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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叔叔、阿姨：
我是一个平凡却又特别的女生，因为我的不羁与叛逆。这一切的一切只能用文字来表达。
小时候，我是一个乖乖女，每天都在努力地学习，因此期末考试结束后，我总能带着一张奖状回家。那时，总能看见父母欣慰的笑脸，听到邻居的赞赏。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生活环境变了，成绩变了，老师变了，同学变了，后来连自己也变了，面对学习的心态也变了。每天面对的是繁忙的学习，回到家后，面对的是父母的唠叨，厌烦了一切，我开始变得叛逆。
以前考得稍微差一点就会哭得昏天黑地，如今即使是老师对我严厉呵斥，我仍是心如止水。每次回到家，母亲总是有理由来责骂我，训斥我，有时甚至大打出手。大概是习惯了吧，我依旧是心如止水。
于是，我开始学坏了。抽烟，喝酒，逃学，上网，一个15岁花季少女不该做的事，我几乎全做了。“无奈”是唯一的解释。喜欢听王筝的《我们都是好孩子》，可我却永远也不会是一个好孩子了，因为我做不到。
不知道以后到了社会上，一个初中生能做什么，只知道一切美好的梦想都将被时间慢慢冲淡，然后一点一点地消失，因为没有人会了解我。
颓唐，无奈，失败。望着脚下的这条路，不知道它将会通往哪里……
永远爱你们的晨 尘
读着晨尘略显凌乱而又语焉不详的来信，我们忽然感到一点心痛。我们很想找到她，但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本刊3月号上发过一条“寻人启事”，至今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青春年少的时代，通常被我们叫做“青葱岁月”。说到这个词，人们会想到阳光，想到雨露，想到飞翔的小鸟和小树正在茁壮生长的声音。但我们往往忽略了另外一片天空，那片天空里有阴霾，有雷电，有拨不开的云雾。晨尘的故事并不只属于她一个人，而是属于一个群体。这个群体叫做“坏孩子”。
“坏孩子”的天空
——来自“徐向洋教育训练工作室”的故事
在江苏淮安的郊外，有一所特殊的学校。走进校门，一眼就看到一群身穿迷彩服的年轻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号子，在练习军体拳分解动作。再仔细看，那是一张张年轻甚至稚气未脱的面孔，有酷酷的男生，有漂亮的女孩，留着各式各样的发型，挂着单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他们被送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是“问题少年”。
在这家名叫“徐向洋教育训练工作室”的特殊学校里，我们见到了几位曾经让父母伤透了心的少男少女，倾听了他们讲述的故事——
那些混乱不堪的日子
我不属于课堂，也不属于这个家。
讲述人：肖颖，15岁，来自浙江温州
我被父母送到这里，是因为我不想上学，老是逃学，去网吧上网。上网玩游戏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些在社会上混的人，感觉和他们有共同语言，于是就在一起玩游戏，一起去蹦迪、泡酒吧，还一起说老师怎么不好，学校怎么不好，反正就是玩成一片。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到课堂上去了，觉得自己不属于课堂。
其实我的语文和英语成绩都很好，但是数学特别不好。初一初二的时候还勉强跟得上，但是初三上半学期的时候，有一次因为没有交作业，数学老师就在走廊上骂我，骂的声音很大，整个走廊里都能听到。我觉得很没面子，数学课就不听了，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小说，课就这么落下了。而那个老师上课故意叫我回答问题，他明知道我回答不出，借此他可以嘲笑我。回答不出问题就要罚站，每天都罚站，罚到后来我习惯了。他还是我们的班主任，特别看不起我，对我说你来不来上学都无所谓。那时候我觉得老师好坏，特别是初三了，他们只抓优等生，根本不管我们这些人。
在外面玩的时候，他们说，现在还年轻，为什么不玩呢？等以后长大上了班，就更没时间玩了。这么一诱惑，我就更不想上学了。
爸妈离婚了，我跟妈妈住。我知道妈妈不容易，怕她担心我，就开始撒谎了。告诉她我去同学家睡，其实我是出去玩，在酒吧喝酒，通宵上网，第二天回家像没事一样；跟妈说去学校，其实根本没去，晚上照样背着书包回家。妈妈一直不知道这些。后来知道了，我就明目张胆地离家出走了。
一次我和一个同学一起出走，去大连。她成绩很好，但是很悲观，写的东西也都是灰灰的。我们都想去看海。在外面的日子觉得好自在，住旅馆、蹦迪，最后没钱了，就跑到网吧里，上网熬通宵，吃喝都在里面。后来困得不行，好痛苦，就想起了妈妈，让妈妈汇钱给我。她马上把钱汇给我，又坐飞机来找我回去。
我休学了，天天在家上网，吃饭，再上网，然后出去逛，再回家睡觉。妈妈经常哭，那时候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有时候都觉得好笑。妈妈上班很辛苦，有时候回来会吼我，我也吼她，有时候会拿死来威胁她。她特别怕这个，这是她的弱点。我在家一个人特没劲，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好无聊。我觉得这个家也不属于我。
每学期我都要换一两个女朋友。
讲述人：左德琛，16岁，来自广西鹤州
初一的时候，我在学校里面还是“领袖状态”，真的。尖子生，班长，篮球打得很不赖，还有一点点调皮，加上人也长得不难看（记者证明：小左长得确实有点帅），所以大家都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些人里面当然有很多女孩，然后我就谈恋爱了。
我一开始觉得谈恋爱不会影响学习，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很聪明，平时只要听听课，教科书都不看，周末集中精力看看书就全会了，考试随便就能拿个95、98分。
但是没想到后来学习真的受到影响了。每天上课想的就是她，想着下了课怎么一起玩。成绩就开始下滑了。班主任说我，我不服，说：“你信不信，我谈恋爱也照样能把学习搞好。”班主任说：“说什么大话？你试一试再说！”现在想他当时可能是在“激将”我吧，但是我受不了他的语气，觉得他是瞧不起我，在讽刺我。
我家里家教很严，成绩稍微差一点爸爸就会打我。我也想证明自己，坚持读了两天书，但发现自己很难看进去，就没再坚持下去，也管不了那么多，继续谈我的恋爱。
成绩很快就掉下去了，分数从95分以上一下子掉到了四五十分，排名从前10掉到了第55名——我们班里一共有60个人。看着刷刷往下掉的成绩，我心惊肉跳。我小学时有几个同学、朋友毕业以后就在社会上混，我开始跟着他们泡网吧，也学会了抽烟，用这种方法来消愁解闷。
学习成绩下降以后，以前那些我一呼百应的同学开始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都被枷锁给锁牢了，而只有我打破了枷锁，比他们自由。我也讨厌老师，在课堂上捣蛋，他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就冲他扔粉笔头。有个同学制止我，我就骂他，放学后在校门口跟他打架。
说实话，其实我很享受那种和同学们在一起、被他们簇拥的感觉，现在享受不到了。现在,自由是自由，但并不快乐。
我知道我的那些朋友们并不只是抽烟、上网而已。有一天放学时我看到一个朋友带了很多人守在校门口，就问他们在等谁。他说，有个小兔崽子惹了他，要教训一下。我赶紧找了个借口走了。
我对自己说，够了，要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已经犯了这么多错，不要再犯更大的错了。
我跟他“要”钱，他居然真的给了。
讲述人：陈洁，15岁，来自江苏南通
小时候我一直是个乖乖女，上初中以后，本来也想好好学习的，但是那个时候贪玩，经常和同学出去溜溜冰、唱唱歌、跳跳舞。玩的时候认识了一些外面的人，比如玩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他们一下，他们就会来找你说话，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跟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因为他们都比我大，觉得他们见多识广的。而且我们去玩的地方一般都比较乱嘛，有时候跟人家起了冲突，那些哥哥姐姐一围过来，跟我吵架的人马上就溜走了，觉得特有安全感。
在学校里，谁要不给我面子，我就打谁。其实我一个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胆量，但是后面有“哥哥”挺我，我就不怕了。有一次，有个男生惹我不开心，放学后，我把他叫到校门外。我的那些朋友都已经在那儿了。那个男生乖乖地站着，什么话都不敢说。我走上前去“啪啪”就是两耳光，他一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捂着脸哭着走了。时间一长，谁都不敢惹我。
课堂上我一般不听课，但是有时候听到老师说到一些我感兴趣的内容，就随便插两句嘴，老师说我，我就跟他对骂，不为别的，就是觉得好玩，蛮开心的。老师知道我的一些情况，所以也拿我没办法。
一次开运动会，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吵了起来。其中有个人就来求我帮忙。我心里很紧张，但是既然人家找到了我，我就赶快到处去搬救兵。后来到了“决战”现场，两帮人马互相一看，都认识，架就没打起来。还挺有一种行侠仗义的感觉。
那些朋友大都没工作，玩的钱有一部分是家里给的，还有一部分是跟别人“要”来的……说白了就是抢来的，抢学生。我觉得挺好奇的，他们怎么“要”来的呢？就想去试试。有一天我拦住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其实我心里一点都没底，他要是不给我也没打算把他怎么着。结果他居然真的掏出了30元钱！后来我听人说，他中午没吃饭，因为那30元是他身上所有的钱。我托了个同学，悄悄地退给他10元，让他去买东西吃。
爸妈是开工厂的，很忙，没什么时间管我。不过知道这些事以后，妈妈就不停地说我，给我讲大道理，烦死了。爸爸发火，打我，我很自然地反手就是一击。爸爸看着我，很吃惊。我也吓了一跳。原先我听说过我那些朋友当中有和爸妈打架的，总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我居然也这样了。
爸妈不知道该怎么管我，还反过来低声下气地问我：求求你告诉我们，我们要怎样你才能听话，如果我们哪里做错了，你说，我们改。
和朋友在一起，他们有时也会说我，你怎么老跟我们混在一起，没前途的。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还是讽刺，我反问，你们不也在混吗，还说我！他们说，我们都玩了好几年了，习惯了，要改也来不及了，你还小，还来得及。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也会觉得迷惘，想过这样一直混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但很快也就忘了。
在路上
来，还是不来？这是一个问题。
肖颖：爸爸妈妈送我来淮安的车上，我在本子上写下好大的两个字：遗书。妈妈紧紧捏着我的手，什么都不说。一下车，他们左一个右一个围着我，生怕我去撞车。爸爸想要抱我，被我一把推开。领了衣服以后，他们连声“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第二天早上，我一走出寝室，看见爸爸站在外面，捧了一大堆东西。我走过去把东西拿过来，他还想说点什么，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进去了。我忽然想到很久都不会见到他们了，赶紧又冲出去，可他已经走了。我觉得心里好空。过了好几天，我才在菊花茶盒里发现一张字条，叫我好好训练，把身体养好一点，他们永远爱我。可是我好恨，心里说等我出去以后就把这个学校炸掉，心里还说我肯定会变得更坏，你们就等着失望吧。
左德琛：有一天哥哥告诉我，爸爸准备把我送到一家“行走学校”。他告诉我，那里训练走路，走到一个地方就扎营、野炊。我就开始幻想，感觉很“豪情”的样子。后来爸爸告诉我，那里能培养优良品质。我说，有什么优良品质好培养的，不过去就去吧。其实那时候我也烦透了自己的生活，爸妈已经给我换过一个学校，我还是留级了，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干脆换个环境也好，就同意来了。
陈洁：有一天电视里介绍了徐向洋教育训练工作室，我原先的一个老师看到了，打电话告诉我妈妈。妈妈觉得很适合我，但是暂时没跟我说。只是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就送你到一个封闭学校去。我不以为然，说你要这么做除非我死了。爸爸出差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就上网去查，然后就跟我谈。我看看爸爸的表情，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笑过了，但是那天却很开心。我心里很矛盾，就跟我的那些朋友说。没想到他们大部分人都劝我去。一个很要好的男生（他已经20岁了）很认真地跟我说，他希望看到我改变，早去一天就会早一天改变。他知道我去是要吃苦的，我吃苦他也会心疼，但他还是叫我去。我想他是真的为我好，就答应了。但是本来说好过完年去的，结果因为害怕报不上名，大年初七就送我来了。我跟父母又大吵一架，心情很不好，一来就进了医务室。我一直哭，妈妈也哭。
一下子就被镇住了……
肖颖：开始我打算逃跑的。对我来说翻墙太容易了，我看看这里的墙这么矮，应该很容易逃出去。但是还没等实施，就有人先跑了。很快她们被抓了回来，接受惩戒，每人二十记戒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狠的惩罚，一下子就被镇住了，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左德琛：到这里以后，开始实施“减法戒烟法”，开始三天一支烟，然后一个礼拜一支烟，然后两个礼拜、一个月……难受啊，天天扳着手指头数，还有两天，还有一天……终于可以抽烟了，可是管带（注：在这里带学生的老师叫管带）忘了买烟，晕倒！
陈洁：有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纵队中的一个女孩子没有按规定好好排队，害得我们全部被罚端着盘子站桩，就是在操场上笔直地站着，不准动，不准说话。我忍不住埋怨那个女孩，跟她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们。结果被管带郭姐听到了，走过来一脚就把我手里的盘子踢飞了。我心里特别委屈，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哭啊哭……
后来心服口服了。
肖颖：“逃跑事件”发生后，郭姐说，不要做逃兵，在战场上当逃兵是要被枪毙的。她还说，不要以为自己是女孩子就可以当懦夫，女的从来都不比男的弱。我信这句话，因为经常看到她训练那些男管带，特别佩服她。她告诉我们女孩子能行，不比男孩子差。以前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人重视我，去不去学校都无所谓。在这里，我们和男生一样训练。在外面行军的时候，每个人都不愿意放弃，要是谁走不动了，大家就搀扶她坚持走。有的男生都坚持不下来，但我们坚持下来了，就觉得我们是最棒的，不是最美的。
左德琛：没有烟抽，很难熬的时候，没办法，就去找事情做。看到有椅子没放好就去放放好，看到被子没叠好就去再叠一遍，写写日记，看看书，结果发现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发现自己没抽烟也没什么难受的感觉，烟就真的戒掉了。一开始，也觉得这里的管带比较凶，训练的时候不听话就要骂人。后来发现他们骂归骂，但对事不对人，比如只说你动作没到位，从不说你这个人这么笨。而且训练完以后，他们经常会找我们谈心，聊聊我们感兴趣的话题。有的管带当过兵，就给我们讲部队里的故事，把我们当朋友和老弟看待，我从内心里尊敬他们。
陈洁：那天受罚以后，我心里闷闷不乐的。当天晚上大家在大教室里K歌。郭姐提出来要和我合唱一首《心语心愿》，这首歌是我最喜欢的。唱着唱着，郭姐没了声音。下面开始起哄，郭姐很不好意思地说，她不会唱这首歌。原来，她是专门为我点的，她知道我喜欢。我特别感动。后来，她找我谈心。她问我当时为什么要哭，我说，你当着这么多人，让我很没面子。她说，我是高级管带，我让你们好好站桩，你却当着这么多人先不给我面子，那么我又为什么要给你面子呢？要知道尊重是相互的。我心服口服，真的。
后来，学会了珍惜……
肖颖：有个新学员来了以后，看到食堂的饭菜就说“猪食”。我们一听都急了，都说她，怎么能这么讲呢？我是南方人，一开始吃不惯馒头，觉得难以下咽。我们每天都要进行队列训练，很累，而且训练任务完成以后才能吃饭，那个时候就觉得馒头好香啊！吃得一点不剩。而且我们知道农民劳动比我们训练辛苦多了，于是很珍惜。
陈洁：现在每天训练，有时候要行军，真的很累很苦。想想以前的生活，那么好的条件，那么多时间，都没有珍惜，都被我浪费了。我想我在这里，至少学会了懂得珍惜。
学会了坚持……
肖颖：其实，原来我的语文、英语成绩都还挺好的，也就是数学一科不行，就这么把学业放弃了，也挺不甘心的。在这里这么辛苦，管带对我们要求这么严，我都坚持下来了，为什么那时候要放弃呢？本来6月份就要中考了，如果当时坚持一下的话，我也应该能够考个蛮好的高中的，很可惜。
左德琛：我因为表现好，被管带推荐进了“骑兵纵队”，就是骑自行车进行长途行军的那种。训练了一段时间以后，参加了“射天狼”行动：我们骑车从江苏出发，到山东，一直骑到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见到了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站。走了一个半月，往返3000多公里，世界真的很大。每天的路程都很辛苦，但一天天坚持下来，这么远的路也就走完了。我想，坚持做好每一件小事，那么大事也能做好；如果你半途而废，那么以前走的那些路都等于白走了。
学会了感恩……
肖颖：来这儿一个多月，特别是走了74公里以后，很累很累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对我的照顾，想起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好后悔。妈妈常说做人要懂得感恩，并把“感恩”两字写在我的床头，叫我每天起来都要看一遍，我那时候觉得她好烦。在这里，学哑语“感恩的心”的时候，我哭了，多希望妈妈站在我面前让我说这句话。
学会了控制……
左德琛：在路上走，很苦，很累，但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能让它垮下来……行军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包烟掉在车里，我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我很高兴。
学会了思考……
陈洁：走在路上的时候会想很多事情，想想过去的自己，想想未来，有很多原来从来不想的事情都会去认真想一想。想了总比不想要好。
左德琛：哥哥在网上给我传来了《大学》和《中庸》，我慢慢地在看。“工作室”给了我这样一个环境，给我更多的时间去思考，给我更多的困难来考验自己，我想这就是人生的一种修炼。
还有了一点成就感……
肖颖：我们的行军路程，一走就是几十公里、几百公里甚至几千公里。我想有些大人都未必走得下来吧，但我们做到了。所以我们在路上走，看到他们坐车，心里蛮有成就感的。
左德琛：我们在“射天狼”行动的时候，一路上我负责内务。早上起来整理内务，看到那些叠得不好的被子，我都给重新叠过，很精细地捏角、抹虚布，把松松垮垮的被子叠得很好看。以前什么活都不干的我现在养成了细心的习惯。别人都叫我“内务王”，我很有成就感。
陈洁：以前出去玩的时候，一路上盯着来往的车子，就怕看到爸爸的车，怕被他发现，过得很不踏实。现在我一天一点进步，每一点进步都会带给父母很大的惊喜，他们很开心，我自己也很有成就感。最近郭姐说我又进步了，我想让她再给爸妈发个短信，让他们再开心一下。
记者问：“等你们结束了这里的生活回到家里，没有了铁的纪律的约束，你们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肖颖：以前我把爸妈的心伤透了，所以在这里做体能训练的时候一点都不偷懒。消耗体能会减轻心中的罪恶感，汗水把我心灵洗干净了。我喜欢美术，在这里报了美术班，我想我会努力追求我的梦想，以后考美院。要是以前我会跟爸妈说，我要学美术。而现在我会问他们，我可以学美术吗？我想他们会理解我的。
左德琛：我曾经也问过自己，左德琛，结束这里的生活后，你还会早早地起床、认真地叠被子吗？没有答案。后来有一天晚上，突然听到紧急集合哨声，我“腾”地一下就跳起来，迅速地整理好一切去操场集合，没有一点拖沓，也没有任何犹豫。我又想起了那个问题，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陈洁：我不敢说，因为我才来了一个半月，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还要经受很多磨炼。我想我正在坚持着、学习着、进步着。
我们听到的另外两个“传奇故事”
1
有一位暴力倾向很严重的少年，仗着自己学过一点武术，对别人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来到“工作室”后，参加长途行军途中，与同学一言不合，又动起手来。
这时候徐向洋正好来到队伍里，就把那位男孩叫过来：“你学过武术吧？嗯，看得出来。不过我也学过，跟你切磋一下。你刚才那一拳出得不对，看，出拳应该这么出……”说着一拳将男孩打得踉跄出好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徐校长又说：“刚才那脚也踢得不对嘛，看我的……”这一脚，男孩立马仰面摔在地上，爬起来后，对老徐没了脾气，只有服气。
徐校长趁机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以为有点本事就到处逞能，那正是没本事的表现。又问：“刚才那两下，你疼吗？”“很疼。”“那被你打的同学会不会疼？”男孩低下了头：“我以前尽打沙袋了，没怎么想过别人的感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两个道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2
中央电视台的一位摄像记者跟随一队行军的少年行走在太行山区，山路曲折险峻。忽然间，有人看到他流下了眼泪。一问才知道，他在取景器里看到了让他感动的一幕：
原来，山路正好可以容纳两列队伍并排通过，在比较平坦的路上行走时，两列队伍中大孩子和小一点的孩子都掺杂在一起。当走到一段左边是高高的绝壁、右边是深深的陡坡的险路上时，没有任何号令，大孩子们都主动走到了路的右侧，把小孩子们让到了较安全的左侧。
摄像记者感叹，谁能想到他们曾是顽劣的少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我们今天的学习是为了将来走向社会，而集体就是社会的缩影；学会如何与集体中的他人相处，才能学会如何在社会中生存。
记者手记
采访时，我们无意中在一张课桌上发现几个用刀刻下的歪歪斜斜的字：我恨这里！
的确，如果我们被一下子扔进这样一所“学校”，同样也会心生恨意。我们也一直在担心，那些在这里“变好”的孩子们在离开这个环境以后会不会再度“变坏”。
徐向洋校长告诉我们，惩戒只是他们多种教育手段中的一部分，对于一个执迷不悟的人，需要给他当头棒喝，让他醒来。然后，用行走来促进思考，思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用大自然和生活本身来激发人的天地情怀，让心胸广阔起来；用穿针和写字让注意力集中起来；用大声朗读让自信心提升起来……
也许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事实：我们采访的“坏孩子”，其实哪一个又不是好孩子呢？即使在他们最“坏”的时候，也同样能在他们身上看到那些好的东西：天真、聪明、自尊、善良和对恶的本能拒绝……
徐校长说，有些缺点比如固执、倔强往健康的方向走一走，就会是坚定，而有些美德比如谦让往不健康的方向走一走，就会是懦弱、无能、不负责任。
有时候只有关键的一两步。
那么，同学们，就请你在走出这一两步的时候，牢牢地记住：我们都是好孩子。
我是一个平凡却又特别的女生，因为我的不羁与叛逆。这一切的一切只能用文字来表达。
小时候，我是一个乖乖女，每天都在努力地学习，因此期末考试结束后，我总能带着一张奖状回家。那时，总能看见父母欣慰的笑脸，听到邻居的赞赏。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生活环境变了，成绩变了，老师变了，同学变了，后来连自己也变了，面对学习的心态也变了。每天面对的是繁忙的学习，回到家后，面对的是父母的唠叨，厌烦了一切，我开始变得叛逆。
以前考得稍微差一点就会哭得昏天黑地，如今即使是老师对我严厉呵斥，我仍是心如止水。每次回到家，母亲总是有理由来责骂我，训斥我，有时甚至大打出手。大概是习惯了吧，我依旧是心如止水。
于是，我开始学坏了。抽烟，喝酒，逃学，上网，一个15岁花季少女不该做的事，我几乎全做了。“无奈”是唯一的解释。喜欢听王筝的《我们都是好孩子》，可我却永远也不会是一个好孩子了，因为我做不到。
不知道以后到了社会上，一个初中生能做什么，只知道一切美好的梦想都将被时间慢慢冲淡，然后一点一点地消失，因为没有人会了解我。
颓唐，无奈，失败。望着脚下的这条路，不知道它将会通往哪里……
永远爱你们的晨 尘
读着晨尘略显凌乱而又语焉不详的来信，我们忽然感到一点心痛。我们很想找到她，但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本刊3月号上发过一条“寻人启事”，至今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青春年少的时代，通常被我们叫做“青葱岁月”。说到这个词，人们会想到阳光，想到雨露，想到飞翔的小鸟和小树正在茁壮生长的声音。但我们往往忽略了另外一片天空，那片天空里有阴霾，有雷电，有拨不开的云雾。晨尘的故事并不只属于她一个人，而是属于一个群体。这个群体叫做“坏孩子”。
“坏孩子”的天空
——来自“徐向洋教育训练工作室”的故事
在江苏淮安的郊外，有一所特殊的学校。走进校门，一眼就看到一群身穿迷彩服的年轻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号子，在练习军体拳分解动作。再仔细看，那是一张张年轻甚至稚气未脱的面孔，有酷酷的男生，有漂亮的女孩，留着各式各样的发型，挂着单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他们被送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是“问题少年”。
在这家名叫“徐向洋教育训练工作室”的特殊学校里，我们见到了几位曾经让父母伤透了心的少男少女，倾听了他们讲述的故事——
那些混乱不堪的日子
我不属于课堂，也不属于这个家。
讲述人：肖颖，15岁，来自浙江温州
我被父母送到这里，是因为我不想上学，老是逃学，去网吧上网。上网玩游戏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些在社会上混的人，感觉和他们有共同语言，于是就在一起玩游戏，一起去蹦迪、泡酒吧，还一起说老师怎么不好，学校怎么不好，反正就是玩成一片。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到课堂上去了，觉得自己不属于课堂。
其实我的语文和英语成绩都很好，但是数学特别不好。初一初二的时候还勉强跟得上，但是初三上半学期的时候，有一次因为没有交作业，数学老师就在走廊上骂我，骂的声音很大，整个走廊里都能听到。我觉得很没面子，数学课就不听了，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小说，课就这么落下了。而那个老师上课故意叫我回答问题，他明知道我回答不出，借此他可以嘲笑我。回答不出问题就要罚站，每天都罚站，罚到后来我习惯了。他还是我们的班主任，特别看不起我，对我说你来不来上学都无所谓。那时候我觉得老师好坏，特别是初三了，他们只抓优等生，根本不管我们这些人。
在外面玩的时候，他们说，现在还年轻，为什么不玩呢？等以后长大上了班，就更没时间玩了。这么一诱惑，我就更不想上学了。
爸妈离婚了，我跟妈妈住。我知道妈妈不容易，怕她担心我，就开始撒谎了。告诉她我去同学家睡，其实我是出去玩，在酒吧喝酒，通宵上网，第二天回家像没事一样；跟妈说去学校，其实根本没去，晚上照样背着书包回家。妈妈一直不知道这些。后来知道了，我就明目张胆地离家出走了。
一次我和一个同学一起出走，去大连。她成绩很好，但是很悲观，写的东西也都是灰灰的。我们都想去看海。在外面的日子觉得好自在，住旅馆、蹦迪，最后没钱了，就跑到网吧里，上网熬通宵，吃喝都在里面。后来困得不行，好痛苦，就想起了妈妈，让妈妈汇钱给我。她马上把钱汇给我，又坐飞机来找我回去。
我休学了，天天在家上网，吃饭，再上网，然后出去逛，再回家睡觉。妈妈经常哭，那时候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有时候都觉得好笑。妈妈上班很辛苦，有时候回来会吼我，我也吼她，有时候会拿死来威胁她。她特别怕这个，这是她的弱点。我在家一个人特没劲，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好无聊。我觉得这个家也不属于我。
每学期我都要换一两个女朋友。
讲述人：左德琛，16岁，来自广西鹤州
初一的时候，我在学校里面还是“领袖状态”，真的。尖子生，班长，篮球打得很不赖，还有一点点调皮，加上人也长得不难看（记者证明：小左长得确实有点帅），所以大家都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些人里面当然有很多女孩，然后我就谈恋爱了。
我一开始觉得谈恋爱不会影响学习，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很聪明，平时只要听听课，教科书都不看，周末集中精力看看书就全会了，考试随便就能拿个95、98分。
但是没想到后来学习真的受到影响了。每天上课想的就是她，想着下了课怎么一起玩。成绩就开始下滑了。班主任说我，我不服，说：“你信不信，我谈恋爱也照样能把学习搞好。”班主任说：“说什么大话？你试一试再说！”现在想他当时可能是在“激将”我吧，但是我受不了他的语气，觉得他是瞧不起我，在讽刺我。
我家里家教很严，成绩稍微差一点爸爸就会打我。我也想证明自己，坚持读了两天书，但发现自己很难看进去，就没再坚持下去，也管不了那么多，继续谈我的恋爱。
成绩很快就掉下去了，分数从95分以上一下子掉到了四五十分，排名从前10掉到了第55名——我们班里一共有60个人。看着刷刷往下掉的成绩，我心惊肉跳。我小学时有几个同学、朋友毕业以后就在社会上混，我开始跟着他们泡网吧，也学会了抽烟，用这种方法来消愁解闷。
学习成绩下降以后，以前那些我一呼百应的同学开始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都被枷锁给锁牢了，而只有我打破了枷锁，比他们自由。我也讨厌老师，在课堂上捣蛋，他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就冲他扔粉笔头。有个同学制止我，我就骂他，放学后在校门口跟他打架。
说实话，其实我很享受那种和同学们在一起、被他们簇拥的感觉，现在享受不到了。现在,自由是自由，但并不快乐。
我知道我的那些朋友们并不只是抽烟、上网而已。有一天放学时我看到一个朋友带了很多人守在校门口，就问他们在等谁。他说，有个小兔崽子惹了他，要教训一下。我赶紧找了个借口走了。
我对自己说，够了，要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已经犯了这么多错，不要再犯更大的错了。
我跟他“要”钱，他居然真的给了。
讲述人：陈洁，15岁，来自江苏南通
小时候我一直是个乖乖女，上初中以后，本来也想好好学习的，但是那个时候贪玩，经常和同学出去溜溜冰、唱唱歌、跳跳舞。玩的时候认识了一些外面的人，比如玩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他们一下，他们就会来找你说话，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跟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因为他们都比我大，觉得他们见多识广的。而且我们去玩的地方一般都比较乱嘛，有时候跟人家起了冲突，那些哥哥姐姐一围过来，跟我吵架的人马上就溜走了，觉得特有安全感。
在学校里，谁要不给我面子，我就打谁。其实我一个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胆量，但是后面有“哥哥”挺我，我就不怕了。有一次，有个男生惹我不开心，放学后，我把他叫到校门外。我的那些朋友都已经在那儿了。那个男生乖乖地站着，什么话都不敢说。我走上前去“啪啪”就是两耳光，他一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捂着脸哭着走了。时间一长，谁都不敢惹我。
课堂上我一般不听课，但是有时候听到老师说到一些我感兴趣的内容，就随便插两句嘴，老师说我，我就跟他对骂，不为别的，就是觉得好玩，蛮开心的。老师知道我的一些情况，所以也拿我没办法。
一次开运动会，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吵了起来。其中有个人就来求我帮忙。我心里很紧张，但是既然人家找到了我，我就赶快到处去搬救兵。后来到了“决战”现场，两帮人马互相一看，都认识，架就没打起来。还挺有一种行侠仗义的感觉。
那些朋友大都没工作，玩的钱有一部分是家里给的，还有一部分是跟别人“要”来的……说白了就是抢来的，抢学生。我觉得挺好奇的，他们怎么“要”来的呢？就想去试试。有一天我拦住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其实我心里一点都没底，他要是不给我也没打算把他怎么着。结果他居然真的掏出了30元钱！后来我听人说，他中午没吃饭，因为那30元是他身上所有的钱。我托了个同学，悄悄地退给他10元，让他去买东西吃。
爸妈是开工厂的，很忙，没什么时间管我。不过知道这些事以后，妈妈就不停地说我，给我讲大道理，烦死了。爸爸发火，打我，我很自然地反手就是一击。爸爸看着我，很吃惊。我也吓了一跳。原先我听说过我那些朋友当中有和爸妈打架的，总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我居然也这样了。
爸妈不知道该怎么管我，还反过来低声下气地问我：求求你告诉我们，我们要怎样你才能听话，如果我们哪里做错了，你说，我们改。
和朋友在一起，他们有时也会说我，你怎么老跟我们混在一起，没前途的。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还是讽刺，我反问，你们不也在混吗，还说我！他们说，我们都玩了好几年了，习惯了，要改也来不及了，你还小，还来得及。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也会觉得迷惘，想过这样一直混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但很快也就忘了。
在路上
来，还是不来？这是一个问题。
肖颖：爸爸妈妈送我来淮安的车上，我在本子上写下好大的两个字：遗书。妈妈紧紧捏着我的手，什么都不说。一下车，他们左一个右一个围着我，生怕我去撞车。爸爸想要抱我，被我一把推开。领了衣服以后，他们连声“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第二天早上，我一走出寝室，看见爸爸站在外面，捧了一大堆东西。我走过去把东西拿过来，他还想说点什么，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进去了。我忽然想到很久都不会见到他们了，赶紧又冲出去，可他已经走了。我觉得心里好空。过了好几天，我才在菊花茶盒里发现一张字条，叫我好好训练，把身体养好一点，他们永远爱我。可是我好恨，心里说等我出去以后就把这个学校炸掉，心里还说我肯定会变得更坏，你们就等着失望吧。
左德琛：有一天哥哥告诉我，爸爸准备把我送到一家“行走学校”。他告诉我，那里训练走路，走到一个地方就扎营、野炊。我就开始幻想，感觉很“豪情”的样子。后来爸爸告诉我，那里能培养优良品质。我说，有什么优良品质好培养的，不过去就去吧。其实那时候我也烦透了自己的生活，爸妈已经给我换过一个学校，我还是留级了，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干脆换个环境也好，就同意来了。
陈洁：有一天电视里介绍了徐向洋教育训练工作室，我原先的一个老师看到了，打电话告诉我妈妈。妈妈觉得很适合我，但是暂时没跟我说。只是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就送你到一个封闭学校去。我不以为然，说你要这么做除非我死了。爸爸出差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就上网去查，然后就跟我谈。我看看爸爸的表情，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笑过了，但是那天却很开心。我心里很矛盾，就跟我的那些朋友说。没想到他们大部分人都劝我去。一个很要好的男生（他已经20岁了）很认真地跟我说，他希望看到我改变，早去一天就会早一天改变。他知道我去是要吃苦的，我吃苦他也会心疼，但他还是叫我去。我想他是真的为我好，就答应了。但是本来说好过完年去的，结果因为害怕报不上名，大年初七就送我来了。我跟父母又大吵一架，心情很不好，一来就进了医务室。我一直哭，妈妈也哭。
一下子就被镇住了……
肖颖：开始我打算逃跑的。对我来说翻墙太容易了，我看看这里的墙这么矮，应该很容易逃出去。但是还没等实施，就有人先跑了。很快她们被抓了回来，接受惩戒，每人二十记戒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狠的惩罚，一下子就被镇住了，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左德琛：到这里以后，开始实施“减法戒烟法”，开始三天一支烟，然后一个礼拜一支烟，然后两个礼拜、一个月……难受啊，天天扳着手指头数，还有两天，还有一天……终于可以抽烟了，可是管带（注：在这里带学生的老师叫管带）忘了买烟，晕倒！
陈洁：有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纵队中的一个女孩子没有按规定好好排队，害得我们全部被罚端着盘子站桩，就是在操场上笔直地站着，不准动，不准说话。我忍不住埋怨那个女孩，跟她说你为什么要害我们。结果被管带郭姐听到了，走过来一脚就把我手里的盘子踢飞了。我心里特别委屈，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哭啊哭……
后来心服口服了。
肖颖：“逃跑事件”发生后，郭姐说，不要做逃兵，在战场上当逃兵是要被枪毙的。她还说，不要以为自己是女孩子就可以当懦夫，女的从来都不比男的弱。我信这句话，因为经常看到她训练那些男管带，特别佩服她。她告诉我们女孩子能行，不比男孩子差。以前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人重视我，去不去学校都无所谓。在这里，我们和男生一样训练。在外面行军的时候，每个人都不愿意放弃，要是谁走不动了，大家就搀扶她坚持走。有的男生都坚持不下来，但我们坚持下来了，就觉得我们是最棒的，不是最美的。
左德琛：没有烟抽，很难熬的时候，没办法，就去找事情做。看到有椅子没放好就去放放好，看到被子没叠好就去再叠一遍，写写日记，看看书，结果发现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发现自己没抽烟也没什么难受的感觉，烟就真的戒掉了。一开始，也觉得这里的管带比较凶，训练的时候不听话就要骂人。后来发现他们骂归骂，但对事不对人，比如只说你动作没到位，从不说你这个人这么笨。而且训练完以后，他们经常会找我们谈心，聊聊我们感兴趣的话题。有的管带当过兵，就给我们讲部队里的故事，把我们当朋友和老弟看待，我从内心里尊敬他们。
陈洁：那天受罚以后，我心里闷闷不乐的。当天晚上大家在大教室里K歌。郭姐提出来要和我合唱一首《心语心愿》，这首歌是我最喜欢的。唱着唱着，郭姐没了声音。下面开始起哄，郭姐很不好意思地说，她不会唱这首歌。原来，她是专门为我点的，她知道我喜欢。我特别感动。后来，她找我谈心。她问我当时为什么要哭，我说，你当着这么多人，让我很没面子。她说，我是高级管带，我让你们好好站桩，你却当着这么多人先不给我面子，那么我又为什么要给你面子呢？要知道尊重是相互的。我心服口服，真的。
后来，学会了珍惜……
肖颖：有个新学员来了以后，看到食堂的饭菜就说“猪食”。我们一听都急了，都说她，怎么能这么讲呢？我是南方人，一开始吃不惯馒头，觉得难以下咽。我们每天都要进行队列训练，很累，而且训练任务完成以后才能吃饭，那个时候就觉得馒头好香啊！吃得一点不剩。而且我们知道农民劳动比我们训练辛苦多了，于是很珍惜。
陈洁：现在每天训练，有时候要行军，真的很累很苦。想想以前的生活，那么好的条件，那么多时间，都没有珍惜，都被我浪费了。我想我在这里，至少学会了懂得珍惜。
学会了坚持……
肖颖：其实，原来我的语文、英语成绩都还挺好的，也就是数学一科不行，就这么把学业放弃了，也挺不甘心的。在这里这么辛苦，管带对我们要求这么严，我都坚持下来了，为什么那时候要放弃呢？本来6月份就要中考了，如果当时坚持一下的话，我也应该能够考个蛮好的高中的，很可惜。
左德琛：我因为表现好，被管带推荐进了“骑兵纵队”，就是骑自行车进行长途行军的那种。训练了一段时间以后，参加了“射天狼”行动：我们骑车从江苏出发，到山东，一直骑到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见到了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站。走了一个半月，往返3000多公里，世界真的很大。每天的路程都很辛苦，但一天天坚持下来，这么远的路也就走完了。我想，坚持做好每一件小事，那么大事也能做好；如果你半途而废，那么以前走的那些路都等于白走了。
学会了感恩……
肖颖：来这儿一个多月，特别是走了74公里以后，很累很累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对我的照顾，想起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好后悔。妈妈常说做人要懂得感恩，并把“感恩”两字写在我的床头，叫我每天起来都要看一遍，我那时候觉得她好烦。在这里，学哑语“感恩的心”的时候，我哭了，多希望妈妈站在我面前让我说这句话。
学会了控制……
左德琛：在路上走，很苦，很累，但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能让它垮下来……行军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包烟掉在车里，我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我很高兴。
学会了思考……
陈洁：走在路上的时候会想很多事情，想想过去的自己，想想未来，有很多原来从来不想的事情都会去认真想一想。想了总比不想要好。
左德琛：哥哥在网上给我传来了《大学》和《中庸》，我慢慢地在看。“工作室”给了我这样一个环境，给我更多的时间去思考，给我更多的困难来考验自己，我想这就是人生的一种修炼。
还有了一点成就感……
肖颖：我们的行军路程，一走就是几十公里、几百公里甚至几千公里。我想有些大人都未必走得下来吧，但我们做到了。所以我们在路上走，看到他们坐车，心里蛮有成就感的。
左德琛：我们在“射天狼”行动的时候，一路上我负责内务。早上起来整理内务，看到那些叠得不好的被子，我都给重新叠过，很精细地捏角、抹虚布，把松松垮垮的被子叠得很好看。以前什么活都不干的我现在养成了细心的习惯。别人都叫我“内务王”，我很有成就感。
陈洁：以前出去玩的时候，一路上盯着来往的车子，就怕看到爸爸的车，怕被他发现，过得很不踏实。现在我一天一点进步，每一点进步都会带给父母很大的惊喜，他们很开心，我自己也很有成就感。最近郭姐说我又进步了，我想让她再给爸妈发个短信，让他们再开心一下。
记者问：“等你们结束了这里的生活回到家里，没有了铁的纪律的约束，你们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肖颖：以前我把爸妈的心伤透了，所以在这里做体能训练的时候一点都不偷懒。消耗体能会减轻心中的罪恶感，汗水把我心灵洗干净了。我喜欢美术，在这里报了美术班，我想我会努力追求我的梦想，以后考美院。要是以前我会跟爸妈说，我要学美术。而现在我会问他们，我可以学美术吗？我想他们会理解我的。
左德琛：我曾经也问过自己，左德琛，结束这里的生活后，你还会早早地起床、认真地叠被子吗？没有答案。后来有一天晚上，突然听到紧急集合哨声，我“腾”地一下就跳起来，迅速地整理好一切去操场集合，没有一点拖沓，也没有任何犹豫。我又想起了那个问题，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陈洁：我不敢说，因为我才来了一个半月，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还要经受很多磨炼。我想我正在坚持着、学习着、进步着。
我们听到的另外两个“传奇故事”
1
有一位暴力倾向很严重的少年，仗着自己学过一点武术，对别人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来到“工作室”后，参加长途行军途中，与同学一言不合，又动起手来。
这时候徐向洋正好来到队伍里，就把那位男孩叫过来：“你学过武术吧？嗯，看得出来。不过我也学过，跟你切磋一下。你刚才那一拳出得不对，看，出拳应该这么出……”说着一拳将男孩打得踉跄出好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徐校长又说：“刚才那脚也踢得不对嘛，看我的……”这一脚，男孩立马仰面摔在地上，爬起来后，对老徐没了脾气，只有服气。
徐校长趁机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以为有点本事就到处逞能，那正是没本事的表现。又问：“刚才那两下，你疼吗？”“很疼。”“那被你打的同学会不会疼？”男孩低下了头：“我以前尽打沙袋了，没怎么想过别人的感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两个道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2
中央电视台的一位摄像记者跟随一队行军的少年行走在太行山区，山路曲折险峻。忽然间，有人看到他流下了眼泪。一问才知道，他在取景器里看到了让他感动的一幕：
原来，山路正好可以容纳两列队伍并排通过，在比较平坦的路上行走时，两列队伍中大孩子和小一点的孩子都掺杂在一起。当走到一段左边是高高的绝壁、右边是深深的陡坡的险路上时，没有任何号令，大孩子们都主动走到了路的右侧，把小孩子们让到了较安全的左侧。
摄像记者感叹，谁能想到他们曾是顽劣的少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我们今天的学习是为了将来走向社会，而集体就是社会的缩影；学会如何与集体中的他人相处，才能学会如何在社会中生存。
记者手记
采访时，我们无意中在一张课桌上发现几个用刀刻下的歪歪斜斜的字：我恨这里！
的确，如果我们被一下子扔进这样一所“学校”，同样也会心生恨意。我们也一直在担心，那些在这里“变好”的孩子们在离开这个环境以后会不会再度“变坏”。
徐向洋校长告诉我们，惩戒只是他们多种教育手段中的一部分，对于一个执迷不悟的人，需要给他当头棒喝，让他醒来。然后，用行走来促进思考，思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用大自然和生活本身来激发人的天地情怀，让心胸广阔起来；用穿针和写字让注意力集中起来；用大声朗读让自信心提升起来……
也许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事实：我们采访的“坏孩子”，其实哪一个又不是好孩子呢？即使在他们最“坏”的时候，也同样能在他们身上看到那些好的东西：天真、聪明、自尊、善良和对恶的本能拒绝……
徐校长说，有些缺点比如固执、倔强往健康的方向走一走，就会是坚定，而有些美德比如谦让往不健康的方向走一走，就会是懦弱、无能、不负责任。
有时候只有关键的一两步。
那么，同学们，就请你在走出这一两步的时候，牢牢地记住：我们都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