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彤连任了。
　　2009年,年仅19岁的白一彤在父亲白岩林的“忽悠”下,回村参加村主任选举,461张选票,白一彤得到了其中450张的支持,成为陕西清涧高杰村村委会主任,被誉为中国“最年轻女村官”。
　　白一彤,这个出生于高杰村,半岁时就迁居别处的女孩,在父亲的推波助澜下,一度被媒体聚焦在风口浪尖。从2009年开始3年时间,其父一直高调宣称他的家族为了白一彤,前前后后往高杰村投入500多万资金。
　　2011年12月28日,高杰村委会换届选举,338张选票白一彤得到了244票,虽然支持率由3年前的97.6%下降到72%,白一彤还是没有悬念地获得了连任。“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给村里带来不少变化的,她和她家给村里花了不少钱。”这是大多数村民对她的评价。
　　连任伊始,白一彤做出第一个决定,以后不许父亲插手村里的任何工作, 村里也不再用家里一分钱。
　　沟壑里的政治明星
　　见到白一彤,她刚从北京参加完一档节目回到高杰村。
　　因为父亲白岩林在村里打井问题上的“多管闲事”,白一彤和父亲大吵一架,狠狠挂了电话。如果没有挡风玻璃,她的手机可能早就飞出去了。
　　“接他的电话准没好事,不是这事那事地瞎应承,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不靠谱。”白一彤不讳言对父亲“指手画脚”的反感,在“奋起反抗”之前,白一彤对父亲言听计从了三年,村里的工作,多听信于父亲的安排。
　　“我们村除了几家外姓都姓白,村民不是大爷就是大娘,当时我父亲说,村事就是家事,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都是一个家族的,有个有远见的人带头,还能发展不起来吗?”
　　学文学专业的白一彤2009年回村竞选村长时,想得很单纯,“想像爷爷那样做个有出息的人。”
　　白一彤的爷爷曾经做过县农业局副局长,“清涧四大能人排第一”,在高杰村,乃至在清涧县都是德高望重的人,她也希望能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像爷爷那样做出点事来。
　　“一年打基础,三年变面貌,打造黄河岸边第一村。”2009年竞选时,在父亲起草的七十多项未来规划中,白一彤挑出十项发表了题为《打造黄河岸边第一村》的竞选演讲,提出在3年内要给村里做10件大事:建一个综合服务大楼、修小洋楼、修戏楼、修环山公路、解决吃水问题等等。
　　带着“理想国”的规划,白一彤在高杰村走马上任。
　　白家在村里的第一笔投资,是花了近百万重修戏楼,这个行为得到了村里老人的肯定,他们觉得重修戏楼是保住了村里的风水。
　　这边修着戏楼,那边在父亲的资助和指导下,白一彤带着村民修了一条上山的路,高杰村的枣树都在山上,可通往山上的都是驴车都过不去的小土道儿,丰收季节如果抢收不及时,一半的枣子都会烂在山上,修路受到村民的欢迎。
　　大学生出身的她还搞起了农民运动会、秧歌进城等活动,一度相当热闹。
　　过了“蜜月期”,随着村里工作的一天天进行,矛盾也渐渐激化出来。
　　磕磕绊绊的村官路
　　高杰村,是典型的陕北黄土高原上的小村庄,青壮年大部分都外出打工,村里唯一的资源就是沟沟壑壑里的红枣。
　　为了发展村里的经济,白一彤听从父亲的建议先后在村里开办了鸵鸟养殖场、蔬菜种植大棚,这些项目无一例外的因为不适应环境或管理不善而被搁浅或者荒废,建的几个红枣加工厂因为规模太小,也多被村民诟病。
　　随着时间的推移,十项承诺中的一半没实现,村民渐渐有了怨言。
　　乡村经济如何发展让白一彤头痛,同时村务的处理也让白一彤感到力不从心,这个大学时连自己每个月花多少钱都不清楚的女孩,开始为每个月200元钱的低保名额、一年几百块钱的土地承包款,一次次地往村民家里跑,了解实际情况、排查、要账。
　　农村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地图,她走得磕磕绊绊。
　　“就拿低保来说吧,每月就那么点钱,居然有村民三番四次找我来要这个名额,她家在县里、市里都有房子,怎么排也排不到她啊,但是她就要找你,还让亲戚找你,一遍又一遍地折腾,在她看来这是背后有人的标志,是一种荣耀,你说这些和那些拿了贫困县称号还拉着横幅庆祝的‘缺一门’有什么区别?”
　　最后白一彤和其他村干部决定挨家摸排,根据村民的具体情况来申请低保户,“最穷的人、遭受大病大灾等突发情况的人优先。”这让白一彤得罪了不少村民,可是她觉得这样会更公平更民主。
　　“低保终于评完了,最头疼的工作终于做完了!农村工作真的好麻烦啊!所有的公平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人情有时候真的很冷漠。”
　　三年的村长之路,有说她是其父傀儡的,有大赞其扎根农村的,对各种褒贬赞异之词,白一彤从开始听到异议时的愤怒、委屈,甚至半夜给组织部长打电话,要求调走不支持自己工作的镇书记,慢慢开始冷静下来,变得不动声色。
　　“不是没有意见,只是知道说了也没用,懒得说了。人都是很现实的,他能从你这儿得到好处他就跟着你,得不到好处就不支持你,万事自在人心吧。”
　　父亲:推手还是对手
　　变得平和的是她处事的心态,越来越如履薄冰是和父亲的关系。
　　这个一手操作白一彤踏上村官之路的人,从血脉上说是她无法脱离的亲人,从工作上说却是她最想剥离开来的人。
　　父亲心血来潮时的想法让她无言以对,他随口应承一些村民的要求,更像不定时炸弹潜伏在她身边。
　　村里修路的时候,为了让村民配合,砍了树,占了地,白岩林私下拿钱补偿,有些村民的土地承包款收不回来,为了女儿工作,他也直接拿钱垫上,这些不能公开的行为处事,都给白一彤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有村民说二十年前村委会占用了自家的窑洞,就跑到白一彤家里住了二十几天,天天闹事,白一彤的母亲被气得突发脑溢血,半身不遂。白家最终拿出了六万块钱了结此事,却大大降低了村民对她的信任度。
　　当年听父亲的话轻率许下的十条承诺,也成为村民质疑白一彤的最大理由。
　　记者在高杰村采访时,不少村民承认,白一彤确实给村里办了不少实事,比如给村里每人办了一卡通,村民的低保、医保、粮食直补等,现在都可以通过一卡通来领取,另外她还给村里安了路灯。白岩林对外声称,他在高杰村前后已经投资五百多万,可是又拿不出具体的凭证,这种说法村民觉得夸张和高调,不让人信服。另外村里有人认为,白家人虽然投了钱,但钱都没用在刀刃上,还被人讹诈了不少, 败坏了村里的风气。不能公正公开地处理问题,使得当初支持白一彤的人,到最后成了反对她的人。 　　农村不是父亲“理想国”中的那个大家庭,在实际工作中摸爬滚打的白一彤越来越理智,她明白要想带着高杰村往前走,光靠父亲的理想化是不够的,白一彤坚持认为,过去是过去,现在的财务要绝对公开明晰。
　　这次村里打井,为了明确打井队的责任、义务,她自己起草了一份几十条的协议,包括打井队的劳务费、材料用度报销都列得明明白白,在回村核报这些费用的时候,打井队的工头又提出要另外支付每天的饭钱,白一彤拒绝了,一切要按着合同来办,工头没说什么。
　　以为事情了结的她赶回清涧县办事,车未至县城,父亲的电话就来了,说打井总要吃饭,饭钱也没多少,给报了算了,白岩林“和稀泥”的做法让白一彤大怒。
　　她说以前最大的失误就是听信了父亲“村事就是家事”的说法,让自己的工作处处被动,很多找她说不通的事情,村民就会去找父亲,无论大事小情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她和父亲的拉锯战。
　　她说很想把自己和父亲剥离开来,父亲是父亲,她是她,村长是她而不是她父亲。
　　网络中宣泄情绪的小女生
　　“一定要成为一个乐观向上的人。要像个女孩子,要帮妈妈做家务!做个温柔的女孩。”这是白一彤QQ空间里2011年的一段话。
　　“从当上这个村长开始,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泼辣强势,都不像一个女孩子了,写下这段话,算是对自己的一个要求。”
　　“可惜光是写下来了,没做到,一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东跑西颠的,洗衣做饭哪个都没做到,‘女儿’还得老妈给伺候着。”“女儿”是白一彤养的一条叫嗦啦的小狗。
　　有很长一段时间,白一彤夹在父亲、村民、镇领导中间,工作得不到开展,村民不理解,男朋友不支持,“觉得整个人生都是灰色的,连个听我倾诉的人都找不到,嗦啦是我唯一的听众。”只要她回家,嗦啦就蹭着她的小腿,走哪儿跟哪儿,这让白一彤很欣慰,“它知道谁是它的主人,它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白一彤坦言自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她喜欢在QQ空间、微博中抒发自己的情绪,不开心、愤怒、无聊这样的字眼并不鲜见。作为一个处于花样年华的年轻女性,她也会关注美容、化妆、养生的话题,“每次从网上看到都会兴冲冲地转载过来,想着闲时也折腾下自己呗。”不过这些资料都停滞于电脑文档里,“没时间”是她长挂嘴边的一句话,“又要找资金谈项目,还得调解村里那些三葱两蒜的纠纷,一条地埂的事儿都能扯几天,你说哪有时间涂脂抹粉打扮自个儿啊。”
　　做村长这三年,她说工作外最大的收获就是瘦了,忙的没时间长肉。她的QQ签名从几年前小女孩撒娇卖萌的“不是我要吃,而是我的嘴巴要运动”,变成调侃的“要想瘦,当村长”。
　　三年,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村庄都在变化。
　　22岁的白一彤说,如果当年不来当这个村长她现在应该是个老师,每天和小孩子们一起过简单快乐的生活,如果以后不当村长了,她会去经商。这个社会是个现实的世界,“没有钱,万事皆空谈,这是理想照进现实的真实写照。”
　　不过,对她来说,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做好这个村长,“在其位谋其事。”前三年是听父亲的话做村官,以后三年她要把主动权更多地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