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打死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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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兰成长的死去,一个系列事件中的片断得以在公众面前曝光。兰成长不是第一个发现无证黑矿的“媒体聘用人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踏进这条利益链的人。与偶然发生的刑事案件本身相比,此案所涉的前因后果更值得人们关注。
  
  兰成长为何而去
  
  那天早上,在开往水沟村“黑口子”(当地人对非法采矿点的称呼)的公路上,兰成长并不孤独。兰成长那天雇的司机曹新斌向《瞭望东方周刊》追述,他们10点多上路,开出大同不久,就跟上来一辆车况不太好的黑色“普桑”,车上两男一女,和兰成长、常汉文都认识。“普桑”一路跟着他们的车到了水沟村“黑口子”,下来一人跟兰成长一起下到山沟去勘察矿口。
  
  从“黑口子”到煤主设在水沟村道班房的“办事处”的路上,常汉文还坐到了那辆“普桑”上,他们显然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前来的“同行”。公安机关后来查明,“普桑”上的是《中国论坛》杂志“工作人员”黄焱忻。
  黄焱忻的命运与兰成长不同,下午2点多钟,他接到矿主“侯四”的电话,如约去了大同五洲大酒店,没有进入公众的视野。而坚持在原地等待“解决”的兰成长却等到了一场杀身之祸。
  无论是深藏山沟的“黑口子”,还是没有任何标志的“煤矿办事处”,如果是纯粹的局外人,不可能找到。据司机曹新斌回忆,兰成长和他都不清楚目的地怎么走,他们过了沙圪坨收费站,兰成长给人打了一个电话,让那人在电话里指示曹新斌该怎么走。
  这个线人是谁?矿主“侯四”也很想知道。殴打发生当时,抱头蹲在外面走廊的曹新斌听到,当“殴打审问”进行到尾声时,“侯四”开始追问常汉文和兰成长,“谁让你们上来的?”
  常汉文,兰成长供出是“老杜”后,“侯四”马上给“老杜”挂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大叫:“老杜,你不够意思,叫人上来,你现在人在哪里?”
  得知“老杜”在市里,“侯四”说:“咱们坐坐,我们到市里见面!”曹新斌解释说,“社会人”嘴里的所谓“坐坐”,就是要找麻烦的意思。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兰成长已经无法开口。
  已是一个相当成熟的“驻站记者”的兰成长,手中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他是不敢在矿上坐等黑矿主前来的。做出这番判断的是兰成长到《中国贸易报》工作前那个单位的上级,国家安监局下属某事业单位主办的《中国安全生产》杂志社驻山西记者站负责人聂来先。
  聂来先指着记者拍摄的“黑口子”现场照片分析道,坑口前边有煤堆,煤色漆黑,这就是新煤,因为当地煤含铁,时间长了会变成暗红色:从坑口下来的煤道比旁边土地颜色浅很多,两边还有洒落的煤灰煤块,说明常有运煤车过往。要说出事后的1月10号、1月11号那两天“无生产迹象”还可信;要说从2006年春节炸封后就没有生产过,那是不可能的。
  聂来先说,按常规,无证开采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回这么多人上“侯四”的矿上去,一定是有“腥味”。
  
  “候四”的动机
  
  矿主“侯四”第一次听到兰成长的声音是在1月10日中午,侯当时正和手下人在香溢园吃饭,侯听完电话,手下问怎么了。侯说:“他妈的,又有一帮记者上去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
  “侯四”在看守所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称,当天遇到兰成长已经是第二拨来要钱的。“两千、五千、三千、四千、两千,三天一共接待了五拨‘记者’。这是给了钱的,有的问领导在不在,咱们就说不在,然后问你电话多少。给个电话号后,赶紧把手机关了,手机打不通他们也就走了,这样没给钱的也有四五拨。”
  “政府不让出煤,每天出个二三十吨煤你说咱们能挣多少钱?”
  兰成长的这个电话终于让“侯四”崩溃了,他决心发泄一下几天来积累的戾气,带上7个已有酒意的手下赶回水沟村。
  熟悉“侯四”的大同当地商人告诉本刊记者,“他20几岁能开上宝马,不是不懂事的人。”侯四如此冲动是有原因的。
  据当地一位媒体人士介绍,大同左云县去年发生“5·18矿难”后,除了同煤集团和大同地方煤炭集团的矿井,县、乡、村和私人煤矿全刘停产,去年12月中旬以后才逐渐恢复生产,靠这个生存的人员手头很紧,任务也完不成,没有了经济来源,所以一有点线索,大家都扑上去。
  但因为停产,矿主手头也很紧。前述大同商人说,煤矿从“5·18”停到现在,税费可不能少,年初又正是要交税费的时候;加上最近省里要求资源整合,相当于拿钱买下煤炭资源。“矿主手头也很紧,两个紧碰到一起,可不就要出事儿?”
  即使到了这的候,“侯四”也并“不想破坏这种共生关系”。他在赶赴水沟村的路上提醒手下:“去了看情况,如果是真记者就好好招待给点钱,走了算了。”
  进一步激怒“侯四”的是,兰成长、常汉文拿不出新闻出版总署的“真记者证”,还张口就要5000,给2000都不干。
  打完人后,“侯四”甩出2000块钱给兰、常二人“看病”,兰、常去医院后也没报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出了人命,兰成长于次日伤重不治,家属终于向公安机关报案。
  1月13日,天涯网贴出“山西浑源:黑心矿主打死记者”帖子,兰成长案浮现。
  
  利益链受冲击
  
  兰成长死了,“侯四”的“接待工作”并没有结束。“侯四”在看守所对《瞭望东力周刊》说,那天正在打兰成长的时候,还有一拨“记者”打电话,回到市里拿2000块钱,给解决了。“侯四”说,得知兰成长死讯,准备“跑路”的那天,“还有人给我打电话呢,我说有点事,完了再说哇。”
  “监督”队伍日渐庞大,让“侯四”常有意外发现,一次,一个自称省政府办的杂志的“记者”打电话来要钱,见了面才知道这人自己早就认识,就是大同街上的一个混混。
  兰成长以及初中文化程度被聘为“英文采编部主任”的常汉文这些人,他们进入媒体的记者站,拿不到记者证,没有工资,还有订阅任务,为什么仍然趋之若鹜呢?
  与这些“驻站记者”接触的几天,本刊记者经常听到他们中的一些人用艳羡的口吻讲述一个传奇:“有记者证的真记者下来一趟,弄上100万不成问题。”就连身陷看守所的“侯四”也一直强调:“真记者(来了)就依法办事,人家要什么就给人家提供什么,配合人家。”
  可是兰成长、常汉文们注定不可能拿到记者证。大同市新闻出版局局长杨建国介绍说,记者是个要求比较高的行业,按记者站和记者证管理办法规定,从事采编业务一年以上,大专以上学历才有可能获得记者身份。
  兰、常诸人不能不退而求其次,一位供职《中国XX》杂志的“工作人员”说,被一个名字中有“中国”称号的“中央媒体”聘用,也相当管用。这个“职业”肯定比仓库保管员、装卸工人更有吸引力。
  大同市新闻出版局局长杨建国告诉记者,在大同,有9家山西省媒体的记者站在出版局登记注册,6家平面媒体,3家电台电视台;没有登记注册的中央级媒体记者站很多,他们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
  某中央媒体驻山西记者站站长认为,一些媒体热衷在山西设站,主要是看到了“黑煤窑”这个“机遇”,利用当地的“弱点”把舆论监督权转化为利润空间,利用各种各样的人和办法创收。这个群体越来越大,煤矿不堪重负,就产生矛盾了。
  煤矿为什么就不能硬起来,让人找不到敲诈的“把柄”呢?山西离石地区的一位魏姓矿主正面回答了本刊记者的提问。他说,生意人都懂得成本核算,花钱开通风井、甚至搞台割煤机比起出了事儿给遇难矿工发点补偿金,给记者一点遮盖费,哪个花钱多?大家伙心里都在盘算。记者多了,成本也就上去了。
  狱中的侯四这样说:“假记者太猖狂了,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政府应该进行打击。你们这些真记者也应该进行呼吁,维护自己的权益。”
  大同市委市政府新闻中心主任谷盛民说:“我有两恨,一恨假记者,敲诈钱财;更恨黑煤窑主,谋财又害命。”
  据大同市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李登明介绍,为了维护正常采访秩序,该市市委宣传部2006年11月29日召开部务会议讨论开通过了开展打击假报、假刊、假记者活动的决定,升提交市委、市政府批准实施。他们制定这个政策,借鉴了河南省以及本省吕梁地区的经验。市委宣传部准备了半年多时间。今年1月10日,正式在市政府网站上公布。兰成长之死和这个打假活动没有任何联系,纯属时间上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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