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保健体系中的确存在某种微妙形式的腐败。但谁应为此负责呢？坦白地说，医生、医院和保险公司都有责任，制药公司和律师也难脱干系，甚至连病人也牵涉其中。事实上，医疗体系中的每个人都负有责任——该体系本身就是失败的。
　　我们有一群整天想着挣钱的医生，有一批一心牟利的公司；公司给钱，医生便给病人做非必要的化疗。我所在的医疗行业里，医生们会要求病人做不必要的手术、治疗、拍片和我们全然不知效果的检查。
　　在此情况下，患者也纷纷追求过度医疗，他们希望一切都好。有些患者家属，他们的父亲因处于广泛转移性前列腺癌或肺癌第四期而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而他们无法接受亲人将要去世的事实，坚持医院要尽一切努力挽救。人们无法接受“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而且又是如此迫在眉睫。
　　再回到医生这一方面，多年以来，医疗从业者巧妙地欺骗了患者，他们所自诩的比实际上能够做到的更多。在美国，我们1990年开始做转移性前列腺癌筛查。然而，直到2010年才首次有研究表明，前列腺癌筛查“或许可以”挽救生命。也就是说，我们做了20年筛查，才得出一个“可能的”结论。而早在1992年，我所在的美国癌症协会就在尚没有充分科学数据的情况下，建议所有50岁以上的男子都要进行前列腺癌的筛查。医疗从业者也一直告诉人们“筛查确实可以拯救生命，所以你们应该接受筛查”。
　　其实，即使是2010年的研究也无定论——研究结果显示确实“有可能”，每筛查48人能挽救1人的生命。我要顺便透露一下，当时发表的另一项研究则指出，前列腺癌筛查实际上增加了死亡的风险。
　　不幸的是，医生往往混淆了自己所相信的与所知道的，而这实际上恰恰又是需要医生加以区分的。我们要认识到，任何一个行业都要求从业者将客户及客户的幸福置于自身利益之上，即要求从业者要自我约束。同理，在很多时候，“合理用药”不是一个医学问题，而是一个道德问题。
　　有一种名为奥美拉唑的药物，用于抑制胃酸，疗效很好。阿斯利康医药公司唯一的问题是，奥美拉唑的专利有效期限为18年，而目前只剩下3年了。一年50亿美元的市场，奥美拉唑为阿斯利康带来了巨大的收益。“那么下一个数十亿美元的药物会是什么呢？”于是，他们开始了寻找下一个赢利药物的计划，代号为“鲨鱼鳍行动”。
　　不过，他们没能找到新药，却发现了一位既聪明又略懂《专利法》的化学家。奥美拉唑制备时是一个很大的分子，实际上里面存在两种化学物质，它们是镜像异构体。 也就是说，一颗奥美拉唑药丸，它的左边抑制酸，右边则由肝脏输送至肾脏，通过小便排出。真正起作用的是药丸的左边。
　　于是，聪明的化学家意识到，只要在实验室里完成一个快速简单的化学步骤，就可以完成肝脏的工作，即将药丸的左边分离出来。因此，他们便将药丸的左边与右边分离，做了一系列研究，送到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称这是一种新的药物，并申请了专利，名叫埃索美拉唑，疗效与此前的奥美拉唑相当。
　　FDA认同埃索美拉唑的疗效与旧药相当，因此批准了这种“新药”——实际上，新旧两种药物既有等价的疗效，也有同样的副作用。然后，他们找到自己的营销人员，讨论如何向市场推出这种药物，让它成为阿斯利康药物公司下一个每年拥有数十亿美元市场的药物。营销人员说打算把它打造成一颗紫色大药丸，药丸的名字就叫“耐信”。
　　在市场上，我看到一颗耐信药丸标价6美元，奥美拉唑是1美元，而非专利的药丸则只需35美分。如今，耐信是美国十大处方药之一，病人每天需要花费6美元。但是，科学知识告诉我们，FDA批准的这种“新药”与每天只花35美分的药物疗效相当。
　　由此看来，我们亟须做的不仅是医疗改革，更需要改变我们的医疗观；需要更加重视预防工作。
　　如今，那些喜欢给患者动用检查和治疗措施的医生得到的报酬很高，而那些愿意用心和病人沟通的医生却收入微薄。这实际上是在鼓励医生不跟病人沟通，只需把患者迎进送出就能获得更加丰厚的回报。
　　我们需要了解科学。只有当大众要求医生尊重科学，给出合理建议并合理决策时，我们的医疗保健体系才会得到改善。同时，我们还需要那些抱有怀疑态度、受过良好教育的消费者。患者作为一种特殊的消费者，在接受医疗诊治时如果能够像在商场里购物时那样深思熟虑，我们的医疗体系才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制约。
　　（译/罗媛）
　　奥蒂斯·布劳利
　　（作者系美国癌症协会首席医疗官，埃默里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