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将决定马杜罗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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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4日,委内瑞拉马拉凯,马杜罗出席纪念已故总统查韦斯政变失败27周年和“国家尊严日”的仪式

  委内瑞拉新一轮政争,始于1月23日议长胡安·瓜伊多自行宣布为“临时总统”,美国及多个拉美国家迅速表示承认、支持。马杜罗也迅速反击,宣布与美国断交,限令美驻委使馆工作人员72小时内离境。但美国认为,“前总统马杜罗无权决定与美国断交或宣称美国外交官为不受欢迎的人”。
  1月24日,委内瑞拉国防部长洛佩斯发表电视讲话,表示将继续承认马杜罗为委内瑞拉合法总统。特朗普则表示:如果委内瑞拉使用武力镇压示威,美国将“有所抉择”。目前委内瑞拉军方人士中,只有空军少将亚内斯、一名退役空军军官和一名驻美武官三人宣布支持反对派领袖瓜伊多,并没有出现军队大规模倒戈。2月10日开始,委内瑞拉军方还举行了持续6天的大规模军演。
  在“一国两总统”的格局下,马杜罗是会履行总统职责直到2025年再次大选,还是会在抗议声中下台?这一切取决于军队的态度和行为。

马杜罗政府的优势


  在威权政权遭遇危机时,军队的态度和行为将决定政权的命运。诚如耶鲁大学政治学教授米兰·斯沃里克所说,“‘强制机器’是威权政权的最终仲裁者。”
  1998年,查韦斯通过普选成为委内瑞拉总统。其主导下的1999年宪法,修改了1961年宪法的内容,摆脱了第四共和国的“蓬托菲霍协议”。从此,委内瑞拉放弃了文官控制军队、军队政治中立和职业化、专业化等原则,转向了军队的政治化、社会化。不仅如此,查韦斯主义意识形态被引入委内瑞拉军队;查韦斯在政府建设上也模仿古巴的“文武融合”模式,致使查韦斯﹣马杜罗政府中,有数量不少的退役高级军官充任政府部长。
  由于查韦斯生前对古巴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崇拜,委古合作不断加深,委内瑞拉向古巴提供廉价石油,古巴则派遣安全机构人员,协助委国政府监视和惩罚不忠诚的军官。所以,委内瑞拉军队经过20年查韦斯主义意识形态的教育和对不忠诚的中高级军官的惩处,至今未出现大规模倒戈的现象。
  除了查韦斯主义意识形态教育,委内瑞拉军队也像伊朗、埃及、巴基斯坦等国的军队一样,深度参与本国的经济活动。查韦斯先将委内瑞拉石油公司国有化,马杜罗又将委内瑞拉最大的石油公司—国家石油公司(PDVSA)交予军队经营。除此之外,军队还参与进出口贸易,负责公共住房项目,拥有采矿和石油开采的特许权,甚至涉嫌参与毒品走私、洗钱和其他非法贸易。在委内瑞拉出现食品和药品短缺时期,军队还被马杜罗政府赋予分配食品、药品的权力。
  此外,委内瑞拉的经济衰退也并未损害到军队参与经济活动的利益。虽然瓜伊多试图通过议会制定赦免马杜罗政府军官的法律,诱使高级军官倒戈,但是相比军队获得的巨大经济利益,仅仅特赦还不足以吸引军官大规模倒戈。
  军队通过深度参与经济活动,不仅获得了巨大物质利益,也与马杜罗政府形成了休戚与共的关系。然而,马杜罗政府却不止于物质利益笼络,为了防范“强制机器”内部的不忠诚,查韦斯-马杜罗政府相继重组并新建了一系列相互平行、互不隶属的强制力量,包括玻利瓦尔警察、玻利瓦尔国民卫队、玻利瓦尔警察特别行动部队、玻利瓦尔国家武装部队、准军事部队集体党(Colectivos)和国家情报局。
委内瑞拉军队经过20年查韦斯主义意识形态的教育和对不忠诚的中高级军官的惩处,至今未出现大规模倒戈的现象。

  相互平行的强制力量会展开忠诚竞争、互相监视。例如,2016年马杜罗政府创立的特别行动部队的表现最忠诚,警察和国民卫队则相对表现消极。另外,对于三周内的两次抗议,马杜罗政府为避免国际社会谴责,对投入强制力量采取了相对节制的策略;国家武装部队很少出现在街头,日常处理抗议的只有警察、国民卫队、特别行动部队和集体党。
  2月4日,利马集团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举行外长会议,除墨西哥、圭亚那、圣卢西亚三国外,其他11国发表了17点声明,呼吁“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通过政治和外交途径实现委内瑞拉的权力过渡”。面对委内瑞拉“一国两总统”的局势,利马集团未能推动14国集体一致对马杜罗政府施压,而是沿着左右翼政权的立场分化开来,让马杜罗政府仍有狭小的国际活动空间。

马杜罗政府的劣势


  众所周知,威权政权是否拥有超越物质利益、恩庇关系的军队凝聚力(Military Cohesion),是其能否存续的关键。军队凝聚力的重要指标是,军队上下级和同级拥有共同的经历,并达成关于认同与信仰的共识。
  查韦斯﹣马杜罗的军队,并不具备他们所模仿的古巴军队的凝聚力;古巴军队经历过1959年社会革命,并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意识形态。委内瑞拉军队也不像少数族群统治的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的政府军,阿拉维族高级军官别无选择只能支持阿萨德家族;更不像通过血缘连接的伊拉克萨达姆政权,萨达姆将两个儿子安插在军队和情报机构。
  相比古巴、叙利亚和旧伊拉克政府牢牢控制军队的情况,查韦斯与委内瑞拉军队之间只有1992年未遂政变的共同经历,以及对于第四共和国腐败和治理不善的相似不满,还达不到水乳交融。查韦斯领导了“第五共和国运动”,但查韦斯主义也只是一种杂糅了民粹主义、反美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公交车司机出身的马杜罗与军队的渊源更少,马杜罗只能通过庞大的物质利益和赋予军队巨大的经济利益分配权,来换取军队的忠诚。
  虽然委内瑞拉军队经历过20年查韦斯主义意识形态的教育,但是军队上下层指挥链间更盛行恩庇关系,自然上下层军官的凝聚力高低程度不同。不像经历过革命或战争的高凝聚力军队,执行军令可以从顶端的指挥官贯彻到末端的士兵,委内瑞拉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兵少有机会参与黑色经济,他们对社会上的恶性通货膨胀、药品食品短缺感同身受,往往對现状不满。相反,高级军官通常有机会参与黑色经济,他们对马杜罗政权的忠诚度要高于中下层军官和士兵。
35岁的瓜伊多,来自属社民党谱系的小党“民意党”
中委合作不应受到任何损害 2月13日,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华春莹表示,近一段时间以来,为推动委内瑞拉问题和平解决,中方和各方保持密切沟通接触,支持国际社会为推动委内瑞拉朝野通过对话在宪法框架内寻求政治解决方案所作努力,中方愿同各方一道,继续为委内瑞拉问题和平解决发挥建设性的作用。此前,外交部新闻发言人耿爽曾表示,不论局势如何发展变化,中委之间的合作都不应该受到任何的损害。

  诚然,马杜罗政府通过物质利益笼络来换取军队的忠诚。不利因素却是美国政府加大制裁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该公司在美国境内的资产被冻结,美国公民不得与其进行交易。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称,制裁将冻结该国70亿美元资产,导致委内瑞拉未来一年出口减少110亿美元。随着时间推移,石油收入锐减不仅直接损害委内瑞拉军队的物质利益,还会导致军方对马杜罗政府的支持度下降。
  之前,委内瑞拉反对派在2014-2017年发起的抗议,参加者主要是不满左翼威权的中产阶级。反对派缺乏团结一致,四分五裂。2015年反对派在委内瑞拉议会选舉中席次过半,马杜罗却试图用制宪大会取代反对派控制的议会,当时反对派的抗议地点也主要在大城市。而2019年三周中的两次抗议,参加者从中产阶级扩展到了工人阶级,反对派内部空前团结,抗议地点也从大城市扩展到了小城市。
  另外,瓜伊多自立为“临时总统”,当即获得了美国和部分拉美国家的承认。马杜罗政府考虑国际压力,并未像过去对付有威胁的反对派领袖那样,对其进行逮捕。对于抗议人群规模和参与范围的变化,军队内部也会进行评估和考量。大规模抗议显然不利于马杜罗政府。
  可能的外部军事干预,是对马杜罗政府的最大威胁。先是特朗普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采访,表示“干预也是一种选择”;之后,其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的记事本被记者捕捉到了“出兵5000人到哥伦比亚”的信息。如果美国选择出兵干预,很可能导致委内瑞拉政权更迭。
为了防范“强制机器”内部的不忠诚,查韦斯-马杜罗政府相继重组并新建了一系列相互平行、互不隶属的强制力量。

外因藉内因起作用


  35岁的瓜伊多,来自属社民党谱系的小党“民意党”。他之所以自立为“临时总统”,挑战今年1月11日已经再次就任总统的马杜罗,是因为几个反对党都质疑去年5月20日总统选举的合法性。在那次提前大选中,两名对马杜罗威胁最大的反对派领袖(卡普里莱斯、莱奥波尔多)无法参选,致使马杜罗的得票率达到惊人的68%。
  根据外媒报道,早在“自立总统”一个多月前,瓜伊多就曾偷偷跨越委内瑞拉与哥伦比亚边境,前往华盛顿等地亲自游说,寻求帮腔。瓜伊多“自立总统”前夜,美国副总统彭斯亲自打电话为其“加油打气”。事后,瓜伊多的代表更发表公开声明,表示委内瑞拉反对派将继续遵守与中国签订的协议,承认中国的贷款并继续偿还中国的贷款。此举被解读为:意图“分化”支持马杜罗政府的中俄两国。
  外因总要通过内因起作用。马杜罗政府出现危机,是国际石油价格下跌和查韦斯左翼民粹主义经济政策的共同结果,它导致了委内瑞拉国内恶性通货膨胀、食品和药品短缺,政府笼络社会中下阶层支持者的资源骤减。但马杜罗誓言绝不会中途下台,直到2025年任期结束才会举行总统大选。目前他在筹备提前举行议会选举,以换掉与他抗衡的议会反对派。他还力图阻止瓜伊多获得美国的物资和资金援助,并把对方塑造成“野心勃勃的政变者”。
  在无外部军事干预,仅有美国制裁的情况下,委内瑞拉军队即便倒戈,也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因为一方面军队深度参与委内瑞拉经济活动,甚至涉嫌参与黑色经济,担忧日后受到司法惩罚;另一方面,在美国制裁效果显现后,军队的物质利益将遭受损失,反对派提出的赦免条件将变得更有吸引力,军队可能会逐渐放弃对马杜罗政府的支持。如果出现外部军事干预,委内瑞拉将很快开启新的政治局面,但这可能性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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