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爱玲的成名作《金锁记》表现了曹七巧在一个封建贵族家庭里性格扭曲变态的发展过程,展现了封建压迫和金钱枷锁对人性的扭曲和摧残。随着时间推移,曹七巧逐渐由一个健康正常的姑娘变成了阴狠毒辣的老太婆。本文试从曹七巧的变态性格发展的源起、推动、形成和最终疯狂等四个方面,来对其变态性格的形成进行探讨和分析。
　　关键词:《金锁记》 曹七巧 变态性格 形成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张爱玲的成名作《金锁记》选取了20世上半叶的上海为背景,表现了主人公曹七巧在封建压迫和金钱枷锁下,在不正常的环境里倍受压抑,扭曲和摧残的悲剧人生。曹七巧出身于下层,却嫁入了没落大族姜家,在姜家她处处遭到排斥和冷眼,因此她不断挣扎、不断反抗,在别人眼中,她恶名昭著。虽然后来丈夫和当家的老太太相继死去,她终于得以脱离封建家族的桎梏。但她又陷入了金钱的枷锁。为了钱,她葬送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点爱;为了钱,她气死了儿媳,拆散了女儿的婚姻;最后,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在抑郁中死去,结束了其悲剧的一生。那么,七巧的扭曲人格和她的悲剧一生究竟是如何引起和发展的呢?本文将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分析她的变态性格的形成。
　　一 错配的婚姻是一切悲剧的源起
　　曹七巧本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姑娘,她健康快乐,有着“滚圆的胳膊”、“洁白的手腕”、“丰满的身子”。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她本应配个与她同等地位的男人,如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 “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这样,她将会过上一段简单而幸福的生活,生儿育女,做点小生意,忙忙碌碌,却又充实快乐。但是,命运却让她嫁给了姜公馆病痨的二少爷,成为了一个名门望族的少奶奶。从此,她脱离了贫瘠,却跳入了苦海。姜家的那个深宅大院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幽深黑洞,人一进去就被吞噬。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丈夫,是一个生着骨痨病的男人,终日躺在一个华丽而宽敞的床上,“你碰过他的肉没有?是软的、重的,就像人的脚有时发了麻”。门户的差别使七巧不仅被出身官宦的大奶奶、三奶奶歧视排斥,甚至连伺候她的下人小双都鄙视她,“麻油店的活招牌,站惯了柜台,见多识广的,我们拿什么去比人家”。在姜家,她没有自由生活的空间,没有人关心,得不到尊重,处处受排挤,处处遭鄙视。残废的丈夫,压抑的环境,除了孤单和苦闷之外,什么都不能给她。她的烦闷与哀怨,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能分担。以至于她哥哥嫂子来看她时,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嘴里虽然硬着,煞不住那呜咽的声音,一声响似一声,憋了一上午的满腔幽恨,借着这因由尽情发泄了出来。”
　　这场一开始就建立在不平等的关系地位上的婚姻注定了曹七巧的悲剧人生。在姜家这个大家庭里,妯娌斗法,叔嫂调情,人与人之间没有同情,没有温暖,没有和睦,各自为了自身的利益和生存互相利用,勾心斗角。错配婚姻剥夺了她爱恋的资格,大家庭的鄙视煎熬着她脆弱的灵魂,它们就像鸦片一样一步一步地引诱着她偏离正常的轨道,使曹七巧这个原本也有着正常人的人性,健康快乐的少女转变成为了一个尖刻粗俗的少妇,形象也变成了“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
　　二 压抑的情欲是七巧走向变态的催化剂
　　从本质上讲,曹七巧只是一个受压抑的无依靠的可怜女子。她同样也渴望爱情,也有情欲。然而,她的男人却是个无能的骨痨。而她的世界里除了老三季泽以外很难接触到其他男性。所以,她喜欢上了季泽,甚至是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七巧笑了一声道:‘难不成我跟了个残废的人,就过上了残废的气,沾都沾不得?’她睁着眼直勾勾朝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坠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
　　这是一个正常的女性对于一个健康男性的爱与向往。然而,季泽虽然轻佻荒唐,虽然喜欢沾花惹草,对她这个嫂子却是严守礼教,不肯招惹。
　　“她是担当不起情欲的人,情欲在她心中偏偏来得嚣张。已经把一种情欲压倒了,缠死心地来服侍病人,偏偏那情欲死灰复燃,要求它的那份权利。”七巧守着一个残废的丈夫,渴望人伦之乐,却得不到,只能苦苦煎熬。“多少回了,她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压抑的爱情和欲望压迫着七巧,逼着她走向了阴险庸俗。她喜爱说长道短、无事生非,用这种消极的、畸形的方式来排遣内心的痛苦,宣泄着情欲。因为心里充满了得不到爱的怨恨和刻毒,所以,七巧常夹枪带棒地挖苦别人,以言语上的挑衅获得暂时的满足。她嫉恨新婚的三少奶奶兰仙,当兰仙抱怨躲避战乱到上海的姜家房子太挤时,她忙不迭地取笑“三妹妹也嫌人太多了。连我们都嫌人多,像你们没满月的自然更嫌人多了!”为此招致了大少奶奶玳珍的呵斥,但她不仅不依不饶,更把压抑已久的情欲一吐为快:“你倒跟我换换,只怕你一晚也过不惯。”后索性拉住玳珍的袖子道:“我可以赌得咒——这五年里头我可以赌得咒!你敢赌么?你敢赌么?”在这个谈性色变的封建家庭的深宅大院里,七巧越是被压抑就越是不安分,就越是渴望情欲的宣泄,而她被压抑的情欲只有通过对周围人的正常夫妻生活的嘲讽,以及随时为自己鸣不平才能得到暂时的满足。
　　同样也是因为压抑的性欲望,使七巧追根究地地盘问儿子的房中“秘闻”,还在牌桌上“略加渲染,越发有声有色”地散布,从中得到宣泄和欲望的满足。后还别有用心地把丫鬟给儿子做小,从而把媳妇折磨至死。而她这些变态的举止后的动机就是她“那受到压抑的性”。
　　三 死去的爱情最终使七巧戴上了黄金的枷锁
　　七巧爱季泽,当季泽戴着爱情的面具以谋其家产时,说了许多的甜言蜜语。“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她明知道季泽不是真心的,然而当季泽狼狈而走时,她仍然留恋这段爱情,甚至责怪自己:
　　“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骗人的不错,被骗的戳穿倒错了,七巧这份无望的爱情终于彻底成了死灰。她的爱情完了,但是她的人生并没有完,她认识到只有金钱才是最牢靠的。所以,金钱成为了她精神的主宰,并填满了她的整个生活空间。
　　当曹七巧的侄子曹春熹上城找事,耽搁在她家,并无意之中抱了她女儿长安一下时,七巧大发雷霆,向春熹厉声道:
　　“我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三茶六饭款待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你欺负我女儿?你那狼心狗肺,你道我揣摩不出么?你别以为你教坏了我女儿,我就不能不捏着鼻子把她许配给你,你好霸占我们的家产!我看你这混蛋,也还想不出这等主意来,敢情是你爹娘把着手儿教的!我把那两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老浑蛋!齐了心想我的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怒冲冲的她赶走了自己的亲娘侄,并且警示自己十三四岁的女儿长安加以提防:“男人碰都碰不得!谁不想你的钱?”曹七巧的这种看法是从她的亲身经历中总结出来的,不能不说是反映了那个社会中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但是她把这种看法绝对化,却又显示了一种变态的极端心理。在她的生命中,金钱才是最实在的东西,她完完全全把自己套在了黄金的枷锁里,并一步步泯灭了自己的良知。
　　四 从变态到疯狂
　　“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金钱成了曹七巧手中的利器,她一方面被金钱奴役,一方面被金钱役使着去害人。她原本天然、善良的一面慢慢变得吝啬、尖刻甚至变态。一个“疯子”由此诞生了——任性、无情、变态。情欲的压抑、爱情的失落、金钱的枷锁彻底改变了七巧:她看透了这人世,也恨透了人世上的人,她心中的怨恨最终导致了人间悲剧。她开始操控儿女的人生,不仅破坏了儿子长白的婚姻,把儿媳逼到死路;还亲手葬送了女儿长安的幸福。
　　作为身边唯一可以亲近,可以支配的男人,曹七巧对儿子长白有一种潜意识的占有欲。长期压抑的情欲让她产生一种变态的恋子情结:儿子是她生命里的唯一男人,她不愿意别人从她手里夺走,儿媳也不行。她妒忌儿媳,想尽办法整治儿媳。七巧接连让长白烧了两个晚上的烟,芝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恍惚已不在人间。她知道婆婆又在那里不怀好意地盘问着自己的丈夫,丈夫又在那里叙说一些闺房秘事。婆媳对同一个男人的争夺是从古代开始就绵延不断的悲剧主题。乐府时代的《孔雀东南飞》说得就是同一类事情,只不过曹七巧更为极端,更为变态,她把人性的恶发挥到了极致。张爱玲曾经感慨:“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这场争斗,芝寿注定要失败。曹七巧在牌桌上渲染她的“隐私”,羞得亲家母无颜见人,芝寿被逼得几乎发疯,终于在婆婆的奚落和折磨下悲惨地死去;而后做姨太太的丫鬟不到一年也吞了鸦片。最终,长白不敢再娶。“这个疯狂的世界,丈夫不象丈夫,婆婆不象婆婆。”她终于完全掌握了儿子,却也毁了儿子一生的幸福。
　　但这还远远不够,七巧还要摧残女儿。因她的脚是缠过的,所以她就把13岁的长安的脚也裹了起来,“痛得长安鬼哭神号”,一年以后才渐渐放松,长安的脚不能完全恢复原状,在肉体上、精神上都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后来,长安争取到了上学的机会,脱离了七巧的控制,不上半年,长安的脸色也红润了,胳膊腿也粗了一圈。长安的生活似乎有了亮色,可是七巧不能就此罢休。她不甘心长安有健康快乐的生活,一再地羞辱她,在学校因一些小事而大吵大闹,使她没脸去见师长同学。终于,长安辍学了,又回到了七巧的主宰中。长安从退学后,渐渐安分守己起来,虽然不停地和母亲赌气、拌嘴,可是言谈举止却越来越像七巧,眉眼的紧俏也颇似当年的七巧。后来一场偶然的痢疾,她在七巧的诱惑下吸上了鸦片。长安30岁了,还待字闺中,成了老姑娘。“七巧见女儿注定了是要做老姑娘的了,便又换了一种论调,道:‘自己长得不好,嫁不掉,还怨我做娘的耽搁了她!成天挂搭着个脸,倒像我该她二百钱似的。我留她在家里吃一碗闲茶闲饭,可没打算留她在家里给我气受!’”
　　女儿嫁不出去,曹七巧赶忙撇清责任,并且不忘冷嘲热讽。然而,当长安的爱情真正来的时候,七巧又出手了。长安的堂妹长馨因同情她的遭遇,给她介绍了留学生童世舫。长安和世舫订了亲,又偷偷地约会过几次,两情相悦,很快订了婚,眼看就要得到了幸福了,曹七巧的妒忌心开始日益膨胀,见到女儿自顾自去戒烟,她谩骂女儿肚子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她已经不是一位母亲,而是失去理智、恶毒至极、令人毛骨悚然的困兽。长安知道“迟早要出乱子,迟早要决裂。这是她的生命里顶完美的一段,与其让别人给它加上一个不堪的尾巴,不如她自己早早结束了它。”长安不能忍受母亲的冷嘲热讽,最后决定和世舫解约。解约的地点是过去约会的老地方,那时候,“太阳煌煌的照着,长安越发觉得眼皮肿得抬不起来了。”这个句子让人想起张爱玲另一篇小说《茉莉香片》中聂传庆的感觉:
　　 “太阳光暖烘烘的从领圈里一直晒进去,晒到颈窝里,可是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天快黑了——已经黑了。”
　　长安此刻眼中的太阳,应该是不完美的,甚至是有缺陷的吧?太阳煌煌,阳光下的人心里却是悲凉而凄冷的。长安终于成为了她母亲的又一个牺牲品。
　　30年压抑扭曲的生活,以及封建礼教和金钱枷锁的共同压迫,使曹七巧终于从一个被害者沦落为一个眼中只有金钱没有亲情的魔鬼,一个地地道道的害人者。岁月从她可以直推到腕下的手镯里徐徐地溜走了,她的生命早已是一个徒具形式的空壳。
　　
　　 参考文献:
　　 [1] 周芳芸:《中国现代文学悲剧女性形象研究》,天地出版社,1999年版。
　　 [2] 张爱玲:《张爱玲文集——有女同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
　　 [3] 张爱玲:《茉莉香片》,海峡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作者简介:宋梅,女,1971—,河南商丘人,本科,讲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工作单位:商丘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