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过村子那条河

来源 :时代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anghao521146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刚吃过早饭,嘉木就在奕凡家门口喊。喊了半天,奕凡还没出屋,他急了,大步向屋里走,走到堂屋门口停住了,大声说:“奕凡,你再不出来,我可不去了啊!”
  奕凡正在屋里扎头发,两根小羊角辫再怎么扎也是一边高一边矮,听见嘉木这么说,索性把辫子上的玻璃丝一把捋下来,散着头发向外走。
  娘放下筷子,甩了甩手上的水,看着散着头发的奕凡,摸起桌子上的梳子,说:“今天不是星期天吗?又不上学,要上哪里野去?”
  “我们去……”嘉木刚要说,看见奕凡堵在嘴上的手指,硬生生把后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两天河水见涨,不要到大河里玩。”娘说的“大河”指的是潍河,潍河在村子北边,河面有几十米宽,到了夏天,河水泛滥,经常有人淹死在河里,所以娘一再嘱咐。
  “知道了!”两个孩子一齐答道。奕凡还没等娘把梳子放下,抓起书包向外跑去。
  村子中间还有条小河,叫向阳河,从西边蜿蜒过来,到了村子前边,拐弯向北流去。拐了弯的向阳河把村子分成东西两片。奕凡的家在河东边,这里住的多是外地流落到这里的杂姓人家。村子原来的老住户则住在向阳河的西边,学校、医疗室、小卖部,还有村支部都在河西边。每天奕凡要几次蹚过这条河,到村子西边去上学,帮娘买盐,帮爹打酒。
  奕凡和嘉木蹚过向阳河,就往潍河北岸跑去。嘉木还不忘摸起他放在门口草垛后边刚从地里偷来的西瓜。自从班上来了个叫刘小玉的女孩,他俩就多了一份心事,确切地说,是奕凡多了一份心事。
  那天,老师领着那个矮矮的、瘦小的女孩一进屋,奕凡的心就像被谁挠了一下,她看着小女孩怯怯地跟在老师身后,一双大眼睛偷偷地从老师身后向他们打量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
  老师环顾着教室,考虑着把刘小玉安排在哪里。教室里早已炸了锅,都不愿意跟她同桌。刘小玉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掉下来。
  这时,奕凡主动举手要求跟小玉坐一起。嘉木在身后用铅笔戳着她的后背说:“你傻了,她爷爷是个麻风病!”“我知道!”奕凡回头给了嘉木一个白眼。
  下课后,同学们围着奕凡嘁嘁喳喳地说,说刘小玉的爷爷麻风病,这病会传染;还说刘小玉的爷爷样子怎样怎样吓人。奕凡听着同学们的议论,看着小玉委屈的样子,大声道:“好了,都别说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着他们,说以后谁敢欺负小玉,就是欺负她!最后她把目光落在嘉木脸上:“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了,竟然不知道治愈后的麻风病不传染。”
  嘉木是村里会计的儿子,班里的调皮大王,除了学习不跟趟,其余啥事都落不下他。老师对他也无可奈何。可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嘉木唯有对奕凡畏惧三分。
  奕凡学习好,长得也漂亮,又乐于助人,同学们都乐意跟她在一起。初來乍到的小玉不知道她在班里的威信,还怕因为自己给她带来麻烦,她悄悄地把凳子向外挪了挪,低头对奕凡说,我爷爷说过,麻风病治好了真的不传染。
  “传染也不怕。”奕凡又把小玉的凳子使劲儿往里拉了拉,小玉的眼圈红了。
  从奕凡说过那话之后,同学们没人敢明显地欺负小玉了。可嘉木一天到头心里老痒痒,好像不暗地里吓唬吓唬小玉,就没跟他同学过似的。他也做过往小玉桌洞里放毛毛虫、往她辫子上放蜘蛛一类的事,可这根本就吓不着小玉,她拿毛毛虫拿蜘蛛比他擤鼻涕还轻松自然,嘉木这才想起小玉的爷爷是放蜂的,对这些小虫子之类的东西根本不在乎。
  嘉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上周一上课前,奕凡还没进教室,就看见小玉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她看了一眼趴在课桌上坏笑着的嘉木,什么都明白了。她狠狠地瞪了嘉木一眼,咬着牙说:“孙嘉木,这件事如果你不告诉我是谁干的,我就告诉你爹你上次考试作弊的事。”
  刚才还幸灾乐祸的嘉木,一听这话顿时像斗败的公鸡,蔫了。奕凡拉着小玉的手,跟老师匆匆打了个招呼,跟小玉一起回家换衣服去了。
  二
  四月末,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潍河两岸弥漫着甜丝丝的清香。
  奕凡蹦蹦跳跳走在小玉前边,贪婪地吮吸着这新鲜的空气。平时,娘是不让她到这个地方来的。小玉跟在身后,嗫嚅着问她,是不是因为爷爷的病,嘉木才欺负她。奕凡瞪了她一眼,说那个嘉木一天不折腾人,就像这一天没过似的,然后她历数班里被嘉木欺负过的同学,一边说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奕凡说得最精彩的是他欺负郑新的事。老师进教室,班长喊了起立,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可郑新就是坐着不动,还把脸埋在课桌上。原来郑新光着腚,没穿裤子,没法起立。老师感到奇怪,郑新往房梁上斜了一眼,郑新的裤子在房梁上挂着呢,还有条红腰带像一面旗帜摇摆着。
  连问都没问,老师就知道这事肯定是嘉木撺掇着那些捣蛋鬼干的。
  小玉脸上略略放晴了些,她问:“那后来呢?”“郑新穿上裤子上课呗。”郑新在男生群里是最瘦小的,平时经常被捉弄,他连生气都不敢。
  关于郑新被欺负还不生气这事,小玉理解不了,她只希望这样的恶作剧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今天,事先她什么都不知道,一推教室的门,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浑身水淋淋地站在教室里,她不知道有多尴尬。奕凡像看穿她心事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说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发生。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那个诡计多端的嘉木还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刘小玉的家在潍河岸边上。说是家,其实就是临时搭起来的两个草棚子。一边住着爷爷和他的蜜蜂,一边是厨房。小玉就睡在这个厨房里。小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知是因为自己给奕凡添了麻烦,还是因为家里的简陋。
  奕凡催她赶紧进屋换衣服。小玉进屋好半天,才穿着一件紧巴巴的蓝色印花小褂出来,这件衣服奕凡似曾见过。她觉得小玉穿着太小了。问小玉还有没有别的衣服,小玉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奕凡只好把小玉的衣服往下拽了拽,拉起小玉返回了学校。
  三
  小玉自上次被水淋过之后,已经三天没到校上课,她感冒了。为这事,奕凡没少数落嘉木,嘉木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没想到小玉会感冒,每次奕凡数落他,他都老老实实地接受。这不,昨天他们商量好了,今天一起去看小玉,奕凡还把自己过年的衣服藏在书包里准备送给小玉。   终于到河边了,奕凡从嘉木背上滑下来,看着嘉木吁吁地喘着气,她抬起手,抹了一把前额上的雨水,大声问嘉木还回家不,如果不回家的话,就去她家里等雨停了再回。嘉木没等她说完,竖起耳朵说:“你听,河那边是不是郑新的声音?”俩人抬起头,往河对岸望去,透过密密的雨帘,看见河那边影影绰绰有一个瘦小的人影。“肯定是郑新!”嘉木大声说。
  “郑新!郑新!”俩人一齐向河对岸喊道。对岸传来郑新的回应:“嘉木!奕凡!”嘉木瞅了一眼河里的水,把上衣和裤子快速脱了下来,塞到奕凡怀里,只穿着一条小裤衩,向对岸走去,此时的河水已经拦腰深了,郑新还在河边犹豫着。嘉木走了几步,索性游了起来,他快速游到郑新身边,一把拉过郑新的手说:“快走,越耗时间久了水越深!”
  平时并不起眼的一条小河,此时仿佛漫无尽头似的。天越来越低,雨越来越急,两人手拉手在水里趔趔趄趄地往前摸索,奕凡几次看见河水漫过他们的脑袋,可不一会儿,又露了出来。奕凡的心随着他们起起伏伏、七上八下的,终于快到岸边了,奕凡伸手把郑新拉了上来,可一眨眼,嘉木却不见了。
  “嘉木!嘉木!”奕凡撕心裂肺地喊道。雨声伴着雷声,把奕凡的喊声融进雨幕里。她眼睁睁看着平时温顺的河面,此时像怪兽般张着大嘴像要把整个世界全都吞噬掉。忽然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她看见一只手向她伸过来,她慢慢倒了下去……
  五
  好像睡了许久许久,奕凡终于醒来。她想睁开眼睛,可眼睛上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着;她想喊,张了几次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有一只苍蝇在脸前飞来飞去,她想打,可就是抬不起手。这时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娘说话的声音:“他大叔,这妮子都睡了快一天了,怎么还不醒啊?”
  都一天了!天呐,我怎么睡了一天啊?奕凡脑子一片空白。她听到外边嘁嘁喳喳的说话声,那只苍蝇又嗡嗡地叫起来,她竖起耳朵使劲听着外面的话。“等雨季过了吧,现在即使修好,说不定一场大雨又冲毁了。”不久又说:“那祖孙俩的事,太突然了,我也没想到。村里打算安置他们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就出了这种事,唉!”
  那只苍蝇落在奕凡脸上了,她把所有的力气都聚集起来,大声喊道:“娘!”
  娘一边答应着,一边快步进屋:“醒了,醒了!”看着娘着急的样子,奕凡完全不知怎么回事。娘眼泪汪汪地看着奕凡,伸手把那只苍蝇赶了出去:“你可醒了,你把娘都吓坏了!”
  嘉木爹一脚踏了进来。奕凡叫了一声“大叔”,嘉木他爹应了,回头跟奕凡她娘交待,眼下先伺候閨女,别的事以后再谈。
  嘉木爹走了后,奕凡问娘是什么事,娘给奕凡嘴里喂了两口水,说还不是向阳河的事。
  向阳河能有什么事,奕凡心里纳闷。她隐隐约约地记起来,好像她们去看小玉时,下起了大雨,后来,是嘉木把她背过河来,再后来,好像还有郑新,也是嘉木把他带过来的,再后来呢?她努力思索着,再后来好像郑新上岸,嘉木不见了。嘉木去哪儿了呢?她使劲儿想,可是,总也想不起来。
  她问娘嘉木的事情。
  娘告诉奕凡,今天嘉木他爹就为这事来的,你们这次遇险,已经引起村里的重视,嘉木爹的意思,等雨季过后,在河上修座桥,这样把村子东西两边就连起来了。
  奕凡想,这个主意好,这样再上学的时候,就不怕湿鞋子湿衣服了。
  六
  病好了的奕凡,再次蹚过向阳河时,河面上遍布着大水过后的淤泥、枯叶残枝。她小心地一步步蹚过去,嘉木早在河对岸等着她了。她问嘉木小玉怎么样了,嘉木支支吾吾地搪塞。
  哪儿还有什么草房子!在一处淤泥堆积处,露出一个浅蓝色的花布角,是那个蓝色的花布小褂吗?奕凡多次这样问自己,去往潍河岸边寻觅,岸边只有几只蜂箱散落在淤泥里,花布小褂,她默默地洗干净收了起来……
  多年以后,奕凡踩着向阳桥来到山东医科大学上学时,还会想起那些不知真假的事情。直到一个冬日的上午,同在省理工大学的嘉木和郑新来找她,他们漫步在大街上,听着耳边传来“有一个女孩,她曾经来过”的歌声时,他们个个泪流满面。
其他文献
“你为什么写作呢?”不止一次接到过这样的提问,我也不止一次这样回答:因为对文化的崇拜,对文化人的敬畏。  当然得从小时候说起。我们村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的偏僻小村庄,土地贫瘠,十年九旱,靠天吃饭,饥寒交迫是常遇到的生活境况,老家人有一句话很形象:“猫儿吃浆子,总是在嘴上抓挖。”左宗棠进疆,从我们那块土地上经过,以一句“贫瘠甲天下”做了代言,现在一提到我们那块土地,媒体就拿这句话来说事。  比土地更贫
采访吴君的时候,她还是一位窗口单位的工作人员。那一天她穿着单调呆板的工作服,回答问题干枯生硬,没有任何文学的色彩和艺术家气质。这样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始怀疑了我的判断。   可是如果你多少读过吴君的小说,你大概会想,这是怎样一个作家啊,她的想象力,对文字的克制力,对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热爱,对八卦与世俗的体察等,这一切该多么需要我们重新发现和重新认识。   吴君的小说仿佛奔走于深圳的大街小巷,时常
似醒非醒的叶子,半边焦黄  在春風里,略显踉跄  用那滴晨露,一遍遍擦洗  世间无奈的风尘  摇曳着,从天空的泪水里  一次次取出太阳  和火中取栗,正好相反  卑微的身躯,如翅膀被忽略了  也不动声色  使出浑身解数,摁住那一撮新绿  在金贵如油的细雨里煎熬,厮守  等骨骼渐宽,等膏脂溶绿  窥视着天地间,飘荡着的每一丝风雨  在雷电里淬炼,那庄稼诗句  她一绿再绿
房间里,前天又多了一盆花  小小的仙人塔。多刺,顶端小黄花  一身清晨的露珠  从那以后,它变成我的仆人  我可以對它撒气,大呼小叫。对它扔废纸稿  废烟头  它依然开着小黄花,静静地陪我  像一道风景,一位女子,给我遐想,给我爱恋  我已离不开它,我深深地自责  敌意过后,往往是朋友
走近屈原,不只隔着那本《楚辞》。   毕竟已2300多年了,他一直在远处神秘而郁悒着……   “到汨罗江去寻找吧,那是他在着的河流。”有个声音从《楚辞》里传来,我仿佛看到,在远处那片水域里,他戴着高高的楚冠,身披白芷的裳、秋兰的佩,衣裾翩然,正与每一位走近的人唱和,贾谊、司马迁、杜甫、韩愈、柳宗元、朱熹、王陽明……很多人来过,河泊潭,脚印一叠叠。   于是,我循着他曾经出使齐国的前路追寻而来
【摘 要】 在小学体育课堂教学中,想要实现对课堂教学工作的优化,就必须要进一步做好课堂教学模式的创新,这要求教师在有效掌握学生认知需求和学习兴趣的基础上,做好对课堂教学工作的有效设计。文章以此为基础,从课前热身、课堂教学、课后训练等三个方面对小学体育课堂教学工作的优化予以分析和探讨。  【关键词】 小学体育;课堂教学;优化;创新  体育是小学教育阶段的重要学科,做好对小学课堂教学工作的创新和优化,
一  梅医生在午夜睡梦中被电话惊醒,她挣脱胖子的手抓起电话听筒,睡意蒙眬地喂了一声,半天才说,是你啊,你那边出事儿啦?  颜培青在那边沉默着。  梅医生抱怨,你那边是白天,我这儿可是半夜。  颜培青这才说,吓着你了?  梅医生说,可不,睡得迷瞪瞪的。  那边颜培青说,我要回去,有好消息,你要做个准备,我回去给你办移民手续。梅医生没反应過来,刚要说话,颜培青又说,等我回去,慢慢跟你解释。  他说了航
1   下楼时,已经子夜十二点,艾小米挎着包,心里憋屈,忍不住就哭了出来,眼泪扑簌簌地掉,大颗大颗的,从脸上落进颈子里,凉嗖嗖的。这个畜生,这个畜生,艾小米边走边骂。   出了楼洞,风挺大,呼呼地,艾小米盘算着该去哪。走到小区外,瞅了半天没见出租车。不远处,几个夜市摊子还在,卖烧烤的,烟子四处飘散,一股油味串过来。正感觉肚子饿,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身边。   是黑车。   小姐姐,去哪呢?
大约在2009年,我参加了山东省的青创会,认识了本省很多优秀的70后作家,东紫是其中一位。她长得高挑、漂亮,小说写得好,你很难不注意到她。我读的东紫的第一篇小说,是《春茶》,后来是《被复习的爱情》。读完忍不住想,呀,这个漂亮的女作家,写爱情写得真好。   东紫曾给我写过一则印象记,谈到我们有两次旅途中的同居,她说的没错,同居之后,彼此加深了了解,友情蹭蹭见长,于是成为能够说上许多话的朋友。同居之
这人间最后的  一滴露水  是你的,也是我的……当万物消弭  风隐去  走过的都是歧途  那正确的,必在苍色中  啊,在这个中年  锯木厂的春天,远远落后于一公里外挖掘機的巨大的  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