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在不同侦探文学作品叙事结构中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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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传统侦探小说的叙事基本都是线性的结构:案件发生时,头绪纷繁迷乱。随着案情的发展,线索越来越清晰,最终要归结到一点,即案情的真相。用信息论的观点来看,破案的过程便是信息由混乱无序走向整齐有序的过程。这里,信息量一般用热力学的名词“熵”来描述。熵越大,信息越杂乱,反之,则信息越清晰。而后现代的“探案”者们则热衷于一种非线性叙事结构,信息的熵几乎是从零逐渐发展到无穷大,而所谓的结局也必然是不知所终。本文尝试使用后现代解构主义理论比较研究阿嘉莎•克莉丝蒂的名篇《东方快车谋杀案》与阿瑟•伯格的《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从叙事角度展示后现代主义迷宫小说对传统侦探小说结构的颠覆效果。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迷宫小说解构主义熵多义性
  
  一、引言
   作为文学题材的一种,侦探小说可上溯到1841年,美国著名小说家爱伦坡发表了他的第一篇侦探小说《莫格街谋杀案》。随后威尔基•克林斯,阿瑟•柯南•道尔,阿嘉莎•克里斯蒂,雷蒙德•钱德勒等作家前赴后继,推陈出新,终于在二十世纪20年代迎来了传统侦探文学的“黄金时代”。传统侦探小说以连绵的悬念,跌宕的情节,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结局,展示出经久不衰的魅力。
   在众多的侦探小说家中,阿嘉莎•克里斯蒂脱颖而出,赢得了“侦探女王”的殊荣。她的名篇《东方快车谋杀案》拍摄成电影后,更是成为妇孺皆知的侦探故事典范。故事中每一个在场者都是凶手,而被谋杀者却是一个十足的罪犯。不仅如此,她在传统侦探小说设谜-解谜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个“说谜”的过程,从而更加完美地展示了传统侦探文学封闭的线性叙事结构。
   无独有偶,半个世纪之后,一位名为阿瑟•伯格的美国后现代学者,以一部名为《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的作品演绎了一出后现代版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作为一部后现代主义迷宫小说,作者在写作上极力推崇解构主义手法,以消解逻各斯中心为己任,并且深刻地表现了本体的不确定性。本文将以这两部作品作一比较研究,并试图通过详实的论据,系统地展示后现代主义迷宫小说对传统侦探文学结构的颠覆性成果。
   二、熵
   “根据物理的热力学定理,一个封闭的热力学体系与外界没有任何能量与物质的转换,因此分子的运动将越来越无序,无序的极致便最终达到一种等温的热平衡状态。 ‘熵’的概念便是用来衡量这种无序的等级”(陈士丹24)。
   在信息论中,信息是按其自身的确定性程度来度量的。换句话说,越可靠、越确切的信息,信息量就越大;越模糊、越含混的信息,信息量就越小。于是,科学家便借用了热力学中的“熵”来衡量信息量的大小:熵越大,信息量越小;熵越小,信息量越大。熵为零时,信息即百分百确切无误。一般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始终存在着“熵”逐渐减少的大趋向。亦即人类社会总是在从无序走向有序,从蒙昧走向文明。
   将“熵”引入文学,而且一反常识,把人类文明描绘为一个日益走向无序的状态,始于托马斯•品钦。这当然与他曾在康乃尔大学主修物理工程专业有关。在他的作品中,信息的熵总是在由小到大,故事的线索也由简入繁,呈现出了非线性的结构。这当然与传统文学作品大相径庭。
   三、传统侦探小说的线性叙事模式与“熵”的变化
   传统的侦探小说则往往具有线性的叙事结构。一起谋杀案的发生往往伴随着无数纷乱的、不确定的、无序的信息:许多人、许多事被不断卷入案件,成为侦探的调查对象,此时信息的熵趋近于无穷大;随着小说情节的演进,侦探对案件展开抽丝剥茧般的调查,看似混乱与无序的信息逐渐被归纳澄清,熵呈现一种逐渐减小的趋势;当真正的罪犯被绳之以法,案情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时,所有无关的、凌乱的信息都会像珍珠一般被整齐有序地重新穿到绳索上,最终完成一串美丽而完整的项链,熵最终归为零。英国女性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就完美地呈现了这样一种封闭的线性叙事结构。
   在开往法国加来的名为“东方快车”的列车上,大侦探波洛结识了车上的十三位旅客: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阶层。其中包括波洛在伊斯坦布尔见过一面的雷切特先生。雷切特告诉波洛,自己正受到生命的威胁,并希望波洛展开调查。第二天,列车因大雪被阻,而波洛又发现昨晚列车上发生了一起凶杀案:雷切特先生被刺十二刀,死在封闭的车厢内。在排除了外来做案的可能性以后,波洛把目标锁定在卧铺车厢上的十二位旅客身上。然而,他们每个人都有确凿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这时,作者展示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案件,混乱繁杂的信息使得“熵”处于无穷大。接下来就要依靠侦探波洛的逻辑推理将它们梳理归纳,由繁入简,使信息的“熵”逐渐减少。
   如果說前面的故事情节遵循了传统侦探小说的线性叙事结构,即“设迷—解谜”的过程,那么有阿嘉莎独特风格的“说谜”环节,就更明了地把案件的来龙去脉都解析清楚了。在书的最后一章,波洛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最终将旅客们聚集到一起,向他们讲述了案件的真实经过。被害人雷切特原名为卡塞蒂,是一伙绑架集团的成员。在一次绑架案得手后,他们残忍地撕了票。被害女孩的父母因无法承受打击悲伤而死,保姆也因无法洗刷不白之冤愤而自杀。而这起绑架案的主犯卡塞蒂(也就是雷切特)却依靠他的钱财逍遥法外。这是一个十足的恶棍,而除波洛之外的十二名旅客都是复仇的“凶手”,这样有震撼力的结局既在情节发展的情理之中,又大大出乎读者预料之外。
   小说中,作者不仅展示了大量看似无关,实则重要的信息,还穿插了将案件引入迷途的假线索。更为高明的是,案件的十二个嫌疑人都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然而不管案件如何复杂,波洛总能将许许多多杂乱的线索按照时间和逻辑顺序重新排列组合,化繁为简,最终真实而完美地向众人再现了整个谋杀案的设计与实施过程,使案件信息的熵终归为零,圆满地为案件画上一个句号。作者在完成一个线性叙事结构故事的同时,也使读者的身心获得了极大的愉悦与满足。
   四、《一个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中的非线性叙事结构与“熵”的变化
   弗雷德里克•詹姆森认为:“如果说现代主义作品是要告诉读者如何阅读与诠释,以及如何生活,那么后现代主义作品就是要将读者引入一个永远无法阅读与诠释的迷宫”(陈士丹 24)。在《一个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中,阿瑟?伯格就向读者描述了一个荒诞无序的世界,这也是他系列荒诞小说的第一部。
   小说中的故事既荒诞又曲折: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美国“后现代主义之父”——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格罗奇教授正在举办一个家庭聚会,与几位来自世界各国的后现代学者筹划一个“后现代主义”国际会议。这时突然发生了停电……
   “当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格罗奇的脑袋正垂在桌上,脑门上有个红色的小窟窿,血一滴一滴在往外流。一把银色短剑的剑柄露在背上。银剑四周的运动服上浸着深红的血迹。一把长长的木镖,末端系着黄色的毛,射进他的右颊离嘴只有几英寸。他刚刚开始喝的那杯酒洒满了桌布,正微微冒出硫磺味儿。”(谋杀第一章5)
   也就是说,就在发生停电的一分钟里,格罗奇先生被人用枪击、剑刺、毒镖、毒酒四种方式谋杀了,混乱的信息纷沓而来。尽管接下来的探案过程与传统侦探小说有着多么相似的情景,但是读者如果盼望着案件的唯一真实答案,那就一定要大失所望了。因为后现代主义迷宫小说的作者似乎都担负着一个“使命”——将其作品设定为一个永无确定出口的迷宫, 而信息的“熵”最终设置为无穷大。
   在《一个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中,侦探亨特接警后展开了调查:现场有格罗奇的太太、法国哲学家费斯、俄国语言学家普罗普、格罗奇的助手普拉尔小姐、英国小说家康斯坦特、东京大学的哲学教授富士宫女士六个人。调查显示,他们每个人都有杀人动机:格罗奇太太早就对丈夫的风流韵事有所耳闻,但她也一直与普罗普关系暧昧;费斯曾是格罗奇的学生,但由于学术观点不同,与老师关系不甚融洽,据说还与格罗奇太太有染;普罗普一直为格罗奇剽窃他的学术思想而怀恨在心;生性放荡的康斯坦特讨厌格罗奇,且与格罗奇的情人与助手普拉尔小姐眉来眼去;有同性恋倾向的富士宫女士不仅蔑视格罗奇,而且据说与费斯的关系也不正常。
  虽然他们都否认自己是凶手,但在小说的结尾,侦探亨特经过精心推理,还是像大侦探波洛一样面对所有的嫌疑人进行了一番“说谜”。然而他的说谜又是如此地与众不同。亨特揭示的真相居然有五个:
   1,格罗奇被他的双胞胎兄弟——一个月前出狱的意大利黑手党执法人杀死;
   2,格罗奇杀死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然后趁停电移尸现场;
   3,格罗奇自知心脏病严重,去日无多,在绝望中采用四种武器自杀;
   4,在场的六人利用停电分别使用四样凶器杀死格罗奇;
   5,格罗奇心脏病突然发作而死,死后又被在场的六人轮番施以杀手。
   于是,六个嫌疑人被认定无罪,案情就此了结。这样一个“后现代”的大结局与《东方快车谋杀案》是何等的类似(嫌疑人都被判定无罪),又是何等的不同。在《东方快车谋杀案》中,事实真相只有一个,信息的熵等于零,而《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里,“真相”竟然是五个,而且相互矛盾,充满臆测、妄断和猜想,信息的熵几乎等于无穷大。对于习惯于传统侦探小说逻辑缜密的读者,一定难以接受这样一种不确定、混乱而矛盾的案情解释。然而正是这种荒谬的结局将后现代主义迷宫小说的解构主义理论表现得淋漓尽致。
  四、结语
   综上所述,传统侦探小说与后现代主义迷宫小说在叙事结构上可谓是针锋相对,泾渭分明。一个是执着地沿用“设谜与解谜”的线性结构;一个却是刻意在小说中建立起迷宫,将信息的熵增加到无穷大,完全背离了侦探小说解决谜团的传统结构。其理论基础则源自为后现代主义作家所青睐的解构主义理论。美国作家小希利斯•米勒,作为日内瓦学派意识批判理论的代表人,曾经这样阐述这种足以颠覆西方现代哲学理论的基础:
   “解构主义是一种通过小心谨慎进入每一个文本迷宫来解读文学作品的方式。而解构主义批判则是要通过追溯这一过程,最终发现文本体系中非逻辑的元素、可以拆解文本本身正在被讨论的线索或是可以使整个文本框架坍塌的松动基石。解构主义宁愿有意或无意地展示文本自身已经瓦解了它所赖以存在的基础,从而彻底消灭它。 解构主义不是在拆解文本的结构而是在证明文本自身存在的同时就已经彻底消解了自己。”(埃布拉姆 60)
   阿瑟•伯格以及托马斯•品钦等西方后现代作家,就是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完成了对传统侦探小说结构的颠覆任务。如果说传统侦探小说是一个从信息纷乱庞杂到所有信息按逻辑显现,脉络清晰明了的解谜过程,则阿瑟•伯格的《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则构建了一个几乎没有出口的迷宫,在那条貌似康庄大道的路径上,故事的读者都仿佛陷入一座支系繁杂的迷宫中,并彻底迷失了方向。那些痴迷于传统侦探小说的人此时会如坠入五里雾中,不知作者所云何物。读其作品所带来的困扰完全可以与生存、家庭、就业给我们所带来的疲惫与迷惑相媲美。毕竟我们都市里的生活已经步入了工业化甚至后工业化时代,文学所反映的正是每一时代人们的意识现状。也许随着人类社会进入后工业化进程的推进,某一天我们的作品中都将充斥着后现代作品的混乱、无序与自我消解,那么阅读阿嘉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将成为一种奢侈的怀旧行为了,毕竟简单才是最美丽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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