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石圪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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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在石圪节煤矿工作二十余年,一转眼离开它已经七年多。
  位于山西省东南部太行山上党盆地北缘的石圪节煤矿是一座有着百年开采历史的老矿。早在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就有人对石圪节进行开发了,但这个人不是商人或实业家,而是一位叫刘鹗的作家。说起刘鹗,也许有人不知道,但他的代表作《老残游记》却是家喻户晓的。刘鹗在清政府的支持下,成立了晋丰公司,石圪节东沟井就是其下设的一个煤矿。那时的石圪节主要采用手工挖煤的作业方式,年产量也只有几千吨。
  了解石圪节的人都知道,它还是共产党接收最早的红色煤矿。一九三八年,驻扎在今山西长治北村的八路军总部曾派朱德总司令的夫人康克清同志两次到石圪节,传播革命火种,发动工人进行斗争。也正是在一九三八年,石圪节煤矿成立了第一个地下党支部。一九三九年七月日寇第二次侵入山西长治地区后,不久就霸占了石圪节煤矿,换上了“山西煤矿黄沙岭采炭所”的牌子。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八日石圪节矿工配合八路军里应外合举行武装起义,夺取了日寇占领的矿山。石圪节八一八武装起义打响了晋东南地区向敌伪全面进攻的第一枪,是晋冀鲁豫边区收复日伪占领地的第一个漂亮战,在中国煤矿工人运动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延安党中央和八路军总部都给予高度评价。
  新中国成立后,在长期的生产经营中,石圪节形成了以艰苦奋斗为核心内容的企业精神。上世纪六十年代,这个矿就以产量最高、效率最好、成本最低、质量最好、机构最精干的“五好”成绩被共和国第一任总理周恩来亲手树为全国工交战线“勤俭办企业的五面红旗”之一,从此石圪节名扬四海。一九八三年,国家决定在全国推行首批现代化样板矿建设试点,但试点名单里没有石圪节煤矿。得到消息后,不甘人后的石圪节人立即派代表进京争取。到了当时的煤炭工业部,部领导关心地问:“建设现代化样板矿国家拿不出多少钱,你们的资金如何解决?”石圪节人的回答是:“我们只要半套综采支架就行,其余的靠内部挖潜,自筹资金。”最终,石圪节破例入选。就这样,石圪节煤矿只用了国家半套综采支架就建成了全国首批六座现代化矿井之一的新型现代化矿井,而且是唯一的老矿。因此它被誉为“中国煤矿一枝花”,成为全国学习的榜样。
  当二十一世纪到来的时候,石圪节的煤炭资源枯竭了。作为中国煤炭行业发展的见证者乃至引领者,终于不可避免地迎来了痛苦的时刻,成为煤炭大省山西的首座关闭退出矿井。
  这一切发生在我调离石圪节的第三个年头,知道这个消息时,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难道这座百年老矿就这样谢幕了吗?
  石圪节的井口关闭了,那些住在矿上的老工人、老家属还好吗?这样的问号闪现在我的脑海,报纸上、广播里,甚至手机的朋友圈里,只要有一点儿石圪节的消息都会牵动我的心。
  今年五月,我有幸参加了山西省旅游协会与潞安化工集团合作“提升石圪节矿区工业旅游”的考察工作,终于重新回到了石圪节。一晃七年了,一切还是曾经的模样。高耸的井架、整齐的楼房、漂亮的公园,还有那些具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特征的灰瓦平房……路上常会碰上认识的人,握手说话的时候感觉很亲切。甚至原来仅仅是认识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的人,一见面也热情地打上招呼了。
  我随同考察团到的第一个地点是位于矿区东南部的以矿山起义时间命名的八一八文化广场。记得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这里还是两条大土沟,被矿工们称为小东沟和大东沟。小东沟坡度相对平缓,不少临时家属就在半坡上开凿窑洞以解决夫妻分居问题。大东沟相对较深,又在矿区的边缘,就被大家用于倒垃圾了。后来垃圾多了,逐渐漫到地平面。矿工自己动手用从原煤中分离出来的煤矸石把土沟填平,再种上绿植,于二○○五年为纪念矿山解放六十周年修建了文化广场。广场中央建有矿山解放纪念碑,碑的南面是原国家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迟浩田题写的碑名:“石圪节矿山解放纪念碑”,碑的北面是原国家主席李先念题词:“石圪节精神永放光芒”。在紀念碑的南面方向有全国劳动英雄郝晓明和全煤系统劳模屈天富的青石塑像。说起石圪节的模范人物,无论如何绕不过郝晓明和屈天富。郝晓明是穷苦人家出身,他是从河南逃荒要饭来到长治的。郝晓明在工作期间三十七个春节都在井下度过,十个手指头伤过九个,没有休过一个班。就连媳妇生孩子他也只是和别人换了一个班。郝晓明常说的一句话是:集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退休后,他义务打扫公共厕所,把在打扫卫生中捡废纸换来的钱买练习本送给幼儿园的孩子们。郝晓明的性格很率真,有一次去北京开会,会后工作人员问他要不要和领导的合影照片,郝晓明问:要钱不要,要钱就不要照片了。回矿后,有人骂他傻,还有人提醒他可以报销,他说花公家的钱就更不要了。屈天富原是矿综采队的队长,重伤后带领综采队创百万,伤口每年都化脓,需要开刀清理留在里面的煤尘。有人说:“人家是井下出煤,天富是肚子里出煤。”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硬是在女儿的辅导下掌握了综采理论知识。
  从八一八文化广场出来,我们来到了一个土窑洞,这个地方以前是矿工临时住的地方。据说后来经过老工人指认,这里曾经是康克清来矿时和矿工见面谈话的地方。当年康克清和八路军总部政治部副主任李文楷率领的工作组深入工房、窝铺问寒问暖,了解矿工疾苦,在石圪节矿工救国会俱乐部召开了工人座谈会,讲革命道理,启发工人的阶级觉悟,鼓励大家要团结起来,同资本家作斗争。同年时隔不久,康克清同志率工作组第二次到石圪节矿,给工人们带来了猪肉、毛巾、肥皂等日用品进行慰问,并指示杜长俊等同志要通过工救会的活动发现积极分子,培养骨干,发展党的组织,为以后的斗争做好组织准备。石圪节煤矿成立地下党支部后,在潞城县委的领导下,组织工人罢工,反抗资本家的剥削;组织游行示威,声援河北开滦煤矿工人罢工斗争……
  作为煤矿标志的那一对儿高高的井架仍然耸立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它上面的天轮停止旋转了。天轮旋转是煤矿正常生产的主要象征,以往矿上的人只要远远望到井架上的天轮在旋转,就知道地下的煤炭正在源源不断地提升到地面煤场。如今的井架已经失去了实际的用途。   二○二○年工业和信息化部对外公布了第四批国家工业遗产名录,石圪节入选,南副井立井就是核心物项。工作人员介绍说,关井的那一段日子,石圪节人的心情很复杂。曾经在矿工作了四十多年的老矿工杜金明,自听说矿井要关闭,他心里就一直堵得慌。一天晚上,老杜想再去井口看看,走到一半儿眼泪就出来了。而一位与煤矿相伴六十年的老干部却能想通这个理儿,他说:“一座煤矿就像一个人,从小到大,总有老的时候。关闭虽然惋惜,但这是资源型行业的自然规律,也是对国家产业政策的又一次顺应。”
  在石圪节工作时,我只要在井下多走几条巷道,心头就会涌起一种历史感。这里的井下保留着最早的、用木头做支护的巷道。这些巷道不仅狭窄,而且坑洼不平。如果年头长一些的,木头上还长着毛茸茸的白色物体。在犄角旮旯儿处偶尔还能发现早些时候矿工下井挖煤用的油灯、铁镐。再后来的巷道就是用工字钢支护了。用工字钢支护的巷道一般截面都宽大,便于搬运大型的采煤机、掘进机等设备,而且安全感很好。而现代的巷道一般都用锚杆支护,巷壁用岩浆喷护就如同岩石一样整齐坚固,巷顶露出来的锚杆头整齐排列得就如同天花板一样。我曾在井下的西南大巷里发现了标有不同年代的道轨,如产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的巴逻钢、产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的德国波鸿道轨、产于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的比利时道轨、产于民国三年(1915年)由汉阳铁厂制造的道轨等等,这会不会就是刘鹗当年开发石圪节煤窑时遗留的痕迹呢?
  最后我们参观了一个简易的石圪节矿史展览馆,一幅百年的历史畫卷展现在我的面前。一张张老旧的照片,一件件亲切的实物,那根我在井下发现的德国波鸿道轨也陈列在展览柜里,仿佛默默地告诉人们石圪节开采历史的久远。矿山解放后,石圪节人采用十次重大技术改造让一座旧社会的小煤窑从小到大、从土到洋,并率先由全国老矿建成了现代化矿井,走出了一条依靠艰苦奋斗精神建设现代化的路子。曾几何时,石圪节人也明白煤矿毕竟是资源型企业,总有一天会在资源枯竭时关闭。当石圪节井下的三号煤层濒临枯竭时,不能再布置大工作面,昔日威武的综采机没有了用武之地,石圪节人在外调内研的基础上,引进了轻型放顶煤设备,开采边角煤,他们乐观地称之为“吃了肥肉啃骨头”。后来,他们又尝试开发下组煤,但终因煤质差和煤层薄,经济效益不好而告终。可以说,石圪节是在探索下组煤开采的过程中停下前进脚步的。
  在石圪节响应国家号召实施关闭的过程中,潞安集团张开热情的怀抱有序地将矿上的干部、工人和技术人员分流到了所属的各煤矿,还有一部分人员走上了多元化产业的道路。二○一七年九月四日,李克强总理来到石圪节煤矿考察煤炭去产能和职工转岗分流工作,接连看了两户转岗安置矿工。获知他们转岗到其他企业月收入较过去有所提高时,总理说,有落后的产能,没有落后的人力。
  我突然想到,那些从石圪节分流出去的干部工人应该就像一颗颗种子,他们会把艰苦奋斗的石圪节精神传播到一个个新的岗位、一个个新的单位。石圪节虽然没有煤了,但石圪节的故事不会落幕,石圪节精神会永放光芒!
  郭安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三垂冈》等多部文学作品。荣获山西省五一文化奖、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提名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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