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2日，95岁高龄的斯坦·李（Stan Lee）在加州洛杉矶雪松-西奈医疗中心去世，一时间，来自粉丝与名人的悼念和致敬大量涌入。“世间再无斯坦·李。
　　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他为老少漫迷提供了冒险、庇护、慰藉、自信、灵感、力量、友谊和快乐，”饰演美国队长的演员克里斯·埃文斯在Twitter上写道，“他传播的爱和善，已经在如此多的人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钢铁侠小罗伯特·唐尼的回应则更直接，“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我曾一度很羞愧，因为自己只是个漫画书作者，别人要么在造桥，要么从事的是医疗行业。有一天我突然领悟：娱乐也是人们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没有它，他们可能会走极端。我的感受是，如果你能娱乐别人，你是在做善事。”斯坦·李说过。

李的遗产

　　和很多犹太作家或艺术家一样，在漫画职业生涯正式开始时，斯坦·李给自己取了一个不那么犹太的笔名，沿用至今。至于为什么改名叫“斯坦·李”，他给出的解释通常无关痛痒：“我那时觉得漫画是小孩子的玩意，心里真正惦记的是写出‘伟大的美国小说’。所以我就保留了自己的真名。”但他并没有去写小说，而是投身漫画行业。他的合作者中包括杰克·科比、史蒂夫·迪特科、唐·海克和约翰·巴斯马等艺术家。漫威公司出品的绝大多数众所周知的角色都是出自这些人之手，他们要么与斯坦·李合作，要么独立完成：比如，李也承认，奇异博士是迪特科的点子。正因为如此，认为神奇四侠或钢铁侠完全是李的智慧结晶，这种想法可谓大错特错。

　　尽管如此，在过去的50多年时间里，每一本漫威公司出版的超级英雄漫画书里，以及众多与“超级英雄”有关的电影和电视节目中，都会出现“斯坦·李”。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他的名字就有了加粗待遇——不管故事是否出自他，哪怕只是充当了编辑的角色，甚至从未过目，杂志的扉页都会印上“斯坦·李出品”。
　　尽管到后来，“Stan Lee”的字体逐渐变小，直至变成象征性符號。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以“名誉主席”的身份，出现在杂志的版权页上。
　　这种独特的品牌推广非常有效。实际上，早在频繁客串漫威电影之前，他已被塑造成了一个达到流行文化高度的漫画形象。在很多人眼里，他是漫威众多角色的创造者——在漫画创作的头十年，是斯坦·李将疯狂的创新和人性深度注入到原本陈旧平庸的超级英雄类型中。“创造者”的说法既对也不对。作为漫画创作者，1961年至1971年是斯坦·李的黄金期，这段时期，他的工作的确可用“精彩绝伦”和“开创性”来形容，但并不是大多数人想的那样。
　　他从未试图掩盖什么。与专业人士如“国王”杰克·科比、耀眼的唐·海克以及亲爱的迪克·艾尔斯合作时，斯坦只需贡献一个点子的萌芽。至于细节，全部交给这些人，他们会把故事完整地画出来。“头儿”的作用当然很重要，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相比之下，他究竟做了什么，人们并不太清楚。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李是个杰出的编辑和伯乐：上世纪60年代，几乎所有与他长久共事的艺术家，都是在与他合作期间，达到了自己事业的顶峰，其中就包括两位老将科比和罗米塔。
　　与这些艺术家合作时，他自有一套被称为“漫威方法论”的常规做法，相比写好脚本让漫画家去画，他更乐意把大部分工作（甚至包括情节创作）交给合作者。有时他会跳到桌子上把自己脑中设想的情节演绎一番，有时他则会对下一期的漫画内容提出自己的建议。最终，在迪特科和科比完成的作品中，李的投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个故事在动笔前，他会旁注自己的想法供艺术家参考，至少在他看来，这就是漫画的“写作”部分。
　　也许在所有与他有关的角色中，斯坦·李最伟大的作品（也是唯一由他独创）并不是蜘蛛侠或钢铁侠，而是“斯坦·李”：一个自得其乐的极端自我主义者，一个擅长营销与此同时从不欺骗顾客的拉客高手。

最快的漫画家

　　1922年12月28日，斯坦·李出生在曼哈顿一个罗马尼亚移民家庭，父亲是个经常失业的服装裁剪工。从10岁起，他就开始浏览各种廉价杂志，博览阿瑟·柯南·道尔和马克·吐温等人的小说，看埃罗尔·弗林主演的侠盗片，同时也读莎士比亚。
　　1940年，那时斯坦·李的名字还是斯坦利·莱伯。通过表亲关系，他在其时还叫“时代漫画”的漫威公司谋得一份跑腿的工作（周薪8美元）——出版商马丁·古德曼的太太是他表姐。“二战”期间，他离开公司服兵役，战争一结束，他仍旧回来为古德曼工作，并开始写故事，逐渐在漫画圈站稳脚跟。在被委任主编之前，专门从事写作的李非常高产。他曾说过，进入“时代漫画”后的20年时间里，他都在和笔下的披篷骑士、牛仔和警察打交道。只是到了60年代，风向突变。李回忆，是古德曼告诉他，竞争对手已经在画超级英雄，并且卖得很好，敦促他在这上面动点脑筋。
　　神奇四侠正是在此背景下诞生，与此同时，这本漫画标志着漫威的复兴。新的一期只要出现在市面上，读者就会成群结队地前去购买。漫威趁热打铁，接连推出更多的超级英雄角色：钢铁侠、雷神、绿巨人、蜘蛛侠、奇异博士、银影侠……如此多的故事同时进行，李开始有意让角色分期出现在杂志上，这等于创造了一个供读者探索的虚拟宇宙——只有不间断地购买，才能获知整个故事。在漫画第一线工作长达30年之后，1972年，他接手漫威漫画公司出版人的职位，视野也开始更加开阔：他把漫威英雄带进了报纸连环画中，又出版一系列回忆自己在漫威公司早年岁月的书，1978年，他与科比联手推出一本银影侠漫画小说（两人最后一次合作）。他很享受漫威的代言人这个新角色，在各种与漫画有关的场合，人们都能看到这个喜欢说俏皮话的元老级人物。 　　对于斯坦·李和漫威来说，1980年是有转折意义的一年，那年李举家搬到洛杉矶，以期能将过去的创作成果打入影视界。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有20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项目一个个变黄，根本无法与同样进军影视界的DC漫画公司在票房上抗衡。显而易见，彼时蜘蛛侠和蝙蝠侠更受观众青睐——1990年改编的《美国队长》直接进了音像店，低成本拍摄的《神奇四侠》（1994年版）则从未发行。到了2000年，好运终于眷顾漫威，由布莱恩·辛格导演、休·杰克曼等主演的《X战警》引起轰动，此后几乎成了超级英雄大片票房成功的模板，与此同时，“漫威宇宙”开始变成全世界夏季影院的标配。从2008年的《钢铁侠》到2018年的《蚁人2》，十年间，这些电影收割票房高达176亿美元。

晚年阴影

　　2012年《复仇者联盟》上映时，李曾对CNN透露，那些超级英雄角色的版权并不在自己手里，“尽管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这部电影的利润真的跟我没关系”，这是观众第一次得知，虽然他是很多漫威电影的执行制作人，却只是挂个头衔而已。关于署名权和版权的争议，超级英雄漫画改编电影历来是个重灾区，斯坦·李的情况甚至稍微好点。早在1998年，他就签署过电影版权的让渡协议，这意味着，今年上映的《复仇者联盟3》他同样分不到一杯羹。他又是幸运的，1998年那个交易让他拿到1000万美元，此外还有从漫威公司领取的百万美元终身薪水。
　　2017年7月，与他携手共度69年时光的妻子琼去世。自此，这位个人资产保守估计也有5000万美元的老人，开始卷入“虐待老人受害者”和“性骚扰女护士”等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中。《好莱坞报道者》称，琼离世后，为了得到李的财产，他的业务经理科亚·摩根曾将其隔离。“我需要我可以信赖的人。在这方面我犯过一些大错。”斯坦·李随后在接受采访时说。他的麻烦真正被大多数人知道，是在今年2月份，其时他的律师发过一份声明，指责李的三位工作伙伴和女儿琼·西莉亚试图在违背委托人意愿的前提下，包揽老人的所有事务。富有戏剧性的是，到了今年5月，那些被律师指责过的人再次出现在李的生活中，摩根甚至开始打理斯坦·李的所有邮件和社交账号。对于李的晚年处境，他的一位过去的同事曾这样说：“他发现自己也到了需要一个超级英雄的时刻。”
　　在那份法律聲明中，最令外界唏嘘的是，他的独女、67岁的西莉亚曾长期对父母动粗。据李的看护说，西莉亚经常在电话里训斥父亲，或是张口要钱。她“每个月的信用卡支出在2万美元到4万美元之间”。她的父亲亲口承认，“如果我不让步，通常情况下，她会对我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地大哭。”同指责摩根的事件出现反转类似，不久，这位享誉世界的漫画大亨决定收回之前针对女儿的声明。他出现在一段视频中：“我和女儿的关系非常好……”讽刺的是，斯坦·李去世后，西莉亚对路透社这样评价父亲：“他一直觉得，对于粉丝，保持创作状态是他的义务。他热爱生活，热爱自己的工作。他的家人很爱他，粉丝也爱他。他是不可替代的。”
　　（作者为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