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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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要来了。于嬛对着镜子说。镜子里也有一个于嬛。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把这面镜子折叠,折叠,再折疊,里面会有多少个于嬛呢?多少个于嬛,都会对着镜子说同样一句话。于嬛可算明白了,来的人不止一个,而且全都是自己。
  毕业以后,于嬛一直待在南京。这里挺好,人,灯,车。饿了,地铁站能管饱。无聊了,有新百、德基、金鹰。寂寞了,还有个说话的人。于嬛不知道,要不要称他为“男朋友”。他叫孙成,在浦口工作,是一家生物研究所。地球上的生物太多了,他研究得没完。确实嘛。于嬛对自己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都值得被细细研究。蚯蚓吃了微生物,鱼吃了蚯蚓,猫吃了鱼,微生物吃了猫,世界如此奇妙。于嬛能理解这点。有一次,孙成来新街口办事,他俩一起吃了顿牛肉拉面。于嬛吃了一半,孙成吃了个整数。两人坐着,静静地看着对方。孙成的胡须长了点,脸上的肉也多了点。但于嬛不想说。不是怕孙成不高兴,而是没有说这些的必要。孙成坐了一会,问于嬛:你知道我们会被什么吃掉吗?
  有可能是非洲的猎豹,有可能是海里的巨鲨。不过这些都太遥远。你去了非洲,不一定见得到豹子。你跑上了轮船,人家鲨鱼也不一定对你有兴趣。于嬛想了想,没吭声。要是被狗被猫被微生物吃了,活着还有什么期待。孙成看着她,看得于嬛有点热。要是把她点着了,加料,烹煮,盛锅,孙成会从哪个地方开始吃?这是一个问题。于嬛觉得自己没有看着那样好吃。
  孙成并没有告诉于嬛,他们会被什么吃掉。于嬛也没问下去。两个人在牛肉面旁坐了一会。面汤冷了,漂着五色的油花。于嬛搅了搅汤,孙成打了个喷嚏。打完喷嚏后,孙成问她去不去看烟花。于嬛说,可以。烟花像拉面一样延展着。于嬛觉得无趣,但还是说好看。孙成说,下次我们去吃咖喱饭吧。于嬛点点头。
  咖喱饭有点咸。于嬛也没说,把自己碗里的鸡肉挑给了孙成。后来一段时间,他们又去吃了米线、酸菜鱼、麻辣香锅。于嬛觉得酸菜鱼很酸,麻辣香锅很辣。到底怎么酸,怎么辣,于嬛没法和孙成说。好在,孙成也不问,默默地舀一勺鱼汤,滋滋地啜吸着。孙成的咂嘴声让于嬛觉得很安全。要是听一辈子的咂嘴声,于嬛觉得也无妨。孙成会咂嘴,她也会咂嘴。真是一段稀松平常的好时光。
  前几天,孙成告诉于嬛,有人要来了。于嫒“嗯”了一声。她没问是谁。每天都会有人来,有人走。孙成又说,元宵节要到了,让她和他一起带那个人看花灯。于嬛又“嗯”了一声。电话那头的孙成似乎很满意。这也奇怪,人和人相处久了,就能远距离听到他的微笑。
  于嬛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是嘴,这是胳膊。这些器官让她感到陌生。难道这些真的是自己的吗?也许她只是这个身体的宿主。她可以相信,她的所有意识,不过是寄居在这些器官上的光子信息而已。她可以在这儿,也可以在那儿,她可以在这个地方,也可以不完全在这个地方。就像把这些镜子折叠,谁能分清哪个才是于嬛呢?即使分清了,谁能证明这一切?所以,那个来的人又是谁呢?
  到了元宵节,夫子庙热闹异常。人们拥簇在路口,举起手机。路牙边贴着二维码标签。只有扫了二维码,报名成功,才有资格进入夫子庙。于嬛扫着,却愣在了人群中央。她感觉自己就像待宰的肥猪,盖上了“检疫合格,准予屠宰”的水印后,便可以参加一场缤纷红火的盛宴了。孙成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她知道他要说啥。不过孙成没说,他也知道她知道他要说啥。“叮”,手机程序完成了。孙成在前面走着,于嬛在后面跟着。要是他们身后多了个小人儿,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男孩走得快些,女孩走得稳些。于嬛看向马路对面。那里有无数头猪,大猪,小猪,公猪,母猪。猪尾巴后面,串着一圈的猪仔。于嬛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血水淋满全身。
  你知道,神舟5号飞上太空时,杨利伟听见了敲门声吗?咚咚咚。于嬛勾着食指,敲打空气。
  那不挺正常。人家总要串串门的。孙成说。
  我说的是在太空,地球外面。
  那更正常了。孙成停下脚步,看着于嬛。你说,把你抛在地球外边,你不都寂寞疯了吗?正巧杨利伟上来了,瞅对眼了,过来知会一声,日后好相见啊。
  于嬛觉得孙成说得对。一个人在外漂泊,多一个熟人多一条路,哪怕不是老乡,也四海之内皆兄弟啊。于嬛点点头,挽住了孙成的胳膊。两个人并排走着,像飞行器某种成对的器件。
  到了夫子庙正门口,警察要他们出示门票条形码。于嬛和孙成掏出了手机。
  他们在等谁呢?站着半天。于嬛问。
  等坏人。孙成说。
  坏人?怎样的坏人?
  非法地从事一些侵害他人利益活动的人类,就是坏人。
  于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在等谁呢?
  我在等我们都在等待的一个人。孙成从传送带上拿走了背包。
  那我们在等谁呢?于嬛又问。
  我们在等一个人物。我写的书里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孙成的这本书,于嬛也听他说过。玄幻吗?武侠吗?现实题材?先锋小说?孙成都只是摇头。于嬛想,每个男人,都会需要一本自己写的书,一本不被他的身边人所了解的书。孙成写完了,她不会和他要的。要是孙成签上了他的大名,送到她手里,那她也只会客客气气地摆在床头柜上,再添一个小夜灯。深夜,他们俩都睡了,小夜灯静静地发光,将孙成的书的每一页都照亮。
  那我们在哪里等那个人?于嬛问。
  孙成没有回答她,急匆匆地涌入人群中。
  你想吃什么?忽地,孙成转头问于嬛。
  关于吃什么,于嬛并没有计划。在和孙成相处的一年多里,孙成想吃火锅,那她就去吃火锅。于嬛想吃甜品,那孙成就去吃甜品。似乎这短短一生,他们都在努力活得合群。在这地球上,只要有两个人成了朋友,那其他人就会想,为什么我就不能?所以,就有了群体,有了社会,有了国家。这么说,我们追求的名利、婚姻、仕途,都是对祖先生活的戏仿。想到这,于嬛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活着是为了顺势而为,那无数日子的重复,也是对无数生命的重复了。   孙成找了家鸭血粉丝店。两人各自坐着。手机的荧光让孙成看起来有点不真实。
  你说先有秒针呢,还是先有时针?孙成问。
  这是个好问题。于嫒沉默了。鸭血粉丝店里挂着一个电子时钟。如果人类先发明电子时钟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不过,于嬛觉得,秒针和时针,都是不存在的东西。人类为了丈量自己的生命,才发明了这些虚拟的指向性符号。于嬛去过工地。那时,她有个工程师男朋友。钢筋,水泥,塔吊。她的工程师男朋友说,按着设计图,把砖石摞起来,就成了。到时候,他能拿到一大笔钱。于嬛还没见到那笔钱,就和他分手了。这也导致了于嬛不知道他拿那笔钱做了什么。也许交了个房子首付,也许买了辆车,泡妹去了。去年情人节,工程师还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没接到,就算了。她不喜欢运气不好的人。不过,于嬛还记得工地里的钢筋水泥。一个x轴,一个y轴,一个z轴,就组成了一个空间。宇宙是个看不到边际的空间,时间只是标志人类位置的数轴而已。它让我们有了计算世界的方法。所以,时间只是一卷量尺,而秒针时针只是上面的刻度。对于刻度,我们不好说谁先谁后。就比如1和2,到底谁先谁后呢?宇宙里,处处都有1和2,还有3和4。这个问题,于嬛和她的工程师男友讨论过。工程师问她,对于女人,是先有乳房,还是先有阴道呢?他认为,可能是先有阴道,要先生出来,才能哺育。于嬛觉得不然,阴道只是一条道路,而乳房是一个房子,去房子前必须得走上一段路,可是,没了房子,粒子还有穿越空间的必要吗?工程师摇摇头,说于嬛不了解走路的快意。于嬛摇摇头,说他不理解宇宙的构成方式。也许是那个时候吧。于嬛老是这么想。那个时候,就注定了,宇宙观不同的人,不能在一起。
  我觉得吧,还是得先让他多经历些磨难。孙成还在自言自语。鸭血粉丝汤已经端上来了。粉丝顺着孙成手里的筷子滑了下来,溅得他满袖口的汤水。你说怎么样?父母病故,出了车祸也是可以的。恋人劈腿了,朋友也背叛了他。他还有一屁股债务……
  于嬛不明白,一个研究生物的人,居然写起了小说。不过也有相似的地方。生物研究生命实体的起源,文学研究生命虚拟的奥秘。等忙完了这阵,她想出去远游一次。可以是澳门,也可以是西藏。在她上大学那会,宿舍里的三个姑娘约着去郊外扎营。还是于嬛救了她们。她们出去了三天,毫无讯息。于嬛报了警。警察在一座山洞里找到了瑟瑟發抖的她们。她们说遇到了野人,三米高,全身毛,走起路来一个脚印就有脸盆大。她们被遣回了学校,继续和一群没见过野人的学生上课、逃课、写论文。于嬛请她们吃了顿饭。问,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左边那个说,她要到世界五百强公司实习了。对面那个说,她父母给她交了南京房子的首付。斜对面的那个说,她男朋友说一毕业就结婚。然后,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需要你活着。直到今日,于嬛都想不明白,自己活着,有那么必要吗?
  你说我这样设置情节,好不好?孙成打断了于嬛的沉思。
  嗯嗯,好。于嬛应和着。
  你在哪里等那个人?于嬛又问。
  这样也不行。孙成长叹一声,瘫在了椅子上。
  你想吃臭豆腐吗?孙成又坐了起来。
  于嬛点了一份榴莲臭豆腐。味道好。但她也没说出口。因为孙成也吃着,如果他觉得好吃,他就会说。如果他觉得不好吃,那她说了也没什么用。
  孙成什么都没有说,丢了臭豆腐的空盒,走进了对面的伴手礼店。
  这个要一盒,这个要两罐。孙成尝了些果干、松塔,于嬛喝了花茶。门口有打包伴手礼的快递员。孙成买了些花茶,于嬛买了些曲奇。于嬛看着两个包裹,一个寄给她,一个寄给他。一个人,将一个包裹寄给自己,这难道不是一种孤独吗?在于嬛小的时候,她曾经坐在秋千上等过一个男人。等了一下午。那个男人说,回家拿糖给她吃。她信了。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她并不讨厌那个男人,但她讨厌童年里充溢着整个下午的孤独。没有人找她跳绳,也没有人找她踢毽子。她就在等。等着等着,她就这么大了。等着等着,她又把曲奇、童年、后面的人生,再次打包,寄给了未来的自己。这是一种惩罚吗?于嬛不敢细想。
  离开伴手礼店,于嬛看见了一棵行道树。树两端站着武警、消防兵、人民警察。他们直挺挺地站着,不动丝毫。
  警察哥哥,你们是在等外星人吗?这些真人做的人偶,并没有回答于嬛。于嬛伸出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他们的眼珠是能动的。这让于嬛兴奋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孙成走了过来。
  你要等的人是他们吗?于嬛指着他们仨。
  孙成拉着于嬛准备走。武警拦住了他们:这边是单向行道。
  于嬛嚷了起来:要是我们原路返回了,岂不是又出了夫子庙?
  这边是单向行道。武警再次重复。
  人群涌动。于嬛走着,紧紧贴着孙成的身体。
  孙成,你告诉我,你要等的人,是你的前女友吗?于嬛轻声问。
  要是前女友,还会带你一起来吗?
  那就是你的初恋,相思十年,再见一面?
  孙成的头摇成了拨浪鼓:我要找我小说里的那个人。
  我不信。于嬛嘟起嘴,很快又瘪了下去。她觉得,这是嘟嘴的时刻,但不是对孙成嘟嘴的时刻。有很多次,于嬛觉得孙成有解剖她的冲动。比如吃着牛肉面,于嬛会想起自己的两颗肾脏。是不是也如此红润?可能褶皱没有这么多,口感也不同。还有孙成抚摸她身体的时候,宛如一把尖锐的手术刀,在于嬛的身体上游走。还是疼而不见血的那种。于嬛战栗,却又沉醉于这种快感。如果于嬛死在了孙成的手下,她希望孙成能把她的皮完整地剥下,做成一把琴。于嬛想象着,自己死了,还能和活着的人产生共鸣,这般的死亡也不亏。
  我也在等一个人。于嬛说。
  你在等谁?
  小时候,我一直在等待一个画家。我希望他能画出他自己在画画的样子。你说一个人是如何描绘自己在创造时的模样的呢?这种描绘本身就是种创造。后来我长大了,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人在创造一样东西时的思虑、考量,远比他最后呈现的,要多得多。这也让我陷入了死循环。人如何在创造前后,保持平衡呢?这种平衡有必要吗?就像画家画画的手,如何让它不再颤抖呢?   这么说,你一直在等一个画家咯?
  不。我在等待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你也在等待。这个孩子也许是你的作品,也许是我的一盆花、一只狗、一项事业。前半辈子,我用吃奶的力气生下了它。后半辈子,如果可以,我希望它能生下我,一个全新的我,一个完整的我。这才能让我感到,值得过这么一辈子。于嬛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孙成不说话了。
  人们在前方惊呼了起来。一艘载满了花灯的船漂浮在河面上。寂静的、沉醉的、婆娑的秦淮河,依稀露出了她的眉梢、她羞赧的面容、她裸露而洁白的肩头。不远处,是绿的山,紫的山,红的山。整座小山都缀满了霓虹灯。一派烟花洒满了夜空,零零的,恍若星子,又恍若那些被抛弃的梦想。于嬛走上桥,扶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气。三三两两的人聚了过来。花船近了,它像一块蓝蓝的天空。于嬛只想这么比喻。有什么比蓝蓝的天空,更让人感到幸福呢。在蓝天下,人们相爱,思念,又别离。在蓝天下,我们遇见彼此,相拥在一起,然而谁也没有丢下手里的匕首。这是怎样的世间。我们又活过了怎样的生命一程。
  我们去看花灯吧。于嬛对孙成说。
  我见过一个自杀幸存者。买完门票,孙成对于嬛说。他没有我写的那么不幸。他父母健在,家里没有破产,有恋人,朋友也有那么几个,事业还有些念想。但他还是很痛苦,他说,他不爱这个世界已经很多年了。在我认识他的两年前,他去卧轨了。他躺在铁轨上,躺了一下午。火车并没有来。铁轨两边是田野。天晚了,田野里传来了笛声。他的眼泪就下来了。他对我说,活着便是等待火车碾过身体。你接受得了这样的结局,为什么你就接受不了这样的过程呢?于是,他起身,回到了人群中间。他知道,在铁轨上,火车不会特地来找他。而在人群中,永远会有人需要他。说完,孙成对着于嬛眨眼。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写这本书的原因?
  不不不。孙成摇头,搂住了于嬛的肩膀。我们总是期待成为和自己相反的人。相反的着装,相反的人生。我写这本书,是为了,在我吃牛肉面、咖喱饭、酸菜鱼时,不仅仅是你在陪着我吧。于嬛缩在了孙成的怀里。这是她第一次为了他们的爱情而感动。她和孙成是在志愿者协会里遇见的。孙成去捐血,于嬛去给残疾儿童上课。于嬛觉得这个男人不错,有爱心。孙成约她出来吃饭,她来了。他又约她,她又来了。就是这么简单。于嬛从来不问孙成他过去的事,孙成也不问。他們是因为爱在一起的,哪怕爱的含义各有不同。
  走入展会,一路缤纷着各色花灯。赤、橙、黄、绿、青、蓝、紫。还有一些没有确切名字的颜色。黛绿色的莲花,金黄色的星星,还有彤红色的廊门。于嬛握住了孙成的手。他的手是热的。这也让于嬛鼻尖一热。她想起了那些简单的日子。她感冒了,孙成让她多喝热水。她姨妈痛,孙成让她多喝热水。她累了倦了,孙成还是让她多喝热水。于嬛难免有埋怨。可仔细想想,这便是余生平淡的日子。我们年华耗尽,最好的后路,也就是无限地靠近曾经鄙夷的事物吧。
  你说,是先有光,还是先有眼睛呢?孙成又问。于嬛知道,他不是问她。他在问他自己: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照这么说来,是先有眼睛。可如果没有了光刺激眼睛,我们又如何明白眼睛的重要呢?或许,我们会认为,眼珠只不过是脸上的两个肿瘤。
  这和你写的小说有关吗?
  说不上有关系。但是我觉得,只有搞清楚了这些,我才能下笔写。孙成趴在了石桥的栏杆边:我相信,今天会有人来的。不管他是谁,他在我的书中,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可以给他一个家庭,也可以给他飞檐走壁的神功。这似乎取决于我,但其实取决于他。取决于他愿不愿意来找我。
  这和你研究的那些动物实验有关吗?
  实验?我们本就生活在实验中。你和我在一起是实验,你去工作是实验,你来此人间活一趟,也是某种秘密的实验。你看看前面,水中、山上、树梢间,都是大大小小的实验呢。实验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灵感。你的出生是灵感,我的出生是灵感。怎样运用灵感,才是我们的一生要做的事。
  他今天会来。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于嬛勾着孙成的胳膊窝,又放下了。这个姿势让她感到不舒服。她以前问过孙成,为什么选择和她在一起。孙成说,因为他和她在一起,相处得很舒服。于嬛不知道,“舒服”是个怎样的界限。做个按摩舒服,喝杯温开水舒服,和一个人在一起,也舒服。看来,“舒服”可真是不起眼呢。可有些时候,人就图个舒服。
  孙成放下了他的背包。出发时,于嬛只拎了个手提包,孙成却背了个硕大的背包。于嬛没问孙成背的是什么。既然要背着来,那就有背着的理由。这种事不必多问。如果多问了,可能就打破了“舒服”。于嬛知道这一点。而大部分时候,孙成也让她感觉到舒服。想必孙成对此也有所了解。
  孙成的背包里,是满满一袋大小不一的石头。这个是我去西藏时带回来的。孙成抚摸着一块青紫色的石头。我醉得一塌糊涂,倒头就睡,醒来时,我就枕着它。孙成的指尖摩挲着石头的每一处筋络。刹那间,他把它扔进了河里。这是北海道的,这个来自尼泊尔……孙成说着说着,举起背包,把包里的石头,一股脑倒进了秦淮河里。石头溅出水花,啪嗒啪嗒,大大小小的涟漪。波纹散去,一圈,一圈。本是有灯影在里面的,瞬间又碎了,红色一片,蓝色一片,被一只无形的手剥落了,落在河面上,艳艳而恹恹。于嬛想起了朱自清,也想起了俞平伯。他们也见过秦淮河的破碎吗?纹路扩散着,又斑斓着、恣意着,悠悠地撞到了那边,悠悠地又折回,红挨着蓝,蓝碰着了红,眨眼间变成了灯尖的紫色。想必朱自清和俞平伯,是见过的,而且见过不少。而于嬛是见不得这样的悲欢离合的。她觉得这不是坠落,而是河水的一次次心悸。它是担忧着孙成的,它也担忧着于嬛。它怕孙成和石头一起沉下去,也怕于嬛就此消失不见。
  于嬛蹲了下来,捧住孙成的脸: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于嬛觉得,孙成要找的人,肯定是他的老情人。说什么写书,都是骗人的。就像现在,他们俩走着走着,孙成就不见了。不见了总有理由的。孙成开始躲着她了。于嬛感到有些心慌,仿佛有人把她仅剩的东西都抢走了似的,虽然这些东西都不值钱。转而,她又觉得释然。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和一个捂着钱袋子的人,想必前者才会更加勇敢、更加积极地应对人生的磨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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