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原住民，一般习惯称之为印第安人，作为约两万年前越过白令海峡的亚洲移民，与四百年前来的欧洲移民之间的关系，复杂而纠结。历史教科书的论述，常常过于简略而失去了具体的真实性，且不论个体关系的巨大的差异性，获得十项奥斯卡金像奖的美国影片《与狼共舞》，就深刻地揭示了这一点；就是两大群体之间的关系，也绝非仅仅归结为侵略与反侵略、殖民与反殖民这样的论述，能完全准确地概括。他们两者之间，从17世纪到现在四百多年，时而相互真诚的帮助，从而“感恩”（美国的“感恩节”，其隆重超过了美国的“国庆节”，其来源之一就是印第安人的无私的帮助）；时而相互屠杀、妇孺不留，以逞凶残；时而相互生死结盟，对付共同的敌人；时而划定界限，各自独立生存；时而相互驱赶，为生存空间而凶残的搏斗。
　　不过，主要的趋势是欧洲移民逐渐成了强势民族，而原住民逐渐衰落，成为几乎无法进行有效反抗的弱势民族。其中原因较多，首先是欧洲移民毕竟拥有较先进的技术和现代观念。其次，印第安人缺乏整体的团结。实际上，当时的印第安人，已经分裂为数百个部族，讲数百种语言；这些语言之间的差异甚大，没有翻译，也常常无法彼此交流。统称为印第安人，仅仅是由于同中国的汉族一样，同属于“黄种人”。而以前称之为“红种人”，是由于北美大多数印第安人喜欢用红颜料涂抹身体而造成的误解。当欧洲移民如潮涌般来到这个大陆时，分裂的各个印第安部族，常常借助这些移民的力量去与自己部族的世仇与宿敌——同样为印第安人——战斗。欧洲移民们的“西进”过程，就常常伴随着这种“结盟”式的战争。

　　这个问题，在20世纪末，逐渐有所好转。1988年《印第安人赌博管理条例》开始实施，允许“保留地”开设赌场。因为在美国，只有内华达州等少数几个州赌博是合法的。当“保留地”被允许开设赌场后，赌场就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现在，200多个“保留地”有290多家赌场；仅2002年统计，其营业额就高达127亿美元，这几年更是不断上升。当然，近年来努力开发旅游，也是“保留地”的一大收入来源。这两者相互促进，赌博刺激了更多的旅游，而旅游观光又增加了赌博者。另外，美国政府近年来也不断地给予更多的财政经济方面的支持，上个世纪90年代起，每年至少拨款30亿美元以上用于印第安人“保留地”的基础设施建设、职业培训以及社会救济。
　　笔者近日来去参观过几个“保留地”，一般而言，经营较好的“保留地”，常常有一个“行政中心”，是“保留地”的核心区域，基础建设优秀，建筑也很气派。自治的行政机构和自治法院等都设立于此处，再加上旅游管理和开发管理等部门，当然也有警察局、赌场。而原住民们常常以小农庄的形式分散在“保留地”居住，生活状态虽有贫富差异，但肯定并非“恶劣”。而且也出现了一些上规模的灌溉农业，虽然仍有很多地方是荒漠，人烟稀少，但是衰落的气氛逐渐好转。
　　当然，印第安人——原住民，与美国主流民族和美国政府并非完全没有冲突了。21世纪以来，原住民的抗争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先是部分原住民群体性地合法地提出了“赔偿”问题——他们根据历史上欧洲移民对原住民的伤害、侵占以及曾经签订而又被破坏了的各种协议提出了“赔偿”要求。应该说也取得了一些进展。例如，1972年，美国政府归还了雅卡玛部落2，1000英亩土地。1970年，尼克松总统下令将蓝湖及周围的土地归还该地的印第安人。但是，这种“赔偿”常常是个案性质的，并未取得普遍性的合理满足。
　　其次，从组织上、思想观念上去唤醒本民族奋进的意识。1954年，成立了“美国印第安人全国大会”（NCAI），试图从组织上去团结印第安人；后来又相继成立了“全国部落主席协会”和“美国印第安人全国运动”等组织，这些组织增进了印第安人的民族意识，并力争合法地去争取合法的权利，这在所谓“红权”运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另外一些专门的报刊，甚至专业的学术期刊，以及研究机构也逐渐出版和建立。例如，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设立了“印第安人教育中心”，出版了《印第安人教育》等学术期刊。其他大学也出版了《美国印第安人季刊》等刊物，还有全国性的报纸《让我们的人民了解》，都发挥了较大的影响。这些出版物和研究机构，也极力推进印第安人的现代化和强化民族的尊严意识。
　　再其次，在民族意识逐渐强烈的背景下，对印第安文化的继承和养护也在认真开展起来，并得到了美国政府和许多民间团体的支持。在印第安人较多的州，如美国的西南部以及中部的一些州，如亚利桑那州、印第安纳州、加利福利亚州等，普遍在城市里面建立起了印第安人的文化博物馆，甚至在一些中等城市，例如金曼（Kingman），都有专门的印第安人文化博物馆。这使印第安人逐渐消失的一些文化因素得以保存下来。例如，亚利桑那州的首府菲利克斯的“赫德博物馆”（Heard Museum），是该市的重要的旅游景点之一；其设施精美，技术含量很高，使游人印象深刻。里面还特设“学习中心”，希望能帮助印第安人的后裔得以在里面方便地学习本民族的语言和文化。这些博物馆，展示了印第安人源远流长的历史，独特的文化传统，古代印第安人的英雄，以及当代印第安人的杰出人才，包括艺术家、体育明星等等。应该说，各地的印第安人博物馆都为保存、养护印第安人的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
　　当然，印第安文化的继承和发扬，仍然是困难重重。最大的问题是年轻的印第安人逐渐淡化、甚至忘记了自己本民族的文化，尤其是在大城市中生活的印第安人。很多在“保留地”中心工作的印第安人，除了在身体形貌上与欧洲移民的后裔有所区别以外，在生活方式，言谈举止，甚至服饰装扮都毫无区别，每天开着汽车，啃着汉堡去上班，几乎都不会讲本民族的语言。电影《风语者》中的情节，将来是否还能出现，大可怀疑；因为会讲“纳瓦霍语”以及其他印第安语的人越来越少。
　　而且“保留地”的赌场的开设，也使得治安成了大问题。所以在每一个“保留地”，警察的配置是最高的。例如菲利克斯附近的盐河皮马人（Salt River Pima）“保留地”只有数百人，但其行政中心的警察局就有二十多辆警车。无论如何，一个民族的经济绝不能仅仅依赖“赌博”来维持，文化也不能仅仅靠博物馆和旅游景点的噱头来继承和养护。因此，印第安人的经济和文化的发展，都还任重而道远。
　　一天清晨，笔者驾车前往某印第安人“保留地”，公路在荒野中延伸。突然在前面，出现了一个牛仔，骑着高头大马，悠闲前行。以前只在影视作品中看见过，于是，驾车狂追。近了，牛仔回过头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啊，原来是位印第安人！窘得我不敢上前交流。他回过马头，迎着朝阳，向着荒野，疾驰而去。或许，这是美国最后的牛仔，但不是美国最后的印第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