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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传统之说已然是思想文化研究中的显学,将其用于语文教学思想的研究颇有赶潮之嫌。不过,理论不在乎新旧,而在于它是否能有效的解释现象,在于它是否能为我们的思考打开一扇窗户,转化一个角度。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们就不妨试一试,说不定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所谓大小传统,简单地说,是指意识到一段时期里的思想、文化有精英和大众的区别,精英的称为大传统,大众的称为小传统。以往的研究一般只会关注大传统,思想史也好,文学史也好,基本上都是天才的档案陈列馆。至于渺渺大众,都是存在于历史之外的。在语文教学领域,也同样存在大小传统。相当数量的教学名家是大传统,他们是一个时代语文教师的高标,种种“语文教学法”、“语文教学思考”等学术著作,以及《教学大纲》、《课程标准》等由精英写成并且以行政方式强制贯彻的教学指导思想也都是大传统。任何一本“语文教育史”方面的书籍,恐怕基本上都是由上述内容组成的。小传统是指流行于普通老师之间的语文教学思想,说是思想,其实并没有形式化、文字化,只是一些“日用而不知”的意识。这种谈不上什么思想的思想,却是真正影响大多数老师的教学,决定某个时期内语文教学效果的第一因素。
毫无疑问,当我们认识到历史、现实中还存在着一个小传统时,我们便不再满足于仅仅对大传统进行研究,而要将目光投到那曾经幽暗的大多数。幽暗,是因为被遮蔽,被遮蔽是因为他们缺乏发言的能力(也许他们并没有打算要表达什么)。在任何专业领域,只有一部分才华卓著的人才能够开口说话,才华其实也是一种权力。或许有人会说,一些掌握行政或其它资源的人也可以在专业领域发言。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社会现实,但是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才华,那他们的话语只会传播于一时一地,不会成为被记录的历史,也就不会出现于大传统的范围内。这就是“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时荣”。相对于那些滔滔不绝的少数人,大多数人是沉默的,然而,他们却是历史或是现实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我们只关注历史中的天才时,我们所见的是不完整的历史;当我们只看见现实中的才子时,我们所见的是不真实的现实。
不需要很长时间,只要再过十几年、数十年,当那时的人们回首我们这个年代,他们就会很容易将很多轰轰烈烈的文件和真实的现实混淆,或者将报刊上的佶屈聱牙的名词术语当作今天的现实。然而,我们每一个身在这个时代之中的人都知道现实并非如此,庞大的现实有着泥沙俱下的混杂,又如笨拙的大象难以闻乐而舞。那种“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的观念,认为精英可以理所当然的影响大众的想法,实在是非常一厢情愿的。事实上,历史上天才的思想总是不断推陈出新,但“大众的普遍知识和思想”却具有一种稳定性,“可能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段中,看不出什么变化。”①
大传统中的天才急速飞翔,小传统中的大众缓缓漫步,语文教学领域也是如此。而且,作为教学这个重在实践的领域而言,小传统的发展程度才是这一学科发展程度的第一标志。这样的断语绝非否定大传统的作用,而是强调一定要正确看待大传统的作用和局限。大传统会起作用,但是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快、那样大、那样广泛。因此,许多在大传统中似乎已经解决的问题,其实仍然存在于小传统中。比如,笔者在读《语文学习》精选本《教学争鸣录》时,总是有一种历史回旋的错觉,一些问题在几十年前就讨论了一番,几十年后又讨论一回,有些观点会比以往的有新意,但更多的观点却还是在重复。这还是一本选集,如果将这几十年来的教学刊物对比一下,恐怕重复的问题和观点会更多。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曾经为此很疑惑,但却说不出所以然。如今想来应有两个因素使然:一是小传统基本未变。“任尔东南西北风,咬住青山不放松”,小传统的变化是比较缓慢的。二是该书大部分的讨论者是一线教师,他们是本着解决现实问题的目的参加讨论的,教学现实较数十年前没有多大的差别,他们的讨论自然也相差不多。另外,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语文教学的小传统之所以变化无多的主要原因是大部分教师对教学理论的兴趣还是远远小于对实用性、资料性的东西(如课文分析、教法探讨、考试指导等)的兴趣。以教学思想探讨为主的刊物很少看,甚至基本不看。这种现象使得大传统向小传统渗透的能力减弱,最终造成大小传统的不均衡。
认识到这样一个小传统的存在,以及它不易流变的特点,才能理解为什么在不少研究者持续推进理论建设的同时,很多一线教师的观念和做法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小传统最重实用性,而且是具有最广泛的实用性。一种方法只要有效果,哪怕它在理论上已经被批得体无完肤,仍然会有人用。当然,我们不能一味批评小传统中的教师们过于重视实用性,其实,对实用性的选择并无错误,甚至是学科的要求。很难想象一个教师不关注备课、授课、测试、对测试结果的分析及在此基础上的对应策略,就能很好地适应教学。
大小传统的区分,其意义不在于简单地将思想意识列队,并贴上现实/理想,或高蹈/低俗等对立的“标签”;而是为了重新发现一段历史,或者说重新发现一个现实。这个现实不再仅由名家和杂志组成,也不仅由术语和理论组成,而是一个包含了沉默的大众的现实。这个现实也会促使我们对语文教学理论建设进行反思。我们的理论建设是否只是在构建一个自成系统的大传统?在这个不断推进却始终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推进的大传统旁边,还有另一个比它要庞大百倍的小传统依然故我,缓缓独行。
笔者相信,大多数理论研究者并没有忽略处在小传统中的普通教师,大多数语文教学理论也都将实效性放在重要位置上。然而,我们同时也应该看到,大传统与小传统之间的鸿沟并未得到有效消除,大传统自说自话,小传统自行其事仍是教学研究与实践领域的普遍现象。另外,我们的理论研究者对小传统采取的简单片面的批判态度,也使得很多一线教师颇有委屈之感,并因此产生自觉的疏离心态。甚至有的理论工作者在培训会上大肆批评听课教师,言语激烈。其实,理论研究者若是对一线教师的困境和努力不能抱有“同情”的态度,是很难得到一线教师的信任的。
让大传统和小传统真正互动共进,是一个极为艰巨的课题。要完成这项课题,理论研究者必须首先要对一线教师的困境和努力抱有“同情”的态度。不要动辄就是“你们还是在用老眼光看问题,用老方法上课”、“你们与时代脱节”等等。不足是肯定有的,但是正如上面所讲的,小传统重在实效,有很多方法也是可行的。为什么不能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语文教学,从他自身的能力和认识出发来提高语文教学呢?其次,要让大小传统有效接榫。理论工作者在构建理论时应该重视接榫的问题,不能只顾自成一家之言,而无视小传统的存在。只有在理论能够对小传统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的基础上,它才能实现与小传统有效接榫。否则,方枘圆凿,对不上眼。同时,教育机构也应该考虑如何在接榫中起到适当的推动作用。最后,限制行政因素过多过细地渗入教学。这一点看似和大小传统没有关系,但是行政的特点是程序性、条文性,而这种特性在教学中是最有害的。在保证大的教育目标的落实上,行政的作用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如果行政对教学的控制落实在具体的教学方法和教学程序上,反而会影响教师的发展。因为具体教学行为具有很强的个人性,魏书生的课只能是魏书生才上得出来,于漪的课也只有于漪才可以。不排除有一些人可以走他们的路,但教坛肯定不应该是“全员明星模仿秀”的舞台。对于这些名家,我们只能是学习他们的某些做法,采其部分,为我所用。更进一步,就是学习他们的不断提高、不断扬弃的精神。可是,今天的课堂标准居然已经程序化和条文化了,几乎成了一个“新八股”,而完成课堂标准的程序化和条文化的主要推手,就是行政力量。大传统表现在一线老师面前的,居然是一套“新八股”的面目。可想而知,一线教师们怎能不产生反感,进而疏离呢?
大传统和小传统绝不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而是互有联系,互相渗透的。二者之间之所以存在隔膜,既是因为这两个系统具有一定封闭性,也有两个系统中人、机构的因素。不能捅破两者之间的那张纸,理论工作者的成果难免不会付之东流,而一线教师则会处于努力如故,困难如故的无奈境地。这种境况,我想是任何人——不论身处大传统还是小传统——所不愿看到的,因而也是应当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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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葛兆光:《中国思想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12月版。
[作者通联:安徽安庆一中]
所谓大小传统,简单地说,是指意识到一段时期里的思想、文化有精英和大众的区别,精英的称为大传统,大众的称为小传统。以往的研究一般只会关注大传统,思想史也好,文学史也好,基本上都是天才的档案陈列馆。至于渺渺大众,都是存在于历史之外的。在语文教学领域,也同样存在大小传统。相当数量的教学名家是大传统,他们是一个时代语文教师的高标,种种“语文教学法”、“语文教学思考”等学术著作,以及《教学大纲》、《课程标准》等由精英写成并且以行政方式强制贯彻的教学指导思想也都是大传统。任何一本“语文教育史”方面的书籍,恐怕基本上都是由上述内容组成的。小传统是指流行于普通老师之间的语文教学思想,说是思想,其实并没有形式化、文字化,只是一些“日用而不知”的意识。这种谈不上什么思想的思想,却是真正影响大多数老师的教学,决定某个时期内语文教学效果的第一因素。
毫无疑问,当我们认识到历史、现实中还存在着一个小传统时,我们便不再满足于仅仅对大传统进行研究,而要将目光投到那曾经幽暗的大多数。幽暗,是因为被遮蔽,被遮蔽是因为他们缺乏发言的能力(也许他们并没有打算要表达什么)。在任何专业领域,只有一部分才华卓著的人才能够开口说话,才华其实也是一种权力。或许有人会说,一些掌握行政或其它资源的人也可以在专业领域发言。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社会现实,但是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才华,那他们的话语只会传播于一时一地,不会成为被记录的历史,也就不会出现于大传统的范围内。这就是“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时荣”。相对于那些滔滔不绝的少数人,大多数人是沉默的,然而,他们却是历史或是现实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我们只关注历史中的天才时,我们所见的是不完整的历史;当我们只看见现实中的才子时,我们所见的是不真实的现实。
不需要很长时间,只要再过十几年、数十年,当那时的人们回首我们这个年代,他们就会很容易将很多轰轰烈烈的文件和真实的现实混淆,或者将报刊上的佶屈聱牙的名词术语当作今天的现实。然而,我们每一个身在这个时代之中的人都知道现实并非如此,庞大的现实有着泥沙俱下的混杂,又如笨拙的大象难以闻乐而舞。那种“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的观念,认为精英可以理所当然的影响大众的想法,实在是非常一厢情愿的。事实上,历史上天才的思想总是不断推陈出新,但“大众的普遍知识和思想”却具有一种稳定性,“可能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段中,看不出什么变化。”①
大传统中的天才急速飞翔,小传统中的大众缓缓漫步,语文教学领域也是如此。而且,作为教学这个重在实践的领域而言,小传统的发展程度才是这一学科发展程度的第一标志。这样的断语绝非否定大传统的作用,而是强调一定要正确看待大传统的作用和局限。大传统会起作用,但是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快、那样大、那样广泛。因此,许多在大传统中似乎已经解决的问题,其实仍然存在于小传统中。比如,笔者在读《语文学习》精选本《教学争鸣录》时,总是有一种历史回旋的错觉,一些问题在几十年前就讨论了一番,几十年后又讨论一回,有些观点会比以往的有新意,但更多的观点却还是在重复。这还是一本选集,如果将这几十年来的教学刊物对比一下,恐怕重复的问题和观点会更多。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曾经为此很疑惑,但却说不出所以然。如今想来应有两个因素使然:一是小传统基本未变。“任尔东南西北风,咬住青山不放松”,小传统的变化是比较缓慢的。二是该书大部分的讨论者是一线教师,他们是本着解决现实问题的目的参加讨论的,教学现实较数十年前没有多大的差别,他们的讨论自然也相差不多。另外,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语文教学的小传统之所以变化无多的主要原因是大部分教师对教学理论的兴趣还是远远小于对实用性、资料性的东西(如课文分析、教法探讨、考试指导等)的兴趣。以教学思想探讨为主的刊物很少看,甚至基本不看。这种现象使得大传统向小传统渗透的能力减弱,最终造成大小传统的不均衡。
认识到这样一个小传统的存在,以及它不易流变的特点,才能理解为什么在不少研究者持续推进理论建设的同时,很多一线教师的观念和做法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小传统最重实用性,而且是具有最广泛的实用性。一种方法只要有效果,哪怕它在理论上已经被批得体无完肤,仍然会有人用。当然,我们不能一味批评小传统中的教师们过于重视实用性,其实,对实用性的选择并无错误,甚至是学科的要求。很难想象一个教师不关注备课、授课、测试、对测试结果的分析及在此基础上的对应策略,就能很好地适应教学。
大小传统的区分,其意义不在于简单地将思想意识列队,并贴上现实/理想,或高蹈/低俗等对立的“标签”;而是为了重新发现一段历史,或者说重新发现一个现实。这个现实不再仅由名家和杂志组成,也不仅由术语和理论组成,而是一个包含了沉默的大众的现实。这个现实也会促使我们对语文教学理论建设进行反思。我们的理论建设是否只是在构建一个自成系统的大传统?在这个不断推进却始终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推进的大传统旁边,还有另一个比它要庞大百倍的小传统依然故我,缓缓独行。
笔者相信,大多数理论研究者并没有忽略处在小传统中的普通教师,大多数语文教学理论也都将实效性放在重要位置上。然而,我们同时也应该看到,大传统与小传统之间的鸿沟并未得到有效消除,大传统自说自话,小传统自行其事仍是教学研究与实践领域的普遍现象。另外,我们的理论研究者对小传统采取的简单片面的批判态度,也使得很多一线教师颇有委屈之感,并因此产生自觉的疏离心态。甚至有的理论工作者在培训会上大肆批评听课教师,言语激烈。其实,理论研究者若是对一线教师的困境和努力不能抱有“同情”的态度,是很难得到一线教师的信任的。
让大传统和小传统真正互动共进,是一个极为艰巨的课题。要完成这项课题,理论研究者必须首先要对一线教师的困境和努力抱有“同情”的态度。不要动辄就是“你们还是在用老眼光看问题,用老方法上课”、“你们与时代脱节”等等。不足是肯定有的,但是正如上面所讲的,小传统重在实效,有很多方法也是可行的。为什么不能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语文教学,从他自身的能力和认识出发来提高语文教学呢?其次,要让大小传统有效接榫。理论工作者在构建理论时应该重视接榫的问题,不能只顾自成一家之言,而无视小传统的存在。只有在理论能够对小传统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的基础上,它才能实现与小传统有效接榫。否则,方枘圆凿,对不上眼。同时,教育机构也应该考虑如何在接榫中起到适当的推动作用。最后,限制行政因素过多过细地渗入教学。这一点看似和大小传统没有关系,但是行政的特点是程序性、条文性,而这种特性在教学中是最有害的。在保证大的教育目标的落实上,行政的作用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如果行政对教学的控制落实在具体的教学方法和教学程序上,反而会影响教师的发展。因为具体教学行为具有很强的个人性,魏书生的课只能是魏书生才上得出来,于漪的课也只有于漪才可以。不排除有一些人可以走他们的路,但教坛肯定不应该是“全员明星模仿秀”的舞台。对于这些名家,我们只能是学习他们的某些做法,采其部分,为我所用。更进一步,就是学习他们的不断提高、不断扬弃的精神。可是,今天的课堂标准居然已经程序化和条文化了,几乎成了一个“新八股”,而完成课堂标准的程序化和条文化的主要推手,就是行政力量。大传统表现在一线老师面前的,居然是一套“新八股”的面目。可想而知,一线教师们怎能不产生反感,进而疏离呢?
大传统和小传统绝不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而是互有联系,互相渗透的。二者之间之所以存在隔膜,既是因为这两个系统具有一定封闭性,也有两个系统中人、机构的因素。不能捅破两者之间的那张纸,理论工作者的成果难免不会付之东流,而一线教师则会处于努力如故,困难如故的无奈境地。这种境况,我想是任何人——不论身处大传统还是小传统——所不愿看到的,因而也是应当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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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葛兆光:《中国思想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12月版。
[作者通联:安徽安庆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