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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詹姆斯是一位多才多产的作家。他为后人所留下的丰厚的文学遗产,涵盖了戏剧、批评理论、随笔、传记和书信等多个文学领域,但最充分表现其精湛完美文学艺术造诣的则非小说创作莫属。在长达五十年的写作生涯中,亨利·詹姆斯共创作了22部长篇小说和112个短篇小说。他的小说,主题深刻,人物塑造栩栩如生,语言风格独特,在叙述技巧上独具匠心,大胆突破。他在小说艺术上取得的斐然成就,使他被批评家推崇为英美文学史上“让人百读不厌”、“常读常新”的伟大作家之一。 中国的评论界,一直关注着对亨利·詹姆斯这位艺术大师的介绍和研究。遗憾的是,长期以来,国内詹姆斯研究主要围绕着国际主义主题、道德主题、以及詹氏写作风格等几个问题进行探讨。事实上,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际詹姆斯研究已突破了上述的领域,其研究的深度和广度已经扩展到詹氏作品的各个方面。批评家自觉地将后结构主义、女性主义、文化批评等理论发展的最新成果引入詹氏研究,长期笼罩在詹氏头顶“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话已被彻底打破。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不关心政治,远离情感,厌恶世俗,只关心艺术与美的孤芳自赏的艺术大师,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着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甚至可能是一个同性恋者,终身受到维多利亚时代道德观的束缚和压抑。他重视艺术,追求作品的完美,但是作为职业作家,他十分关心作品的销量,为设法满足读者的口味悉心揣摩,以期获得公众的认可。身为社会的一份子,亨利·詹姆斯的敏感不仅体现在道德的方面,也延伸到政治的范畴:他对国家权力机器的运作,无政府主义等政治问题十分关注,在作品中时有表现。身为男性,他对女性的态度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同情她们在父权社会中的不幸,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摆脱父权社会所给予他的特权,用男性特有的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关照他所描写的女性。身为上层中产阶级的一名代表,他对他所植根的资本主义制度,无论是虚伪的道德体制,还是森严的等级制度,都进行了含蓄但深刻的批判。作为盎格鲁·撒克逊族裔的一员,他在作品中对黑人和犹太人的描写,不可避免地带有种族歧视的烙印。凡此种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走出象牙塔的大师。国际詹姆斯研究的发展,呼唤我们从全新的角度解读大师。本文正可算作笔者在这个方面所作的一点尝试和努力,冀望通过对詹姆斯笔下几个典型儿童形象的研究,揭示詹姆斯对儿童这一弱势群体的直觉性的人文关怀,以及他对他所植根的十九世纪后半叶的资本主义父权社会将一切“异者”物化的意识形态的尖锐抨击。 亨利·詹姆斯在他的小说中塑造了大量的儿童形象。在他的 22部长篇小说中,至少有川部描写到了儿童受害者;而在他的门 个短篇中至少有18篇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儿童所遭受的压迫和苦难。评论家对詹氏儿童的关注,始干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形式主义”占主导地位之时,根据其批评出发点的不同,可以简单分为两大阵营,一方着重探讨儿童形象在亨利·詹姆斯小说中的主题意义,此派批评家认为詹氏笔下儿童的天真,代表的是美国的天真:儿童成长的过程,象征着美国文明与欧洲文明碰撞后失去了单纯和透明,产生了道德的混饨。另一方阵营则认为詹姆斯笔下的儿童,是作者本人情绪的寄托。儿童孤立无助,容易受到伤害,恰恰反映了在戏剧方面尝试失败后的詹姆斯抑郁敏感的心境。有些批评家认为,从心理角度而言,亨利·詹姆斯伴随着他笔下的儿童主人公一起成长,通过对他们的描写,他逐渐解放了自己,走出了精神困境。 以上两种解读,基本主导了近三十年来对詹氏儿童形象的研究。妇女、同性恋者和少数族裔同属弱势群体,詹氏笔下的这些形象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批评关注,相比之下,对詹氏作品中儿童形象的研究却还停留在一个相对滞后的阶段。虽然不少批评家对《螺丝拧紧》以及《梅西所知》等经典之作进行了精彩的个案分析,但是迄今为止,从整体的角度对詹氏的儿童形象进行全面系统的论述还不多,这方面的权威著作仍是莫丽尔·塞恩于 1969年完成的《亨利·詹姆斯小说中的儿童》。这部专著虽然对詹氏笔下的儿童形象进行了详细的分类分析,但没有能够深入探询隐藏在詹氏儿童形象背后的深层社会含义。本篇论文,则试图将焦点放在被多数詹姆斯研究者所忽略的儿童形象上,着力展示不同类型儿童被物化的过程,探询他们受害的社会根源。 本篇论文既然是要探讨亨利·詹姆斯小说中的儿童形象,首先需要廓清文中所采用的“儿童”的定义。“儿童”的概念,固然有其对应的生理特征与心理特征,但是从更广更深的意义上看,它属于文化范畴。法国学者阿里埃于 1960年出版的《童年的世纪》是社会学领域儿童问题研究的开山之作。他的研究表明,在中世纪以前,所谓的“儿童”,只是缩小了的成人。随着启蒙运动的发展,工业革命的深入,资本主义家庭观的产生以及教育制度的出现,我们现代意义上的“儿童”这个概念才逐渐成形,并出现了与之相对应的对生理特征的划分。儿童与成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