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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 |
迭戈·马拉多纳本想和孩子们一起庆祝10月30日的60岁生日,然而这个愿望最后因为他糟糕的身体状况而落空。八个孩子,来自六个女人,我们知道,这是个复杂的故事。生日过后没几天,他就被送进医院,医生从他的脑中取出一个血块。随后,他回到家里,状况很糟。那个早上,他起床没多久就又躺下了,中午12点死于心力衰竭。阿根廷总统阿尔贝托·费尔南德斯宣布国丧三天,“我们将永远怀念他。”
马拉多纳去世当晚,布宜诺斯艾利斯就有很多人身穿蓝白条纹球衣,为他献花,点上蜡烛。在市中心的七月九日大道,一堵墙壁上正投影一个视频:1986年的世界杯1/4决赛,阿根廷对战英格兰时他射出的著名一球;1989年,在一场对战拜仁慕尼黑的热身赛时他所展现出的绝妙技巧;歌声响彻球场时,他带球起舞,鞋带没系,像个玩耍的孩子。
2020年11月26日,马拉多纳的棺材停放在阿根廷总统府。还是凌晨,想和他告别的人们就排起了长队,几万,几十万——世间有比新冠疫情更重要的事。
在他效力过的意大利那不勒斯,球迷们也在当晚走进历史中心,马拉多纳的挂像仍然装饰着那里的整面墙壁。一个双眼含泪的年轻女人说,地球停止了转动。对那不勒斯人来说,他是叛逆者,也是民族英雄。那不勒斯圣保罗球场将以他的名字命名。生于那不勒斯的意大利畅销书作家罗伯特·萨维亚诺这样评价他:“恶习、错误和罪行都只是让这尊神显得更加明亮的阴影。”
| 两个名字 |
对于马拉多纳,每座城市、每个国家、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看法。在西语世界,马拉多纳多年来都以两个名字出现,如同存在两个他。
当人们谈起还是职业球员时就可卡因成瘾,因毒品而忘掉女儿生日的那个男人,讲到这位曾经耀眼球员的永恒失败和可笑的生活肥皂剧时,会叫他“马拉多纳”——一个永远不够合格的教练,喜欢抨击记者,眼里常常只有钱,却会不知疲倦地给他的好友、“古巴国父”菲德尔·卡斯特罗写关怀备至的信。他的生活就像一幅幅讽刺画,一场场旷日持久的降级赛,慢性消耗,混乱不堪,无尽悲伤。俄罗斯世界杯期间站在看台的马拉多纳,精神亢奋,一度昏迷。为赚取石油美元在阿联酋做教练的大胖子马拉多纳,无聊地训练着毫无天赋的球员,放在以前,这些人就算是做球童他也不会接收。但迭戈这个名字和失败二字毫无关联。尤其是在阿根廷,球迷只叫他迭戈。在他们眼中,迭戈是神。有人说,他们爱他更胜过爱他们自己的孩子。
| 胜败皆尝 |
几年前,英国纪录片编导阿斯弗·卡帕迪尔找到500小时的电影素材,力图还原马拉多纳的意大利时光。2019年,他的电影在全世界上映,展示了1984年到1991年间马拉多纳生活悲剧的发展脉络。
1982年,马拉多纳以800万欧元的身价从阿根廷转会至巴塞罗那。他恨巴塞罗那,这座城市也恨他。在一次比赛中,毕尔巴鄂竞技的一位后卫弄断了他的脚踝。半年后,在对阵这支球队的决赛中,马拉多纳发起一场群殴,最后有60人受伤。对于1984年加盟那不勒斯队,马拉多纳说:“我不了解那不勒斯,也不了解意大利,但是没有其他俱乐部想要我了。我想要个独栋住宅,最后只得到了一套公寓;我想要辆法拉利,却只得到了一辆菲亚特。”
比起来自米兰和都灵的球队,这支队伍实际上是群门外汉,但有了马拉多纳的那不勒斯队,在短短四年里就赢得了两次意甲联赛,夺得了意大利杯、意大利超级杯和欧洲超级杯冠军。
1986年,马拉多纳迎来了荣誉独属他一人的世界杯。在1/4决赛阿根廷对战英格兰时,他为足球史书写了最伟大的四分钟:先是用手将球打进球门,然后奔跑60多米,越过大半个英格兰队的防守,射入第二球。在阿根廷人眼中,这次胜利为在马岛战争中败于英格兰的阿根廷复了仇,也让马拉多纳从此走上神坛。
在巴塞罗那时,马拉多纳就开始过放荡的夜生活了,派对、可卡因、酒精、女人是他生活的关键词,去那不勒斯后也没什么两样。不断消耗他身体的毒品,承受一切却仍能在比赛中保持高水准的傲慢,总要争第一的高要求,从不躲避争执的天性——可以想象,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半决赛在那不勒斯举行,马拉多纳所在的阿根廷队遇上了东道主。当他宣布,那不勒斯不属于意大利,因此那不勒斯人应该为阿根廷加油时,就已经失去了这座城市对他的青睐。赛事期间被检测出服用可卡因后,马拉多纳连夜离开意大利,“我来时有8.5万人欢迎,走时却独自一人。”
那之后,他的生活就没再好转。马拉多纳对获得公众关注成瘾,公众对关注他成瘾,他本该保持私密的个人世界不断扭曲,接下来是肥胖症、胃切除术……戏剧性的一幕又一幕。在逃离意大利没多久,他就去哥伦比亚麦德林的奢侈监狱探望了毒枭巴勃罗·埃斯科巴,还在那里为他踢了足球。
| 阿根廷的奇迹 |
馬拉多纳评论时政的方式和踢球一样,出于本能,全凭直觉。他喜欢争论,从不关心他人反应。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出身,他的政治言论基于他对家乡贫困的记忆。去年九月,在他最后出席的一场社交媒体活动中,为支持政府计划出台的富人税,他展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小屋。千万富翁马拉多纳成为穷人先锋。他说:“我支持我们国家的进步,支持改善穷人的生活,这样我们所有人都能拥有和平和自由。”
自1986年世界杯夺冠以来,马拉多纳就成了阿根廷的传奇人物,尽管他一直致力于亲手将这一丰碑推倒。他不断作出错误的决定:他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他的顾问偷他的钱,他的女人不爱他。尽管如此荒唐,但对他的球迷来说,每次陷入低谷,都会让马拉多纳变得更加伟大。他不仅象征着足球运动的美好、神圣、独特和魔力,也象征着它丑陋的一面。马拉多纳成为传奇,受到喜爱,不只是因为他的成就,他对足球运动的热爱,也是因为他既是榜样,又催人警醒,他胜败之果皆尝,他为他的荣耀心力交瘁。
阿根廷是个耽于梦幻的怀旧之国。如果可以,它会扔掉现在,只赞美光荣的过去和光明的未来。马拉多纳是阿根廷可能出现奇迹的证明,1982年在马岛战争中战败,1986年就能在世界杯赛场上复仇。迭戈就是信仰,是魔法——只要他出现在足球场附近,就一切皆有可能。这也解释了为何2008年10月阿根廷足协会任命他为国家队教练,尽管前一年他还因为酗酒在精神病院接受了治疗。
| 盛名的诅咒 |
豪尔赫·巴尔达诺是马拉多纳的老朋友。他们在两次世界杯同队踢球,1986年一起夺冠。巴尔达诺后来曾担任皇马俱乐部主教练,如今是一名企业顾问,也是西班牙体育电视台的专家。巴尔达诺曾说,足球场如同一座丛林,是自由、无序、混乱、游戏之所,并非完全没有危险,人们可能输或赢,可能互相伤害。人们将马拉多纳从这座丛林中挑选出来,希望他可以平衡阿根廷的失败——政变、贫穷和国家破产。盛名是一种诅咒。在绿茵场上,马拉多纳是领袖,能为比赛中出现的所有问题找到解决方案。有他,就有奇迹,这给了他的队友莫大的安全感。他的名气让他总是以一己之力扛下所有压力。“他可以做到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我们当然都知道,如果比赛输了,他会承担更多责任。”巴尔达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