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十三岁时我问
　　活着为什么你。看你上大学
　　我上了大学，妈妈
　　你活着为什么又。你的双眼还睁着
　　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一个女人
　　怎么会是另一个女人
　　的妈妈。带着相似的身体
　　我该做你没做的事么，妈妈
　　你曾那么地美丽，直到生下了我
　　自从我认识你，你不再水性杨花
　　为了另一个女人
　　你这样做值得么
　　你成了个空虚的老太太
　　一把废弃的扇。什么能证明
　　是你生出了我，妈妈。
　　当我在回家的路上瞥见
　　一个老年妇女提着菜篮的背影
　　妈妈，还有谁比你更陌生

花瓶

　　一定有一些马
　　想回到古代
　　就像一些人怀恋默片
　　就像一些鲜花
　　渴望干燥和枯萎
　　好插进花瓶
　　就像那个花瓶
　　白白的圆圆的那么安静
　　就算落满了灰
　　那些灰又是多么的温柔动人

阿美

　　我们一起抽剩的烟头
　　可以搭一间小小的房子
　　里面是时间的灰
　　你依然生长着北方的骨骼
　　和南方的神经
　　那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能回头
　　拎一只沉甸甸的水桶
　　赤脚在旷野里走
　　阿美，唯有你的现在
　　才能比喻你的童年
　　我们必须学会在泪里兑一点烈酒
　　而不是在酒里摻杂眼泪

今天

　　五个女人在家里进进出出
　　阿姨更换，交替活计
　　母亲又来
　　加上孩子们和我
　　是九个女的
　　在屋檐下
　　每人跟我说完一桩心事
　　就是九桩
　　就快要夕阳西下
　　此时无论亲人，还是陌路
　　个体的生命
　　皆在流转
　　说悲哀的事
　　定汇成大江
　　可我们都维持笑容
　　这是一个值得被愉快度过的人世

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有一个售货员
　　在敞亮的国营商店
　　卖汽水、饼干和香烟
　　她的发辫有湿漉漉的香气
　　她的眼神有浅紫色的秘密
　　很久以前，有一个列车员
　　天天穿越美丽河山
　　可他从来不看，不往窗外看
　　倒开水时他想马尔克斯
　　拖地板时他想罗曼·罗兰
　　他们要是认识就好了
　　他们要是认识就好了
　　永不能实现的梦想，才会发光
　　你也不用离开家乡
　　我的远方就在心底
　　很久以前 这是个秘密
　　我会把你深深怀恋
　　他们从未遇见就好了
　　他们从未遇见就好了

少年游

　　我想和你一起
　　在被弄干净的城市
　　做一回少年
　　而不是和你
　　在被弄脏的乡村
　　回忆童年
　　没有童年
　　五岁前的事情
　　从没发生过
　　我们生来就迎风招展
　　上了小学
　　上了初中
　　上了青春期
　　上了当
　　上当又还有救时
　　最快活
　　坐在街边台阶上
　　那满满的风
　　满满的心事
　　爱恨和雄心
　　溢出来的少年愁
　　真是天边白云一朵朵
　　世界都低头
　　在我们的掌心开出花来

无题

　　生活显出父辈的风貌
　　而我们并没有子嗣
　　有子嗣的夫妻携手回家了
　　那是我的男人，我的女人
　　他们普通又疲倦
　　清冷街，红灯笼
　　大家遇见时嘘寒问暖
　　别时也依依
　　生命总是在好人的微笑里
　　道出了悲凉
　　而每个好人都如同洪流
　　挟裹着我们向前

平原

　　生活一马平川
　　不再有涟漪、险滩
　　也不再见高山
　　生活就像平原上生活的人
　　朴实又狡黠
　　佝偻着背
　　目光炯炯
　　一切都熟悉
　　都已然发生
　　我们辩不过这些人啊
　　可他们又赢了谁

牡丹

　　——记《后革命时代》
　　在一部纪录片里
　　我看到所有人
　　你们的女孩
　　我们的前夫
　　前世的兄弟姐妹
　　未来的战友和敌人
　　彼时每个人都好看
　　都穿着缤纷衣裳
　　都爱讲笑话
　　都笑得哈哈哈
　　我听见光阴
　　圆心静止
　　半径流淌
　　暖气舍不得烧
　　电扇坏了一叶
　　房东在窗台养了几株牡丹
　　四周是时代
　　车马滚滚向前
　　只有在夏天
　　才能又穷又快活
　　青春霁月
　　啤酒是黄金
　　黑夜是白银
　　音乐是灵魂的暂住证
　　二十块的演出费
　　清晨的微光好美
　　黄昏时细雪纷纷
　　我们彼此对望
　　想去革命，也想分手
　　那是广袤的一刻
　　那时我们最热爱人类和生活
　　牡丹和你
　　永是亲人

暗生活

　　阳光普照
　　世人欢欣
　　你家停水
　　我有嘉宾
　　明明如月
　　演出被禁
　　日暮途远
　　人间何世
　　将军不还
　　安排好一切
　　就为出个纰漏吧
　　镜头给主角一个勇敢眼神
　　必须意味着失败
　　所有人面貌履历都光鲜
　　也没有残阳战场
　　酒神日神都不在人间
　　而人间每天都要跨过一件小事
　　如鲠在喉
　　如蝇又如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