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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边青年”,一个颇具沧桑感的话题。一提起它,人们就会想起上个世纪60年代,北京、上海、天津的知识青年,奔赴新疆、云南、黑龙江屯田、农垦,他们在边疆风餐露宿、艰苦奋斗的事迹,已成为史册上的一个亮点。殊不知地处中原腹地的河南,那时,也有一批热血青年,在毫不声张中,悄悄告别亲人,踏上遥远的路程,去到自然条件更为艰苦的西藏高原事农、戍边。对此各级报刊一直没有披露,使河南青年进藏支援边疆建设,多年来成为鲜为人知、被尘封的历史事件。我有幸是河南当年进藏支边青年中的一员,现将当年的情况挂一漏万地写出来,供大家粗略地了解。
艰难的进藏路途
我家居住在河南襄城县城,1966年春末,镇里来了个军人,说是西藏军区的,要在县里招人进藏,男女不限,但必须是商品粮户口。全县有几百人报名,我当时在家待业,就报了名。6月6日集中学习后,挑选了47人,其中有我。经过政审、体检,我居然合格了。我要到部队去了,尽管去的地方很远,还是很高兴,恨不得马上就出发。当时许昌地区的许昌市、漯河市、襄城县三地共140多人。7月下旬我们在许昌换发服装,衣帽、被褥,全是军用的。换了衣服、编了班排,我们就上火车向着千里迢迢的西藏进发了。
火车经过几十个小时的运行,到达了西宁。当时,进藏的火车只通到西宁,西宁是西藏的大本营,进出藏都要在西宁落脚、换车。我们一下火车,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兵站的官兵们敲锣打鼓,像欢迎新兵入伍一样欢迎我们到来。我们感到很亲切、很自豪,也很激动。在西宁呆了不到一个星期,我们便换乘几台张着顶蓬的军用解放牌大卡车,向西藏进发了。我们20多个人一台车,背包当座位,互依互靠地拥挤着。当时,进藏公路的路况很差,出西宁没多远,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在日月山下公路被洪水冲垮。我们下车,帮助搬石头、运土填路基,还帮助推车,累得眼冒金星,上气不接下气,这一下子就尝到了缺氧的滋味,对青藏高原的艰苦有了切身体会。
由于路况差,加上车上拉的是人,卡车走得很慢,专门安排赶到兵站食宿。当时,兵站上的伙食很差,每顿都是乏味的陈大米饭和干菜,味同嚼蜡,由于缺氧,许多人根本吃不下。如错过兵站吃饭,带队的就给我们发几块饼干充饥。越吃不下东西,越难受;越难受,越吃不下东西。我们知道进藏路途艰苦,可没料到会是如此的艰苦。尽管如此,但大家的情绪还是很高涨,照样说笑取乐、一路歌声。
越往西藏方向走,海拔也越高,气候也越恶劣。从西宁出发时带队的交代我们要多穿衣服。当时,内地热得穿背心,我们想,它能冷到哪儿去?只是穿上了外罩和衬衣。谁知道根本不行。穿了绒衣穿棉衣,后来裹上皮大衣还嫌冷,大家就把坐着的背包打开,把毛皮鞋也穿上了,反正能往身上骨碌的东西,都往身上骨碌。由于天冷和高原反应,很快就有人生病。这时想起进藏时带队领导叮嘱我们的话:“在西藏工作需要闯过气候关、生活关,去掉身上的娇骄二气。”一趟进藏路,似乎是一次洗礼一场考验。为了崇高的理想和目标,我们大家谁都互相鼓励、咬牙坚持。
过了格尔木,就基本上见不到树木和人家了,一色冷清的戈壁,一色空旷的荒漠。偶见游云样的羊群、牛群和氤氲的炊烟点缀其间,每当车过,远处的牧人就挥臂啊啊地呼唤,给寂寥的高原平添了几分景色,也给我们增添了几分信心。
那天,车走到五道梁兵站,要停下住宿,天已经很晚了,黑黢黢的对面看不见人。因为这里海拔高,是青藏公路上气候最恶劣的地方,大家的高原反应更严重,头疼欲裂少气无力,张大嘴呼吸也觉得气不够用,路都走不动,一路上嘻嘻哈哈的我们,这会儿都成了“哑巴”,人群失去了往日的热烈气氛。艰难地爬下车后,有不少人是蹭到了屋里,躺下就不愿再动。高原的天气是娃娃脸,说变就变。我们刚安顿下来,就下起滂沱大雨。很快传来消息:前方的公路又被洪水冲毁。下雨时到处云雾茫茫、雨阵如矢,兵站的院子里转眼积水成河。不过高原上的雨都是阵雨,雨过天晴。因为这里是沙土地,雨过地皮干,第二天早上,由于我们走不成,领导就带领我们出操。尽管是气喘吁吁,也没人打退堂鼓,都坚持了下来。因为海拔太高,在这个地方连过往的部队都不出操,兵站的同志见我们出操,吃惊地翘起了拇指。这里地势高,雪山倒显得不高了,清晨雨后的高原,碧空如洗,光灿灿的群山如黛似玉;一望无际的荒漠被绿色的植被所覆盖,铺展开来,如一匹巨幅的锦缎,紧贴地皮的红花儿、白花儿、黄花散播其间,蔚为壮观,给我们增添了好心情。进藏途中停车休息的时候,我们发现高原上老鼠很多,且硕大如兔,公路两旁遍布鼠洞,呆头呆脑的硕鼠,蹲在不远处,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张望着人们。当你试图捕捉它们的时候,它们就悠地钻进了洞里。等没了动静,它就又钻出来,摇头瞪眼地张望你,似乎在同人捉迷藏,这给单调的旅途,平添几分乐趣。
漫漫进藏路,遥远坎坷。我们乘坐现代化交通工具,尚且如此艰难,可想当年文成公主进藏和亲,途中定是受了不少难、吃了不少苦的。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封建弱女子,为了国家利益、祖宗社稷,远别亲人,远离家乡,传播文明,开化边陲,真是难能可贵,怪不得要千年流芳,永垂青史了。
多彩的军垦生活
经过十来天忍饥耐寒的艰难跋涉,我们终于到达了拉萨。拉萨的海拔相对要低一些,只有3670米,气候条件要比青藏路上的五道梁、唐古拉等地好得多,较适宜人居,是西藏的宜农区。在欢迎的锣鼓声中,卡车直接把我们拉到了八一农场。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到达了目的地,也知道我们是来当军工,不是来当兵的,因此,稍有失落感,但很快被兴奋、新奇所冲淡。几天后,又知道郑州、开封、洛阳、新乡、安阳也有支边青年要来,河南一共1000多人。北京、山东也有支边青年早我们几个月到来,我们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农场的军工都穿军服,不戴领章帽徽,隶属西藏军区生产部,番号是406部队。我们到来之前,生产部的军工大部分是当年解放西藏时的进藏老兵集体就地转业,还有一部分当地招的藏族人,和一些后来进藏的亲属。生产部不仅务农,还办工业、商业、副食加工业、养殖业等,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军垦事业开启了西藏工业、农业现代化和经济繁荣的大门。
当时,西藏军区生产部在拉萨、山南、林芝、米林、易贡、察隅、林周、澎波和江孜等地都设有农场,农场按部队建制,设有司政后机关,生产单位是队,也称连,任命有连长、指导员,来管理我们,场以上领导大都有现役军人担任。生产部驻地在拉萨西郊,和八一农场毗邻,部机关人员基本上都是现役军人。
到拉萨后,场里给我们发了工资,每月三十一块两毛。场里组织我们去市里购买日用必须品,因为有十几里路远,还给我们派了车,是敞蓬的卡车。后来知道,就这也是照顾我们初来乍到。当时,拉萨市里红卫兵正在闹“破四旧”。场领导告诫我们:买东西时,说火柴,不要说洋火;说肥皂,不要说洋碱;说蜡烛,不要说洋蜡……否则,要找麻烦。拉萨这里把去商店说成逛公司,也许与《逛新城》这部著名歌舞有关。但我们当时看到的拉萨却没有歌词中所描述的那种场景,它给我们的印象是凌乱、萧条,到处是破旧的帐篷和低矮的藏式平房,根本不像个城市。当时拉萨只有人民路一条街道,路两旁净是低矮的土坯铁皮房,连内地的县城都不如,大家戏称,点根火柴,就能从这头亮到那头。只是白墙金顶、巍峨高大的布达拉宫,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富丽堂皇无比壮观。商店不大空空如也,积满灰尘的货架上摆着很少的商品。我们要买餐具,只有搪瓷大铁碗和勺子,没有瓷碗和筷子,我们只得“入乡随俗”,买这些东西对付着使用。
那时,西藏的日用百货大部分是上海、天津产的,执行的也是上海的物价标准,所以,东西不是很贵。比如自行车、缝纫机、布匹等商品,也是凭证按人头供应,票证发到单位、团体,也可开后门套购。因为藏族同志很少买这些物品,有的汉族同志就要来票,买来运回内地,组织上强调不准物资倒流,但控制不了,因为那时这些东西内地更难买。尤其是内调时,人们更是几辆、几台的买来,带回家送人。有意思的是,不少上海同志,在西藏买了上海产的永久、凤凰牌自行车,还有上海产的缝纫机、毛线、水果糖等,又千行百里地带回上海。
8月份正是拉萨的收获季节,我们在场部没有多停留,就按进藏时的建制单位,被分派到了各队搞麦收。我们几十人去了二队的地块,在拉萨去曲水公路旁的山坡上,由于土地瘠薄,麦子长得稀稀拉拉杂草很多,收割起来很困难,半天才割一把。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城里娃,过去在家都没干过这种活儿,拿镰刀的手,很快就磨起血泡,疼得钻心,腰也累得要断了似的。西藏的干土不沾身,割麦中途领导一发话休息,我们就就地一歪,伸展开四肢,躺在地上看高空中的蓝天白云。西藏高原的晴空很独特,瓦蓝、深邃,洁白明丽又如梦似画的云朵变幻无穷、奇趣万端,十分诱人,十分耐看。我们收割的麦地里生长着许多天南星棵子,那杆上都结着晶莹圆润的红果果,诱人垂涎,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就摘来品尝,结果汁液进口就中毒,嘴麻舌木。附近的山坡上还生长着很多沙棘丛,也结着很多豆粒大的红果果,我们也摘来把玩。中午吃饭了,吃的是用当地“土面”蒸的馒头,因为碱大发黄,我们戏称它是穿了军装。菜是新鲜蔬菜做的大锅菜,比兵站上的要好、要可口。中午吃饭休息的地方,有两棵大核桃树,上边稀里不愣地长着一些核桃,有的人就用大铁碗去冲,结果,碗被冲坏。带队的领导就立即召集我们开会,进行艰苦奋斗的忆苦思甜教育和爱物惜物的光荣传统教育。晚上大家住进了路旁一个废弃的道班。旧道班用土坯、乱树枝搭起来的房子很矮小、肮脏、潮湿,潮气虫到处爬,我们只得把床单铺到地下,为了防虫咬,还得用绳子把裤脚、袖口扎起来,脖子用东西围起来,耳朵用草纸塞起来,就这还是紧张地睡不着,生怕虫子钻到身上。
看来拉萨的“红卫兵”和内地一样,当时“破四旧”的声势很大,也许一些人害怕,就把东西扔了,我们收割麦子休息时,在拉萨河的水中,拣到了藏文书籍、经幡和帛书等物品。有一次,竟从水中捞出一只小箱子,里边装满了书本子。
没多久,“文化大革命”升级,拉萨地方上有了派性斗争。我们很快就被召回场部,随即,几乎所有分到八一农场的许昌支边青年,还有北京、山东的一部分,都集中去三队学习劳动。
三队坐落在离拉萨十多公里的大西郊的一个四面环水的沙岛上。 到岛上后领导明确地告诫我们:咱们是部队单位,不搞“四大”,即“大鸣、大放、大字报、大批判”,也不准到地方去参加,这作为一条纪律,必须遵守。当时,提的口号是“抓革命、促生产”,生产劳动每天有的是,一开始还是收麦子,麦子收完后,又安排我们搬运沙丘、修水渠、平整土地,有的人还被分派去放羊、赶马车;为了落实“抓革命”,队领导就组织我们学习中央文件和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两报一刊”社论,几乎每周二、五下午必学。所以,尽管文化大革命搞了十多年,我们这批支边青年,谁都没有造反史、武斗史,这要感谢当时的部领导、场领导对我们的关心和爱护。他们当时把我们集中到沙岛,实际上是对我们采取的一项保护措施。
到三队后,因为人多房子不够住,我们就住进了新修建的猪圈里。这猪圈因为是制式的,和当地的民房差不多,只是矮小一些,一房一院,每间房只能够四个人打地铺住。院墙只有半人高,下班后若不出去疯跑,就在院内看书或嬉闹,有时串门不想走大门,就两手按住墙一跃而过,非常方便。
三队在的这个拉萨河河心岛,面积上千亩,岛上绿树成荫、良田连绵。最惬意的是,岛的西面有一处沙岭,听老兵说,电影《农奴》里有段戏,就是在这儿拍的。场领导和老兵们为了调剂我们的业余生活,带领我们去玩过。沙岭很是奇特,陡陡的沙墙几十米高,紧贴高高的石山,不垮、不坍,风吹过后平滑如砥,在那上边玩耍、做游戏,很带劲。爬沙岭玩耍,尽管由于缺氧,我们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但还是很开心。上到山顶,拉萨市的风景尽收眼底,我们就喊“乌拉”、喊“万岁”。山上有一些小洞穴,藏族老乡在里边供了一些巴掌大的泥菩萨,很精致、很好玩儿,我们就捡了一些,带回宿舍把玩。在三队还有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逮鱼。西藏的河水里鱼是很多的,它们也很傻,有时随着灌溉的水流,就流到了田里,用手抓就能抓到。老兵们都爱用滚网在河里逮鱼。滚网就是长方形网,下边系上鱼钩。傍晚把它从河这岸拉到河对岸架好,第二天早晨收网,钩上挂满活鱼,大的有十来斤重。西藏的这种细鳞鱼,不好吃有土腥味,偶尔吃一次两次还可以。尽管鱼不好吃,但是逮鱼很好玩儿、很开心,尤其是坐在小船里布网或摘鱼很是惬意。每当这时,河床里就荡起欢声笑语,令人留连忘返。
随着拉萨的“文革”武斗升级,临近春节,我们的这座小岛也变得热闹起来。不是因为我们的人参加了武斗,而是拉萨地方武斗的双方,常有人来避难,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有时武斗双方都有人来。我们按上级指示安排他们食宿,并告诫他们不准在这里进行派性活动。还有的人开着汽车来避难,为了轻装走时又把汽车留了下来。一些男青年就爬上车去捣鼓,三弄两弄就学会了开车。第二年麦收,他们就用这些汽车到地里拉麦子,还用它们拉着大家去拉萨逛街,去别的连队串门。
西藏的冬天是漫长的,当年的11月份到来年的4月份,是最寒冷的时候,滴水成冰。由于没有取暖条件,大家只能在寒冷中苦熬。在岛上由于燃料奇缺,连洗脸、洗脚的热水都成问题。大家开始用冰冷的河水洗,爱干净的女孩子,洗了头梳下的净是冰茬子。很快就有人手脚生冻疮。最寒冷的时候河水结冰,不能用冷水洗了,领导就找来个大汽油桶,在门前简单地垒个灶烧热水。用汽油桶烧水是西藏的一大创造,部队、兵站、机关都是用这种“大油海”烧水。我们每人一次分一瓢,少半面盆,就这也感觉很满足。我们大家轮流起早烧热水,没有燃料,就发动大家捡枯树枝。因为岛子太小,一开始还好,时间长了就捡不到干树枝,没有办法大家只好修剪树条,弄回来的湿树枝很不好着火,一会儿一灭,大家只好使劲地用嘴吹,烟灰就直往脸上蹭,往往一桶水没烧热,人就弄成了大花脸。有的女青年年龄小烧不好,急得哭鼻子,年龄大点的就起床帮忙共度难关。进藏之初,我们这些女青年都不搽脸,冷风一吹,脸上就起皮,皴得流血。后来,只得买来搽脸油搽上,脸是润展了,可由于西藏高原的紫外线强,一晒,没过几天都变得黑不溜秋的。
春节领导让大家都到食堂里帮厨包饺子,过去在家里时好多人没干过,不知谁说了一句:“在家这活儿还用我插手?!”结果,引来了大家的思乡情绪。有一个人开始落泪,在她的感染下大家都哭了起来。为了使我们进藏的第一个春节过得丰富多采,连队就组织我们举办了春节联欢晚会,班班出节目、人人上场演。刚才还哭鼻子的我们这会儿又变得生龙活虎、热热闹闹。自编、自导、自演的节目赢得了职工们、藏胞们阵阵掌声和喝彩。这是我离开家乡后在外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一个春节。
因为我们是农场,伙食上供应不全是内地的粮油,要吃部分自产的面粉。西藏出产的小麦磨的面粉,不掺鸡蛋是擀不成面条的,更不用说包饺子了,用高压锅蒸的馒头,弄不好就发粘难吃。西藏高原气压低,大部分地方煮饭得用高压锅,否则煮不熟。藏族同胞为什么世世代代吃糌粑?恐怕是与这有关。
有一天,场领导来三队,宣布了小岛的远景规划,这里要建桥,这里要建宿舍;那里要建果园,那里要建鸡场……说得人心振奋、士气昂扬,我们就互相鼓励、互相打气,要扎根边疆、长期建藏,为西藏的军垦事业、为西藏的大建设奋斗一生,不少人还向组织递交了入党或入团申请书。
当时,倡导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艰苦奋斗的工作作风,谁要是穿得稍与众不同,如毛衣上钉了装饰扣,就被说成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因此,许多人发的军服磨破了就打补丁,补丁烂了再打。记得有一位男青年花掉一个月的工资,买了条快巴的确良裤子,穿出来后舆论大哗。领导就在会上不指名地进行了批评。因此,有很多支边青年,一直穿着不戴领章、帽徽的军服,军不军民不民的,几年甚至十几年后才买了便装,才穿了皮鞋,才戴了手表。
我们支边青年的国防情结都很重。1967年,中印边境局势紧张,大家立即写了请战书,郑重其事地敲着锣、打着鼓送到生产部,请求上前线保卫祖国。为了检查大家的警惕性和国防意识,连队还在夜间举行了紧急集合抽查。为了赶速度,紧急集合时有不少人把衣服都穿反了,大家都严肃认真,谁也不取笑谁。我们在三队的小岛上时,还发生了一件令大家哭笑不得的事情,也就是我们这批支边青年中有两个女同志,决心要当真正的女兵,她们不辞而别跑到边防一线去找部队,一走几天,因为去向不明大伙十分着急。后来,边防部队派人把她们给送了回来,才使大家虚惊一场。
支边青年的到来,给西藏的军垦事业增添了活力和生气。当时,队领导、场领导经常组织我们举行文体活动,如歌舞演出、篮球比赛等,大家很认真积极利用工余排练、训练。附近的单位和藏族老乡,经常来观看。有时还请进来、拉出去,同友邻单位比赛,这在提升军垦单位的名望的同时,也活跃了职工生活、增加了友谊。由于我们把西藏高原真正当作了第二故乡,进藏没有多久,我们这些支边青年,就融入了西藏民族这个大家庭。相处之间,藏族同胞把支边青年当亲人看待,支边青年也把藏族同胞当亲人对待。为了相互沟通方便,我们积极教藏族同胞学汉话,自己也自觉、主动地学习藏话,为长期建藏打基础。大家的藏话水平提高很快,以至有些支边青年,后来在日常交往中都可以做翻译。
为了尽快改变西藏农业落后现状,我们支边青年们都积极参与科学种田活动,试种高产冬小麦和油菜新品种。为了高产丰收,必须进行细致的田间管理,由于西藏气候干燥少雨,冬小麦田、油菜田冬天要进行几次冬灌,为了保证浇水质量,我们大家都忍受着刺骨的寒冷,跳到田里引水、改水、施肥、除草。由于管理到位,麦子亩产近千斤,菜籽产量翻一翻,这在当时的西藏高原是少有的高产。在农业技术员的带领指导下,我们还成立了农业科技小组,种试验田、筛选优良品种等。
为了使我们发挥更大的作用,大约一年后组织上对我们的工作岗位相继进行了调整。有的当了会计,有的当了教师,有的从事了医务,有的当了车工、电工,有的当了技术员,有的当了驾驶员,有的调到了兄弟单位,有的调到了地方,个别的入伍当了兵,还有一部分留在队里继续当农工。基本上分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干部,一部分是工人,这一干就是几年十几年,都默默无闻地为西藏高原的建设做着贡献。分工时我去了场部卫生所。所长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是军医大学毕业生,有深厚的理论基础和丰富的临床经验,他亲自抓我们的业务培训,给我们上课,从医学基础知识讲起。没有教科书他就自编教材,没有黑板他就把门关起来,在门背上写字,并结合病例给我们示范教学,使我们逐步掌握了一些医疗知识,能处理一些常见病、多发病。后来西藏军区举办医助培训班,我被推荐去参加学习,使自己的医疗技能有了更大提高,为一生从事医务工作打下扎实的基础。当时场部的条件比队里相对好得多,尤其生活上。八一农场机关食堂的大厨,过去曾经给达赖做过饭,他很讲卫生,手艺也很好,变着花样做饭给大家改善伙食。我们就称他“大玛基”,就是大师傅的意思,喊他“玛基啦”,藏话叫人加“啦”是尊称。
西藏高原的农场,都是部队当年响应毛主席“进军西藏,不吃地方”的号召办起来的,退伍老兵是农场的主力。老兵们都经历过战争,有不少是战斗英雄,但他们居功不傲,做什么都身先士卒,重活累活抢着干。他们工资不高,但都很热爱生活、热爱高原,他们把内地的粮菜种子引进高原试种,把内地的花卉果木引进高原栽培。他们废物利用,捡来破脸盆、旧电瓶壳等,栽上花草放在宿舍里或窗台上,把简陋的宿舍内外装扮得生意盎然。有的老兵干脆找了藏族妻子,在高原生儿育女,真正是“扎根西藏、边疆为家”了。八一农场有一处偌大的苹果园,我们进藏时苹果树已长得碗口粗,听说就是当年老兵们从内地移来的树苗。每当春天花满枝头,满园春色,煞是诱人;每当结果的时候,满园果实累累,煞是喜人,成为拉萨新的一景。每当苹果、桃梨成熟,品尝着甘甜的果实,人们都对老兵们的无私奉献由衷赞叹。
我们进藏后是西藏的军垦事业完善时期,组建了林芝毛纺厂后又在澎波农场组建师第一医院,从各单位抽人,1974年我又调到了澎波医院。当时澎波农场的文化生活、物质条件相对要差,交通也极不方便,来一趟拉萨很艰难。别人就说我自讨苦吃。可我觉得年轻时正是完善自己和为西藏建设出力的时候,吃点苦又算什么,就毅然决然去了海拔比拉萨高的澎波农场,直到1982年内调。
西藏当时尽管实行的是免费医疗,但是,由于澎波距拉萨100多公里,且有高山阻隔,方圆一二百里内没有医院,过去老百姓有了病是小病熬、大病拖,实在拖不过去,才辗转送往拉萨,有不少可治之症,也在这个过程中熬成了不治之病而丢掉性命。澎波医院是在湖北第一批援藏医疗队的帮助下组建的,医院刚有个名份,院址还没有选好病人就蜂拥而至,我们只好将就着在一所废弃的小学校里收治病人。医护办设在一个破教室里,旧课桌就是治疗台,几间教室分别为内、外、妇、儿、五官科的病房。很少的几张床,留给手术后的重症病人及产妇使用,没有病床病人就打地铺,我们每天查房或诊疗,都是蹲在地上甚至跪在地上去进行。护理人员大部分是临时招收的藏族学生,他们学习的是藏语文,连简单的汉话都不会说,所以,护理治疗也由我们示范带教,我们要靠汉话、藏话加比划进行交流。会说两种语言的人员在藏汉交流中起到重要作用。我们不仅要给农场职工看病,还得给附近的老乡看病。我们到下面驻队巡诊时,内、外、妇、儿,各科的疾病都得看,因此,除了本科业务外,其他科的也得熟悉。为此,白天诊疗晚上看书,逼着自己钻研业务,使自己的医疗技能提高很快。藏族老乡由于多天不洗澡,穿戴又厚,又喝酥油茶,加上生病身上的异味很重,查体时他们一解衣服,怪味扑鼻令人窒息。就是这样我们也不嫌弃,都认真地给他们检查、诊断,给他们治疗。因此,我们这些医务工作者,都很受藏族同胞的尊重。我们要内调时,他们都拿着鸡蛋、端着酥油茶赶着来送我们,车子走得老远了,还见他们站在那里挥手呼唤,就像送别远行的亲人。此情此景,真令人难分难舍。20多年过去了,可至今想起当年离藏的情景,还令人感动不已。
婚姻是人生大事,也是人伦之常。进藏后,很快我们这些人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们中间除了一少部分男支边青年找了女支边青年结婚外,大部分是在家乡、在地方、在部队找了。尤其是在内地找对象的男同志,都把自己的爱人,带到了西藏,加入了军垦队伍。结婚后,由于条件限制,大部分人还是吃食堂,偶尔用自制或购买的汽油炉子开一下小伙,直到离开西藏。那时,尽管我们实行的是休假制度,可由于交通不便,出入藏往返一趟得几个月,甚至半年时间,为了不影响工作,有不少女同志,连孩子都在高原上生了。有的在内地生下孩子,不到半岁,就又返藏了。离别时听着孩子的哭叫声,真是使人撕心裂肺,但为了工作都义无返顾了。由于爹娘、儿女分别生活两地,两代人缺乏交流,致使感情疏远,创下很深的代沟。我们支边青年为了西藏高原的建设,真是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牺牲。
西藏生活的艰苦,除了缺氧就是缺少蔬菜。因此,在西藏高原蔬菜是很金贵的,当家菜是萝卜、圆白菜、土豆,大家称它们是“老三样”,可就这一年也吃不上多少,大部分时间吃酸菜和脱水菜,脱水菜也就是干菜。干菜被称为“老削膘”,就是没营养的意思。所以,休假返藏的人们乘车、坐飞机,大包、小包带的净是新鲜蔬菜和瓜果。在西藏串门子,你送他新鲜蔬菜比送他什么都高兴。春天由于没有别的蔬菜,我们就采来作饲料的苜蓿草当蔬菜,偶尔吃一次,也不觉得十分难吃,就是要拉肚子。西藏的土地辽阔,农场这排房到那排房的距离很大,时间长了以后,我们就把门前、窗下的小块地开出来,拣来碎石、断坯,垒成矮墙,上边搭上拣来或买来的烂玻璃、旧塑料布,搭成小温室,种一些辣椒、西红柿、韭菜、大葱、香菜等细菜,来客人时开小伙改善生活,这在当时是比较奢侈的享受。西藏的毛驴和狗很多,藏族老乡是不吃狗肉和毛驴肉的,这就便宜了汉族同志。有许多支边青年偷偷地打来野狗吃,有时也买来毛驴宰了吃。我们刚进藏时毛驴很便宜,五块钱就可买到一头。西藏的野地和山上,野兔、山鸡也很多,那时,没有禁猎,有时大家也打来吃。藏族老乡也不吃牛、羊的内脏,有时我们碰见了也买来吃。当时我们大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有了好吃的谁也不藏着、掖着,而是拿出来大伙儿分享。
随着形势的变化,西藏军区生产部整编成了生产建设师;后来生建师又移交地方政府变为农垦厅,我们这些人也随之成为地方人员,和部队脱离了关系;再后来农垦厅撤销,各农场划归西藏自治区农牧厅管辖,我们又成了农牧厅属下。1979年,胡耀邦总书记率团进藏,解决西藏问题,在西藏的几天他们体会和目睹了西藏的艰苦,随后就出台了西藏地方内地人员分批内调政策。从此,我们这些当年的支边青年,也随之开始分批内调。我们这时已介中年。我们的青春年华,留在了高原,献给了西藏的文明进步和发展。
别致的民族风情
藏民族是祖国历史的活化石,至今衣食住行还保留着古朴的色彩。譬如他们的服饰,大袍、长裙,明显有唐朝特色;他们吸食鼻烟、穿高底鞋的习惯,明显是清代遗风。但由于自然气候特点,也有别致的民族风情。人们总结的西藏四大怪“一只胳臂露在外,光喝油不吃菜,牛粪饼子街上卖,秃头老鹰当神待”,就是这别致民族风情的风趣写照。
藏族同胞的宗教情结很浓,他们酷信喇嘛教,也就是佛教,因此,穿上大袍后,都像和尚一样把右胳臂露在外边,这就是“一只胳臂露在外”之说。另外,西藏高原到处都有寺庙和玛尼堆,寺庙里点着酥油灯,经常有手持转经筒的藏族老乡来顶礼膜拜、烧香磕头;玛尼堆就是石头堆的神墙,多在道口和山顶。玛尼堆上用七彩布块牵起来的经幡,也很好看、很好玩。我们还看到过磕长头到拉萨朝圣的藏族老乡。他们立正身子,举起双手,唰地磕下去,慢慢爬起来,走到手触摸的地方再接着磕,执着地这样磕、这样丈量,直到目的地。有些磕长头者,来自青海、四川等地,一般是全村或几户人家,兑钱、兑干粮选派一个人,磕长头去拉萨。为了显示虔诚,出家门就开始磕,就是在雪山上也得磕,遇到河流没办法磕,就估量一下河道的宽度,在岸上补磕。有的磕长头者,成年累月,才能到达拉萨,不畏艰难、不言退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拉萨的八廓街恢复了转经传统,每到下午大昭寺门前和周围人多如浪涌,大家围着大昭寺转。有的是烧香拜佛,有的是看热闹,有的是做生意,一派祥和景象。
一说起西藏,人们就会提到糌粑、酥油茶、青稞酒和生肉。这几样东西,确实是藏族同胞的饮食必须,一日三餐,须臾不可分。糌粑就是青稞炒熟后磨的面粉,青稞就是大麦;酥油茶就是酥油和茶水一起的搅和物,酥油是从牛奶中用专用器具提取出来的油脂;青稞酒就是用青稞酿制出来的低度酒水,和啤酒相似;生肉就是牛羊宰杀以后的风干肉。吃饭时,先要熬好茶水,再用专门的酥油茶桶,打好酥油茶,再用碗或专用的皮囊,盛上糌粑面、酥油茶,揉啊揉,揉好后再用手捏成坨抓着吃,酥油茶或青稞酒当饮料,平常招待多喝酥油茶,这就是“光喝油不吃菜”之说。生肉多在外出时当点心,一般情况下不吃。在三队时,我们第一次吃糌粑,老兵们吃得津津有味,可因为闻不惯酥油的味道,我一含到口里,胃里就翻江倒海地难受,怕真的当众呕出来,就悄悄地吐到手里,装做到河边洗手让水冲走。因领导一再强调,要遵守民族政策,尊重藏族同胞,尊重他们的生活习俗,所以我们把学吃糌粑当作了政治任务,以后慢慢我也就学会了吃糌粑、喝酥油茶,青稞酒喝的量很少,没吃过生肉。有的支边青年喝起青稞酒很厉害,能喝几斤。我见过醉汉,也医过醉伤。藏族同胞能歌善舞,也擅喝酒,每当喝得高兴时就不停地唱啊、跳啊,豪放地歌舞,大有晃动地球之势。
西藏高原燃料奇缺,大部分人家靠牛粪烧火。牧区是随手捡来干牛粪,堆在帐篷边上用来烧茶、煮奶;农区是把湿牛粪用手拍成饼,贴在墙上晒干后,揭下来烧茶、煮饭。绝无仅有的是你在拉萨市、日喀则市等城镇的街头,可以看到人们用袋子盛着干牛粪块当商品来交易,这就是“牛粪饼子街上卖”之说;在农村可以看到,家家户户朝阳的墙上都贴着牛粪饼,形成一景。除了牛粪,拉萨、日喀则、泽当、昌都等城镇的居民、机关还烧草皮和木柴。草皮是拣植被厚的草滩,用锋利的铲刀,像切豆腐快那样把草皮切下来,用车子运到家中,垒成墙,晾干,慢慢取来烧火;木柴一少部分来自林区,大部分是取自附近山上的爬地柏。因为草皮和爬地柏,多年才能生成,所以,取它们做燃料,对生态破坏很大。专家们对此曾提出过质疑。拉萨西郊有一处大草滩,是拉萨居民的燃料库,有单位要开垦了种庄稼,就引起了居民的反对。为了改变西藏燃料奇缺的现状,国家从内地给西藏铺设了输油管道,还投资修建了羊八井地热电站、羊卓雍湖蓄水电站,鼓励大家烧油、用电,使燃料奇缺的状况,得到了有效地缓解。
藏民族不仅吃糌粑、喝酥油茶的习俗与内地不同,就连普通人死了安葬的方式也绝无仅有,这就是天葬。所谓天葬,就是家中人死了以后,请天葬师把死者运去天葬台,把尸体肢解、碎块,再引来专食尸肉的秃鹫把尸肉、骨骼吃光。这里要说的是,天葬台一般在远离人群的山坳或山上。死者遗体被秃鹫吃得越光越好,为此,天葬师是要下功夫的。比如,把骨骼砸碎、把内脏剁碎掺上糌粑;不准惊扰秃鹫等。秃鹫自有秃鹫的规矩,在天葬师没有招呼前,它们都在一旁焦急地等待,一旦天葬师召唤,它们就蜂拥而至饕餮起来。在西藏高原这些秃鹫,神圣不可侵犯,谁要捕杀了,一定会受到严惩,这就是“秃头老鹰当神待”之说。天葬时一般不准观看,为了探求死者的病因对尸体进行解剖,我曾有幸到天葬台,近距离观看过天葬。
西藏的民房大都是用土坯、石块垒墙,用木料、树枝搭成平顶再垫上泥土。这种厚墙平顶房,防风、防雨、防晒的能力很强。西藏有一种很特殊的土,藏话叫“阿嘎”。讲究的人家盖房,要用阿嘎土打顶、打地坪,经过特殊处理后,它像水泥一样结实、像陶瓷一样平滑。我们在藏期间,经常看到藏族老乡打阿嘎。这种活路,一般有年轻女子干。打阿嘎时三五个或十多个女子,手提打阿嘎杵,也就是一块平底圆石或木版,上面安上锨把一样的木棒,成排成队地站在铺上阿嘎土的房顶或室内,唱着歌儿随着节奏手提杵上下夯打,打了一会停下喝点酥油茶、青稞酒,歇歇再打。那阵势,就像看到的舞台上的劳动场面,动作轻松优美引人耳目。西藏机关和部队的房子,那时,也与众不同。房顶都是盖的镀锌铁皮,因为干燥不生锈,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在阳光下还熠熠生辉。有趣的是,一刮风,轰轰隆隆像打鼓;一下雨,咣咣当当像敲锣。
西藏是祖国的四大牧区之一,可是由于气候原因,牧草长得普遍不好,有的溜地皮,有的没脚深,绝没有诗人说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只是被植被覆盖的河溪沟渠旁很好玩儿。西藏有林卡节和沐浴节,每当这时,男女老幼就都涌到河溪沟渠旁,搭起帐篷,洗澡、洗衣物。累了以后,摊开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岸边毡垫般的草地上或偎依在古树下,边吃边喝,边跳边唱,欣赏着碧波荡漾的流水,观赏着自由自在的游鱼,通宵达旦不亦乐乎。我们这些支边青年不拘什么节不节,只要有暇就去水边玩,哪怕大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