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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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现代诗歌站在古今、中外交汇的十字路口,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因而也具备多维阐释的基础。西方诗歌带来的影响巨大,差不多使中国诗歌改头换面,因而欧化痕迹很重。辨识这种脉络,需要一种通透的历史观和恰当的评价,如洪子诚所言:“一般来说,我们总是从现实的关注点上去把握和梳理‘过去的记忆’的。历史叙述从事实上是现在和过去的相遇,是它们之间展开的对话。如果‘过去’不能转化为‘现在’的问题,它们就很可能不会成为我们的‘记忆’,不会成为‘历史事实’,可能会在时间之流中遗漏、消失。”目的决定途径。新文化运动旨在通过全面学习西方,实现启蒙,与传统断裂的力度前所未有,这是主流;但我们不能忽视文化保守主义的潜流,它们自有魅力。
  当现实的关注点发生转移,历史记忆的边界也会得到重新拓展。如今开始逐步寻求民族文化的良性发展,重塑文化自信,就无法回避对新文化运动的正确评价,以及对文化保守主义的当时的选择同情之理解。不然,前后失据,无从谈起。尤其,现代诗的焦点也从变革诗体形式、传播新文化新思想,向寻求自身的突破转变,从更大程度上的“载道之诗”向更纯粹、更感性的“求艺之诗”回归。中国传统诗歌资源得到再次开发,新旧诗之间贯通、传承的一面本应受到更多重视。
  潘建伟也正看到了这一点,“新诗的发展需要继承中国古典传统已经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但要承接起传统,至少得了解其在近现代中国的发展脉络”。近年来,他致力于考证新旧诗坛的互动情形,发掘被遮蔽的历史细节。在具体的论述中,他全面呈现了民国前二十五年新旧诗坛对立、互通的复杂关系。翻译感发创作,创作影响翻译。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现代旧体译诗研究》一书是他这方面研究的心得,也是他对新旧诗体关系探索的进一步深入。“现代”、“旧体”、“译诗”,书名所传递的是此书写作的宏大学术背景。核心议题在于,在古今、中西的译学视野中,西方诗引入汉语世界后如何处理与固有诗歌传统的关系。
  这与钱锺书所关注的译诗问题不谋而合。书的“下编”部分,选取姚茫父、章士钊、吴宓、陈铨、郁达夫、朱光潜、朱自清和钱锺书作为个案,分别阐释他们的译诗实践与翻译理念。其中,作者对钱锺书着墨最多,该章也是全书最具理论深度、最为出彩的部分。可以见出,作者思路的开展是追随着钱氏的步伐,力图从古今、中西的广阔视野中,证明中国固有诗体的独特价值,丰富译诗的可能性。
  古代文学考据式的研究方法与西方反义理论在书中实现结合。对“异化—归化”概念的再解读,为研究的开展提供了理论保障,翔實的材料则是全书丰满的血肉。“不薄新诗爱旧诗”,通过将外文诗、对应的旧体译诗与新体译诗并举,潘建伟贴近文本肌理,逐词逐行地分析了每首诗的新、旧译诗之高下,其理论视野广阔,而起论证心思细腻。
  “影响不创造任何事物,它只是唤醒。”中国现代诗歌征途之初的丰富图景,来源于优秀的诗人对西方的好东西的内化,这离不开深厚的传统文化基础。历史叙述是从现实关注点出发,对过去的把握,而当下的事实又与历史事实遥相呼应。过去既存在于当下的理念中,也存在于当下的事实中。今天的文学史在称许新体诗的活力、指责旧体诗的腐朽时,不自觉地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现代诗发生的前三十年里,诗人们费力继承着旧诗传统,他们几乎是浸淫在这个传统之中。对于他们而言,否定旧诗传统,用西诗改造中国诗,既是时代需求,也并非奢侈之举。但当代中国诗歌过于执着于形式的欧化,却是积重难返的痼疾。潘建伟在“结论”部分作出如是假设:“如果在一个中、西交融的时代而又没有‘启蒙’与‘救亡’的压逼,中国文人的才华一方面在诗、词、曲等传统诗歌样式去伸展,另一方面在新的诗体中去发挥,我们或许可以预想得到:旧体译诗的成绩肯定大得多,而新体译诗也不会受到如是广泛的质疑。”中国用几十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几百年的路,这或许值得骄傲,但留下的种种隐患却不能不引起深思。只有在足够深厚的土壤中,外来影响才能够真正激发多重可能性,而在浅薄的土层之上,只会引起转瞬即逝的风沙。“文律运周,日新其业,通则不乏,变则其久”,变与通始终相伴。
  译诗史应当从不同角度去打量,译诗实践也应当具有更多元化的尝试与批评标准。T·S·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说:“艺术的发展决不会在路上抛弃什么东西,也不会把莎士比亚、荷马或‘马格达林宁’时期的石画家都变成老朽。这种发展也许是精炼化,当然是复杂化。”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厚重的传统或是一种负担,但文化的发展绝不可能建立在对传统的无知之上。历史记忆是前行之路必需的行囊,回归之途必然的方向。当然,由于学科划分的精细化,人们掌握知识的整体性已不复从前,外语系缺乏国文根基,中文系外语素养不足,加之旧体诗创作式微,优秀的旧体译诗在当代更难觅踪迹。
  1917年至1949年间的旧体译诗,是译诗史上被忽略已久的风景,对它们的整理弥合了学术谱系的断裂,丰富了二十世纪译诗史的空间。对当下,这段历史为译诗实践提供了可能,以旧体译诗资源,正可以周济当代译诗,使其逐渐摆脱“现代焦虑症”的阴影。
  (潘建伟:《中国现代旧体译诗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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