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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西西里岛西海岸之外,光鲜的意大利幻想可能会让你在成群繁殖的蓝鳍金枪鱼和来自非洲的热风中喘不过气。不过,在幻影般的岩石和变幻莫测的海水之间,埃加迪群岛会用野性之美回馈你。这里处于欧洲最大的海洋保护区,在海面下,海王星草像纤毛一样扭动,拂过无数沉船 —— 它们曾属于腓尼基人、罗马人、诺曼人、阿拉伯人、阿拉贡人…… 沉船太常见了,以至于有些部件被当地人拿来当镇纸。
这片岛屿给人的感觉特别遥远,但其实最大的岛屿法维尼亚纳岛(Favignana)距离西西里本岛的特拉帕尼(Trapani)才半小时的水翼船航程。透过蕾丝窗帘,法维尼亚纳岛进入了我的视野,一个驼峰一样的山包突然出现在眼前,山顶上是残破的圣卡特琳娜城堡(Santa Caterina),城堡坍塌后的形状像一具马鞍。“这片海水中是有奇迹存在的。”当我们驶入岛屿“蓝色的裙边”时,旁边的老牧师说,“圣卡特琳娜城堡看起来比意大利所有的教堂都还要漂亮和圣洁。”
在早市上,渔夫眯着眼睛,嘴里叼着烟卷,面前是他昨晚通宵达旦出海的成果,它们闪闪发光,像一堆古董银质托盘。“那条黄条纹的是什么?”我问。“叉牙鲷,梦之鱼!”其中一个人回道,“吃了它,你就会看到美人鱼了,甚至耶稣!”他们都大笑起来,他们的眼睛像杏仁,皮肤黝黑。不远处,一个名叫安吉洛的男人在他的摊位后面闲晃,他长得像《圣经》里的人物,正在售卖一些精致的海鲷吊坠。来这里寻找灵感的摄影师都想把他放在拍摄计划中。有一个摄影师曾为了展览,让他的形象变成了一位女性渔民。安吉洛不会离开这座岛,即使他去了特拉帕尼,本能也会呼唤他回来,就像鱼儿总是成群游弋。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这里都一直是世界的“金枪鱼之都”,当地人会在夏季举行金枪鱼屠宰仪式(La Mattanza),他们所用的古老捕鱼方式可以追溯到腓尼基人时代。这是一个残忍但又具有某种对称的诗意的仪式:金枪鱼捕猎者郑重地排成一行,穿着羊毛外套,戴着黑色的贝托帽,像是去参加法维尼亚纳岛“落网者”的葬礼。
“我们尊重生命的循环,先让金枪鱼产完卵之后,再吃掉它们全身的所有部位。”一位戴着棒球帽、操着方言的老人说。不过雷达的日益发达帮助商业捕捞船抢在鱼群抵达地中海沿岸产卵前就拦截了鱼群。所以,20世纪90年代,法维尼亚纳的海域平静下来,用于存放蓝鳍金枪鱼的仓库也变成了博物馆。
如今,还在世的金枪鱼捕猎者被当成退役的拳击冠军般对待。这些勇猛的男子曾与1/4吨重的庞然大物一对一地较量。70多岁的克莱门特· 温多涅(Clemente Ventrone)开着哈雷摩托车咆哮着冲进港口,破烂的汗衫下露出古铜色的肌肉;罗伯特· 普兰特(Robert Plant)扑闪着深海般害羞的眼睛吐露心声:“我还没有去过加利福尼亚,我害怕坐飞机。”但是人们千里迢迢地来拜访他,不坐白色的漂亮游艇,而要坐他的木船,只是为了听他讲那些传奇的故事。他的项链上挂着一颗鲨鱼的牙齿,它来自一次出海的战利品,那一次他捕到了三头鲨鱼 —— 其中一头鲨鱼的肚子里还藏着一只海豚。
我自己租了一輛摩托车,沿着一个个海湾溜达。一丛丛的龙舌兰就像幽灵帆船的黑色桅杆,甲虫在地下某处抽动着生命,然后房屋和绿洲突然出现了,木槿花缠绕在门上,像烟花一样闪过。我从15米的高度冲到采石场,又重新回到悬崖教堂,迷失在石头迷宫里。再往前骑,在一辆墨西哥餐车里,有一个头戴飞行员帽的人正在煎金枪鱼。我在卡拉罗萨(Cala Rossa)山顶停了车,深吸了一口香气,里面有海百里香和杂草的味道,然后把车钥匙挂在一棵柏树上 —— 树丛中还挂着大概10把车钥匙。我和一个红棕色皮肤的西西里女孩跌跌撞撞地往下走,这里没有正规的路,只有比基尼和登山靴,我们循着本能探索。
透过岩石的裂缝,我看到一个女人在石头平台上晒太阳,她的背上有鲸鱼图案的文身,头发像乌贼一样披散在水里。我穿着凉鞋在褶皱的岩石上摇摇晃晃地走,直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圆形的岩石剧场。那里有很高的方形洞穴,一群男孩冒着生命危险爬进其中一个洞穴,在里面支了一顶白色帐篷,像叛乱者一样挥舞旗帜。“他们很棒,对不对?”有鲸鱼文身的女人对我喊道。“就像20世纪60年代的撒丁岛。”夕阳下沉,海面随着流云变换颜色 —— 从蝉翼上的靛蓝色变成鲭鱼色,再变成大虾和贝壳的颜色,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化学反应。
日落时,我在悬崖下寻找前往 Zu Nillu的秘密通道,那是一座建在古老的凝灰岩采石场中的房子。顺着这条路,我来到一片蒙着橘红色薄雾的巨大果园。果园里有杏、榅桲、桑葚和很小的梨。管家安东尼奥突然出现在石砌拱门下,地上是铺了一地的角豆荚。这个身穿职业装、长得像格里高利· 派克的男人带我深入地下有金字塔那么高的采石场。他甚至有自己的博物馆 —— 野餐桌上陈列着双耳瓮、剑和一个古典的半身像。有时,他只是来这里用吉他弹唱小夜曲以抚慰神灵。那天晚上,我一步步走回卡拉罗萨,天上的星座投射在海面上,看起来像海底的金属被反射到水面上。 第二天一早,我乘船去了马雷提莫岛(Marettimo),还去了位于港口的特拉蒙塔纳咖啡馆(Caffe Tramontana),那家店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捕虾笼。“热风(sirocco)要来了,也许明天吧。”丽塔若有所思地说。一个黝黑的胖女人长着罗马鼻子,好像在看新闻。在这里,话题总是围绕着风。有人说,就在热风袭来之前,没有一个岛民能讲意大利语,话语如鲠在喉。但外面是一排排质朴的白色立方体房子,一切都很平静,我只听得见小船上的山羊铃声。一个卷发糙汉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他的身子坚忍地向前倾,仿佛在想象中的大风里行走。这里的300名常住居民分为海边的人和山上的人。
神秘而令人眩晕的埃加迪岛(Egadis)距离法维尼亚纳20多公里。最早前来定居的是信教人士,1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罕见的植物、洞穴和传奇故事。19世纪的小说家塞缪尔· 巴特勒(Samuel Butler)来探索过这里,后来他声称马雷提莫就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伊萨卡岛(Ithaca),以及这部史诗其实来自一个特拉帕尼少女的想象,她有一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狗在这里自由自在,大门也总是敞开的。一头驴溜达过去,它厚厚的皮毛是像猛犸象一样的赤褐色。戴着小圆帽、穿着太阳裙的女人在街边的躺椅上看电视。三个戴眼镜的渔夫 —— 名字都是朱塞佩 —— 坐在一起修补一捆坠着栗子大小的浮标的渔网,就像在精心钩织一件“套头衫”,已经编织了100年。在圣徒节,所有马雷提莫人都会把桌子搬到外面,在巷子里点上蜡烛,一起吃晚饭。在旅游旺季,他们向游客出租卧室。“墓地可能是我们这儿唯一的大酒店。”彼得罗笑着说。他是厨师兼船夫,开船带我驶向牛仔蓝的东边海岸。在我们面前,悬崖有600多米高。“这就是海上的多洛米蒂山!”彼得罗的喊声盖过了引擎声。然后我们在一片洞穴下面熄灭了引擎,它们有各种名字 —— 教皇的法冠、骆驼、烟斗,像呼吸着海水的鼻孔。
他指着蓬塔利贝西奥灯塔(Punta Libeccio)告诉我,在意大利 Vogue 杂志编辑的怂恿下,洛伦佐· 马拉法里纳(LorenzoMalafarina)租下灯塔,打算建一座奢华酒店。彼得罗耸了耸肩,说:“但是什么也没发生,30年才搞到一个加油泵!”当我终于潜入水中时,40米深的海水让我一开始感觉自己像一条柔弱的凤尾鱼,之后我就陷入了寂静之中。
驶入莱万佐(Levanzo)的港口后,大海依然郁郁不乐,像快要沸腾的水。莱万佐是三个主岛中最小的一个,岛上的200名居民聚集在 Arcobaleno —— 唯一的事件发生地。今天是 Festival ofPesce Povero,即鱼的节日,所有人的午餐都被切得很碎,咖啡機发出“嘶嘶”声。缪西娅· 普拉达(Miuccia Prada)有时会来,她在这里有两栋别墅,在卡拉罗萨也有一栋,那里和这里隔着一片水域,潜水员会潜入这片海水搜寻一艘古罗马沉船。快乐的考古学家纳塔莱开车带我去了格罗塔杰· 诺韦塞(Grotta Genovese)山顶,那里开着数百株紫红色的水仙花,它们是“地下世界的花朵”,像风信子的骷髅精灵一样从山坡上翩然而下。我们踩着“嘎吱”响的石头和橙色的地衣到达洞穴,弯着腰走在黑暗中。我们再次站起来时,似乎进入了穴居人的思想。“这是一位新石器时代艺术家的作品,”他一边说,一边拿火把照亮长得像蜥蜴的棍子人的岩画,“这些距今1,2000年了。”岩石上还刻画着一头长着驼峰的驴。
回到 Arcobaleno,一支民间手风琴乐队正在演奏,手风琴手就像在吉格舞曲中指挥着海浪。每个人都在这里,端着一杯法兰吉娜葡萄酒(Falanghina)和一盘沙丁鱼卷。我坐在阿尔贝托旁边,他是一位干石匠和艺术家,用海滩上被冲刷过的骨头和鹅卵石制作精巧的老式牧羊人房屋模型。作为灯塔看守人的孙子,他在自己和现代世界之间保持着一束光线的距离。“有时我想知道我们还是不是智人,”他说,声音几乎听不见,“或者我们已经进化成别的东西了。”
在回法维尼亚纳的渡轮上,底舱浸到水面下,所以我以海豚的视角航行。下午晚些时候,克莱门特带我来岛的东边钓鱼,海神草在涂漆的船身下摇曳,鱼群跟着他们的魔笛手。他们说,他一吹口哨,鱼就来了。作为海绵采集潜水员的儿子,他认为自己现在更像鱼,而不是人:“当你在水下和那些无辜的生物在一起时,你就获得了安宁。在那儿,它们对我们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