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没用的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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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空开始变暗,这就意味着,快要下雪了。父亲抬头看了看头顶几乎触手可及的低沉天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这也难怪,因为父亲自以为已经做好了过冬的准备。其实细究起来,父亲并没有特别准备什么,无非就是将山坡上那棵梨树砍倒,晾干,然后锯成许多截,堆砌在屋檐下。一个冬天总要消耗掉许多柴草。母亲总是担心柴草不够,除了自己上山砍柴外,还动员我们几个孩子,去松树林里捡松果,去茶园里将干枯的茶树枝条掰下来。渐渐地,过冬的柴草在屋檐下堆成了小山模样。母亲还嫌不够,嘴里嘟囔着,埋怨父亲什么忙也不能帮,成天只知道画画。或许是受不了母亲的埋怨,父亲一气之下,将手中的画笔一扔,拿起砍刀,独自出去了。我们谁也没有料到,父亲竟然将山坡上的梨树砍掉了。
   这是一棵看上去似乎十分高大的梨树,尤其春天开了花,理所当然地,便成了山坡上最美的景观。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心中总是滋生一种小小的希望,期盼不久的将来,可以吃到美味的果实。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这棵梨树只开花,却不结果。即使偶尔结下果实,也是干干皱皱,如同被时光熬过的干瘦老人,啃都啃不动。秋天来临,对这棵梨树,我们简直失望透顶。尽管如此,当父亲将梨树砍倒时,我们还是惋惜不已。母亲更是气愤,她责备父亲:“你怎么将梨树砍了呢?”父亲一脸尴尬,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过,父亲很快就找到了开脱的理由,这是一棵毫无用处的梨树,砍掉了,有什么可惜的呢?
   当父亲将晾干的梨树从山坡上拖回来时,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棵我无比熟悉的开花的树木,已经面目全非。这让我想起了村子里那些离去的老人。每年冬天,村子里都有老人去世。这些曾经蜷缩在屋檐下或矮墙附近晒太阳的老人,我熟悉他们脸上的皱纹,熟悉他们手掌上的厚茧,熟悉他们黑棉袄散发出来的淡淡霉味。可是,一旦他们躺在那些涂了红漆的棺材里,骤然变得陌生了。眼前这棵梨树就是这个样子。不仅仅是我,估计所有人,都看不出来这是一棵曾经开过雪白花朵的梨树。我心里突然有了淡淡的惆怅与失落。父亲却大大咧咧的,他拿起锯子,比划着,要将这棵梨树锯成几截。当父亲拉动手中锯子的时候,我走过去给父亲打下手。我死死按住滑动的树干。大半个下午过去,这棵梨树便彻底从眼前消失了。然后,我和父亲一起,将肢解开来的枝干,堆砌在柴草上面,已经小山似的柴草堆,骤然巍峨起来。父亲打量了一下柴草堆,接着画画去了。不知道为何,当我注视这些足够过冬的柴草时,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心中那淡淡的忧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我们这个村子里,父亲画画的水平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父亲最擅长的是画老虎。不过,当我开始懂事时,父亲已经不再画这类威猛动物了,在他笔下,出现最多的是兰草。父亲握着从小商店里买来的粗劣毛笔,蘸了墨水,稍稍沉思后,便在白纸上画了起来,寥寥几笔,便有兰草出现在眼前。更神奇的是,在这些细长的叶子中间,还有舒展开来的几片花瓣。再后来,父亲热衷画小桥流水,偶尔画牡丹和骏马。当父亲画画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围拢来,叽叽喳喳,一边看父亲画画,一边胡乱评论。这个时候,往往是父亲最得意的时候。母亲很少去关注父亲的画。我们几个孩子也是。母亲在厨房里做饭,或者煮猪食。做饭和煮猪食都在一个灶上,那是两口紧挨着的大铁锅,都冒着热气,都咕咕响个不停,而且,散发出来的香气都一模一样。我们这些孩子,在村子里跑来跑去,谁也不知道奔跑的目的,就像那些耸着脊毛的狗那样毫无意义地窜来窜去。这样的奔跑,唯一的好处,就是身体热乎乎的,让人忘记了冬天的寒冷;还有,在不知不觉中,一天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眨眼便过去了。
   黄昏骤然降临。昏暗的天空里,有雪花飘落。那些围着看父亲画画的人,轰的一声,作鸟兽散。失去了观众,父亲显得无所适从。这时候,母亲出现了。母亲埋怨,空空如也的火塘里,该搬一些柴草进去。这难不倒父亲,父亲站在小山模样的柴草堆下面,伸手一扯,便骨碌滾下许多。其中,有干透了的梨树枝干。接下来,母亲交代父亲,趁着雪还小,赶快去后山坡拔几个萝卜回来。这可是敷衍不得的重大事情。父亲搓了搓握久了画笔的手,带着我,赶紧朝后山坡走去。
   雪越下越大了。这几天都在酝酿下雪。让我们想不到的是,这个冬天的雪竟然这么大。当父亲和我来到后山坡时,道路上已经有了厚厚的积雪,山坡上面也是一层厚厚的积雪,那些萝卜已經不见了踪影。父亲弯下腰,抽动着鼻子,那样子,仿佛一条翕动鼻翼的狗。很快,父亲便找到了积雪下面的萝卜。我以为,父亲一定会揪住萝卜的“尾巴”,使劲地拔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哎哟”的号子。想一想吧,在一个孩子的心中,这是多么富有诗意的画面。可是,让我感到失望的是,父亲将手深深地插进泥土里,就像一把刀那样,将泥土的胸膛剖开,旋即,一个沾着泥土的萝卜裸露出来。父亲手上也沾满了泥土。父亲将沾满了泥土的手高高举起,在飘着雪花的昏暗天空下面,仔细端详了许久,然后,使劲地吹了吹。父亲这个动作让我费解。他使劲地吹着,仿佛要吹掉这把“刀”上面那些肉眼看不见的锈迹似的。
   母亲将这些从后山坡拔回来的萝卜煮熟了。萝卜在铁锅里煮着的时候,同样发出像煮猪食那样的咕咕声。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大口吃着煮熟的萝卜。这情景,就像毕加索笔下那些面容丑陋的人,聚集在昏暗的光线里,津津有味地吃着土豆。火塘里,那曾经开着雪白花朵的梨树,化成了一簇簇跳跃的金黄色火焰。父亲鼻子尖上不停冒着热汗,他一边啃着萝卜,一边不停地擦拭鼻子。这个动作,父亲至少重复了十遍。被父亲擦了许多遍的鼻子,好像某件祖传的铜器,比如一把斟酒的小铜壶,开始闪烁着富有质感的细腻光泽。
   当我们围坐在火塘边吃完这些煮熟的萝卜时,夜幕已经降临了。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厚厚的,俨然一块巨大的绒布。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万籁俱寂。天空静默。大地静默。群山静默。村子也是一片静寂。牛栏里,嚼着干稻草的牛睡着了;狗蜷缩起身子,脑袋藏在肚皮下面,一动不动;那些过年要吃掉的鸡,彼此挤在一起,打着瞌睡。这个时候,侧耳倾听,可以听到这个世界唯一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无边的黑暗中此起彼伏。那是来自天空的一些雪,落在另外一些雪的身上。
  王剑芳摘自《少年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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