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青春年华，我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家乡，成了一名自豪的小学老师。
　　那天，我走上讲台，那一张张小小的笑脸齐刷刷地迎过来，那一双双清澈的眸子注视着我、跟随着我，我困窘，我惶恐，我自豪，享受着学生那崇拜的眼神，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流涌遍全身。
　　忘不了，那一头毛糙蓬乱的头发，那个瘦小的背影，那个喜欢偷偷摸摸拿走同学文具的学生。“老师，她以前总拿我的东西，借了也不还，还……您看，我才买的钢笔……”“老师，她总是撒谎。”“老师，她……”窗外，阳光扎眼，叶影斑驳。
　　“这孩子，怎么这样啊？大人是怎么教的啊？”听了学生那么多的苦言，我不解其中又带着点愤怒，把她拽到讲台前。她咬着唇，歪着头，直直地狠狠地看着诉苦的同学。我一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扬起手，“老师，她是被收养的。”……我心里一颤，对她说：“下课到我办公室。”
　　过了许久，那个身影极不情愿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好久，才慢吞吞地挪进来。我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学生，那身掉了色的衣服，那双黑乎乎的手，尤其那双惶恐不安的眸子，浑浊的眸子，倔强的眸子，我的心一阵阵颤抖，一种酸楚代替了刚才的愤怒。“她爸逮到她就打。”“她在家里什么活都干，洗碗、扫地……”学生的话一次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难道现在这样的社会还真有这样的事吗？难道养父母真不如亲生父母吗？我问她：“大家刚才在课堂上说的，你做过吗？”面对的回答是咬手指头，是“老师，我不是故意拿的……”，我轻轻揽她入怀，“呜……呜……呜……”那破碎的心震荡着我。
　　我为她洗干净了手和脸，梳了头，整理了衣服，再一次把她带进教室，学生惊奇的目光一下子射过来，“她笑起来蛮好看的”。我低头一看，先前那个幽怨的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笑盈盈的脸，多么甜。但那种甜，对我而言却像刀割一般。
　　从此，教室里很少丢东西了，大家也看不到她脏兮兮的脸了。但时隔不久，不好的消息传来——她辍学了。
　　那天，我再一次走进她的家，又看到了那个衣衫不整的背影正在刷鞋子。我叫她，她不理我，跑回了屋。“就是不上了，她要照顧弟弟，她也同意不上了。老师你回去吧。”刚毕业的我竟也不知所措，转身回时，再没看到那个背影。后来学校多次干预，仍然无果。
　　时隔十多年，那副小小的脏兮兮的面孔还不时地浮现在我眼前，那个瘦小的身影还常常在我的脑海里闪现，那张难得一见的可爱的笑脸还在纠结着我的心。为了那份难以挽回的失败，我把心放在了每个学生身上。每有对学生烦躁之时，每有生气之时，每有失望不解时，那个身影就在鞭策着我，让我自省，令我自悟。
　　在这些日日夜夜里，我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不同的是那一张张笑脸，相同的是学生的那份对老师的热爱，令我心头暖流常驻。嗓子疼时，桌子上早已躺着阿司匹林消炎药。愁眉不展时，小纸条早已说话了：“老师，您今天怎么不开心的？我都没心思听课了。”喜笑颜开时，身旁已围了好几个人：“老师，您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和我们说说嘛”。
　　秋高气爽，轻轻打开箱子，展开一张张小纸条：
　　“老师，我听说同学们经常去看您，还帮您做事。我很惭愧，一次都没有看过您。以后有空我一定去看您。”
　　“老师，这是我晚上在宿舍借着手表的夜光写的，有点马虎了，请您见谅。”
　　“愿您永远笑口常开，永远幸福。”
　　……
　　读着读着，我满载着幸福的心充满了温暖，眼角湿润了。即使有过泪水，即使有过埋怨，即使有过失望，又算得了什么？不是“风雨过后是彩虹”吗？不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吗？痛，并快乐着，这不就是真实的生活吗？我没有仲尼之渊识，没有斯霞之无私，没有雪梅之伟大，有的只是在三寸讲台上继续着我的人生，有的只是把老师们给我的爱再加倍地给了我的学生，有的只是在夜半之时将我的悔悟再一次品尝。生于斯长于斯，教于斯则乐于斯，虽教学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幸福之花却开满荆棘大道，这不是一道最美的风景吗？虽总是守巢之人，虽总是洒泪之人，但那泪滴不是因彩虹而更加动人吗？
　　感谢，那扎根在心底的身影！
　　（作者单位：江苏淮安市新安小学）
　　责任编辑 宋园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