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罗斯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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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入夏,蝉嘶暸亮得令人有点烦。
  芳苑是乌溪与浊水溪冲积形成,略成长方形之平原,离海很近的村落,成群麻雀于土地公庙前小公园边新植的山樱枝桠间跳上跳下。远方,一墩一墩的黑云堆积于阴霾的天空,零星闪电划过云层,溅出的亮光,让乳姑山下村落的民众心慌不已。土地公庙前挤满了人,身穿黄袍的道士念念有词,左手持招魂旗,右手持铃铛铛,在众人聚焦的眼神中,绕着供案转着圈子……
  2
  乌云在远方的山头转着圈子。今年春分后,连续几个月没有下雨,闷与热的煎熬,让村民们显得有些倦怠与不安。虽然时常有春雷响过,却一直无法落下雨来。村民们开始担心这是不祥预兆的警示,因为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只打雷而不下雨是虚耗大地的元气,也将使得生活于这块土地上的村民之灵魂受到惊吓。
  惊吓,于疾病侵袭下开始蔓延。
  靠近防风林的那间砖造屋的男主人林海,六十几岁了,一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因为干旱而显得更为绵密与曲折。他唯一的儿子阿福刚满四十,身强体壮,猪脚面线刚吃过的第二天,莫名其妙于水田除草时,一阵眩晕袭来,整个人脸朝下,趴在水田里,幸好在一旁的林海发现得早,立即将他扶起来,拍了拍背,发现没有醒过来时,立即背着他跑到村落的卫生所求救,经过简单处理后,转到署立医院治疗。一个月过去了,还没醒过来。
  阳光有点刺眼。林海找来了一把木梯,架在房屋的墙面上,叮咛老伴扶好木梯后,把阿福经常穿的那件衣服系在腰际,缓缓爬上木梯,构住了屋顶上的瓦,两手撑起身子,整个人十分灵巧跃上屋顶。之后,放轻脚步走向东边的屋檐,转身,面向北方,从腰际解开了阿福的衣服挥舞着,大声叫喊:阿福,回来吧!阿福,回来吧!
  招魂这件事,开始在村落蔓延。
  村民们深信生病的人,是在他睡觉或失去知觉时,灵魂暂时离开了他的躯体,希望用他熟悉的衣服将他召唤回来。
  3
  阳光炙热。空气中漂浮着污秽杂质,村落里那条通往大海的小溪,露出了河床,许多小鱼曝尸于阳光下,臭味弥漫整个村落,许多人开始莫名其妙发烧。村民们找了祖先流传下来的偏方———洽查某、雷公筋、金银花或灯笼草熬水服用,希望能消消暑气,把体内的温度降下来。
  以前,村子里的人发烧了,喝几杯凉草,流流汗就没事了,如今,那些被视为消暑灵药的药草都失去了效益,村民们开始慌了。
  离村落有二公里远的市集,有两家什么病都看的诊所,规模不大,设备简陋。开始时,医师透过听诊器诊断,初步诊断这是一般感冒,开了一些要让病人带回家服用,也没有花时间追踪,直到病情恶化的人越来越多,县卫生局官员才开始留意这种不正常的现象而开始慌乱起来。
  平常很少见到救护车的村落,一下子涌入了十几辆车,把对外的那条道路都塞满了。在家人搀扶下,病患转送至市区教学医院住院治疗,透过血液、尿液、粪便等细菌培养,与断层扫瞄分析,发现这是一种已经灭绝近五百年的罕见病毒感染时,风暴正式在村落掀开了。
  究竟是什么病毒侵袭村落,没有人知道。警戒线拉起了,黄色塑料带绕着村落外五百公尺远的矮树或新竖立的木桩几圈,禁止闲杂人进出。远远望去,仅三十几户民宅形成的村落如一座被遗弃的孤岛。村民进出必须登记,如体温超过了三十八度就会被强制送到医院治疗。上了年纪的老人即使感觉身体有点发烫,也不敢声张。
  卫生局官员从中央卫生机构派来的专家眼神里,似乎看到了死神向村落无情招手的冷酷。村民对于这种病毒没有免疫能力,大人搁下工作,小孩也暂停上学,一批一批被送到署立医院接受检测;而住进来的病人已经七天了,除了X光照射外,连心电图诊断也反复进行,却一直查不出病因来,只知道有一种病毒正啃噬着他们的细胞,他们的脸上都有一层死神的阴影。
  4
  五百年后苏醒的病毒,有一个奇怪的名字———索罗斯。
  初次从医师口中听到病毒的名字,多数人都皱紧眉头,一再反问:锁螺丝?什么是锁螺丝?村民们对索罗斯的陌生,一如穿梭于医学中心那群政客的无知,乱了方寸,面对记者的追问,总是低头沉默离去。
  5
  索罗斯病毒专门猎杀男性,数不尽的破产失业、家破人亡、辍学的现象似乎已经蔓延。医院逐渐涌入其他村落一些全身无力,头痛胡言乱语的病患,许多病患说,双手感觉无力,吃早餐拿筷子或刷牙时都提不起劲,那双手好像脱臼似的,完全提不起来。
  索罗斯病毒侵袭村落后,已有七人相繼死亡,有人开始怀疑与几年前流行的口蹄疫有关。当时,感染口蹄疫而被扑杀的猪只,都被送到乳姑山下一片荒地掩埋,虽然洒了许多石灰并作好防护措施。三年后,因为村落水圳的工程的施工而让危机浮上台面。
  当天,浓雾笼罩着远方的乳姑山。水圳施工人员在乳姑山进行基桩工程时,突然在离地面一至二公尺处,挖到猪只残体,工人随即把土方填回,并焚烧冥纸祭拜。三年前掩埋的口蹄疫病死猪未腐化的消息传出后,兽医认为这种现象相当罕见,可能是掩埋场所温度较低或洒石灰抑制了腐化的速度,建议未腐化尸体应予焚烧处理,否则猪只尸体上的口蹄疫病毒仍未遭到破坏,可能会在挖掘、搬移的过程中,存活并散布出去。县府官员紧急会勘后,认为残体已不多,决定继续采掩埋方式处理。村民们担心还有大量的病死猪没有腐化,会造成二度污染,甚至有再传染口蹄疫的危险。
  6
  病毒与口蹄疫有关吗?在民意代表强烈抨击下,卫生局官员们开始担心口蹄疫疫情会死灰复燃,于是,村子里的猪都被扑杀了,靠养猪生活的农民在近似疯狂的扑杀行动中,承受了生存的煎熬与精神的折磨。
  猪扑杀后,罹患无名病痛、莫名发烧的患者没有减少。卫生局官员开始怀疑是流浪犬所造散播的,而由卫生、警察、消防、环保单位所组成扑杀流浪犬的队伍,如大军压阵般出动了,凡是在村落流浪而不管有人或无人饲养的狗,都捉起来丢进密闭式的汽车里,利用电殛方式扑杀。那段日子,滨海村落经常可以看到扑杀流浪狗的厢型车,晨昏不歇于村落巷道兜着圈子。   许多村民看着厮守多年的狗被捕狗队的人,以网子罩住身子,于挣扎中被带走,或看着捕狗队员追着狗奔跑,上气不接下气的队员手持通了电的电极棒,往狗的身上挥了过去,当场将狗扑杀的惨状,眼眶溢出了泪水。
  很多话想说,一直没有开口。
  7
  闷雷响过,雨水仍然没有来。
  邓县长在卫生局长陪同巡视特别病房后,脸色如蒙上一层厚厚的霜雪,把头顶上那顶灰色棒球帽压低,遮住了半边脸,悄悄从旁门走开了,只留下守在门口的记者和病患家属一脸错愕,尾随而来的是病患家属一阵的怒骂。额头绑着抗议布条的激动家属,面对摄影机开始咆哮起来。
  人群中,有人取出事先以红墨汁写上“政府无能,草菅人命”、“死不瞑目,还我命来”之类标语的布条,有人高举着“滚蛋,县长下台”标语,透过镜头犹如鲜血的控诉。
  8
  医院外,抗议声沸腾。
  警察手持盾牌阻挡人群接近医院急诊室;急诊室里的护士神色慌张,面对突如其来的抗议,显得有些焦虑与不安。近百位人群大声嘶吼着,在警员手持“行为违法”警告标语下,一步一步往急诊室大门挪动脚步,与执勤警员发生几度冲撞,在新闻记者闪光灯此起彼落的闪烁下,绑着白布条的群众激动叫喊起来。
  ———我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政府应该还我一个公道。
  抱着相框上黏贴黑色缎带花的中年男子咆哮起来。
  ———我先生一年健保卡都难得用一次,谁知道前几天因身体不舒服而到医院,医生说血压偏低了一点,可能是受了风寒,吃了三天的药,一点效果也没有。后来转往大医院住院治疗,除了照X光之外,还进行抽血和抽骨随检查与脑部断层扫描。第二天就开始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医师给他在生理食盐水中加了一针,昏迷了两天,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一位妇人牵着年幼孩童扑倒在抗议的人群中,泪水爬满了脸颊,年轻记者一脸严肃操控着肩上的摄影机,对着她红润的眼眶来回移动,孩童因人群的骚动,不安地扑进妇人怀里而放声大哭。
  远方,响着闷雷。
  9
  雨水仍然没有落下来。
  阳光炙热,肌肤有点刺痛。
  医院门口外,停放了六辆SNG转播车,平常只有在荧光幕上才能看到的新闻主播也忙得像只苍蝇,在医院穿梭。每天下午两点,县卫生官员们就坐在冷气房里,透过幻灯片逐一检视肆虐的病毒,眉宇深锁。年轻的卫生局长在会议中,握着雷射笔,自幻灯片投射的白色墙上,点着重要的画面,细说病毒蔓延的经过与掌握的情况。
  ———新病毒传播管道仍是个谜。目前所知道的,是人类感染了索罗斯病毒,一个星期后才会发病。
  年轻的卫生局长清了清喉咙里的痰。卫生署长听了简报后,转头,看了一眼远从美国防疫单位派来的专家,眉宇深锁。希望听到不久前送到全球最权威的亚特兰大疾病管制中心的化验报告。
  ———病毒的胺基酸序列已经分析出来,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单纯的病毒,和口蹄疫不同的是,只有人会死而猪不会死。
  一位戴着眼镜的美国卫生专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翻阅着手中报告,以流利的英语报告检测结果,许多在场的人因为听不懂英文而一头雾水。
  ———人类罹患这种病毒,七天潜伏期,即便撑得过去,也是植物人。
  美国卫生专家站了起来,继续说,随手把一叠卫生署提供的检测报告翻了翻。新闻记者忙碌捕捉着简报上的幻燈片影像。
  ———听说这种病毒与马达加斯加有关?
  ———索罗斯病毒胺基酸结构与不久前在马达加斯加发现的病毒有百分之十五的差异,因此,在马达加斯加的那套应变措施已无法适用。
  美国卫生专家以英语回答记者问题。一位中年男记者停下在采访笔记本上书写的动作,抬起头,两眼露出狼一般锐利的眼神。
  ———索罗斯病毒难道没有办法控制?
  ———NO!
  透过翻译,美国官员摇着头,猛烈挥手,抓起桌上的雷射笔,将红色雷射光聚集于一具已经死亡的男尸脸上,滔滔不绝诉说着他对这种病毒的忧心,眉宇间浮现着淡淡的忧郁。
  中年记者皱着眉头,采访笔记上留下两行歪歪斜斜的字:
  病毒蔓延
  NO控制
  10
  病毒蔓延,如风,无声无息。
  越过茂密木麻黄林,是一座渔港,渔港四周聚集的村落里,有一家除了开刀之外,对小孩、老人、妇女病都在行的小诊所。诊所医师六十几岁了,已行医三十几年,不久前,因高烧而暂停应诊一个礼拜,诊所铁门拉了下来,铁门上贴着一张A4般大的红纸,纸上印着“医师出国,暂停应诊”八个字。
  刚开始时,村子里的人以为林亚力医师又去探视移民美国的女儿了,直到地方报纸刊出索罗斯病毒死亡又添一名冤魂的新闻,报导中,出现林亚力的名字后,村子里的人才知道他已过世了。
  恐惧随着医师的过世而蔓延开来,如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整个村落,村民在一片死亡阴影中,如一群惊弓之鸟。
  ———莫非是死神惩罚我们?我们曾答应在土地公庙前演一场平安戏,后来因为台风来了,平安戏一直没有演。
  老人围坐土地公庙前榕树下议论,脸像蒙上一层霜雪,惨白。
  ———不会吧?土地公不会因为我们的无心之过而惩罚我们吧?
  ———这很难讲,有时候神明也会翻脸无情。
  人群中,你一句我一句嘀咕个没完,脸上的阴霾越来越深。突然,一群聒噪的麻雀绕着金炉,往他们的方向飞来,围坐在土地公庙前的老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片刻,彼此相互望着,如土地公般无语地望着远方。
  ———如果不是土地公作弄,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摘下帽子,煽凉的老人将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烟往嘴里送,吸了几口,缓缓吐出烟圈。在无风的午后,烟圈缓缓往上飘。   ———不久前,我从街上回家,经过市场时,看到过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嚼槟榔的男子吐了一口槟榔汁。
  ———不要乱吐槟榔汁好不好,对土地公也该尊重一下。
  男子觉得不好意思,站起来,跨出左脚,以穿着拖鞋的脚磨去那摊如血般殷红的槟榔汁,槟榔汁经过男子一阵搓磨后,颜色淡了却蔓延开来。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知道,反正是会让人脚底发冷的东西,闪得太快,没看清楚。
  男子蹲下身子,脱下了左脚的拖鞋,在地板上拍打起来。
  ———我就说嘛,台风来时,村子里来了一头五个蹄的猪,不吉利啊,我坚持不要动它,大家偏偏不信,把它杀了,一定是猪的冤魂来作祟,你看,吃猪肉的人几乎都生病了,死掉了!
  年纪比较大的老人,是村长的父亲,提起那年台风过境的事,大家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不敢吱声。
  ———不对呀,林医师没有吃。
  ———不要看我,我只有吃一点点而已。
  ———怪了,如果是猪的冤魂作怪,为什么操刀的张海没事?
  ———是啊。
  ———问土地公就知道了。
  11
  蝉鸣暸亮得有点聒躁的上午,麻雀在新植的山樱枝桠间跳来跳去。
  远方,一墩一墩的黑云堆积于乳姑山那方的天空,零星闪电划过云层,溅出的亮光,村民对此心慌不已,挤在土地公庙前,陪着身穿黄袍的道士作法,希望能化解这场似乎没有尽头的灾难。
  村民们是善良的,当他们觉得阳间无法获得公平正义时,决定诉诸阴间力量来讨回公道。道士念念有词,把招魂旗往西方挥了三下,搁下手中的铃铛,停下脚步,喘着气,向站在一旁的村长比了几个手势,村长心领神会般递给他三炷香与一叠金纸。道士把招魂旗铺在供案上,再摆上一叠贴着金箔,当地人俗称土地公金的金纸,抓起三炷香往四方祭拜后,念起了咒语,隔空于金纸上比画着,把村落目前正生病的人的名字写在金纸上。
  一个名字,一张金纸。名字写好了,道士于供案前咿呀咿呀念起咒语来,声音浑浊,没有人听得清楚他在念什么,好像一群讨厌的苍蝇在耳边飞绕。
  把三炷香插进香炉,拾起十来张金纸在香炉上窜起的香烟中转着圈圈后,与事先写好的黄纸一起送进金炉焚烧,正式向土地公告状的程序就完成了。
  ———接下来,如果你们要请示土地公什么事,你们可以推代表来处理。
  身材微胖的道士,不堪来回的折腾,汗珠顺着额头落了下来。接过红包,脱下道袍,抹去脸上汗水的道士显得有些疲倦。人群中,村长的父亲年纪最长,被公推为与土地公沟通的代表,他抓了一把香点燃,分给在场每一位村民,一起虔诚地磕起头来。
  之后,他将神筊握于掌中,其他人站立两旁,随着他双手合十磕头请安后,也听不清楚嘴里念些什么,只见他将神筊往地上甩了开来,神筊在脚旁弹跳了几下,停止了,如半月形的神筊一正一反地躺在地上,一群人惊呼起来。
  ———你问了他什么?是不是没演平安戏的关系?
  ———我问他死亡是不是真的和那个什么病毒有关?
  ———可能是巧合吧,再丢两次看看!
  村长的父亲弯下身子将神筊拾起,磕头膜拜后,连续丢了二次神筊,神筊弹跳了几下,依然一正一反躺在地板上,其中,有一片神筊在他的脚尖前,如陀螺般直立旋转,转了很久才躺了下来。
  ———土地公生气了,告訴我们不要不相信。
  村长的父亲一边弯腰捡起神筊时,一边训话。
  一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狐疑如浓雾般拨也拨不开,彼此轻声交谈着。
  ———听说李安雄也住院了,前天我还和他在市场喝酒,身体壮得像一头牛,酒量也不错,昨天住进了医院。
  ———喝酒喝坏了吧?
  ———不知道,我担心会不会跟那个什么病毒有关。
  村长的父亲皱起眉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突然站了起来。
  ———会不会跟村子那家塑料工厂有关。
  ———工厂?
  ———没错,工厂还没开工时,我们什么病也没有。
  ———不会吧?我家两个儿子都在那里上班,没什么反应。
  一位带着斗笠的老人摇着头。
  ———那会跟什么有关呢?
  老人们陷入苦思。
  蝉鸣依旧暸亮。成群麻雀于土地公庙前新植的山樱枝桠间跳来跳去。阳光依然炙热,连续几个月没下雨的村落,似乎任何东西随时都会燃烧起来。
  12
  阳光炙热,医院外的柏油路面冒出阵阵热气。
  医院院长室的冷气冷得令人颤抖。中年男子把几颗黄色药丸摊在桌上,以笃定的眼神瞄了个子矮小的院长一眼,将一叠以牛皮纸袋装着的钞票塞进他穿在身上的白色袍子的口袋后,嘴角扯出笑容。
  ———我们公司最新的药品,对抑制这次的病毒能帮得上一点忙。
  ———怎么可能,美国人都束手无策了。
  院长伸出手指将黄色药丸捏在指尖看了看。
  ———试试看!
  ———还亏你是生药学博士,没有经过卫生机关核准的药,我怎么敢用。
  院长摇头,掏出牛皮纸袋,掂了掂,扳起严肃的脸,丢在桌上。
  ———考虑看看!
  ———无凭无据,我怎么考虑?
  中年男子把牛皮纸袋塞进公文包,将黄色药丸装进一只小瓶子,重新取出一包用封装着的公文袋搁在院长桌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只要你不禁止,我可以找人试试看!
  ———出了问题,我一概否认!
  ———放心,不会牵连你,只要你帮我向特别病房打通电话。
  院长看了一眼压在公文袋上的装着黄色小药丸的瓶子,转身望着窗外。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推门走了出去,绕过几条走道,小心翼翼走向特别病房。   13
  特别病房外的走廊出现一阵骚动。
  中年男子递给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名片后,也顺势将黄色小药丸摊在掌中,告诉她这是治疗病毒的仙丹。
  ———我是金华药厂董事长,要不要试试,免费,可能有效。
  许多人围了过来,得知那瓶药丸不用花钱购买,纯粹是试用品时,叽叽喳喳交换起意见来。
  ———我不能做主,要问问病人。
  ———试试看,或许有效也说不定。
  14
  两天后,特别病房传来吃过黄色药丸的病人过世了的消息。
  中年男子心情沉重,坐在办公室盯着黄色小药丸看了许久,找来了研发部余经理探讨黄色小药丸的药效。
  ———药丸怎么会无效?不是都在掌控中吗?
  中年男子以锐利的眼神瞪着呶了呶嘴的余经理,随手从办公桌旁矮柜抓了一把黄色药丸洒向他,开始咆啸着。
  ———我们的药对病毒完全无效,对不对?
  ———失控了,完全失控!
  ———失控,怎么回事?不是说百分之百有效!
  ———我也不晓得,在实验室培育的Q型葡萄球菌经过多次散播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衍生为索罗斯病毒!
  ———病毒?你把细菌搞成了病毒?有没有……
  ———目前没有办法消灭或控制,我们做过很多次实验,没有效,病毒会随唾液或血液感染,无药可治。
  ———投入的经费白花了?
  ———黄色小药丸对索罗斯病毒无效。
  中年男子踱着沉重步履,将指尖夹着的正在燃烧的香烟按熄于烟灰缸后,回过头,快步逼向余经理,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瞪着他。
  ———这件事要保密,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董事长、总经理和我,大概只有工友阿齐知道。
  ———什么大概?阿齐他怎么会知道?
  ———我让他到制作学生便当的工厂,将Q型葡萄球菌放进水塔。
  ———放进水塔?
  ———为了让我们研究改良,专门治疗肠胃病毒的药能攻占市场,被医院诊所指定使用,我们才培育Q葡萄球菌株……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上面查下来,我什么也不知道。
  ———董事长,这是您交待……
  ———不要把我扯进来,我什么也不知道。
  中年男子露出一脸狐笑。余经理一言不语,眼眸燃起怒火。
  怒火如日落,火红而烫。
  15
  日落,火红而烫。
  宁静的海边突然热闹了起来。
  一辆轿车越过防波堤,冲进了海里,悲剧发生了。
  轿车冲入海,几秒钟就沉没。救援队伍把白色轿车拖上岸时,一名被唤为阿齐的男子也随着轿车被拖上岸。阿齐瘫坐于驾驶座上,两眼张得很大,如沙滩上渴死的鱼。
  在防波堤上钓鱼的民众谈起这件事时,脸上还滞留一些惊慌。
  16
  ———黄昏时,我还看到他坐在这里喝酒。
  小吃店的老板,面对警察盘问时,一手持锅铲比画着,一手指着靠窗的位置。
  ———只有他一个人?
  ———没错,好像有什么心事?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最近不太景气,经常有客人会来这里喝点闷酒。
  17
  法医验尸时,脸上神经绷紧了起来。
  新闻记者在殡仪馆四周逗留,等待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法医手持细小而锋利的解剖刀划开阿齐的胸膛,将胸腔打开,发现肿大的脾脏,眉头不自觉皱起来。美国卫生官员在解剖室看着法医持解剖刀划过胸膛后,露出惊讶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检察官。
  ———没错,脾脏比一般人肿大约三倍,标准的索罗斯病毒症状。
  药厂工友阿齐落海死亡的消息传开来后,引来了疫政单位的慌乱。
  ———疫区怎么可能扩大,还扩大至五十公里外?
  ———他一向都准时上下班。
  ———他是位好人,最近好像股票赔了一点钱。
  ———不会有外遇的,五十几岁的的人了。
  附近的人对于阿齐都有相当不错的看法,而阿齐是因为罹患病毒而厌世自杀,还是另有原因,警察开始在村子里忙碌起来。
  夜深了,警车仍然在村落里徘徊。
  18
  远处传来警笛声。
  夜深了。中年男子机警地走向窗户边,伸手拨开窗帘,从三楼实验室窗户往外望去,两辆闪着警示灯的警备车急速朝药厂方向飞奔而来,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闪进脑海,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标示着索罗斯代号的培养皿,脸上的忧郁突然深浓起来。
  中年男子突然发疯似的打开培养箱,抓起培养皿冲进厕所,将索罗斯病毒扔进马桶,在扔培养皿时,没有丢准,培养皿跌落马桶外,碎裂一地。
  警笛声越来越近,迅速自阴暗的窗外传了过来。
  中年男子冲出厕所,拉开窗帘往外瞧,黑漆漆的夜里仍然可以看见两辆警备车绕过了工业三路,一路急速朝工厂的方向而来;他转身冲回厕所,弯下身子,抓起散落的培养皿扔进马桶,按了冲水开关后,随着从马桶储水箱流出的水声,脸上绷紧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嘘了一口气,缓缓走向窗前。
  警备车已逼近,在警备车前飞驰的是一辆狂飙的机车,中年男子心情顿时松懈下来,像一颗脱水的蔬菜,靠着窗,软绵绵地瘫坐下来。
  19
  想起了烟。
  中年男子从口袋摸出打火机时,感觉右手掌有点刺痛,低头一看,鲜红血液自手掌鱼际的地方渗出,整个人像被午后闷雷击中,张大嘴巴,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20
  ———失控了,完全失控!
  ———目前没有办法消灭或控制,我们做过很多次实验,没有效,病毒会随唾液或血液感染,无药可治。
  21
  想起研发部余经理的话,中年男子突然像發狂的猴子,双眼满布血丝,歇斯底里在细菌培养室跳了起来,还发出低沉尖的叫声……
  责任编辑:耿祥
  作者简介:王淼,医务工作者。已在《湖南文学》、《野草》、《检查文学》、《厦门文学》、《短篇小说》、《中国铁路文艺》、《牡丹》、《攀枝花文学》、《羊城晚报》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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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獒叫了起来。经验告诉我,这不是对野鸭、兔子、黄羊、狼之类动物侵入的警告信号。它从没这样因领地遭到侵犯而威严地吼叫过。谁会来五眼泉呢?  我停下画笔,向远处张望。从树林中蜿蜒而来的车道上,偶尔有树叶飘落,看不见人影。我安抚一下大黑獒脑袋,它明白我的意思,乖乖躺下。凝神谛听一会,除了院墙和房顶上飘扬的经幡,没有其它异常响动。我想继续作画,可是,大黑獒显得躁动不安。难道老毛病又犯了?刚来时,黑獒捕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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饵黄精  一到六月,山区里的小学校,便会组织人马去周边山寨支农。这个季节支农,不外乎扯燕麦、薅野草之类,所有的劳作都极其原始而简单。  我们行进在齐膝深的青稞地里,那些绿油油的青稞苗里,总会出现一两株高出一两寸的麦苗。老百姓说这是野燕麦,它们会疯狂地争夺土里的营养,影响青稞生长。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将这些野燕麦连根拔掉。  长安寨就座落在区公所后面的山崖顶上,绕过这七八十米高的断崖,攀上长安寨那几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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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城里的饭已有二十多年了,但心里一直惦记着我的家乡冯山村的美味儿。冯山村的粉条劲道、豆腐鲜美、胡麻油味醇,在四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加工制作有一套精细、复杂的程序,那些诱人的美味让人舌底生津、回味无穷,但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冯山村原汁原味的土猪肉香。  记得以前,我家也喂养着一窝土猪。关于怎样喂土猪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是无论刮风下雨、一日三餐、雷打不动。在我们家徒四壁的日子里,母亲养的母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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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堡镇人民政府:  我们松陵村地处南堡镇的西北方向,全村998户村民,13个村民小组(其中6个村民小组地处半山坡),全村3185人(其中男性村民1751人,女性村民1434人)。在这1751人的男性村民中,三十岁至六十岁的光棍汉186人,占男性村民的百分之十以上(其中三十岁至五十岁的光棍占百分之十的八成)。光棍汉已经成为我们村里的一个严重问题,困扰着我们村的经济发展,社会治安稳定。同时,我们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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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刹那更永恒的  化尽一切象外之象。原点  藏于深山的某处古刹  阶前草,雨后叶,扫地僧  都和将时光刀耕火种的青石板  一样沉默。众生俱寂  吱嘎的山门缓缓打开  一滴目光悄然落进青石板上的  凹凸,融入晨露或尘埃  晞干,随风归于阙无  不存在的母体  雨在下,春天用尽最后的力气  把我拎进一个人的北方  伞和行李箱沦为绑架的帮凶  胁迫莫名的行者走向莫名的归途  向身体反刍是多么痛苦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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