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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这一年,消失几载的老朋友汪晨终于再度出现。朋友圈里,她正和一群金发碧眼的姑娘坐在图书馆里,齐齐对着镜头微笑。思念跨过大山大海,此刻的她应该是坐在华盛顿的灿烂阳光里,惬意地端着一杯醇香的咖啡。
那一年,稚嫩腼腆、倔强行走的女孩,小荷才露尖尖角。
而今,她已是映日荷花别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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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记忆,肃杀又绵长,我要努力回忆,才能穿过那些喧嚣聒噪的俊男靓女,将目光落在汪晨身上。剪着短发的瘦弱女孩,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温言细语,不喜张扬,靠窗台向阳而坐,把自己埋进高高摞起的教材中。
汪晨是英语课代表,对那漂洋过海而来的优美韵律有着极佳的天分和热情,而我的英语一直学得“半死不活”,因此也没少向她求教。后来,当我的英语渐有起色时,才发觉当初骚扰她的那些问题是何其幼稚,复而后知后觉地体验到了她的耐心。
有一次,两位英国人来校参观,汪晨担任翻译。礼堂正中间,她面带微笑,说话像吟诗赋词一样自信流利,让全场目瞪口呆。汪晨在班上一直是低调的存在,也不刻意去融入哪个圈子。那一刻,这个十六岁的女孩,最是闪光。
在众人眼中,若论刻苦程度,我是男中翘楚,汪晨则是女中豪杰。四季循环往复,总能瞥见我们万年不变的伏案身影。唯有我知道,一场青春逐梦,我早已稍逊她一筹。我没有当科学家或政治家那样经天纬地的情怀,悉心备战高考,不过是想安身立命,得衣食饱暖,除此以外,再不敢妄想其他;而汪晨则自小孕育着美国梦,向往那片在安第斯山脉下种满可可的神秘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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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春的尾巴上,我和汪晨双双折戟,她的SAT考试失败,我的武大樱花梦也刹那凋谢。还好,瘦死骆驼比马大,一所差强人意的高校,向我们这两艘漂泊无着的小舟敞开了停泊的港湾。
十年寒窗落下帷幕。那个夏天,被啤酒和烧烤充斥,我们嘶吼着《我的未来不是梦》,醉生梦死、日夜颠倒,竭尽所能将最后一点青春透支在故乡。
在这样一种狂喜、松懈、自由、迷茫兼具的日子里,汪晨出现在了我眼前。她不知从何处探听到消息:录取我们的高校,每年都会从新生里选拔出几十人组建精英班,届时将会有前往国内外名校当交换生的机会。百分之一的几率,却是一碗让我们梦想复活的还魂汤。
在汪晨极力怂恿下,在离大学开学还有月余的日子,我们结伴回到母校,几番祈求,终于得以进入一个复读班复习。好不容易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却又主动回到书山题海,在那个很容易让人安贫乐道的小县城里,想来,也只有我们两人敢如此标新立异。
虽是八月流火的季节,余热的威力却丝毫不减,呼呼转动的吊顶扇,挡不住我们的汗水打湿试卷。在这场痛苦的回炉中,看着同学们在朋友圈里秀景点和美食,我始终无法让自己宁静下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听了几天课后,就敲起了退堂鼓。
而汪晨,在复读班一直坚持到了大学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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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开学季,挫折二重奏,精英班的选拔中,我和汪晨双双败北。食堂里,我懊恼到食之无味,汪晨却有滋有味地对付着眼前的一条烤鱼。
开学班会上,辅导员觉得汪晨入学成绩不错,于是指定她担任学习委员。谁知,在众人的艳羡中,她低调地拒绝了这项与奖学金挂钩的殊荣。
少女心愿未完成。
对于大学的过法,我们产生了分歧。我觉得恰同学少年,大学便该多一分浪漫主义色彩,爱恨情仇、酒肉穿肠,该经历的一样都不能少。汪晨听了直摇头。于是我们这对一同走过三年的学习组合一拍两散。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我此后的生活,则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在这晃晃悠悠的时光里,我有冯唐式的高傲,王朔式的不羁,被李阳的成功学打动过,也因李开复的癌症而迷茫,体验过当学生会部长的感觉,也赏过圣诞的雪和重阳的雨,尽情享受年轻,青春的泡沫满到快要溢出。而汪晨只做一件事情,备战转专业考试,上课占据第一排,下课就匆忙奔赴图书馆。
有次,我与抱着辞典的汪晨偶遇。作为挂念她的故人,我温馨提示,你的美国梦,做得太用力了。她笑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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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汪晨搭上去往美国的航班,像候鸟从东半球向西半球迁徙的时候,我才从虚浮的春秋大梦中醒过来。转专业到外语学院后,汪晨的综合素质不是最好,学科成绩却是全A,恰好外语学院与华盛顿一所学校建立了交换生机制,于是汪晨得偿所愿,十年孤旅,一朝花明。
这几年,我经历太多,学生会换届,嚷嚷着要一起创业的兄弟人海走散,驾校没学完,好多领域都浮光掠影地尝试过,胡须长粗,身高定型,大学行将结束,却什么都未得到。
除夕佳节,在故乡小城与汪晨会面。她将永久定居美国,此次回乡办理手续。曾经只会穿校服的平凡女孩,头发染得金黄,回忆往事的姿态云淡风轻。
她问我,高中毕业后,你可曾为梦想疯狂地努力过?我愣怔,似乎,还真没有。
其实,我怀揣着一轮文学梦,渴望写下的文字被更多人看到,奈何它开始得太晚,在00后都已集体在文坛亮相的年代,它被隐匿在了我心中。
按照汪晨的建议,我开始沉下心,买来杂志逐篇分析风格;打开Word文档,我磕磕绊绊地敲下第一行字,再把心血之作一篇篇投出去。每当石沉大海,我就想想汪晨那句“那么多事情做不完,哪有精力去失落”,复又会鼓足力气继续写作。
这段时日,我攒足劲头,尝试将写作视为人生的第二次高考,昼夜循环,锲而不舍。
我永远都会记得,处女作发表的那天,天空是什么颜色,云朵是什么形状。我给汪晨打越洋电话分享喜悦,两人隔空谈论这些年的风霜,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迟来的写作之路,渐渐走上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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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会反思,我与汪晨被同一座小城的水土养大,在高中时同样刻苦,考入相同的大学,享受相同的教育资源,却为何在长大后会拉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说到底,能认真备战高考并不是难事,但能把这种品质绵延一生却太难。高考、求职乃至结婚生子,没有哪一站是生命终点。走过一站不要停,策马扬鞭,只管往下一站而去。真正有梦的人,有常人所没有的笃定,能刨去生活繁杂的枝枝蔓蔓,稳稳捉住那条想要的鱼。
那一年,老师鼓励:泅渡在高考海洋中的我们,游到彼岸,此生就春暖花开了。
不是的,汪洋之后,还有晨光。
(作者系西华大学后备军官学院12级法学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