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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张潮《幽梦影》中有句话:“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
极佳是一种感觉,也是一种味觉,还是一种视觉与触觉。一个人站窗外,看别人在室里于窗户纸上写字。丽日瞳瞳,窗户纸上映着什么字?上看下瞧,左观右看,大抵是一些“清风明月”、“福禄寿禧”。字虽是反的,然而却觉得效果不错。这样的生活场景,往往发生在江南的某个风雅老宅院内。
生活有许多“极佳”,透视感很强,让人觉得事物的美妙。
冬日傍晚,邀友围坐,于小饭馆里抿几口小酒,极佳。酒是一坛桂花米酒,倒入青瓷小碗之中,一碟花生米、一碟猪头肉,一碟烫干丝,再来一口火锅,水汽袅袅中,就有了让人暖心又暖身的情境。
小鱼咸菜佐酒,极佳。小杂鱼,起水鲜。新咸菜是当年的,叶色还嫩青。小鱼煮咸菜,鱼的鲜味都渗透到咸菜中去了,咸菜也越发脆鲜。这时候,煮一碗当下酒菜,且俗且雅。
芋头烧萝卜,极佳。芋头刮皮,切大块,用素油炒,浇酱油、醋、料酒,入糖,在锅内煮。白萝卜切成块,用开水焯过,与芋头合煮,出锅后,萝卜软烂,芋头糯软。袁枚《随园食单》中芋头还可以这样做:“芋煨极烂,入白菜心,烹之,加酱水调和,家常菜之最佳者。惟白菜须新摘肥嫩者,色青则老,摘久则枯。”这道“芋煨白菜”,把芋头煨煮至烂,再加入白菜心烹煮,酱水调和,是最好的家常菜。其实,烧萝卜、烧白菜,都有美妙的人间滋味。
蟹油下面,极佳。制作蟹油,分蒸、剔、熬三步。蒸,将洗净的螃蟹入蒸笼,待熟后出笼冷却;剔,用剪、棍、扒、针、铲等工具,按其功能剔出蟹的各个部位的蟹肉蟹黄;熬,将成熟的猪油和少量植物油,连同剔出的蟹肉、蟹黄一起下锅,以文火煎熬。一碗柔软的面,汤中放入蟹油,这碗面的味儿立马得到提升。
荷叶包猪头肉,极佳。猪头肉包在一张荷叶之中,没有什么包装比这青碧的荷叶更干净。荷叶自有股清香,这种香气也不会更改猪头肉的味道。有一次,我在荷塘边掐了一张荷叶,朋友问我:掐叶子干吗?我告诉他缘由,朋友笑了。
闲棚听落籽,极佳。洋铁皮棚旁边长了一棵香樟树,坐在棚里喝茶,不时有香樟籽落在棚顶上,扑笃扑笃,显得空旷而清寂。那些种子不是很大,小而圆,果核坚硬,呈一道清亮的弧线。至于闲棚,在古往今来的生活中,有实用功效和审美意味,不仅用来遮风避雨,亦掩藏古拙诗意。
光脚穿棉鞋,极佳。光脚穿棉鞋,等同于光膀子穿西装,有小人物的居家闲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冬日傍晚,早早泡过脚,趿一双老棉鞋,将脚套在鞋里,一册书在手,也不需要正襟危坐。光脚与鞋布熨帖、舒坦;人与书,亲切、实在。尽管屋外刮风下雨,屋内暖意融融,从脚暖到头。
一院落叶,无人扫,极佳。那些大片大片从树上凋落下来的叶子,是由人踩的,人踩在上面,方能感到岁月的厚重,以及叶子的窸窣有声。有些时候,我们可以站在岁月的落叶之上,在等待一个分别多时的老朋友。
拜访朋友,送一束芦花,极佳。朋友住在水乡深处,春天我曾扛过菜花,现在想在水渠边扯一束蓬松的芦花,抱着花去见他。抱花,是对朋友的一份感情,也是给他的嗅觉和视觉的慰藉;提酒,是对朋友的一种姿势。这样,精神和物质的东西都有了,朋友对我的忽然造访,会拊掌而迎。
红柿子,挂在枯枝上,极佳。风把柿树上的叶片一片一片吹落干净,枝呈铁黑色,像幅版畫,而红柿子像小灯笼高高地挂在树上,远远地看,在这水瘦山寒的季节,特别养眼。
隔河看美人,风景自在,极佳。美人在河对岸民宿里,背倚水,美人靠,举手投足,留下一个袅娜多姿的背影。斯是江南古镇,入夜,水边戏台,灯光华丽,隔河观看,人影朦胧,台上一个青衣,水中一个青衣……
我在老城闲逛,遇一残存老巷,庭有芭蕉,院有老井,极佳。青砖黛瓦的房子,从前不知何人居住,人走屋空,一个家的味道荡然无存。老房子可以怀古,可以追昔,一个有意境的居住天地,留下那些痕迹,让人猜想。
一地青霜,有几枚鸡爪印,极佳。青霜,气寒而结,凝于青瓦、植物、板桥、台阶之上。有几只大公鸡,峨冠博带,悠然踱步,把爪印刻在地上。鸡爪霜,因了有几枚简洁的鸡爪图案,而变得灵动。
选自《经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