耀下的雪山冰峰,金光普照,如燃烧的彩霞。葱郁茂密的原始森林,湍急奔腾的江河,清澈的高原湖泊,都是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图画。春天最漂亮,横断山脉在海拔2000多米的地方,盛开着各种野花儿,粉的、红的、白的,漫山遍野,如云似霞,马帮人如同置身花海……

生死相依的马帮兄弟一种生活方式的终结


  这些年在横断山采风,我努力寻找那些马帮亲历者,以了解更多关于马帮的故事。但我悲哀地发现,越来越多的马帮亲历者正在老去或死去。据许多马帮后人说,由于时代变迁和交通发达,有的赶马人退休了、不再跑货了,闲下来反倒不适应,精神萎靡不振,很快就离开了人世。
  大凉山的阿木日岬和朱瀚桂,就是这样。
  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是从阿木日岬的儿子阿木拉哈那里得知的。阿木日岬和朱瀚桂生活在会理县鹿厂镇沙沟湾。鹿厂镇因手工铜器制造业而远近闻名。清代末期至民国初期,当地手工铜器制造形成鼎盛,城乡处处燃烧起铜作坊的炉火,袅袅烟火勾勒出古老小镇的商业版图。那时,鹿厂生产的铜壶、铜火锅、铜罐、铜烛台、铜面盆、铜烟斗、铜门环等运输交易十分红火,马帮运送铜器的身影穿梭不停,阿木日岬和朱瀚桂就是其中的成员。
  阿木日岬是彝族人,出生在1924年。20多岁时,练过几手拳脚的阿木日岬组织了一个小马帮,七八人,主要往外地运输手工铜器,小他两岁的朱瀚桂是他的搭档。两人分工合作十分默契,阿木日岬是马锅头,朱瀚桂负责照管驮畜、保管物料,他还懂些兽医常识。当初,活路干得顺、工钱拿得多的时候,朱瀚桂总会从褡裢里掏出心爱的小笛吹一曲。老朱“演奏”时,阿木日岬就坐他身边,像个孩子似的歪着头听入了迷……
  走货途中危险无处不在,用朱瀚桂的话说,是把脑袋挂腰上的。
  有一年初夏,他们的马帮在会东县东南侧的一片树林里,遭遇了劫匪。当时,十几个土匪拿着火枪、长柄矛、竹弩、木弩将他们围攻,阿木日岬的左肩、小腿中了数刀。怒气之下,他大吼一声,像一头斗牛场上失控的野牛似的向土匪扑过去,挥刀冲杀,竟一个人干掉了4名土匪。朱瀚桂也不甘示弱,他脑子敏捷,手脚灵活,一边指挥后队把货物拉走,一边挥着铜柄匕首左劈右戳,连着割破了两个土匪的喉咙。匪首被眼前阵仗吓得目瞪口呆,丢下同伙的尸骸,撒腿就跑得没了影儿。   阿木日岬、朱瀚桂一战成名,成了会理、鹿厂、黎溪一带的马帮枭雄。后来,土匪只要远远瞅到他们来了,就溜之大吉。
马帮行走之处,自然条件极其恶劣,加之路途漫长,大多时间处于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状态。现代诗《马帮的故事》对砥砺前行的马帮有着深刻描述:“赶马人的生涯在驿道上度过,驿道漫漫道不尽赶马人的酸楚。马帮的路走了千里万里,走过边疆和村寨的万壑深谷……”

  彝族谚语说:“洗头红绳要选最长的,知心朋友要交最长久的。”阿木日岬和朱瀚桂二人亲如兄弟,日夜相伴,20多年来漂泊在驿道上。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鹿厂周边的公路越修越多,汽车的鸣笛将骡马的叫声驱赶殆尽。两个老哥们只好找些暂不通公路的偏僻乡村,继续运送些铜器。十多年后,村寨机耕道也越来越多,兄弟俩一声叹息。他们很不情愿地将马镫货包收存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擦拂上面的灰尘,或者,邀约去那些长满野草的驿道走一走,吆喝几声,算是解馋儿。
  那时,他们都才40出头,还年富力强。闲下来后,精壮的肱二头肌渐渐松弛。他们无所事事,经常背着手在村里闲逛。外面的世界一天天变化,他们的心却一天天发霉。他们除了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就连冬天围坐在火塘边烤火,都觉得跳动的火苗儿是在戏弄自己。后来,阿木日岬像病魔缠身,头发掉落,听力下降,神态憔悴,眼光呆滞,连走路都经常偏偏倒到像个醉汉,最后因心脏衰竭去世。不久,朱瀚桂也随他而去……
  阿木拉哈講完父辈的故事,抬头望着天上的弯月,好久不说话,他眼眶里泪光闪闪。我发现自己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是的,马帮不再出征,就像猎人不再打猎、渔人不再出海,他们悲伤地感到了一种生活方式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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