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降

来源 :惊悚e族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p7615590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奇异的争执
  
  夏夜里的11点20分,小颖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夜色,台风刚过两天,窗外飘着雨,她抬头望着丝丝雨点从很高的地方向下坠落,在邻近灯光的照映下闪闪烁亮。
  小颖深呼吸一口,雨夜的空气闻起来格外清凉,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新家气味,她和她的妈妈、姐姐、小妹搬来这栋小区大楼还不到两个月,她尚未习惯新邻居和新的交通路线,所幸现在正值暑假,她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好好地熟悉一下周遭环境。
  此时房间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小她四岁、开学之后升五年级的妹妹莉莉,莉莉在一个星期前不知怎的发起高烧,看了两次医生,吃了一个星期的药,昨天病情似乎开始有些好转,现在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小颖倒是睡不着,自从搬入新家之后,她总是睡不好,她觉得房间虽然又新又大又漂亮,但总是少了点什么——少了即将升大一的姐姐乐婷。
  其实乐婷就在她们隔壁房而已,这时应当也还没睡,大概一边上网,一边对着镜子打扮自己。
  小颖非常不习惯这样的姐姐,她怀念起在旧家时,三姐妹窝在小小的房里挤成一堆,一边看着电脑屏幕里的鬼片,一边直打哆嗦,莉莉总会挤在她和姐姐之间,怀中抱着一只熊,那时候妈妈通常会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带着宵夜返家,看完鬼片的三姐妹便会心满意足地出房吃宵夜。
  但搬入新家之后,妈妈更加忙碌了,常常得在新开张的精品分店里忙到凌晨一两点才能回家,小颖当然不会因此而埋怨妈妈何芹,莉莉出生那年,她们的爸爸被公司调往海外,三年之后,她们的爸爸在那儿建立了第二个家庭,何芹也和她们的爸爸完成了离婚手续。
  小颖和莉莉只能从姐姐乐婷口中大略得知爸爸的模糊印象,她们是个典型的单亲家庭,所幸妈妈何芹有着连大多数男人都比不上的坚毅,咬着牙扛起了这个四口之家,三年前她们家境开始好转,何芹经营的精品服饰店生意蒸蒸日上,最近还开了间分店,同时间她们也从原本的老旧公寓搬到了高贵宁静的小区大厦,何芹也开始必须在原本的店面和分店之间往返奔波,忙碌到了极点。
  小颖打开窗,连纱窗也一并打开,她伸出手去触摸那些雨点,这个年纪的她除了读书和偶尔与同学吃个快餐、闲聊些明星漫画的八卦琐事以外,再也没有特别令她注意的事,自然也没有什么烦恼,妹妹莉莉更是如此,姐姐乐婷——之前也是如此。
  大约在两周前,乐婷和一个网友聊得特别开心,她从未见过姐姐这样开心,她和妹妹见过那位网友的照片,是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高拔帅气,姐姐也因此不再和她们窝在一起看鬼片,而是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那位“思贤哥”身上。他们先是通信,然后开始MSN。
  小颖并不讨厌抢走了姐姐的思贤哥,毕竟她也看过许多少女漫画、浪漫日韩剧,她能够理解姐姐此时的心情,就算她不能理解,她也可以试着想象,她只是不习惯少了姐姐的新房间而已。
  她觉得有些无聊,她还是全无倦意,她睡不着,暑假的大孩子、小孩子都是如此,前一晚玩疯了头,隔天睡到中午过后,晚上当然睡不着,小颖也是一样,她想去和乐婷说点话,她得找个好理由——乐婷并不喜欢在和思贤谈天说地的时候被人打扰。
  小颖开了门,望着廊道墙上那盏小壁灯,心想倘若姐姐不理她,她也可以去客厅看电视看到凌晨两点,或许那时妈妈便会返家,或许不会。
  然而她没去客厅也没去姐姐房间,而是回头,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稀里咕噜的咀嚼声响,她理所当然地望向妹妹莉莉。
  莉莉的眼睛微张,嘴巴缓缓动着,像是在咀嚼什么一般。小颖来到莉莉床边,低头看了半晌,推了推莉莉的肩,问:“喂喂,你在做梦吗?”
  莉莉没有响应,甚至没有醒,她仍然维持着梦游似的神情,嘴巴不停咀嚼。小颖呆了半秒,嘻嘻一笑,她找到了打扰姐姐的好理由,她要将莉莉做了个贪吃梦的事情告诉姐姐。
  她大步走出房,来到隔壁姐姐房门外,胡乱敲了两下门,便将门推开。
  “喂!”乐婷坐在电脑桌前,让小颖推门闯入的声响吓了一跳,她有些不悦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我敲了啊!”小颖辩解,她来到姐姐乐婷身旁,看到乐婷的MSN对话对象正是思贤哥,在一堆开启的窗口中是几张思贤传来的新照片,是他和朋友的合照,或是和车子的合照;又同时,另一个数据夹里则是姐姐的手机自拍照片,一百几十张照片几乎都是同一个角度——居高临下的俯视角度照片,据说这个角度可以使照片中的女孩增艳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最顶尖的自拍好手,甚至可以捕捉到比本人美丽百分之三百至四百的照片,这也是乐婷不厌其烦地拍着照片的原因,她想要挑出一张或是数张最美的照片回传给思贤。
  “你要等我回答‘进来’,你才可以进来啊,不然敲门就没有意义啦!”乐婷一本正经地说,她看到小颖似乎没听她说话,而是望着她的自拍照窃笑,不由得有些羞恼,赶紧将数据夹、照片窗口一一关上,再次叮嘱说,“不要偷看人家的电脑啦,这是我的隐私耶,等你再过两年,你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隐私,知道吗?”
  “喔。”小颖点点头,她对乐婷说,“你过来看,莉莉很好笑耶。”她一面说,一面拉着乐婷离座起身,往自己房间去。
  “莉莉怎么了?”乐婷跟着小颖来到莉莉的床旁,看着侧头闭眼的莉莉睡得一脸安然。
  “呃,她刚刚……她刚刚做梦,嘴巴动来动去像是在吃东西啦,好好笑。”小颖比手画脚地解释着。
  “没有啊,你快睡觉啦。”乐婷意兴阑珊地转身回房。
  “哼……你自己也没睡啊。”小颖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嘟着嘴应话,她回头看了看莉莉,伸手探了探莉莉的额头,仍然有些发烫,她心想或许莉莉接连几天生病没胃口吃东西,所以才做了个吃东西的梦。
  小颖躺上床,她也没兴致去客厅看电视了。她望着天花板,半晌之后终于有了些困意,就在她正要进入梦乡的同时,却又突然地清醒过来,她望着天花板发呆,是什么让她醒来的呢?
  是声音,是莉莉叫她的声音。
  两姐妹的床平行摆着,相距大约一米半,小颖撇过头,看到莉莉也将脸对着她。
  莉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窗外灯光照映下,小颖依稀可见莉莉眼眶中噙着泪水。
  小颖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莉莉的嘴巴又动了起来,发出了呢喃的声音:“姐姐……救我……”
  “莉莉!”小颖赶紧跳下床,奔至莉莉床旁蹲下,摸了摸她的脸,问,“你说什么?怎么了?”
  莉莉却不再答话,脑袋一撇,朝向天花板,浑身僵直发硬,嘴巴先是张得好大,跟着闭起,再跟着,又像刚刚那样,咀嚼起来。
  “莉莉……莉莉!”小颖摇了摇莉莉的身子,却摇不醒莉莉,她感到莉莉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她尖声呼叫了起来,“大姐——你快来!”
  乐婷在小颖尖叫的十秒内赶来,看到小颖跪在莉莉床旁,也有些惊讶,赶紧上前问:“怎么了?”
  “莉莉……莉莉她……”小颖拍了拍莉莉的脸,但她已经感觉不到莉莉身上发出的那种颤抖了,她望着莉莉,莉莉的嘴巴也不再咀嚼。小颖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好大力推了推莉莉的肩,唤道,“莉莉、莉莉,快起来!”
  “你干什么啊?”乐婷连忙拉起小颖。
  莉莉揉了揉眼睛,不解地看了看两个姐姐,然后开始咳嗽,她似乎很困,咳了几声,又转过身,沉沉睡着。
  “小颖。”乐婷将小颖拉到一旁,沉下脸问,“小颖,你在干嘛?”
  “……”小颖默然,抬起头来,呆愣愣地望着乐婷问,“姐姐,现在几点了?”
  “嗯,一点。”
  “妈妈回来了吗?”
  “还没耶,你快睡啦,不要吵莉莉,她生病了。”乐婷这么叮嘱小颖,跟着再次回到房中,她显然还没和思贤哥聊够。
  “……”小颖回到自己的床旁坐下,呆愣愣地看着莉莉,不知过了多久,她也有些累了,便躺下来看着莉莉,又过了半晌,就在她再次进入梦乡之际,又被一阵低吟的呼唤声唤醒。
  “呜呜……呜呜……”莉莉身子呈现一种怪异的扭曲状,她的双手伸直,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对抗一般,她的脸上堆着满满的惊惧。
  “莉莉!”小颖跳下了床,她不知所措,她看到莉莉的两颊逐渐凹陷,就像是被人用手掐着一般,莉莉的嘴巴便这样给掐了开来,小颖伸手摸了摸莉莉双手,只觉得莉莉双手十分热烫,且异常的僵硬。
  突然,莉莉的身子再次激烈地挣扎抽搐起来,且喉间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哇!呀……”小颖尖叫。
  门立即被推了开来,冲进来的除了姐姐乐婷之外,还有刚返家不久的妈妈何芹,此时接近凌晨两点。何芹急匆匆地问:“怎么了?什么事?”
  “莉莉她……她……”小颖转身指着莉莉,但见莉莉平静睡着,还发出细微的鼾声,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你玩不腻喔!”乐婷叉着腰,斥责起小颖。
  “我才没有玩,是莉莉……莉莉她刚才样子很怪。”小颖急急辩解着,她试着轻轻推了推莉莉的肩头。但莉莉睡得十分安稳,只能隐约看到她眼皮微微颤着,像是正做着梦。小颖不死心地向妈妈和姐姐描述刚才莉莉的动作和神态。
  “是你在做梦吧。”乐婷斜眼看着小颖。
  “才不是做梦,是真的,我站在这边,亲眼看见的。”小颖反驳。
  “如果你不是做梦,那你就是放羊的孩子。”乐婷呵呵地笑。
  “你不相信就算了,去跟你的思贤哥相亲相爱啦。”小颖哼了哼。
  “喂!”乐婷听小颖这样说,登时变了脸。
  “不要吵啦,都这么晚了,快睡觉啦。”何芹打断了姐妹的斗嘴,她拨了拨头发,显得疲惫而不耐烦。
  妈妈和姐姐出了房,小颖望着关上的门板,一片茫然,她坐回床沿,对着对面床上躺着的妹妹,感到有种奇异的陌生感。
  她缩回床上,拉起薄被盖上身,她并没有面对莉莉,而是面对墙,背对着莉莉,她再次听见了那怪异的咀嚼声。
  这次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转头,她闭起眼睛,不再去听,不再去想。但那声音却未止息,一直回荡在房中,回荡进了她的梦里。
  
  “莉莉,你记不记得昨天做了什么梦啊?”
  翌日上午,小颖在餐桌前对着睡眼惺忪的莉莉问。莉莉无精打采地望着桌上的三明治和牛奶发呆,对小颖的问话充耳未闻。
  “莉莉,怎么不吃,吃完了早餐才吃药啊。”乐婷端出了小颖和自己的三明治。
  莉莉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莉莉,你知道你昨天怎么了吗?你梦游了耶,你是不是梦见你在吃东西,你做出很奇怪的动作,发出很奇怪的声音,吓倒我了。”小颖对着莉莉说。
  “有吗?我不记得了……”莉莉茫然地说。
  “你不要吵她啦,让她吃完早餐吃药。”乐婷皱了皱眉,将小颖那份三明治推给小颖,再拿着自己的三明治准备回房,还对小颖说,“记得盯着妹妹吃药,别忘记了,妈妈说的。”
  “好啦!”小颖哼了哼,望着乐婷回房的背影,知道乐婷又要上网和思贤哥说话了,早也聊,晚也聊,若不是聊天,便是穿换衣服拿着数码相机对着镜子拍照。
  “莉莉,你昨天到底做了什么梦啊?”小颖拍了拍莉莉的肩。
  “二姐你好烦啊!”莉莉皱起眉头,推开三明治,摇摇晃晃地就要离座,小颖一把拉住她,说,“等等啊,你要先吃早餐,然后吃药,不然……胃会坏掉的。”
  “我吃不下……”莉莉皱起眉头,揉了揉心口,倚着墙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突然蹲了下来,开始呕吐。
  “莉莉!”小颖赶忙上前拍着莉莉的后背,接着陡然一惊,她看到妹妹呕出来的那摊东西有黄色、黑色、红色,纷纷杂杂,且不停地蠕动,看上去像是各式各样的虫子,有些有脚、有些滑溜、有些肢残体缺、有些尚能振翅扑拍……
  “呀——”小颖向后跌坐在地,用手撑着地不住后退,有些虫子朝她爬来,爬得极快,她奋力踢脚甩去那些虫子。
  “莉莉!”闻声赶来的乐婷看到莉莉蹲着呕吐,赶紧拿了一包卫生纸赶来,替犹自不停干呕的莉莉擦拭嘴角,且对着小颖喊,“你干什么一直乱叫啦,你没吐过吗?”
  “你看、你看……”小颖哭丧着脸指着莉莉脚边那摊呕吐物。
  “看你个大头鬼!”乐婷带着莉莉上厕所漱了漱口,又带着她回到了餐桌旁,对她说,“吐一吐也好,吐干净了头就没那么晕了,可是你还是要吃药,吃了药才会好,知道吗?吃药之前也要先吃早餐,这样才不会伤胃。”
  莉莉点了点头,终于拿起那三明治,啃了一小口,又喝了一点橙汁。
  乐婷转头,看到小颖站在那摊呕吐物旁微微发愣,不由得心中有气,用一张张卫生纸将那些呕吐物——其实只是一摊水、胃液、痰之类的液体盖上,抓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乐婷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将那些呕吐液体清理干净,跟着又拿喷雾清洁剂喷了喷地板,然后擦干。
  乐婷洗了个手,将莉莉吃一半便不吃的三明治收去,盯着她吃了药,这才带着莉莉上客厅,替她打开电视,将遥控器放在她的手上,温柔地说了几句话,这才准备回房,继续自己的事。她看到小颖仍站在原地发呆,终于上去,朝她屁股大力拍了一下。
  “啊!”小颖又尖叫了一声。
  “你又尖叫,不要乱叫好不好!”乐婷恼怒地说,“我照顾你们两个,但你也要负责照顾妹妹,你知道吗?你一直在闹别扭啊!”
  “我……我没有闹别扭……”小颖回了回神,拉着乐婷说,“你刚刚都没看到吗?莉莉吐了好多虫子出来,那些虫子还会乱爬……”
  “虫你个鬼,虫子在哪?”乐婷指着一旁的垃圾桶,气呼呼地说,“你自己看看啊。”
  小颖望着垃圾桶,她可不愿意去翻看莉莉的呕吐物,且已无必要,在姐姐蹲下清理那些呕吐物时,那些虫子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像是无端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我跟你说,老妈工作很辛苦,你要懂得照顾自己,我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你们,你知道吗?”乐婷按着小颖的肩,这么和她说。
  “哼……”小颖低着头,心中感到委屈,她望着姐姐回房的背影,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时时刻刻盯着男生,当然没办法盯着我们了。”
  “……”乐婷停下脚步,对小颖这句话感到气愤,她瞪了小颖一眼。
  小颖避开了姐姐的逼视目光,转头往客厅走去,坐在莉莉身旁,和她一同观看电影频道播放的动画电影,精彩的动画电影情节很快地赶跑了小颖心中的不安和委屈,逗得她呵呵大笑。
  “姐姐……我好冷……”
  小颖本来笑得东倒西歪,听见了这声呼唤,突然止住了笑,她望了望身旁的妹妹,问:“莉莉,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莉莉望着小颖,小颖觉得莉莉的神情有些陌生。
  “姐姐……妈妈在哪里?”莉莉的嘴巴微微张合着。
  “妈妈在店里忙……”小颖感到有些怪异,她怯怯地问,“莉莉……你怎么了?”
  “姐姐……我好饿……妈妈很久没给我吃东西了……”莉莉眼神空洞而茫然,身子微微地颤动着,呢喃地说,“打我……我打他……坏……打我……我生气……打他……”
  “啊,谁打谁啊,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啦,你肚子饿啦,你想吃什么?我叫大姐做三明治给你吃……啊,二姐做给你吃好了。”小颖迟疑了一会儿,她不想再去打扰乐婷,她知道乐婷一定又会不耐烦地摆脸色给她看了,她也想尽点做姐姐的责任,她才不想去当个大电灯泡。
  “冷……姐姐我好冷,妈妈呢?”莉莉缩起身子,哆嗦起来,呢喃说道。
  “咦?你会冷?”小颖倒是掀了掀领口扇风,这些天莉莉生病,家里的冷气不是关着,就是开得极弱,小颖倒是热出一身汗,她伸手探了探莉莉的额头,吃了一惊,莉莉的额头异常冰冷。
  “你……”小颖不知所措,她急急奔回房间,自床上拉了张薄被来到客厅,裹在莉莉身上,莉莉仍然不停地发抖,脸色更显苍白。小颖触碰到莉莉的身子,只觉得莉莉的身子透出一股骇人的冰寒,那几乎像是冰箱门打开之后满溢而出的寒气。她赶紧再次回到房间,打开大衣柜,从收纳袋中翻出了冬天用的厚重毛衣、羽绒外套和大棉被,再气喘吁吁地捧着那些衣服、棉被回到客厅,一层一层、一件一件替莉莉穿上,最后,再将那厚重大棉被,紧紧地裹住莉莉。
  莉莉终于不再喊冷,却开始呢喃着肚子饿,小颖便匆匆地跑到厨房,在平底锅上淋了些油,又从冰箱取出鸡蛋和火腿,她想要敲开蛋壳,却生疏地使得碎蛋壳落了好几片在锅中,她用筷子和锅铲费了好大一番劲这才将蛋壳清理干净,她让热油溅了好几下,她连连扇风,觉得油烟十分呛人,她的火开得太大了,她忘了打开抽油烟机,她准备翻蛋,热油吱吱作响,好几次将她逼退,她好不容易将蛋翻面,却想起忘了撒盐,她开始找盐。
  “盐巴呢?盐巴在哪里?”小颖呛咳着,她还是没有记起妈妈和姐姐在炒菜时一定会开启抽油烟机。
  她终于找着了盐,胡乱洒了一匙,觉得可能不够,又洒了一匙,她再试着将蛋翻面,又让溅出的热油烫了数次,她见到荷包蛋的边缘有些焦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火开得太大了,她将火关小,却想起自己还没准备土司,她手忙脚乱地将两片火腿片也扔进锅里,开始翻找土司。
  她好不容易将焦黑碎烂的荷包蛋由锅里转移到土司上头,跟着再将焦硬卷曲的火腿片也放在荷包蛋上,她这才关上火,她觉得快要窒息了。
  小颖有些心虚地捧着那火腿蛋三明治奔回客厅,一面嚷着:“莉莉,蛋煎得有点焦,但是应该还是很好吃……”
  “吴乐颖!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乐婷气愤的吼声吓得小颖止住了脚步,她见到乐婷手忙脚乱地掀去莉莉身上的棉被,将莉莉身上那些冬衣外套一件件脱去。
  “姐姐,不行,她很冷!”小颖惊讶喊着,急忙奔去阻止乐婷。
  “你神经病!”乐婷不等小颖说完,赏了她一个脆响耳光,“你会害她中暑!”
  小颖呆愣愣地坐倒在沙发椅旁,她本来捧着的火腿蛋三明治散落一地。
  她哽咽地哭了。
  “莉莉?莉莉……”乐婷满额大汗,终于将莉莉身上那些冬衣褪尽,莉莉身上那件衬衫早已汗湿,满脸通红,整个人活像是从蒸汽室里给拉出来一般。
  “把这里弄干净!”乐婷气愤地斥责小颖,将那些棉被衣物扔到小颖面前,再将恍惚的莉莉扶进了厕所,替她擦去热汗,更换新衣。
  小颖抽噎着将冬衣一件一件收回房中,将棉被塞入柜里,又拿着扫把将客厅地上那土司片、那焦黑的荷包蛋、卷曲的火腿片一一扫去,但她的眼泪却滴得到处都是。
  
  苦涩的果实
  
  “什么?你说什么?”何芹在店里接到了乐婷打来的电话,她一面应付着一旁几个手上戴着名贵戒指的中年妇人,一面对着电话说:“你叫她来听。什么?关在房间不出来?那算了,等我回去再说,你看好妹妹。”何芹挂上电话,对那群太太歉然一笑,说,“家里两个姐妹吵架了。”
  “多大啦?”彭太太在镜子前摆了好几个姿势,对手上提着的那只枣红色皮包似乎不太满意,皱了皱眉,说,“不太适合我。”
  “是不是,我就说刚才的鹅黄色比较适合你。”何芹微笑着,接过彭太太手上的皮包,又拿了另一只给她,“我三个女儿,一个高中毕业要上大学,一个初二升初三,一个小学四年级升五年级。”
  “你一个人带三个女儿,女儿拉扯大了,最后还不是得嫁人,到那时你身边什么也没有,不如趁这两年还年轻,替自己找个男人。”个头矮小的李太太一面说,一面和孙太太把玩着柜上那些毛皮手套、花纹领巾。
  “谁说的,我家女儿三十好几,事业有成,还不是单身贵族、黄金女郎,成天‘妈咪’长、‘妈咪’短地喊着我,天天黏着我,陪我逛街、买菜,我说女儿好,女儿贴心。”彭太太哼哼地说,一面说一面摆手,将手上那些缀饰摇得哗啦啦响。
  “唉哟,彭太太,你想,等她四十好几,还嫁不出去呀,那就不是黄金女郎,是金华火腿啦!那时候她还‘妈咪’长、‘妈咪’地黏着你,你还笑得出来吗!”李太太牙尖嘴利,最爱损人。
  “哼。”彭太太嗓门大,度量也不小,她女儿可是大公司经理,有千万身价,哪那么容易变成金华火腿,她也不在意李太太一番话,而说,“我就爱女儿,怎样?”
  “就是嘛,我家那大宝出生的时候,每个人都赞他聪明,说长大了一定做官,现在不也是过一天算一天,随他去啦,生儿子并没有多好。”孙太太呵呵笑着打圆场。
  “啊,说到你家大宝啊,他不是在玩那个什么电脑吗?”李太太话锋一转便转到了孙太太大儿子身上。
  “是啊,什么在线游戏,叫什么鬼的我也不知道。”孙太太呵呵笑地说。
  “你那个大宝啊,不就是现在电视上说的那个什么‘宅’、‘宅’……‘宅’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李太太拍了拍自己的头。
  “宅男啦。”何芹插话,和几位贵妇太太比起来,她年纪轻些,偶尔和女儿们看看电视,或是和店里头的年轻客人闲聊几句,对于时下新鲜事物、流行语汇倒也不太陌生。
  “就是宅男啦!你的大宝比彭太太的金华火腿还要糟糕,人家女儿好歹也是上市公司经理,嫁不出去至少还会赚钱,你家大宝会干嘛?成天打游戏,上次见到他,连喊都不喊,别说讨老婆啦,等你夫妻俩哪天归西了,你家大宝不是要去当游民啦!”李太太嘎嘎笑着说。
  “你一张嘴比大便还要臭。”孙太太挥了挥手。
  “何芹啊,秀惠最近怎么啦?怎么都没看到她。”彭太太总算决定要了手上的鹅黄色皮包,同时她也挑了两对耳环、一件薄外套。
  “啊。我一忙,都忘了和你们说……”何芹愣了愣,接过彭太太递来的信用卡,苦笑地说,“秀惠她……两个月前出了车祸,过世了。”
  “啊……”李太太、孙太太本来还在一旁斗嘴,听何芹这么说,登时静了下来。
  秀惠是何芹的大学同学,十几年至交好友,在何芹离婚那几年,对她帮助极大,也是这精品店的小股东,早两年还常来店里帮忙,前阵子才听说她交了个小男朋友,甜蜜得像蜜糖一样,甚至还动了再婚的念头,此时何芹嘴里说出的消息像是旱地闪电一般地突然惹得三位太太唉声叹气、哈拉打屁了好半晌,又买了几样东西,这才结伴离去。
  何芹望着外头车水马龙的街,心中怅然,秀惠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大恩人,不论是她的人生,还是这间店,倘若没有秀惠帮忙,也难有今日。何芹来不及哀伤太久,店里生意好,三位太太走后不久,又来新的客人,她忙碌地招呼客人,心思却不如以往那样专注,算错了几次折扣。秀惠死后,她常心不在焉,除了新分店和新家搬迁的忙碌琐事之外,她像是还有额外的烦恼。
  客人一批一批地来,又一批一批地走,到了傍晚,她将店面交给副店长打理,匆匆用过晚餐,招了出租车,她得赶去分店帮忙。
  她望着车上后视镜悬挂的符咒缀饰微微出神,结束了大半天的工作并未使她放松,她紧蹙的眉心完全无法松开。她突然问:“司机大哥啊,你这符灵不灵啊?”
  “你说这个喔?”那司机呵呵笑着,摸了摸那符咒缀饰,随口说,“求心安的啦,灵不灵我也不知道,做人啊,脚踏实地最要紧啦,做人实在,百毒不侵啦。”
  “那你有没有听说哪间庙、哪座宫比较灵啊?”何芹不死心地问。
  “庙喔……”司机想了想,说,“那要看是哪种庙啊,有些庙名气很大,可是要说灵不灵就不知道啦,看你是求财还是保平安还是什么的,都不一样啦!”
  “嗯。就是……供奉……孤魂野鬼的,例如……意外死去的朋友,或是刚出生……或是还没有出生的小孩子……”何芹怯怯懦懦地说。
  “好复杂喔,我不懂啦,有些客人会跟我聊到这些,但我都没有听懂啦,不过我记得一些地方就是了。”司机这么说,随口报了几间庙名,坐落在什么地方等等。
  何芹用心听着,却有些失望,那些庙宇她大都拜访过,都不符合她的期望。
  “司机大哥啊,我就直说好了,你……有没有听过……养小鬼?降头术?”何芹吞吞吐吐地说,“例如知不知道哪边的降头师父比较厉害……之类的……”
  “降头喔!”司机先是一愣,跟着大摇其头,“这……我就不懂了啦,也没载过会降头的客人,也没听过,你说的降头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吗,那种很邪门耶……”
  何芹本不抱什么期望,反正她每天都会搭乘三次出租车,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向人打听消息,因此她此时便也赔笑点头:“我知道,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何芹回到家时,已接近凌晨一点。新分店的店长经验生疏,她得不断地叮嘱店内的陈设摆饰、与客人之间的应对话术等等。
  她已经尽量提早返家了,她提着卤味宵夜,她还记得白天乐婷打来的告状电话。
  客厅漆黑,何芹开了灯,将皮包随意扔在高级沙发上,将卤味随手放在玻璃桌上,家中一切摆设都是那样崭新漂亮——自然比不上上午那些彭太太、李太太、孙太太家了,但可比原本的旧家高级太多。
  这个新家可是她努力多年的成果,然而她每天忙碌工作之下,竟没多余的心力来享受这个又大又美的新家。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两个妹妹的房间,旋动门把,锁着的。
  她敲了敲门,说:“小颖?莉莉?我是妈,我回家了,有什么事出来跟妈好好说。”
  何芹没有得到响应,乐婷从一旁的房间走出,说:“我让莉莉睡我房间,小颖刚刚出来上厕所,上完又把房间锁起来了。”
  “嗯……”何芹知道小颖斗气之余还记得出房间上厕所,便不太担心了,她拍了拍乐婷的肩说,“我带了卤味回来,你先吃吧,我洗个澡。”
  “我现在不吃宵夜了,我减肥。”乐婷摇头笑了笑。
  “减肥?”何芹斜了她一眼,调侃地说,“你想当纸片人啊,你都已经皮包骨了。”
  “会吗?我觉得我很胖啊,喏,你摸,我全身都是肥肉,手臂、屁股、小腹……”乐婷抓着何芹的手,去摸她的胳臂。
  “会吗,哪有……”何芹不摸还好,一摸之下却有些愕然,乐婷不但不胖,且似乎过瘦了,她的手臂摸起来几乎如同包着一层皮的竹竿,她的大腿就快要和小腿一样细了。
  何芹摸了摸乐婷的脸,仔细看了看她,这才惊觉乐婷的脸颊竟是那样的消瘦,不论是现在所谓的“纸片人”,或是以往称呼的“皮包骨”,用在乐婷身上,都是极其贴切的。
  “乐婷,你怎么变那么瘦?你都没吃东西?”何芹忍不住惊呼。
  “哪有,我都吃很多好不好。”
  “我先去洗澡,你赶快去吃点卤味吧。”
  “哪有人半夜一点吃卤味啦,会肥死,不行,我要回房间了,你叫小颖吃,她赌气不吃东西,现在大概肚子咕咕叫了。”乐婷哼哼地说,不等何芹再开口,便转身回房。
  何芹有些茫然,她又敲了小颖房门,听见里头抽噎的应答声,这才放心地到浴室冲澡。
  何芹婚结得早,此时年纪尚不满四十,精心打扮之下,也颇能展现女性风华,在店里自然也惹得不少男性目光,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曾经对何芹表露过爱意,早些年她也交过几个男友、经历几段露水姻缘,却终未能修成正果,这几年忙着打理店面,也渐渐忘了替自己增添桃花,全心全意地将心思放在工作上。
  而她那逝去不久的挚友秀惠,也经历了两段不美满的婚姻,在数年爱情空窗之后竟交了个年纪小她许多的男友,前些时候何芹打从心底为秀惠感到高兴,她从秀惠的脸上看见了久违的幸福字样。只是那时的何芹怎么也料想不到,才重拾幸福不久的秀惠竟会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里说走就走。
  何芹闭着眼睛,任由微温的水冲在自己的脸上,冲去洗面奶和残妆,她回想着白天李太太说的那番话,又回想着孙太太、彭太太说的那些话,无论如何,她对自己拥有三个女儿感到心满意足,大女儿乐婷稳重懂事,样貌美丽,也考上了好大学,从小到大几乎无须让她操心;二女儿乐颖活泼机灵却不至于胡闹生事,擅长运动,是个跆拳道好手,已经拿了几面奖牌;小女儿乐莉成绩比两个姐姐当年都要好,学校老师还时常建议让她跳级。
  何芹一想至此,不由得有些欣慰,她微微笑了,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将那个脆弱破碎的单亲家庭,改建成了崭新而有活力的女强人之家——只不过最近有些紊乱罢了。
  何芹的微笑稍稍褪去,她的烦恼又上来了,是的,最近确实有些紊乱,美丽的乐婷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皮包骨,她知道乐婷最近认识了一个年轻人,爱美是一定的,但似乎瘦得过头了;又听乐婷说,小颖这两天稀奇古怪,上午竟拿棉被将妹妹乐莉闷得差点昏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那最乖巧听话,功课一流的妹妹莉莉的一场小感冒,似乎越来越重,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
  “不对……不对……”何芹的不安愈渐加重,她赶紧洗完澡,先是来到乐婷房间,探看躺在姐姐床上的莉莉。
  “妹妹吃了药,睡得很熟,我帮她量过体温,烧退一点了。”乐婷说,她已关上电脑,准备入睡了。
  何芹出了乐婷房间,来到小颖房间,小颖却不在房中,原来已经自个儿上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呆呆望着桌上那袋卤味,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吃啊,就是买回来给你们吃的,你姐姐要减肥,妈已经吃过了,所以全部都是你的。”何芹开了冰箱,替自己和小颖倒了杯冷饮,拿到小颖身旁坐下。
  “告诉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何芹这么问。
  小颖吃起了卤味,她确实饿坏了,她吃了半晌,望着何芹,呆愣愣地说:“大姐打我。”
  “嗯,她跟我说了。”何芹点点头,说,“她说,你给妹妹穿上冬天的大外套,又用棉被把她包起来,害妹妹热得差点昏倒……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小颖默然了一会儿,说:“我不会害妹妹的,但是我说了实话,姐姐不相信我……”
  “什么实话?”何芹问。
  “莉莉……说她冷……她问你在哪里,她还说她饿,说你很久没给她吃东西,她昨天……昨天晚上很怪……一直梦游,样子像是在吃东西,我一叫姐姐来,她就好好的,今天也是这样,她一直说冷,我才拿衣服给她穿……对了,今天早上,她还吐了,吐出一堆虫子,可是姐姐一来,虫子就不见了,我跟姐姐讲,姐姐也不相信。”小颖嘴巴塞满了卤味,含糊不清地讲。
  何芹一言不发,直到小颖喊了她几句,问她:“妈妈,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何芹这才回过神,点点头说:“妈相信,你不要怪姐姐,姐姐没看到你说的情形,所以她不相信,假如换成是莉莉对你这么说,而你没亲眼看到,你也不会相信,对不对。”
  “谁说的,如果莉莉这样说,我会相信她,我也不会骂她打她,姐姐还打我。”小颖抗议。
  “好啦,姐姐也是担心莉莉啊,你快吃,吃完了早点睡,不要想太多,妈知道这阵子没时间陪你们,过两天妈把事情跟店长交代一下,带你们去度个假。”何芹笑着摸着小颖的头。
  “真的吗?”小颖不敢置信地问,上一次妈妈带她们全家出游,是两年前的春节。
  “当然是真的,妈明天就去安排,你可以跟姐姐讨论一下,想去哪里玩。”何芹点头,她看着小颖那充满期待的双眼,心中有些不舍。
  
   “姐。”小颖怯怯地站在乐婷的门前,迟疑了半晌,回头看了看何芹,这才敲了敲门。
  “进来。”乐婷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小颖来到坐在连身镜前梳头的乐婷身旁,拉了拉乐婷的衣角。
  “嗯。”乐婷从镜中见到小颖闪亮亮的眼睛,反倒有些愧疚,她放下梳子,说,“我不是故意要打你,我那时候急坏了,以为你……你像电影里那些怪角色一样鬼上身了,所以……”
  “你才鬼上身咧!”小颖呵呵笑着,说,“妈说要带我们去旅游耶。”
  “真的吗?”乐婷有些诧异地望着镜子当中站在门旁的何芹。
  何芹微笑点点头,指了指床上的莉莉,说:“你们帮忙把莉莉搬到我房间,今天我陪她睡好了。”
  “那什么时候陪我睡?”
  “我也要!”
  “莉莉是病人,等你们生病了再说。”何芹呵呵笑着,指挥着两个女儿,七手八脚地将沉沉睡着的莉莉安稳地抱进了何芹的主卧房,放在柔软的双人床上。
  一谈到旅游,小颖和乐婷便睡不着了,乐婷重新打开电脑,搜寻旅游景点,两姐妹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何芹关上门,听着两姐妹的交谈笑声,跟着按下门把上的门锁。
  她望着床上的莉莉,面容上的神情五味杂陈,她来回踱步,跟着坐在床沿,轻轻按着莉莉的手,口唇有些发颤。跟着她又站起,来到了衣橱前,打开了衣橱木门,她伸手在衣橱柜板一处隐秘的角落掏摸着,摸出了一把小钥匙,那是衣橱内柜一只上锁抽屉的钥匙,她用钥匙开了锁,取出抽屉来到床边坐下。
  她翻动抽屉当中的琐碎物事,里头有些她自庙里求来的平安符袋、佛珠、挂饰、玉佩,也有些签诗、批挂,和她偶尔上相命馆替自己以及三个女儿相命时所需要的生辰八字。
  然而在那四张生辰八字之外,底下却还压着一张死辰八字。
  何芹用颤抖的手揭开那张死辰八字,八字上没有姓名,却有个额外以红笔写上的小名——乐弟。
  何芹摇了摇头,想将脑袋里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甩脱,那时她与前夫离异一年有余,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在两年的过程当中,有喜有悲、有笑有泪,最终仍各奔西东。
  死辰八字上的乐弟,便是这两年当中某次预期之外的一颗未落地的果实,滋味自然是苦涩的。
  在那不久之后,何芹禁不起挚友秀惠的百般游说,便同意了秀惠的提议——供养乐弟。
  不是一般的供养。
  秀惠有个曾经在泰国修习降头的姨婆,秀惠年幼时和那姨婆亲近,曾听姨婆讲述过许多降头法术的神奇故事,秀惠离婚之后,一个人在家穷极无聊,便时常南下探望姨婆,那脾气刚烈却又对秀惠疼爱有加的姨婆一听秀惠提及那动辄打骂又爱偷腥的坏丈夫,便嚷着要开坛做法,给他点颜色瞧瞧,然则秀惠一来抱着好聚好散、过去了就算了的念头,二来也知道这降头里头可有不少凶狠恐怖的花招,无论如何,施在人身上,总是太过。
  但她知道姨婆的脾气,哪天火气一来便开坛做法了,她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于是她便提议让姨婆教她降头,让她自个来玩。便这么着,秀惠学会了不少降头法术,也从姨婆那儿收下了不少施法器具,她空闲之余,便挑拣一些镇宅护身、财运兴旺的咒术来修炼,便这么渐渐地玩出了兴趣。
  她当然没和任何人提起这档子事。包括她最要好的朋友何芹。直到秀惠练习降头两三年,小有所成,工作一帆风顺,投资股票也获利不少,反观何芹那时,恋情走到了悲伤终点,经营的小小精品店也几乎要关门大吉,三个女儿的学费、生活费甚至得靠秀惠接济。
  秀惠再也无法坐视挚友的困顿愁苦。她开始找机会向何芹透露自己和姨婆学习降头的过程。起初何芹不以为意,只当是好友想要转移她伤痛的随口话题,但另一方面,秀惠这一两年的顺遂她也全瞧在眼里,确实有些欣羡,经过秀惠许多次劝说,何芹下定决心,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同意了秀惠的提议。
  于是,那未能落地的果实,得到了一个名字——乐弟。
  她们从灵骨塔取回了乐弟的骨灰坛,将乐弟的骨灰装入一个空心孩童陶瓷雕像当中,置放在秀惠家中一间特别隔出的储藏空房里的神坛一角,日夜祭祀,每三日奉花,每五日献上鲜果甜点,至于焚香烛火那当然是每天早晚少不了的了。
  在最初的半年里,何芹每日都要抽空上秀惠家中祭拜乐弟,和他说说话,或是带些小饼干、小糖果、小新衣、小玩具给他。
  便这么着,何芹的运气也逐渐地好转了,每个月总有几个客人上门挑选一些昂贵饰物,且十分满意,满意到会推荐给亲朋好友,一传十、十传百,那些闲来无事便想要用戒指把双手装饰成像是戴了指虎的贵妇人们、那些自以为走在时代尖端且品味独到的时尚雅痞和都会新女性们、那些一出生嘴巴里就叼着金银汤匙的王子和贵公主们、那些叼着免洗筷出生却宁愿吃泡面或是不吃也要和叼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子和贵公主拼到底的平凡男孩女孩们,各路人马一个串一个、两个拉三个地登门寻宝。
  便这么着,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小小的简陋的精品店突然显得十分拥挤,搬迁到了大马路上,装上又大又亮又美丽的醒目招牌,增添了崭新的展示橱柜、华美的托衬灯饰,以及更多的精品饰物和衣装服饰。惹得不少流行杂志、电视节目纷纷洽询采访,口碑一天响过一天。
  便这么着,何芹积累了一笔可观的存款,还购入新屋,开了分店,变得极其忙碌,当然,和以前相比,这时的忙碌可是相当充实的。
  何芹倒不觉得自己的成功完全归功于乐弟的庇佑,她学生时代便是学设计的,她像是个缺少了火引的炸弹,乐弟或许便是那火引。她虽这么想,但她对乐弟的供养可从不马虎,秀惠的住处离何芹的店面只有几步路,三天两头便登门照访可是何芹在供养乐弟之前便养成的习惯,这些年来何芹带去的玩具、甜点多到可以用大麻袋来装,而秀惠也总会在焚香燃烛祝念祈祷求得了乐弟的同意之后,将那些淘汰了的玩具,分送给邻近的孤儿院,至于祭祀之后的甜点糖果,便放在精品店里供客人随手取用了,风评可是大佳。
  就在何芹和秀惠这对曾经先后失却了幸福的难姐难妹一点一滴地寻回自信和幸福之际,意外却在料想不到的时机下发生了。
  足足两个月,何芹仍然无法接受秀惠车祸身故的事实,每当她午间歇息拿起电话想要拨给秀惠述说今日碰到的怪客人或是气质帅男人却没人接听时,她才意识到她那最要好的挚友已离她而去。有时她会转身到厕所拭泪,有时则茫然望着街。
  一直到这两天,或者说是小颖的一番话,才让何芹开始惶恐,那是一种挚友离开以外的不安感——乐弟。她开始担心起乐弟。
  秀惠死后不久,何芹试着联系秀惠的亲戚,声称想要入屋取回自己寄放在那儿的物品,却碰了个大钉子,那远房亲戚只说屋已清空,准备售出。
  何芹不敢深究,也没立场深究。她偶尔会挂念乐弟,有时也会安慰自己这一切只是一个假想,乐弟或许早已转世投胎,她和秀惠的成就是自食其力。就在她渐渐相信这个想法时,女儿们突如其来的小小纷争敲碎了她原先的想法——事情可能还没完。
  她得做些什么来延续或者结束这档事——关于养小鬼的事,关于降头术的事。
  不论是她看过的电影或是秀惠在世时的叮咛,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起了个头就能够无疾而终,当作没事一样的。
  何芹摸着乐弟的死辰八字,又看看身旁的莉莉,莉莉睡得极沉,一点也不像小颖说的那样。会不会是向来爱耍小聪明的小颖故弄玄虚,为的只是想要骗取一次豪华的旅游?
  何芹摇了摇头,推翻了这个荒诞的想法,小颖虽然爱耍小聪明,可是要玩到这种地步可也太难,这是连大人不见得玩得出来的把戏。
  不知不觉地,时间更晚了,门外两姐妹谈论旅游地点的声音也已不再,想来是各自睡了,她也该睡了,明天还得向两家店交代出游期间的各种琐碎事项。
  何芹关了灯,躺在莉莉身旁,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脑袋里想的还是同一件事。
  她在供养乐弟之后,有时会在梦里和乐弟相遇,那是个漂亮的小男孩,穿着何芹带给她的新衣、吃着糖果点心、牵着何芹的手摇晃奔跑。一点也不像是秀惠描述的那般凶悍——降头术各类饲养鬼仔之一的“路皮小鬼”,一种会凶悍地捍卫饲主的小鬼。
  何芹不得不承认她对乐弟的供养除了愧疚感之外,还有一部分的戒慎恐惧感,在秀惠的叮嘱当中,路皮小鬼的性子强悍,得好好照料,更准确来说,任何一种鬼仔的供养都是如此,你专心供养他,他庇佑你,你疏忽了,他随时反噬,反噬的力道是轻是重,那便全然无法估计了。
  反噬!何芹想到这两个字,不由得有些心慌,心想这出游的计划,或许得向后拖延些许时日,她应当先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完毕。她心中不安,将手搁在莉莉的手上。
  莉莉缓缓地、轻轻地抓住了何芹的小指。
  和梦中牵着她的乐弟动作相似。
  
  消失的项链
  
  “嗨!终于见到你了。”乐婷笑得和盛开的花一样灿烂,她的两颊飘出飞红,她的心儿咚咚地跳。她花了五个小时在镜子前以自己全部的夏季衣服、鞋子和斜背包包尝试着各种——几乎是全部的组合,最后,拼出了此时身上这套其实并没有特别突出的打扮。她又花了十来分钟搭乘出租车来到这家咖啡厅前,见到了她日想夜想的思贤。
  “啊,你就是乐婷!”思贤带着黑框眼镜,比照片中斯文、比照片中更加英俊和高大。思贤一面说,一面合上手中的外文书,将之放入背包中。跟着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小方盒,递给乐婷,说:“这……这是我答应送给你的神秘礼物。”
  “呵,干嘛这么急,不是说好在咖啡厅里才交换礼物吗?”乐婷这么说,却仍然接过了礼物,用双手捧着,极其珍重,且她也扬了扬自己的背包,说,“你的礼物在里面喔。”
  “哈,我都忘了。”思贤推了推眼镜,有些局促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你比照片中更好看。”
  乐婷低下头,抿着嘴微笑,她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她在网络上看过不少网友见面之后的反差失落感,但连做了不少美梦的她也不敢置信,眼前的思贤比想象中更完美,高大英俊之外还有斯文害羞的一面,她找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即便思贤现在就和她求婚,她甚至连“维持身价的考虑三天”都难以表示,她一定会答应的。
  他们进了这家咖啡厅,挑了位置坐下,乐婷将自己准备的礼物交给了思贤,他们在点了饮料与点心之后,满心期待地拆着对方赠与的礼物。
  乐婷送给思贤的是一个粉蓝色的手工相框,框边黏着海豚造型小饰物,相框当中的相片,自然是乐婷本人了,这手工礼物可花了乐婷好几天的时间,其中又以照片本身最费工,一张照片的背后,是无以计数的更衣照镜、无以计数搔首弄姿、无以计数地按下快门、再无以计数地删除那些不满意的照片之后,万中选一的一张。
  “好漂亮。”思贤望着照片,再望望乐婷。
  “是吗?丑死了。”乐婷抿嘴一笑,轻巧拆开思贤送给她的礼物,那是一条精美的银色项链,有个美丽的锥形缀饰,缀饰上刻着一个“婷”字。
  “哇,这会不会太贵重啊?”乐婷看着那个“婷”字,有种像是收到结婚戒指一般的感动。
  “送给你的,我觉得值得。”思贤这么说。
  咖啡厅服务生将二人的饮料点心送上,乐婷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比平时沉默许多,她专心地听思贤讲话,思贤十分健谈,知识丰富却又不是那些死板板的股票、政治之类的“大人的事”,而是一些乐婷虽然半知半解,但也会感到有兴趣的事。
  乐婷一会儿看看思贤的脸,一会儿瞧瞧那银色项链上的“婷”字,时间仿佛跑得比光还要快,就在乐婷觉得还想要再听思贤说更多更多话的时候,无意间却发现天都黑了,他们在咖啡厅里待了一整个下午。
  “啊,糟糕……”乐婷看了看表,说,“我……我得回家弄东西给我妹吃。”
  “嗯,其实我也还有事。”思贤苦笑了笑说,“有几个企划案很赶,今天还要通宵,礼拜一就要交出去,可能会影响到我年底的升迁。”
  “哇,你怎么不早讲!”乐婷惊讶地说,“如果我知道你忙的话,我就不会硬约你今天出来吃饭了……”
  “但我也很想和你见面。”思贤微笑地说,“我在想,或许见到你之后,会让我精神百倍,说不定今天夜里就把案子搞好了。”
  “哈,我哪有这么厉害啦。”乐婷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甜得不得了。
  “那我下周还能再约你吃饭吗?”思贤问。
  “好啊好啊!”乐婷想也不想地便答应了。
  
  “姐姐,你在笑什么啊?”小颖一边大口扒着乐婷做的蛋炒饭,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歌唱大赛,趁着广告的空档,她瞥见乐婷心不在焉,还不时面露笑意,便这么问她。
  “没什么啊,我哪有笑。”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乐婷急忙将脸撇开,却撇不去脸上涌现的红,她拨拨头发再抓抓耳朵,她感到耳朵热得发烫。
  “有啊,大姐明明就有笑。”一旁的莉莉插口说。
  莉莉的病情从搬入母亲睡房之后渐渐好转,已经不再发烧,只是清晨稍稍咳嗽、有些体虚、偶尔晕眩。
  “笑到脸都红了。”小颖追根究底地问,“思贤哥本人跟照片像吗?”
  “不关你的事,你快吃饭啦。”乐婷佯怒地扬起手来作势要教训小颖,小颖嘻嘻呵呵地缠着乐婷追问到底,她早就偷偷瞧见乐婷衬衫之下的那只新的银色项链,乐婷不时透过衣服摸摸那项链,再又甜蜜又神秘地窃笑。
  “姐,你戴着的是思贤哥送你的项链对不对?”小颖拉着乐婷的手,又对莉莉使了个眼色。
  莉莉也甚有默契地扑了上去,要解乐婷胸口的扣子,瞧瞧里头的项链。
  “你们别烦啦,别闹啦,我会生气喔。”乐婷又气又笑地抵抗两个妹妹,心中却喜孜孜甜腻腻,就算是皱眉、斥责、骂人都像是会从眼角眉梢挤出糖浆一般的甜。
  
  “小姐啊,这样当然不行啦!”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着何芹摇了摇手指,“这种东西怎么可以搞丢呢,你也太糊涂了。”
  “我跟何小姐说话你打什么岔!”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蓄着八字胡子,气冲冲地瞪了那年轻人一眼,跟着一转头,又瞪了何芹一眼,说,“不过他说得对,何小姐,你看起来不像旁门左道之士,怎么会碰这种邪门歪道?碰了就算了,还这么不小心?”
  “黄大师……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把乐弟的骨灰找回来,但是……但是……”何芹苦笑地说,“假如真的……真的找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处理?”
  “那麻烦可大啦。”黄大师连连摇头,用手指大力扣击桌面,正色斥责,“降头小鬼一旦反噬主人,轻则重伤破财,重则家破人亡。你只想到他的好处,却没考虑后果,现在累及了亲人,你说怎么办!”黄大师似乎天生好说教,他正气凛然、越说越怒,噗地一声将口中的梅子核吐进一旁的垃圾桶中,拿起桌上那只陈旧的保温杯想喝口茶,但杯中茶水已尽,这让他更加气恼,唠唠叨叨地站起,提着保温杯来到饮水机旁加水。
  何芹恭恭敬敬地坐着,不敢露出一丁点不愉快的神情,她望着四周,这儿不大也不小,不特别豪华,却也看得出花过心思布置,角落的柜子燃着廉价檀香,一旁一座八角鱼缸养着一缸子艳红肥美的凸眼金鱼。
  这儿是风水相师黄大居士的工作室,何芹透过了好几位贵太太介绍,才辗转找到了这儿,据那些贵太太们说,黄大师台面上替人批挂相命,台面下更练得一手茅山道术,举凡消灾解厄、超度亡灵、镇邪治鬼等无一不精,漫无头绪的何芹便通过那些贵太太的介绍来到了这儿。自然,她没有和贵太太们述说自己的遭遇,只说要请这黄大居士替三个女儿批个全年运势,再替精品店摆个招财风水格局。
  “何小姐,不是我对你不客气。这是原则问题,这是责任问题,做人要有责任感,尤其是这么严重的事,一定要仔仔细细,一丝不苟……”黄大师倒了茶水回座,轻轻啜了一口,神情稍稍缓和了些,但一说教起来可是停不下。
  “黄大师,我明白,是我不好,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懂……”何芹连连称自己的不是,她一五一十地将供养乐弟的过程全盘托出,她补充说,“我那朋友的亲戚对我不理不睬,乐弟的骨灰我是真的找不回来,但事情又不能拖着不管,我觉得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想尽快想办法处理,想请黄大师教我怎么做……”
  黄大师捻了捻嘴上的八字胡子,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造孽啊,造孽啊,何小姐,有些东西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很多邪门玩意儿可以让你得到好处,让你赚大钱,但一转眼你一不留神,咬你一口、推你一把都是小事,害你全家都有可能。”黄大师没有回答何芹的问题,倒是把刚刚的一番指责,又说了一遍。
  “黄大师,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怎样都没关系,但我还有三个女儿……千千万万不能害到她们啊……”何芹恳切地说。
  “造孽啊……”黄大师又是大摇其头,考虑了半晌之后这才拉开抽屉,取出一迭符纸,还瞪了何芹一眼,埋怨地说,“我平时,是不动用这种修行法术的,毕竟终究一副凡人躯体,岂能代天管事?”黄大师这么说,拿起朱砂红笔,写了四道符,一旁那年轻人连忙过来接过符,到一边的小神坛上,对着香炉绕了几圈,跟着将符折成六角形状,各自放进有一只系绳的红色小袋子里,这才交给何芹。
  “这符是做什么用的?”何芹接过了四只符袋,好奇问道。
  “镇煞驱鬼。”那年轻人说,“我师父的符,经过祖师爷加持,等于祖师爷亲手写成。”何芹望了望那小神坛,上头供奉着道家张道陵张天师。
  “啊?”何芹一愣,望向黄大师,“你要我用这符来对付乐弟?”
  黄大师哼了哼说:“正即是正,邪即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这小鬼是你自己养的,凶性已成,不收服他,就换你三个女儿遭殃,你自己想想吧。戴上了符,等于向他摊牌,不过也没办法,摊牌就摊牌。等我找个时间,帮你超度他,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是是……超度比较好,乐弟不是坏孩子……”何芹连连点头。
  “来,何小姐,给祖师爷上个香。”一旁的年轻人拿了三支香交给何芹,何芹也恭恭敬敬地来到小神坛前,虔诚地拜了数拜。
  
  大厦电梯中,何芹捏着口袋中四只符包,心中五味杂陈,她不免有些愧疚,当初她将乐弟自灵骨塔中接出供养,数年之间时来运转,而此时她却请法师开符对付乐弟。
  她走出电梯,来到自家门前,取出钥匙尚未插入钥匙孔中,便听见家中隐然传出的争吵声。
  “姐,我们真的没拿啦!”小颖哭丧着脸,跺脚解释。莉莉蜷缩在沙发上抱着熊玩偶哭泣。
  乐婷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大吼:“骗人,快还我,还我——”
  “怎么又吵成这样啦,这几天每天都吵,你们到底怎么啦?”何芹又气又慌地匆匆进入家中。
  “她们好过分,偷我的东西!”乐婷尖叫,跟着按着小颖双肩,大喊,“快还我、快还我!”
  “我们没有拿啦!”小颖试着推开乐婷的手,但乐婷紧紧抓着她的肩头,令她感到疼痛。
  “快住手!”何芹惊慌愕然地脱去鞋子,急急忙忙拉开乐婷,拦在两人中间。
  乐婷猛而伸出一手,揪住了小颖的头发,小颖痛得大叫。
  “婷婷!”何芹又惊又怒地打了乐婷一个耳光,这才让乐婷停下了动作。
  何芹对自己的出手也有些愕然,她连忙转身喝问:“刚刚姐姐说什么,你……拿她东西?”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小颖哇哇哭了起来。一旁的莉莉也哭着说,“我们没有拿姐姐的项链……”
  “有,她们有……”乐婷也流泪了,她捂着让何芹打了耳光的脸,哭泣着说,“刚刚我去洗澡,她们偷拿我的项链玩……我叫她们不要玩,她们不听,又趁我吹头发拿我的项链……”
  何芹不解地问:“项链?到底什么项链?”
  “是……一个朋友送我的项链……”乐婷呜咽地回答。
  “我们真的没有……”小颖哭着说,“姐姐洗澡的时候,我跟妹妹跑去她房间偷看她的项链,但是姐姐要我们不要碰,我们就没有碰了……我们没有偷……”
  “你没拿,那项链到哪里去了?”乐婷又激动起来。
  “我怎么知道?你叫我们不要碰,我们就没碰啦……”小颖哭喊。
  “那怎么会不见,好好地怎么会不见?”
  “姐姐,我们真的没拿!”莉莉在一旁说。
  “好了好了……”何芹拉着乐婷的手,来到乐婷房间,对她问,“会不会是你忘了放哪了?”
  “妈,不可能啦!”乐婷生气地指着书桌上那只小空盒说,“我就摆这里,吹个头发回来就不见了,不是她们拿的,那是谁拿的?”
  “你有没有仔细找找?”何芹叹着气问。
  “我找了,找不到,在盒子里凭空消失的,如果不是她们拿的,难道是鬼拿的啊?”乐婷呜呜地哭说。
  “我们没有拿!”小颖在外头大喊。
  “妈帮你一起找,一定找得到,妈洗个澡,再好好问问小颖跟莉莉,好不好。”何芹默然半晌,拍了拍乐婷的背,摸了摸她依然发红的脸颊,又对她好言几句,这才出了房门,小颖和莉莉已不在客厅,而是窝在睡房床上并肩坐着一起哭,何芹问了几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回到自己卧房,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叹气,准备卸妆洗澡,再好好审审这离奇家案,她打开衣橱,要将脱去的外套挂上,同时又开启那衣橱内柜抽屉,准备将黄大师给她的符包摆入,她暂时还不打算用这东西,她盼望黄大师这几天便能拨出时间,安然将乐弟超度。但她抓着那符包的手却僵直凝止在半空中。
  她看到一条项链。
  她颤抖着将之取出,望着项链上的坠饰,上头有个“婷”字。
  何芹坐在床沿,呆呆望着手中那条项链,她打消了将符包放入抽屉的念头,这只抽屉,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打开过。且她完全不认为莉莉和小颖会找着藏在衣橱隐秘处的钥匙,开启抽屉竟为了干这一定会被自己发现的无聊恶作剧。
  何芹默然半晌,将项链藏在口袋里,来到乐婷房中,见到乐婷伏在书桌,将头埋在臂膀里啜泣,便假意地四处摸摸找找,一会儿看看书柜,一会儿摸摸床铺,跟着何芹在书桌边蹲下,取出口袋中的项链,咦了一声说:“这是不是你的项链啊?”
  乐婷抬起头,看着何芹捏着那串项链,冷冷地说:“妹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拿我项链吗?”
  “不是她们拿的啦,是我刚刚在地上捡到的,一定是你不小心掉在地上,以为是她们拿走的。”何芹有些心虚,赔笑地说。
  “我看见你从口袋拿出来的。”乐婷这么说。
  “你看错了,我手本来放在口袋里,看到项链在地上,才伸手出来捡……”何芹牵强地答。
  “如果真的是我掉在地上,你一定会骂我,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语气了。”乐婷从何芹手中接过项链,珍爱地检视,生怕上头多出了几道刮痕擦伤什么的。
  “刚才妈打了你,现在又怎么好意思骂你,只是一场小误会而已,妹妹们有错,你也有错,妈也有错,项链替你找到了,不要再生妹妹的气了好吗?”何芹避重就轻地说。
  乐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项链握得紧紧的,好紧好紧。
  “来,这个给你。”何芹将一只符包取出,交给乐婷。
  “这是什么?”乐婷问。
  “这是妈在庙里求来的符,让你们三姐妹戴在身上保平安的,知道吗?”何芹这么说。
  乐婷双眼红肿,眼神中带着怨怼,她望也不望何芹,只是点了点头。
  跟着,何芹将剩余三只符包其中两只,交给了小颖和莉莉,又在她们房中逗留了好一会儿,安慰她们,要她们别伤心,说项链已经找到了,说姐姐不是故意要冤枉她们的。
  何芹这才得以好好洗了个澡,她回房躺上了床,觉得疲惫到了极点,她自己却没戴上那符包,只是将符包搁放在床头柜上,她心中茫然,在半梦半醒间迷蒙地说:“乐弟呀乐弟,你有什么不开心,来找妈咪,不要去欺负三个姐姐,好吗?让妈咪重新供养你,好吗?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何芹早已进入了梦乡,可不是美梦,却也不是噩梦,在梦中的她并不特别感到害怕,她静静地看着那个蹲缩在角落、背对着她的小男孩。
  “乐弟。”何芹在梦中唤着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微微回头,以侧脸睨视着何芹。
  那的确是乐弟,何芹供养乐弟之后,屡次在梦中见到乐弟,她对乐弟的模样十分熟悉,乐弟在她梦中的样貌,是个三四岁大,浓眉大眼的小男孩。以往乐弟在梦中总是嘻嘻哈哈的天真模样,但此时不同,乐弟仅仅以眼角余光瞥了何芹一眼,便又低下头,仍背对着何芹。
  何芹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说:“乐弟来,妈咪抱抱,你不要妈咪吗?”
  乐弟侧了脸,似乎有些犹豫,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何芹上前抱起了他,见他仍低垂着头,便伸手托起他的脸,却看到他额上头发缺了一块,有个明显的伤痕。何芹不解地问:“怎么会这样?”
  “姐……打我……”乐弟嘴巴喃喃动着,低微地说出这三个字。
  “什么?”何芹愣了愣,摇摇头说,“姐姐不会打你,姐姐干嘛打你?你是大家的好弟弟,是妈妈的乖孩子,没有人会欺负你……”
  “我打她……坏……她打我……我打她……”乐弟低着头,抬起手遮住额上伤疤,说,“丑……”
  “不丑不丑,乐弟最漂亮了。”何芹连连摇头。
  “坏姐!打我坏姐……打我……打她,杀……杀死她!”乐弟突然身子一颤,有些激动地说。
  “不行……不行!”何芹讶然摇头。
  乐弟陡然换了张凄绝恐怖的脸,张着乌青大口,猛地朝何芹狂啸一声。
  “唔!”何芹自梦中惊醒,自床上登然坐起,她愣了半晌,抹了抹额上汗珠,沮丧难过地呢喃自语:“乐弟不要妈咪了……”
  突然间,她怔了怔,听见了异常的声音。
  何芹下床,开了房门,循着那细碎的说话声音走去,她来到乐婷房门前侧耳细听,静的;她又来到小颖和莉莉房门前细听,静的——声音从别的地方传出,她继续探寻那声音的来源,她经过客厅——
  一丛黑影在客厅一角闪过。
  “谁?”何芹怯怯地问,她心中害怕,迟疑了几秒,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跟着她又听见那细碎说话声音,和刚才相比,那声音清晰了些,声音从厨房发出,何芹这才留意到,厨房之处似乎闪动着微微光芒。
  她来到了厨房,只见当中蹲着三个人影——乐婷、小颖、莉莉,在她们三人当中,摆着一只铁锅,锅中燃着火。
  “你们……你们不睡觉在干嘛?”何芹惊怒地问,事实上她的惊骇远远大过怒气——三姐妹回头望着她的神情竟然是那样的冷然陌生。
  乐婷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走出厨房,和何芹擦肩而过,一句话也没说,小颖、莉莉以同样的神态、姿势站起,默然地跟在姐姐身后,离开了厨房。
  “啊……”何芹开了厨房灯光,不由得一惊,地上那小铁锅中烧着的,是她交给三姐妹的三只符包,符包已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三条烧得快没了的系绳还泛着黯淡火光。
  何芹退了两步,撞着了什么,她转身,见到乐婷。
  “啊!”何芹让乐婷吓得惊呼,但乐婷的神情和刚才一般,眼神冷漠锐利,她手上还捏着一只符包,那是何芹搁在自个儿床头柜上的小符包。
  “婷婷、婷婷……”何芹低声唤着乐婷,但乐婷一言不发地走过何芹身边,何芹感到乐婷身散发着一种陌生且骇人的冷淡气息。
  “婷婷……还是……乐弟?”何芹看到乐婷在那小铁锅旁蹲下,将手中那小符包朝着何芹微微举起,跟着另一手举起打火机,在何芹面前将那小符包点燃,手一动不动,任由符包上的火焰迅速燃起。
  “乐弟、乐弟,对不起,妈咪不是要对付你……妈咪也不想这样,妈咪只是想求个平安,妈咪错了……妈咪不该……”何芹见乐婷手上那火越烧越烈,几乎就要烧上乐婷的手,连忙扑上去,拍落她手上的然火符包,再紧紧抱住了她,哽咽地说,“你怪妈咪,就惩罚妈咪,不要闹姐姐,姐姐们是无辜的,是无辜的……”
  何芹这么说时,突地感到肩头一阵剧痛——乐婷咬住了她的肩头。
  “噫!”何芹本能地推开了乐婷,后退了几步,撞在流理台边缘,乐婷则歪歪扭扭地向后跌坐在地,脑袋缓缓歪斜,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吊望着何芹,阴恻恻地笑。
  何芹先是惊恐无措,跟着红着眼眶挽起袖子,缓缓朝乐婷走去,伏低身子,将胳臂凑向她说:“你……你是不是很恨妈咪,来,妈咪让你出气,你气消了,就不要再欺负姐姐了……”
  乐婷愣愣地望着何芹凑近的胳臂,嘻嘻地笑着,跟着眼睛一瞪,嘴巴又大大咧开,双手紧紧抓着何芹的胳臂就要咬下,但她不知是激动过渡或是撑起身时滑了一下的缘故,这一口并未咬实何芹胳臂,只刮出一条小齿痕,但却也让何芹感到不小的疼痛了。
  乐婷滑倒在地,身子激烈颤抖着,张开嘴巴怪叫怪嚷,双手乱挥乱摆,双脚不停蹬着流理台柜门,发出巨大的轰轰撞击声。
  “乐弟!婷婷!”何芹慌了手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正打算报警或是叫救护车的同时,乐婷却又突然无声无息,没了动静,歪七扭八地睡倒在厨房地板,一点知觉也没有。
  何芹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乐婷从厨房抬回睡房,将她放回床上,跟着何芹去了小颖和莉莉的睡房,发现两人也和姐姐乐婷一样,沉沉睡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何芹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更加茫然无助,她倚着两间房之间的墙柱缓缓坐下,茫然望着昏黄的壁灯。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漫长的混乱夜晚
  
  “呕——”小颖半弯着腰,伏着马桶,不停呕吐着,她感到一股一股的东西从她翻腾的胃里向外头冲涌,她觉得呕吐物经过她食道的同时,像是犹自不停挣动着,她想起了小妹莉莉前些天的模样。
  “唔!呕!”小颖又呕了数次,紧张地盯着马桶,她吐出的大都是刚吃下肚的三明治和鲜奶,今日不知怎的,一早起床便感到肠胃不适,才刚吃下乐婷做的早餐,小颖就觉得一阵反胃,跟着便成了现在这副狼狈模样了。
  “姐……你好了没有……人家肚子痛啦……”莉莉在外头敲着门。
  小颖这才回神,按了按冲水键,漱了个口,将厕所让给了妹妹。
  “你们很过分啊,趁机报仇,一个去吐、一个去拉肚子,我做的三明治有那么难吃吗?”乐婷一面听着音乐,一面切着橙子,这天是她和思贤相约用餐的周末。此时乐婷脸上满满地尽是掩不住的欢乐神情。
  “……”小颖没有回答,看也不看乐婷一眼。乐婷的心里满满都是即将到来的约会,小颖则是满肚子怨气,昨晚和乐婷的大吵还让她想起来就气。且不知怎的,她觉得浑身不舒服,身子忽冷忽热,酸软无力。
  “喂,你很那个耶。”乐婷抱手倚在门边,皱着眉说,“我看在妈的份上,都让步了,你还跟我闹别扭。”
  “你说什么啊。”小颖听乐婷这么说,气呼呼地坐起,她指着乐婷胸前挂着的项链说,“你还没跟我还有莉莉道歉!”
  “我跟你们道歉?”乐婷瞪大了眼睛,“你有没有搞错!”
  “你冤枉我们偷拿你项链,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小颖想要大声地说,但不知怎的,她此时的叫嚷却显得虚弱无力。
  “你真是死鸭子嘴硬耶!”乐婷再次让小颖的话激怒了,她叉着腰说,“这是昨天妈跟你们谈过话之后,拿给我的,你还要狡辩?”
  “让开啦——”莉莉摇摇晃晃地要回房,见到姐姐还在吵昨晚那事儿,也气呼呼地推开姐姐,摇摇晃晃地躺上床。
  乐婷见莉莉一脸苍白,怒意消退了些,有些关切地问:“莉莉,你又不舒服了吗?”
  “不关你的事啦!”莉莉哼哼地说。
  “对啦,你不要来我们房间啦,到时候掉了东西又诬赖我们!”小颖帮腔。
  “你们……”乐婷气得发抖,气愤地转身,冲回自己房间,重重甩门。
  莉莉背对着小颖侧躺,好半晌之后,突然开口说:“二姐,你昨天晚上有没有梦见什么啊?”
  “嗯?”同样背对莉莉侧躺的小颖,恍惚之中听莉莉这么问,便答:“不记得了。”
  “我……想起我之前做的梦了耶……”莉莉这么说,跟着,将薄被拉紧了些,整个人蜷缩在被中,像是有些害怕,“我梦见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小颖随口应了两声,突然回神,说,“耶?我好像也梦见一个小孩子耶。”
  “是喔?”莉莉转过身来,看着小颖,“你梦见那个小孩子什么?”
  “我不记得了……”小颖也转过身望着莉莉,她从莉莉的眼睛里看见恐惧,她问,“你会冷吗?我都快热死了……”
  “姐姐……你昨天晚上好恐怖……”莉莉这么说。
  “我昨天晚上怎么了?”小颖打了个冷颤,缓缓坐起身。
  “你像是在吃东西。”莉莉回答,“我……前几天生病的时候,好像也梦见一个小孩子。一直……一直喂我吃东西……”
  
  “咦?妈妈不是去店里了吗?”乐婷一面拨整着她换过的第七个发型,一面望着走进屋的何芹,何芹身后还跟着三人,其中一人是她熟识的丽芳,丽芳是何芹精品本店里的副店长,与何芹一家都熟,乐婷三姐妹也有数次到丽芳家中做客的经验。
  但乐婷对另外两个中年男人和年轻男人却不熟悉,只觉得这对老少男人十分没有礼貌,进了屋连鞋都不脱,那年轻的男人还提着一只大行李箱,沉甸甸地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婷婷,妈跟你讲,你现在马上收拾一下衣服,带着两个妹妹到丽芳家住几天,这间屋子还有点事要处理。”何芹勉强挤出笑容,将乐婷拉到一旁,悄悄地和她说。
  “什么?”乐婷不解地问。
  “呃……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我们新家还有些法律上的问题没有解决,要先跟旧屋主……嗯,这个谈一谈。”何芹牵强地解释,指着在客厅一角东张西望的黄大师,和黄大师的弟子阿登。
  “是吗,怎么会这样?”乐婷对房地产相关法律问题是一窍不通,听妈妈这么说,也不再怀疑,只是感到十分困扰,她今日和思贤还有晚餐约会,但她见到黄大师皱着眉瞅着她望时,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一听妈妈说这八字胡男人还会在这儿待上好一阵,甚至这两三天每天都会来,便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但她问,“我们可以先回旧家住呀,不必麻烦丽芳姐……”乐婷对丽芳的七岁大顽劣儿子十分反感。
  “嗯,不行耶,我们旧家已经有人看上了,现在在装潢,不能住人。”何芹苦笑摇头,“乖,听妈的话,快去收拾,带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就好了,不要大包小包的。”
  “这样啊……唉……”乐婷无可奈何,只好说,“小颖跟莉莉还在跟我闹,你去骂她们,我就听你话。”
  “好,我去骂她们。”何芹若有所思地随口敷衍,转身便走向小颖和莉莉的房间。
  “哈,我开玩笑的啦,莉莉好像不太舒服,小颖好像被她传染了,刚刚吐了几次……”乐婷这么说。
  “嗯。我去看看。”何芹听乐婷这么说,步伐加快了些,来到小颖房间外推开了门,只见到两姐妹挤在一张床上睡得极沉,她上前摸了摸她俩的额头,都是烫的。
  “这位小姐贵姓?在下阿登,兴趣是替人看手相。”黄大师的弟子阿登上前向乐婷搭讪。乐婷对这两人没什么好感,一方面由于刚才何芹说得不清不楚,乐婷只当这一老一少的男人不知是前屋主还是债主之类的家伙,总之是害她们好好的新家不能住,而要搬去丽芳家的始作俑者。当下便也不理他,还斜了他一眼。
  跟着乐婷看到黄大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望,视线从她的头顶扫到脚,只感到一阵作呕,心中有气,头也不回地转身回房收拾衣物。
  “黄大师,两个孩子都病了。”何芹带着硬被摇醒的小颖和莉莉出房,来到黄大师身旁,低声地说。
  黄大师先是伸手摸了摸小颖和莉莉的额头,又捏了她俩眼皮,稍稍看了看她俩的眼睛,向何芹点了点头,表示已有定见。
  “好了,去穿鞋,准备出门。”何芹催促着她们准备出门,小颖和莉莉肩并着肩,梦游似的走向玄关穿鞋。
  “你家里的确不对劲,我几乎嗅得到那家伙的味儿,确实是旁门左道的味儿。”黄大师低声对何芹说,“你三个女儿没什么大碍,这七天鸡猪牛不能吃,辣的多吃,辣得冒汗流眼泪,煞退得快。”黄大师边说,边伸手取出口袋里的两只红袋交给何芹。何芹将信封微微揭开,只见其中一只红袋里头装着八张符,另一只则装着三张符。
  黄大师嘱咐:“三张的放进三个枕头里,姐妹三人睡来安稳,八张的每天起床睡前烧成洗脸水,洗把脸。”
  何芹连连点头,转身将两只红袋子交给丽芳,丽芳轻轻拍着何芹的肩,说:“芹姐你放心,我都记住了,大师说鸡猪牛不能吃,炒菜辣椒多放点。三张符放枕头,八张符每天早晚烧成符水洗脸。”
  何芹不忘叮嘱:“尽量不要让她们知道,免得她们胡思乱想。”
  何芹和丽芳、黄大师等又在客厅等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等到乐婷收拾好衣物出房。
  “咦!”乐婷见小颖和莉莉都两手空空,不免有些疑问,“妈,怎么她们没带换洗衣服啊。”
  “妹妹身体不舒服,就没让她们收拾了,晚上有空,妈带你们去买新衣服。”
  “啊……不早说、不公平!”乐婷嘟着嘴巴抗议,“我也要新衣服。”
  “好、好,那你东西放下,动作快点,赶快跟丽芳回家。”何芹忍不住催促,此时已接近下午三点,窗外浓云密布,和正午时分那晴朗艳阳天相比,阴郁许多,这让何芹感到有些不安。
  何芹送走了丽芳和三姐妹,转回客厅,又替黄大师泡了一壶好茶,端上花生瓜子。黄大师拿出一只罗盘,捏指算着,跟着转身对弟子阿登说:“阿登,摆个请鬼坛。”
  阿登应了一声,从行李当中取出一些器具,又拉了餐厅当中的餐桌作为坛桌,何芹在一旁想要帮忙,也帮忙清空桌面,让阿登开始布置,她见黄大师神情严肃地坐在沙发上喝茶,便悄悄地问阿登:“我问一下,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处理好?”
  “不一定。”阿登耸耸肩说,“快的话今晚就解决,但也有可能会拖上好几天,你没看洗脸的符就那么多张吗。”
  “嗯。”何芹点点头,知道接下来或许会展开一场长期抗战。
  
  “丽芳姐,不好意思,我还有个约会,能不能麻烦你先带妹妹回家,晚上我自己去你家。”乐婷说。丽芳驾车,乐婷坐在前座,一路上和思贤传了几个讯息,知道思贤已经出发,差不多就要到达约好的地方了。
  丽芳应乐婷的要求,在路口将车停下,让乐婷开门离去,还不忘叮咛她:“晚上一定要来,我准备一些宵夜等你。”
  “好!”乐婷笑着将车门关上,转身准备招出租车。
  丽芳望着后视镜中逐渐离她远去的乐婷,随口问:“你们姐姐交男朋友啦?”
  莉莉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知道耶,姐姐好像很喜欢思贤哥。”
  
  “乐颖,你不舒服啊?”丽芳望着后视镜中的小颖,只见她脑袋倚靠在车窗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唇有些发青发紫,额上还不停冒汗,便有些担心地问,“要不我先带你去看医生好了。”小颖却未回答,她感到极度困倦,眼皮逐渐沉重。
  
  “二姐,小心……那个小孩……”莉莉见小颖就要睡着,紧张地推了她一把,说,“你一睡着,他又要出现了。”
  “出现?什么出现?”丽芳愣了愣问。
  “是一个小孩,我跟二姐都梦见一个怪小孩……”莉莉只说了半句,便闭口不说。
  “什么小孩?”丽芳只听何芹说孩子们前些天受了惊吓,因此请风水师父开些民俗符法偏方,并不知道何芹和秀惠养小鬼之间的种种事情,此时听莉莉这么说,也并不以为意,随口说,“你们做噩梦了?”
  莉莉像是犹豫着是否该将她和小颖的事说给丽芳听,她歪着头想了想,说:“那个小孩一直塞奇怪的东西给我吃……”
  “哪个坏小孩这么坏啊,跟丽芳姐讲,丽芳姐帮你打他屁股,打得他哇哇叫。”丽芳一面说,一面呵呵地笑。
  “二姐、二姐!”莉莉瞥见身旁的小颖身子发颤,怯怯地摇着她的肩,她见到小颖嘴巴鼓涨涨的,还微微嚼动着。
  “小颖怎么啦?”丽芳听见莉莉的叫唤,望了后照镜一眼,看见小颖脸色有异,正想开口细问,只听见小颖哇的一声突然惊醒,跟着抱着肚子呕了起来。
  “喂喂!小颖晕车吗?”丽芳只觉得哭笑不得,这可是自己刚买不久的新车。同时,她闻到一股令她也想要反胃呕吐的浓烈恶臭,这已不是一般呕吐秽物的气味了,更接近腐肉或是死尸的气味。
  “啊!”莉莉同样也掩着口鼻尖叫起来,将身子不停往车门靠。
  小颖用近乎哀嚎的声音呕吐着,眼泪鼻涕都止不住,她吐出一团又一团漆黑的东西,那些东西蠕爬着、挣动着,再跟着竟然向四处扩散爬漫开来——是一只又一只漆黑怪异的虫子。
  “呀——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丽芳尖叫,那些虫子自后座爬上了她的椅背,爬了她全身,那些虫子的爬动速度比蟑螂还快,一下子扩散到了整个车厢,在这一瞬间里,车厢中除了虫子的爬动声外,便是三个女人的凄厉尖叫。
  下一秒,车子失控,撞在道路分隔岛一株树上。
  
  “什么!”何芹接到丽芳丈夫的电话,已是傍晚的事了。
  “丽芳没有生命危险,但还得观察一段时间。两个孩子运气好,只有轻微擦伤……”电话那端,丽芳的丈夫说。
  何芹惊骇得久久说不出话,直到她数次确认了小颖和莉莉没有大碍,而乐婷则早一步赶去约会之后,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她向丽芳的丈夫连连道歉,跟着结束了电话,黄大师正坐在沙发上喝茶,阿登则翘着二郎腿,看着电视哈哈大笑,他们在三房、浴厕、客厅、餐厅、厨房、前后阳台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且在餐桌上设了个请鬼坛,左边摆着超度仪式器具,右边摆着八卦镜、桃木剑、摇铃、伏鬼符咒等玩意儿,俨然一副恩威并进、利诱威逼的阵仗,此时请鬼坛上焚香燃烛,炉下摆着一盘沙,沙盘上横立着一只架子,架子垂挂下一条红绳,绳上系着一截小木枝,木枝尖端便抵着沙盘上的沙。
  沙盘一旁还有个直立垂挂的小铃铛,何芹叫了外卖餐食,三人一面等着外卖,一面等着铃铛响,要是铃铛一响,那便是这屋子里的“东西”出来了,那时便要和那东西展开谈判,黄大师会依据谈判的结果,决定动用请鬼坛左边的玩意儿,或是右边的玩意儿。
  “何小姐,你不用担心,我师父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种小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二姐,你刚刚在车子里是不是又梦见那个小孩子啦?”
  冰冷的医院长廊,莉莉问身旁的小颖,小颖仍然头晕无力,但比起上午,已经好些了,她们在医院中,也顺便看了小儿科,拿了些感冒药。
  小颖听莉莉这么问,点了点头说:“有个怪小孩一直拿奇怪的东西往我嘴巴里塞,难吃死了!”
  “结果,你吐出一堆虫子……”莉莉不安地说,“他喂你吃虫子对不对……”
  小颖耸耸肩说:“不知道,不过……你之前有一次早上,也吐了,那天我也看到你吐了一些虫子出来……可是大姐没看到,大姐还骂我。”
  两姐妹聊至这儿,都觉得不安惶恐,却又不着头绪,她们不知该跟谁说自己的恐怖梦境。
  “小妹妹……”一个驼背的老太婆,本来坐在对面那排长椅上,吃着包袱里的饼干,不知什么时候缓缓地站起,又缓缓地走到两姐妹身前,问,“你们的妈妈,是不是开精品的那个何芹?”
  “咦?老婆婆,你也认识我妈妈吗?”小颖愣了愣,由于何芹的精品店也算小有名气,偶尔在人多之处碰上个熟客也并不稀罕,但小颖和莉莉从未见过这老太婆,心中觉得奇怪。
  “我刚刚听到你们讲的故事,可不可以再讲一次给婆婆听吗?”老太婆这么问,已经在小颖身旁坐下。
  “咦……咦……”小颖见这老太婆举止怪异、面容丑陋,心中有些害怕,但也无可奈何,她只好坐下,和莉莉相视几眼,不知如何是好。
  “那这样好了,婆婆先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你们再讲给婆婆听。”那老太婆开始讲起故事。
  
  时间飞快。
  乐婷积酝的满满的快乐情绪当中,惟一的小小不悦,那就是时间过得太快,太快太快了。尽管她和思贤从下午四点左右碰面,逛了好一会儿街,然后用餐,他们在一家高级餐厅里待了两个小时,最后他们在公园里一处静僻角落谈天,聊了许多事,从小时候的往事,一直聊到最近发生的事,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乐婷的话多了许多,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思贤讲,她想要将自己的全部都和思贤分享。
  但时间过得太快了,她觉得自己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告诉思贤,思贤也有好多好多事是她所不知道的,但现在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距离他们道别已经不远了。
  “怎么突然沉默了?”思贤侧着头,看着低着头一语不发的乐婷。
  “没有。”乐婷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待会儿要去我妈朋友家里住,我不喜欢,我超讨厌她儿子……真不想去她家……”
  “啊,你一说我才注意到,现在确实到了要回家的时间了。”思贤稍稍拉高袖子,看了看表。
  “我没说、我没说,你也没有注意到!”乐婷皱了皱眉,伸手盖住思贤腕上的表,但她很快觉得这样的动作十分幼稚,便又叹了口气,“要是时间可以停止就好了。”
  “我家有个不会动的古董钟,每次在那个古董钟旁边,一边喝咖啡、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都觉得时间好像真的停止了一样。”思贤笑说。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你也给我看过那个古董钟的照片。”乐婷跟着又说,“可惜我没有亲眼见过你家的古董钟,时间还是跑得好快,快得让人生气……说不定看过一次,时间就能够停止了……”
  “哈哈,有可能。”思贤仰头看着月亮,突然说,“不如我带你去看,说不定时间真的可以停止。”
  “嗯?真的吗?好突然啊?会不会打扰到你啊,我……我没去过男生家里耶,这样会不会很怪……我妈知道了,会骂我……”乐婷急急地说。
  “嗯,也对,是我不好,不该提出这个建议。”思贤点点头。
  “啊……”乐婷听思贤这么说,呆了一呆,又说,“你家在哪里啊?”
  “离这里不远啊,大概十多分钟左右就到了吧。”
  “看一下钟应该没关系,要快一点,我还要赶去我妈朋友家,再慢就来不及了!”乐婷见思贤只是望着她,而没有进一步行动时,她干脆抓起思贤的手,大力拖着他,说,“快啦快啦,时间不等人的!”
  “哈哈,有道理。”思贤笑着起身。
  两分钟后,他们来到思贤的车旁,十三分钟后,他们来到思贤家楼下。
  思贤住在一处高级小区大厦里,看那气派,似乎比乐婷家还要高级一些。
  “没有你们家大。”思贤取出钥匙开门。
  “可是你一个人住啊,这样已经很大了。”乐婷跟在思贤身后进屋。
  亮了灯,里头的装潢很有都会时尚单身雅痞的风格,乐婷来到客厅,哇地一声坐上那宽大沙发,说:“比我家沙发舒服。”
  “你喝点什么?”思贤拉开冰箱,问。
  “看看有什么。”乐婷对思贤家好奇极了,四处探看,来到冰箱前,望着里头的各式零食和冷饮,取笑地说,“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吃零食。”
  “我常要熬夜拟企划案,不吃点东西,很枯燥呀。”思贤笑着回答。
  “真羡慕你,吃不胖。”乐婷抓了一包饼干,用拳头朝着思贤结实的小腹轻轻打了几拳。
  乐婷拿着饼干,来到思贤的工作室,里头几只大柜摆着满满的时尚杂志、书籍、模型公仔,和那只古董钟。
  “你没说喝什么,我泡了咖啡。”思贤端着咖啡进房,递给乐婷,跟着拿起遥控器,开启音响,播放的是那首乐婷最喜欢听的歌。
  “咦,你不是说你没听过这首歌?”乐婷讶异地问。
  “上次你跟我提过,我就去找来听了,真的好听。”思贤回答,轻轻啜了一口咖啡。
  乐婷有些感动,她将杯子端至口边,轻轻吹,然后小小喝了一口,说:“好香。”
  跟着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古董时钟,直到歌曲整首放完,乐婷这才喝了第二口咖啡,说:“时间好像真的停止了呢。”
  当他们听完第二首歌时,两人已将喝至一半的咖啡搁在桌上,轻轻地拥抱在一起、轻轻地接吻了。
  
  “婷婷这孩子跑哪去了,这种时候还找不到人……”何芹看着时间,心中着急,虽然丽芳的丈夫已到了医院照料丽芳,且答应替她照看小颖和莉莉,但乐婷的手机从下午到现在都打不通,令她不由得感到心急如焚,拿着手机在家中踱步,客厅中阿登端坐着,神情紧张地看着电视机中的棒球赛,球赛进行到最关键的一局,即便是师父神情肃穆地就坐在一旁,阿登也情不自禁地在一些关键时刻欢呼或是懊恼唾骂。
  “阿登,安静!”一旁的黄大师突然出声怒斥。
  “啊呀——四坏球保送!”阿登懊恼地挥手。
  “我说安静!”黄大师猛地拔身站起。
  阿登这才收声坐直身子,他本以为黄大师发怒了,转头却看到黄大师目不转睛地盯着餐桌。
  阿登、何芹都因为黄大师突如其来的喝喊而有些吃惊,他们便也一动不动地望着黄大师。
  “电视关掉!”黄大师突然回头,怒骂阿登。
  阿登赶紧将电视调成静音,他可不想错过这场球赛的关键时刻,但是当他看到黄大师严厉地望着他时,他只好失望地关了电视。
  好半晌后,何芹这才开口询问:“黄大师……”
  “嘘!”黄大师对何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叮——
  叮叮——
  何芹听清楚了,这是餐桌上请鬼坛小铃铛的声音。
  来了。
  阿登赶紧从沙发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至那张以餐桌布置而成的请鬼坛。
  “慌什么!记住,不动如山,不变能应万变!”黄大师重重哼了口气,将手中的热茶搁下,从容起身来到坛前,盯着沙盘旁那只小铃铛,何芹跟在黄大师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直到她觉得有些气窒、眼睛干酸,这才低低地吁了口气。
  叮——叮叮叮啷啷!
  那铃铛又激烈地晃了数下。何芹吓得退了两步,看到沙盘支架垂下的小木枝,轻轻摇晃起来。
  黄大师清了清嗓子,问:“你就是何小姐未出世的孩子?”
  木枝只是随意摇晃,在沙盘上划出犹如蚯蚓爬过的痕迹,但那并不是字,只是一些歪七扭八的痕迹而已。
  黄大师双手交叉在胸前,沉声地问:“我问你话,我好好跟你谈,你不要使性子。”
  “乐弟……乐弟?”何芹见黄大师口气严厉,心中的害怕减少几分,反倒有些替乐弟担心,她向前几步,说:“是不是你,乐弟?乖……听大师的话,妈咪想跟你接触,妈咪想跟你好好谈谈……你听得见妈咪说的话?”
  那木枝激烈抖动起来,幅度之大,连支架都震动摇晃。
  一旁的阿登插嘴说:“孩子,你不会写字吧,你听见你妈妈的话,就画个圈圈好了。”
  木枝快速拖出一条歪斜的圈圈,跟着又一个圈圈、再一个圈圈,白沙让那激动的木枝溅得四处乱洒,支架摆动、沙盘摇晃,连整个餐桌都微微震动起来。
  “够了!”黄大师一声喝叱,双手按在桌上,这才将桌子稳住,他想了想,问,“孩子,你妈妈找我们来,是来超度你,让你轮回转世。”
  “对对……乐弟,听大师的话,妈咪帮你办一场法事,让你顺顺利利投胎……下辈子……快快乐乐、舒舒服服……”何芹这么说时,不由得有得愧疚,她觉得自己分给乐弟的爱似乎少了些。她喃喃地说,“妈咪好久没有给你糖果吃,你是不是饿了?妈咪也好久没有给你新的小玩具和小新衣服了,对不对……”
  那木枝轻轻晃了晃,突然激烈旋转起来,在沙盘上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圈,圈圈之中却夹杂着几个叉叉。
  “何小姐,你这样子问一堆问题,会搞浑他!”阿登在旁边提醒,一面伸手抓住了木枝,另一手将沙盘的沙抹平。
  黄大师清了清嗓子,厉声说:“孩子,生死有命、阴阳相隔,我们挑个时辰替你超度,这些天你不可再闹家人。知道吗?”
  木枝倏地抽中阿登的手,将阿登的掌心割出几道伤痕,跟着又在沙盘上胡乱写动起来。
  “混账!”黄大师猛地一拍桌,但那木枝却不理会,自顾自地乱写一通,但一旁的何芹却瞧出了些端倪,抢在黄大师发怒前说:“好像是字耶!”
  “写什么?”黄大师和阿登凑近沙盘前,变化角度看那沙盘,看了半天看不出名堂,阿登向后退了两步,站得远些,反而看得清楚,他喃喃地说:“好像是三字经耶……一个‘十’,底下一个‘日’,再一个‘十’……是‘干’!另一个字,一个女字旁……‘干娘’他骂脏话!”
  “咦?”何芹突然摇头说:“不对不对……是‘干妈’!他是要讲秀惠!秀惠是他干妈……”
  木枝激动地划起圈圈,一个又一个的圈圈。
  “乐弟,你是不是有话想说?还是你不想被超度,跟妈咪说……秀惠阿姨车祸过世了,你想她对不对?”何芹急急地问。
  “你这样问他要怎么回答?”阿登摇头。那木枝果然更加激动,画出了一堆圈圈和叉叉。 阿登再次抓握住木枝,这次他掌心中还拿了道符,且紧紧握住木枝,不让木枝再度挣动。
  黄大师对何芹说:“何小姐,你请我来处理这件事,就要照我的做法,你不要妄想可以像以前一样养他,利用这种邪门玩意来替自己牟利,天理难容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那样想,只是他刚刚提到秀惠,他好像有话要讲……”何芹怯怯地说。
  “孩子,你有什么话说,就说吧。”一旁的阿登松开手,又将沙盘抹平,那木枝静了静,又写划起来。
  黄大师歪头看了半晌,说:“看不懂,一堆叉叉。”
  阿登插口说:“不对,好像是——‘走’,你要我们走?还是你答应要走?”
  木枝激烈震动,又划出一堆没人看得懂的东西,阿登摊摊手说:“小鬼没上过学,不会写字。”
  木枝腾空,凌空直直指向乐婷的房间,跟着突而垂下,一动也不动。
  黄大师和阿登还不明所以,黄大师再次作法请鬼,要问个分明。何芹却愣了愣,喃喃地问:“乐弟,你想要跟妈咪讲什么?是不是要讲姐姐的事?还是要讲干妈的事?”她一面喃喃问着,一面朝着木枝指着的方向,也就是乐婷的房间走去。
  “咦?”何芹望着关着灯的乐婷房间,却吃惊地喊出了声。
  “怎么了?”阿登赶紧跟上,只见原本应当漆黑寂静的乐婷房间,却亮着一个东西,是电脑屏幕,乐婷的电脑不知何时开启了。屏幕画面迅速闪动,开启一个又一个的数据夹和窗口以及应用程序,最后,画面停在一个有着许多照片的资料夹中。跟着,画面自动切换成放大照片。
  “这……”何芹伸手开了灯,走入房中,盯着那电脑屏幕,只见画面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思贤一手拿书、一手拿着相机的自拍照片。
  “这是……乐婷的男友?”何芹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思贤的相片,一来她平时太忙了,总是半夜才回到家,二来乐婷或许也是怕羞,也只是稍稍提及这个人而已。何芹不解地摇了摇头,“乐弟……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咦?”
  何芹又是一愣,屏幕中的照片一张换过一张,她突然觉得画面中的思贤有些面熟,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在哪儿见过,她的精品店每一天不知有多少像这样的年轻人上门。
  但下一刻,她猛地醒悟,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过思贤了。
  
  乐婷一颗心碰碰跳个不停,她坐在思贤卧室床沿,呆呆把玩着自己胸前那枚银色项链。五分钟前,她和思贤才在书房卿卿我我听着音乐,不知怎地便来参观思贤的卧室,然后他们又拥吻了一会儿,她感到他们的进展似乎快了些,和连续剧里的纯爱剧情演得都不太一样,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安,轻轻地推开了思贤。思贤很有风度地道了歉,只说时间晚了,该是送她回家的时候了。
  乐婷倒有些后悔自己推开了思贤,要离别了,下一次见面要多久之后?一天还是两天?三天还是五天,那都太久了,便连此时思贤出房替她倒杯果汁,不过一两分钟,她都觉得太久了,她觉得坐立难安,她不想回家,她不想离开思贤。
  思贤端着两杯饮料入房,递给她一杯,在她身旁坐下。“喝完果汁我送你去你妈妈的朋友家,不用担心,我尽量开快一点,不会让你挨骂。”思贤微笑着说。
  “那我宁愿你开慢一点。”乐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思贤将果汁放在床头,来到窗边,揭开窗,看着窗外夜景。
  乐婷自后头,伸手抱住了思贤的腰,将脸颊紧紧地贴在思贤宽阔的后背上,用蚊子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不要离开你。”
  思贤不是蚊子,所以他问:“你说什么?”
  “我说……”乐婷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煎蛋了,但她没说出接下来让她的脸可以烤焦牛排的话,而是尖叫了一声。
  一只飞蛾落在她的脸上。
  她惊慌地甩着脸,拨了半晌,才将那飞蛾赶跑,她和大多女孩一样讨厌虫子,连连用衣袖擦抹着脸,同时她向来爱美,此时更是,她担心那飞蛾会令她皮肤过敏,一面呀呀叫着,一面奔到了厕所洗脸。
  水龙头的冷水似乎还浇不熄她脸上的烧烫,她望着镜子中自己的脸蛋,活像是一颗红通通的苹果,她又透过镜子,看到倚在门旁瞅着她笑的思贤,那让她更加窘迫了。
  “好了,洗完脸,可以回家啦。”思贤微笑着说。
  “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你……”乐婷终于大声说出口,“在一起……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跟我在一起,我不懂你说什么。”思贤笑着问。
  “我……我爱你……”乐婷上前紧紧抱住了思贤,说,“你也爱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也爱我。”
  “可是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思贤微笑着说。
  “我们……我们一见钟情,不是吗?不是吗?”乐婷说,她抱得更紧了。
  “可是假如我的心中还有其他人的话……”思贤微笑地问。
  乐婷昂起头,用一种讶然且难过的神情,不解地望着思贤。
  思贤说:“我是说假如……”
  “假如?不会的、不会的,我知道你也爱我,对不对、对不对?”乐婷慌乱地问。
  “假如的意思就是假如啊,你想一下,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还爱我吗?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思贤收起了笑容问。
  乐婷咬着下唇,痛苦地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还是爱你,还是爱你,真的,还是爱你。”
  “假如我心中有很多个女人,你依然爱我吗?”思贤用一种有趣的神情望着乐婷。
  乐婷又昂起了头,泪眼汪汪地望着思贤,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我还是爱你……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你做了什么事,不管你爱不爱我,我……还是爱你……”
  思贤笑了,这次他笑得十分开怀,他将乐婷抱起,抱回了卧室,在她耳边说:“那些都是‘假如’,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嗯。”乐婷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她被思贤放上了床铺,望着思贤,就像是望着一尊天神。
  思贤坐在她身旁,伸手抚摸她的脸蛋,让她感到无限幸福,思贤的手指滑到了她的颈际,让她觉得非常温暖,思贤解开了她领口第一颗纽扣,问:“如果我遭遇困难,你会不计后果地帮助我,当我的后盾?”
  “当然会!”乐婷用一种“这还用说”的表情和坚毅的语气来回答思贤的问题。
  “替我做牛做马你都愿意?”
  “愿意。”
  “做猪做狗也愿意?”
  “愿意!”
  “赚钱给我花也愿意?”
  “愿意啊。”
  “做我第N个的小老婆也愿意?”
  “愿意……可是你刚刚说……”
  “开玩笑的啦。”思贤呵呵一笑,解开了乐婷上衣最后一个纽扣。他说,“不论以后如何,现在你是我的惟一。”
  “嗯!”乐婷大力点头,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她见到思贤英俊的脸庞向她凑近,像是天神降临了——
  飞蛾降临得比天神更快,那只飞蛾又落到了乐婷的脸上。
  “噫——”乐婷哇地一声大力甩头,赶走了飞蛾,有些生气地说,“讨厌耶!死飞蛾……哇!”乐婷又一声尖叫,她感到脚底有另一个爬搔感,就像是一只蟑螂爬过她的脚踝,她弹坐起身,缩进思贤怀里,怯怯地说,“你家虫子有点多耶……啊,我脸有点痒,讨厌的飞蛾!”
  “可能是刚刚开窗户跑进来的,我把它赶出去好了……”思贤将乐婷抱下床,跟着四处张望,他拿起拖鞋,想要飞掷那只停在墙上的飞蛾。
  乐婷又洗了把脸,回到卧房时,见飞蛾不但没走,而且还多了两只,她啊呀一声,那两只飞蛾比前一只更大,抖动着翅膀,在房中飞绕。思贤气呼呼地用杂志驱赶那三只飞蛾,但三只飞蛾怎么也不愿意走。
  思贤大大吁了口气,对乐婷一笑,搂着她出房,来到厨房拿了一罐杀虫剂,说:“给我一分钟,我把臭飞蛾赶跑。”
  “嗯!”乐婷点点头,虽然她觉得一分钟无法见到思贤,是一件很煎熬的事。
  思贤拿着杀虫剂回到房中,关上了门,再悄悄上锁,他将杀虫剂抛在床上,转身打开衣橱,将里头的衣服拨至一边,在那些衣服之后,竟还有个暗门,原来这衣橱没有背板,后头紧贴着一处壁橱。
  思贤拉开壁橱拉门,里头是一些——奇怪的法器,有黑色的符、有草人、有弯曲的小刀、有蜡烛、有瓶瓶罐罐。
  有好几尊孩童瓷像。
  有几张照片。
  他和秀惠的合照。
  
  何芹盯着乐婷电脑屏幕里的思贤,她在秀惠的手机里见过这个男人的照片——秀惠的小男友。
  虽然乐婷电脑照片里的思贤和秀惠手机照片里的思贤打扮全然不同,但何芹记性尤佳,她几乎可以确定两者是同一人。
  何芹还没来得及细想太多,房中电灯突然熄灭。
  屏幕闪现出一张凄厉的小鬼面孔,张着漆黑嘴巴,恶狠狠地朝着何芹咆哮。
  “呀——”何芹猛地受惊,坐倒在地。
  “喝!”阿登在外头也看到房里的巨变,他赶紧往房里冲,却让突然猛烈关上的房门给撞了出去,更糟的是,他让门一撞却没有完全退出门外,还余了一手在房内,让门紧紧夹住,动弹不得,那门犹自不停施力要关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在请鬼坛做法的黄大师赶忙跟来,用肩撞、用脚踹,怎么也推不开门,他又惊又怒地回到坛前,想要拿取桃木剑和桌上的符,却没料整个餐桌突然掀倒,桌上的各式法器、沙盘、香炉碰碰磅磅地散了满地。
  “小鬼造反啦!”黄大师厉声怒斥,伏低身子要去捡拾那些符咒,四周突然一暗,客厅、餐厅的灯也熄灭了。
  “呀——啊——乐弟!乐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妈咪说,是不是干妈的事,你说、你好好说……”何芹又是惊惧又是难过地缩到了角落,只见屏幕上那凶狠的小鬼脸孔朝着她不停咆哮,跟着旋即消失。
  乐婷的电脑喀啦啦作响,键盘、鼠标、电脑椅、乃至于整个电脑桌,都摇晃震动着。
  “啊!”何芹又是一声尖叫,一只小手自她背后摸来,掐住了她手腕。
  跟着再一只小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乐弟不要!”何芹尖声喊着,使劲挣扎,那手才突然消失,同时,她看到身旁有个小影闪过,是个小孩身影。
  “乐弟!”何芹猛然一惊,乐弟在她身旁胡冲乱窜,尖声笑着。何芹惊恐到了极点,她跑到门边,那门还紧紧夹着阿登的胳臂,阿登痛得哇哇大叫,何芹奋力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突然她头皮一痛,是头发给揪住了,她让那股怪力揪着头发不停往后退。跟着她膝盖弯被踢了一脚,酸软倒下。
  乐弟跃到了她身前,张开嘴巴朝着何芹肩膀狠狠咬了一口,跟着却又突然怪叫一声,倏地翻倒。
  “啊!”何芹尖叫跳起,挣扎着要逃,突然脚底一阵刺疼,犹如踩着了尖针一般,她哇的一声再次摔倒,她伸手抚摸脚底,并没有伤口,也不感到刺疼,但是当她试着站起,脚底一着地,那针刺剧痛便又随之而来。
  乐弟再次落在何芹面前,漆黑当中只见他双目发红,身上泛着青青惨惨的微弱光芒,脸上皮肉纠结,神情凶狠,一步一步朝何芹走来。
  “乐弟,不……不……”何芹惊恐地流着泪,但她无法站起,她的手掌撑及地面,也发出了针刺般的疼痛。
  乐弟狰狞地走到何芹身边,伸出一手又要掐何芹嘴巴,但他的手尚未触及何芹的脸,便再一次翻摔倒地。
  乐弟吼叫着跳起,他似乎和什么搏斗着。
  这一次何芹看清楚了,乐弟是在和另一个小孩搏斗。
  “啊……”何芹啊地一声,她发觉那新冒出的小孩身上衣服的卡通图案有些熟悉——这个新冒出来的小孩似乎才是乐弟。
  而另一个揪她头发、张口咬他的小孩,又是谁?
  “咿呀——”
  何芹听见头上一声怪叫,猛地抬头,惊见在房门上方,还伏着第三只小鬼,那小鬼垂着两尾麻花辫,头下脚上地朝着底下搏斗着的两个小鬼吼叫,房门便是这小鬼抵着的,这小鬼叫了两声,呼地扑下,黄大师也终于撞开了门,将让门夹得痛不欲生的阿登拖离了门边。
  房间当中,乐弟让两个小鬼压倒在地抡拳狂殴,他们扯他的头发、抓他的脸、咬他的手、踩他的肚子。
  “何小姐,还不快出来!”黄大师朝着房内怒斥。
  “乐弟,你是不是乐弟?”何芹这才回神,猛地挣扎,却不是向后逃,而是扑冲上前,想拉开那两个殴打乐弟的小鬼,但她忘了脚底的针刺犹在,她再次扑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等黄大师和阿登再次入屋将她扶起时,房中灯光亮起,乐弟和另两个小鬼已经消失。
  “何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小鬼不止一只,你有事瞒着我!”黄大师神情愠怒,将何芹扶上沙发后,严厉地斥问。
  “我……我不知道……”何芹慌乱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秀惠……秀惠……自己也有养,她……我知道了,她过世之后,不只乐弟,其他小鬼也没人供养,所以全跑出来了……啊呀……该不会全找上我家了吧!”
  “阿登,起金刚阵,这些小鬼目无尊长,敬酒不吃吃罚酒!”黄大师气呼呼地喊,一把拾起餐桌上的桃木剑,又捏了张符在手上,比划半晌,穿在剑上,凑近蜡烛点燃,却轰地一声炸出一团大火,将桃木剑也燃着了。
  “喝!”黄大师有些吃惊,连忙将桃木剑扔在地上,用脚踩熄了火,再拾起时,剑尖已给烧得焦了,他愤怒地喊,“阿登,动作快点,小鬼顽劣到家!”
  阿登手臂骨折,痛得说不出话,有苦难言,他从带来的行李当中取出六只烛台,点燃之后摆放在客厅周围,另外还拿出一堆瓶瓶罐罐,都是些鸡血、狗血、朱砂、墨汁之类的东西,直接在客厅桌上摆起新坛。
  “顽劣小鬼们,大师摆了请鬼坛,你们不给我黄大师面子,现在摆金刚阵,求饶也没用啦!”黄大师大喊着,持着那焦黑剑尖的桃木剑,再次开坛做法,只听到四周发出了一阵一阵的小孩叫嚷声,有哭有笑,还有争执吵闹声。
  “何小姐,你放心,黄大师的金刚阵,这些小鬼是踏不进来的。”阿登找了布条固定轻微骨折的右手,来到何芹身旁,对她说。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快快投降,祖师爷大显威灵啦——”黄大师一声吆喝,桃木剑虚空一指,似乎点着了什么似的,只听见一个孩童尖喊,有个小人影儿在地上滚了滚,捂着脸怒嚎起来。
  “哼,知道黄大师的厉害了吧!大师我的金刚阵,只有我攻人,没有人攻我!”黄大师转身取了张符,又穿在剑上,准备斩鬼,他一面说,一面踏着七星步,准备再出剑,突然一双手从桌底伸出,紧紧抓着黄大师双脚,猛地向后一拉,将黄大师唰地拉倒在地。
  “阿登!”黄大师狼狈站起,回身挥了两剑,但那双手已不见踪影。
  金刚阵六只烛台,此时已灭了三只。阿登急急忙忙拿着符燃了火想要去补燃烛台,但手中那符突地又轰然炸开,一下子便烧没了,还烧着了阿登用以固定断臂的布条,他好不容易拍打灭了火,手已疼得几乎要失去知觉。
  “孽畜好大胆!”黄大师左顾右盼,先前的凛然气焰减褪几分,他揭开黑狗血和鸡血罐子,胡乱倒在碗中,伸指沾了沾,替桃木剑开封。
  不知哪儿掷来一个苹果,打翻了碗,鸡血狗血流了一地。
  “喝!”黄大师还没来得及怒骂,又有东西飞来,这次是一张椅子,黄大师抱头闪过,跟着又一张椅子,这次结实砸中黄大师肩膀,将他砸得扑倒在地,又撞灭了两只烛台。
  “斩鬼金刚剑,正邪不两立!”黄大师对着一个突然出现的小鬼影横斩一剑,但只斩着了空气,那绑着麻花辫子的小鬼倏地出现在他身旁,一口咬着了他持剑的手,黄大师一痛之下松开了手,桃木剑给那小鬼踢飞老远。
  跟着只听黄大师咿咿呜呜尖声怪叫,他的脸上让小鬼抓出好几道血痕。
  “唔哇!”黄大师让那小鬼压在地上乱打一顿,后头阿登抛来一张网子,将那小鬼连同黄大师一齐盖住。
  小鬼吱吱叫着,似乎被那施过符法的网子烫得难受,黄大师在网里也不好过,和那小鬼扭打挣扎,八字胡子给扯落大半,阿登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忙,拾起桃木剑乱刺乱斩,有不少下都赏在黄大师身上。
  另一头,一个小鬼从桌下钻出爬上何芹的双腿,何芹想要逃跑,但脚掌一触地,便又痛得全身发软。那小鬼尖叫一声,又伸手要掐抓何芹嘴巴,但他怪叫一声,被桌底下伸出的另一双手给拉了回去。
  “乐弟,乐弟?是不是你?”何芹担忧地朝桌下喊,只听见桌下发出两个小鬼的激烈嘶叫打斗声,跟着,整个桌子轰地掀倒,乐弟和那小鬼互相抓着对方的脸,掐着对方脖子,何芹这才看清楚,乐弟的脸上、身上、手臂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痕,且看来似乎都是近日受的新伤。
  乐弟呀的一声咬住了那小鬼腰肋,小鬼怪叫怪嚷着捶打乐弟脑袋,乐弟却怎么也不松口,另一边与黄大师、阿登缠斗的麻花辫小鬼早已破网而出,听见这头小鬼的惨叫,赶紧回头帮忙,又变成了二打一的局面。黄大师满身满脸都是抓痕,摇摇晃晃地和阿登彼此搀扶站起,气喘吁吁,喃喃不停:“好一个凶神恶煞,看来……真的得请祖师爷出马了……”
  “乐弟……乐弟!”何芹见乐弟又让两个小鬼揪着压在地上打,心中焦急,她虽然还不明白整个事情始末,但也隐隐醒悟,这些日子在家中捣乱的,似乎是这两个凶恶小鬼,而不是乐弟,乐弟一身的伤,显然都是和这两个小鬼打架打出来的——
  何芹这么想时,见到乐弟左颊让赶去助战的麻花辫小鬼咬下了一大块肉,心中大痛,强忍着脚底和手掌痛楚,挣扎着要扑上去帮忙,但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浊血,她的胃也开始发出剧痛。
  “何小姐!”黄大师和阿登狼狈赶来,翻了翻何芹眼皮,只见她眼睛上冒出了许多褐色斑纹,两只眼睛看来肮脏污浊。
  “何小姐,怎么你也中了降?”黄大师讶然,连忙扶着何芹躺平在沙发上,跟着自散落一地的道具当中取出朱砂,沾在指上在何芹的额上画了个小印,跟着又点燃了几张符,在何芹头顶绕来晃去。他又捏了些解降药材,掐开何芹的口,又是一惊,只见何芹牙齿上也冒出了褐色斑纹,黄大师赶紧将那解降药材塞进何芹嘴里,也不知灵是不灵,总之何芹喘了几口气,眼睛里的褐斑褪了几分,她开始咳嗽,反胃呕吐,咳出几口血,血中还夹带一些细细碎碎的小虫。
  “阿登,还愣什么,摆祖师爷坛,跟这种顽劣小鬼别客气了,我们出绝招!”黄大师见自己符咒有效,信心回复了些,剑指一比,指着两三米外揪打争斗的三只小鬼怒叱,“自古邪不胜正,今天我请祖师爷让你们魂飞魄散!”
  呼的一个瓷瓶飞来,正中黄大师脸面,他捂着脸哇哇怪叫,一只小鬼飞身要朝他扑来,却又让乐弟拉回,此时乐弟双手各抓着一只小鬼胳臂,硬是不让两只小鬼接近何芹,他朝着何芹嘎嘎叫着,不停扭头,望着门边。
  “那小鬼,要你走?”黄大师捂着鼻子,鼻血从他指缝渗出。
  “乐弟、乐弟……”何芹挣扎起身,跟着又倒下,她的胃又一阵针刺剧痛,她的脚一着地便如同踩在尖针上。
  “师父,何小姐中的好像是针降!”阿登一面在沙发边的小角落摆了个小坛,一面向黄大师喊。
  “要你多嘴!我难道看不出来吗?”黄大师喝喊,“解这针降不难……首先得……得……”黄大师怒目沉思半晌,然后喝问,“阿登,祖师爷坛摆好了没。”
  “好了好了!”阿登强忍着骨折疼痛,高声应着,又从携来的行李当中取出一迭折得方整的铭黄色道袍递给黄大师,黄大师一跃起身,接着那道袍一把甩开,动作极大,一回身已经将道袍穿上,再缓缓地戴上那顶有着太极图样的乌黑道帽,跟着又从阿登手上接过一只拂尘,此时黄大师沉腰扎马、脚踏七星步,一手扬着拂尘,一手比着剑指,若非那猩红鼻血淌了满脸,那可真有一代宗师的神态。
  阿登则在沙发边的小祖师坛上焚香祈祷,喃喃念道:“祖师爷保佑,大显威灵,驱邪镇煞!”那祖师爷坛上那尊小小的神像,便是张天师。
  黄大师横眉竖目,不停念咒,摇头晃脑,拂尘挥甩,只见他双目之间的锐气愈渐强盛。
  “何小姐,喝下这杯茶会好点。”阿登取了行李当中一些草药,自地上拾起一只杯子和半壶茶,冲了一杯乌黑浓茶,扶着何芹喝下,何芹闻那乌黑浓茶气味腥臭,但她胃痛到了极点,只得大口大口喝下,还没喝完,就感到再也忍受不了,咕噜一声又全呕了出来,这一吐便吐个没完,还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碎渣。
  何芹又干呕了一阵,觉得舒服了些,胃不那样疼痛,手脚的针刺感也减弱许多,她喘着气,抹抹嘴,对阿登表示赞许地说:“你比你师父还行……”
  “师父,我替何小姐解了针降!”阿登听了何芹赞许,有些得意。
  但黄大师可不理睬他,仍然舞着拂尘,一副万夫莫敌之势。
  “你师父在干嘛?”何芹吁了口气,她先前对黄大师的恭敬已减低几分,只觉得那几位贵太太似乎将这大师捧得高过了头,名过其实了些。
  “请祖师爷上身,降妖除魔。”阿登一面说,一面将散落一地的符咒捡起,拍了拍交给黄大师,黄大师没接符,直勾勾地望着阿登。
  “师父,不,祖师爷,神符您用吗?”阿登见黄大师神情有异,正觉得奇怪,便让黄大师一把抓住了那骨折的右臂——
  上了黄大师身的不是祖师爷,是那只麻花辫小鬼。
  降头小鬼本便凶烈,黄大师刚刚刺了这小鬼一剑,小鬼便记恨上了,一见黄大师叫叫嚷嚷不知又要施什么法,那当然二话不说找他麻烦了。
  阿登剧痛之下,将手中那把符按在黄大师额头上,虽然黄大师言过其实了些,但写的符多少还是有些功效,这么一大迭符盖下去,倒也将那小鬼镇得嘎嘎怪叫,一时之间,黄大师和阿登一个抓着对方手臂,一个按着对方额头,僵持不下。
  “何小姐……救……救命哪!”阿登痛得惨叫。
  何芹虽然不知道自己在这当下能帮上什么忙,但也无法置之不理,只得左顾右盼,自地上捡了些符想要帮忙,然而她一下地,突然又感到天旋地转,她看到四周全是红通通的,她眼睛当中的褐斑又快速浮现,她一双眼睛看来污浊得吓人——阿登调制的药茶只将她身上的降头压制了几分钟,此时复发,更加凶烈。
  “哇——”何芹觉得自己的双脚剧痛、胃腹也剧痛,皮肤却是奇痒无比,她扑倒在地,痛苦地滚动。
  又跟着,她听见一声尖锐的叫喊声,她感到自己的右脚给抓住了,身子在地上拖行,她费力抬起头,隐约看到一个小鬼拉着她往外头走。
  “乐弟……乐弟?”何芹一点力气也施不上来,她胃腹四肢的剧烈针刺感让她痛不欲生。
  她听见身边传出巨大的碰撞声,像是摔门的声音,出了家门,外头一片漆黑,整条廊道的灯光全灭了。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被快速地拖行,一直拖到了安全梯,接着一层一层地往上拖,她的身子在阶梯上拖行时自然相当难受,但和身上那千针扎刺感相比,楼梯的碰撞倒显得小儿科了。
  一分钟后,何芹被拖上了顶楼。
  天空乌云密布,星月无光,风呼呼地吹,突如其来的冷冽感让何芹稍稍回神,她发现自己整个人伏在顶楼围墙边缘,且双脚渐渐地离地,她从十多层楼高处向下望,底下是冷清的防火小巷,一个人也没有。
  她双臂直直高举,跟着整个人又往前好几寸——她让小鬼抓着向墙外拖拉,她整个人也从胸肋处抵着墙沿,变成了腰际处抵着墙沿,只要小鬼再施力拉扯几下,她身子挂在墙外再更多些,整个人便会翻过墙面坠楼了。
  但何芹的身子并未继续往外,乐弟在她身后出现,拉着她脚踝,又将她拉回了围墙内,乐弟这一拉将何芹整个人拉摔在地,自然是痛极了,但摔在顶楼地面要比摔在一楼地面要好上太多。
  何芹意识恍惚,隐约听见凄绝的尖叫此起彼落,隐约看到两个小孩身影时而缠扭在一块儿,又时而紧紧追逐。
  当两个小鬼最后一次缠扭在一块时,那小鬼似乎占了上风,将乐弟压倒在地,小鬼狠狠地啃咬着乐弟的脖子,但下一刻,乐弟的手从小鬼的后背穿了出来,那小鬼呀呀叫了几声,身子瘫软倒下,渐渐地隐没消失。
  乐弟摇摇晃晃地站起,歪歪扭扭地朝何芹走来,何芹恍惚之中看到他低着头,从远走近,身形还是小小一个,他身形外观只是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
  乐弟在何芹身边蹲下,歪着头看了半晌,伸出手指在何芹肚子上刺了几下,又在何芹的肩膀上——方才让那小鬼咬着的伤处点了几下,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跟着,乐弟转身消失。
  此时的何芹几乎要失去意识,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几分钟,乐弟又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不知是什么东西,乌漆抹黑,乐弟再次在何芹身前蹲下,将那一团又黑又黏,且弥漫着怪异臭味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往何芹嘴巴里塞。
  何芹让这怪味熏得反胃欲呕,但她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胃肠被针刺降术折磨得连反射本能都几乎要麻痹了。乐弟连咀嚼的时间都不留给她,不停地将手上那一大团怪东西塞进了她嘴巴里。
  
  丑陋的真实
  
  思贤揭开壁橱门后,在那堆奇异器具当中翻看几只小瓷像,像是在确认每一只的身份,他选中一尊小瓷像,对着瓷像拜了几拜,跟着嘴里喃喃念了些咒语,低声问:“你是阿达?”
  “是。”小瓷像发出了孩童语调的应答声。
  “帮大哥一个忙,把房间里的飞蛾赶出去,我买新玩具给你。”思贤说。
  “好。”小瓷像又应了一声。
  思贤将小瓷像放在床铺上,跟着倚靠在衣橱前,交叉着手抱在胸前,等着看小瓷像表演。
  “思贤、思贤……好了没,我好想你……”乐婷敲着门,问道。
  “快好了,我赶跑一只了,还有两只,快好了,我也想你。”思贤高声回答。
  “嗯!我会等,我好爱你!”乐婷的声音听来十分认真。
  “我也爱你。”思贤应答,跟着嘿嘿一笑,低声呢喃自语,“真缠人,爱情降的效力比我想象中还强……看来以后我会很忙。”
  就在思贤呢喃自语的同时,床上那小瓷像突然动了,一个小身影倏地蹿出,动作极快,一把一只,抓住了那些飞蛾,将它们通通扔到了窗外,思贤跟上,将窗户关上,得意地说:“电灯泡走啦。”他将小瓷像收回了壁橱,又将衣服拨回原本位置,关上衣橱,打开房门。
  “呃?”思贤愣了愣,见到门外乐婷正挥手驱赶着三只飞蛾。
  乐婷一见思贤开门,又窜到了思贤怀里,像只小猫般的撒娇,说:“好讨厌,你家飞蛾好多……”
  “你讨厌我?”思贤问。
  “不不不!”乐婷说,“我是说飞蛾讨厌啦!”
  “真的很讨厌没错。”思贤瞪着那三只飞蛾,看着外观大小似乎就是被小鬼扔出窗的那三只,怎么能飞那么快,立时从其他窗户飞回他的新家——秀惠替他缴的头期款所购买的新家。
  他将乐婷搂回卧室,关上门,再次将乐婷放回床上,说:“它们进不来了。”
  “嗯。”乐婷大力点头,再一次地感到要接受天神的恩泽了。
  但飞蛾依然比天神更快,又落在乐婷的脸上。
  “呀——”乐婷尖叫。
  “操!搞什么——”思贤愤怒地骂。
  乐婷让思贤这声怒骂吓着,她一面抹着脸一面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怕虫子……”
  “傻瓜,我不是骂你,我是骂那些欺负我宝贝的臭飞蛾……”思贤愣了愣,他在乐婷面前一直保持优雅绅士风度,从没口出恶言,不过他转念一想,无所谓,对此时的乐婷而言,别说对飞蛾口出恶言,就算是对她本人拳打脚踢、将她推入火坑、将她脱光踢到街上,她都会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事实上在认识秀惠之前的思贤,就已经具备这样的本领了。
  何况是学会降头之后的思贤。
  当然是秀惠教他的。
  “嗯,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乐婷对思贤的解释感到很贴心,她试着不去介意那讨人厌的飞蛾,但是当讨人厌的飞蛾一共五只同时往她脸上飞来时,她还是啊地扭身闪避,即便是思贤也让这群飞蛾吓得往后一退,他愤然低声唾骂,带着乐婷出了房,气呼呼地暗自盘算干脆转移阵地在客厅和乐婷亲热,抑或是再次关门请小鬼杀光这些飞蛾。
  但他还未做出决定,门铃声已经响了起来,十分急促,显然有个人按个不停。他替乐婷倒了杯水,这才来到门前,透过门上窥视孔向外看,只见两个女孩一个按着门铃,一个挽起袖子磅磅磅地敲起了门,还扯着喉咙喊:“姐姐、姐姐!”
  “啊!”乐婷听见了小颖在门外的叫唤,本来炙热火烫的心像是给人当头浇下一桶冰水一般震撼,让她有些清醒,赶紧将让思贤解开了的扣子一一扣上,拨了拨头发来到门前,和思贤对望了一眼。
  “你和你妹妹讲我家的地址?”思贤皱着眉头问,眼神中有些不满。
  “没有……没有……”乐婷连忙摇头,“我也是今晚才知道你家啊……”
  “啊,姐姐!我听见你在讲话!”小颖在门外喊得更大声了,莉莉也帮腔喊,“姐姐,丽芳阿姨出车祸了!你快开门,我们没地方去,妈妈没来接我们——”
  “思贤,让我妹进来坐一下好吗?”乐婷哀求地问。
  “姐姐,你是不是跟思贤哥在一起,你们在干嘛?”小颖拍着门问。
  “思贤哥,你家有没有Wii?”莉莉也拍着门问。
  “思贤哥,快开门!”小颖大力拍着门问。
  思贤无可奈何,他可不想让左邻右舍听见他门外的两个小女孩的叫喊纷争。于是他替小颖和莉莉开了门,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问:“你们怎么找来我家的啊?”
  “你很逊耶,你不知道现在的手机有卫星定位功能吗!”小颖跟莉莉冲进了思贤家,兴奋叫嚷着。
  “喂,到人家家里要有礼貌!”乐婷板起脸,责备起两个妹妹。
  “嗯,你们想吃什么东西?我家有很多零食。”思贤笑着问。
  “臭豆腐。”
  “蚵仔煎。”小颖和莉莉分别答,小颖补充,“思贤哥,你家楼下巷子外面那家臭豆腐很香,我想吃。你买给我们吃好不好。”
  莉莉则在思贤电视柜中发现了电视游乐器,她喊着:“有Wii耶!来玩、来玩!”
  “你们怎么不自己买?”乐婷对两个妹妹的无礼感到十分窘迫。
  “我们身上没带钱啊!”小颖理直气壮地回答。
  “吃零食好了,我拿给你们吃。”思贤转身上厨房从橱柜取了些零食出来,他的厨房流理柜里,也是摆着成堆的零食,当然不是他自己要吃的,那些都是供品。
  他开了几包零食,又开冰箱取出果汁倒了两杯,一同端出客厅,只见小颖和莉莉已经自作主张地将他的电视游乐器取出来玩,一旁的乐婷似乎想要阻止,但她不愿在思贤面前大呼小叫,因此只能窘迫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一起玩啊。”思贤将零食饮料放上桌。
  磅的一声,小颖手中的Wii的控制手把倏地脱手飞出,越过那电视,砸在墙壁上又弹落下地。
  “啊!对不起,太大力了!”小颖吐了吐舌头,将那控制手把拾起,拍了两下说:“没坏,继续玩!”
  “喂,道歉!”乐婷气呼呼地说。
  “我有道歉啊!”小颖说。同时莉莉手上的控制器也脱手飞出,打在思贤刚放上桌的饮料杯,将果汁洒了一桌都是,她惊叫一声,说:“思贤哥,对不起。”
  “快拿卫生纸来擦!”乐婷急得团团转。
  “好,我去厕所拿卫生纸。”小颖这么说,转身便往厕所去,莉莉也跟在后头说,“我来帮忙。”
  “对不起,思贤,我两个妹妹实在……”乐婷一面拿着桌上的抽取卫生纸擦拭翻倒的果汁,一面道歉。
  思贤勉强挤出笑容,说:“没关系,小孩子皮一点很可爱……”
  跟着思贤和乐婷觉得小颖和莉莉也去太久了,便跟了上去,却发现她们根本不在厕所,而是在书房四处玩赏。
  “思贤哥都看哪些书啊?”小颖认真地翻看思贤的书柜,自顾自地说,“有没有偷藏色情书。”
  莉莉则捧起一只法拉利模型,说:“好漂亮的车子啊……”
  “不要乱碰人家东西,快放下!”乐婷斥责。
  “啊……”莉莉手一松,那模型落下地。同时,小颖也撞倒了书桌上一只看来颇为昂贵的台灯。
  “你们不要来搞破坏!”乐婷终于爆发怒吼,“快给我滚回家!”
  “姐姐,对不起……”莉莉低头道歉,赶忙捡起模型。
  小颖则低身捡起台灯,看了看灯泡,说:“没破。”
  思贤从莉莉手中接过那法拉利模型,看了看说:“这模型很坚固,没摔坏,嗯……有一点掉漆,没关系啦……”他有些笑不出来了。
  “吴乐颖、吴乐莉,你们赶快给我回家听到没!”乐婷气愤地说。
  “可是我们还没有吃晚饭……”莉莉垂着头说,捂着肚子,“我想吃蚵仔煎。”
  小颖也说:“对啊,思贤哥你去买啦,我们吃饱了就会乖乖地回家了,我们只是来看看姐姐的男朋友帅不帅而已。很帅很帅。”
  “嗯,好,我换个衣服,去买给你们吃。”思贤笑着说。
  “我……我去买好了,不能麻烦你。”乐婷歉疚地说。
  “我们一起去,散散步也好,我想要跟你独处。”思贤搂了搂乐婷的肩。
  “嗯。”乐婷点点头,她觉得思贤人好好。
  思贤进了卧房,反锁房门,打开衣橱,换了套运动服,跟着他又打开了衣橱后头的壁橱,取出了两只小瓷像,问:“阿达?阿美?”
  “是——”两只瓷像一齐回答。
  “替哥哥做点事,哥哥买新玩具、新衣服给你们。”思贤低声说。
  “好。”两只瓷像答。
  “等哥哥和女朋友出去,你们上外面两个女生的身,带她们离开我家,记得去找管理员讲讲话,证明她们确实离开我家。然后到马路上,找个开得快的车子,嗯,撞上去。”思贤这么说,跟着还补充,“事情做完之后,去看看阿花跟阿土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回来跟哥哥报告。”
  “好。”两只瓷像回答。
  思贤吩咐完毕,将瓷像收妥之后,出了房门,看到乐颖和乐莉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打电动,便上前和她们微笑寒暄了两句,跟着牵着乐婷出门。
  “唉,我有点担心把她们两个放在你家,不晓得会不会又开始作怪。”乐婷在电梯前,还望着思贤家门。
  “放心,你两个妹妹很可爱,没事的。”思贤笑着说,牵着乐婷进了电梯。
  “走了吗?”莉莉在小颖身后问。
  小颖将门拉开了一条缝,确定思贤和乐婷进了电梯,便又将门关上,想了想,还将门锁也给锁上,跟着,她和莉莉对望一眼,两人露出一抹狡诈的笑容,齐声喊:“杀啊——”
  小颖大喊着冲向客厅桌边,拿起游乐器的游戏杆,猛地一挥,正中电视的宽大屏幕,她欢呼一声,说:“对嘛,这样才对,刚刚怎么没打中啊!”
  “我也要!”莉莉也拿着控制器掷向电视,但她力气较小,没办法像小颖那样将电视击出一个明显的破痕。
  “啊,不够啦!”小颖索性将整台电视游乐器拿起,狠狠地砸在电视机上。
  莉莉笑着拍手说:“二姐你好过分。”
  “这哪叫过分!”小颖哈哈笑着,连桌子也给掀翻了,她在客厅跑着绕圈,跟着打开冰箱,将里头食物乱丢,将零食扯开洒了一地,她发现有她爱吃的可乐果,正要揭开来吃,便被莉莉阻止了。
  莉莉说:“你忘了婆婆说不能吃他家的东西吗?”
  “对啊,我差点忘了,这坏蛋会下毒。”小颖哼哼地扔下零食,跑去厨房,将碗盘砸了个稀烂。
  莉莉则跑进了思贤书房,拉开每一只抽屉翻找,她在一只不起眼的小盒子里发现了一些金饰、戒指,她惊喜地喊:“二姐,你来看,这是秀惠阿姨的戒指耶。”
  小颖奔入书房,看了几眼,点点头说:“没错,这是秀惠阿姨的戒指,你看戒指底下有秀惠阿姨的英文名字。”
  她气愤地跺脚说:“婆婆说的没错,这坏蛋害死秀惠阿姨,现在又想来骗大姐,他想害死妈妈,这样妈妈的钱就变成大姐的了,然后又会被那个坏蛋骗光光。”
  莉莉将那盒首饰放回原位,说:“婆婆要我们找的不是这些东西,她说是一些小人偶。”
  “是不是这个?”小颖指着一只书柜当中摆着的一些模型公仔。
  “不是,你忘了婆婆说是陶瓷的,还有一些像是庙里拜拜用的东西。”莉莉提醒。
  “啊!把他家翻过来也要找到啦!”小颖怪叫着,将思贤书柜里的书全翻在地上,或是顺手撕毁,跟着又将思贤的电脑也给砸得稀烂,用那台据说很坚固的法拉利模型当作凶器,敲烂了电脑屏幕。
  她们只花了短短几分钟,便将思贤精心布置的书房摧毁了。
  跟着她们杀进思贤的卧房,展开第二战场,用法拉利模型敲破了卧房中的小电视、敲破了床头灯、扯下了窗帘。
  莉莉打开了衣橱,将里头一件一件衣服全扔在床上,小颖拿着剪刀将那些昂贵衣服剪得破破烂烂,但思贤的衣服还真不少,小颖便抱着一堆衣服,全塞进马桶,马桶塞不下,便扔在厨房流理台,跟着淋上酱油和乌醋。
  “姐姐,我找到了!”莉莉尖叫,她清空了衣橱之后,发现了摆在衣橱角落的两尊瓷像。
  “装进来!”小颖将那两尊瓷像装进了自己的提袋里,想了想说,“婆婆说有好几个,怎么才两个?”
  “不知道,衣橱里面只有两个。”莉莉并没有发现衣橱之中还暗藏玄机。
  “看看枕头里面有没有。”小颖拿着从厨房取出的水果刀,割开了思贤的枕头,又割烂了他的床和棉被,仍然找不到其他的小瓷像。
  本来挂在墙上的几只飞蛾,振着翅膀在小颖和莉莉面前绕了几个圈圈,跟着飞进了衣橱,停在那壁橱门上。
  “啊,原来里面还有个门!好贱!”小颖尖喊着,跟着她扇了扇,将飞蛾驱开,揭开了那壁橱拉门,将里头的东西全拿了出来,一一检视,装入提袋中。
  “啊,婆婆要我们找的好像是这个耶。”莉莉检视袋子当中的东西,发现一个小木盒,上头刻着“林秀惠”三个字,木盒还用一些粗黑线缠绕了好几圈。
  “啊,坏蛋回来了。”莉莉望着几只飞蛾飞过面前,在墙上排成了一直线。她紧张地将这些降头法器全收进了袋子里。
  “怕什么,我看到他非揍他两拳不可。”小颖哼哼地说。
  “东西找到了,走啦,正好把大姐带回家,不然大姐抓狂,你难道要打大姐?”莉莉拉着小颖,奔至客厅,穿上鞋子,开门出房。
  “啊,大姐,思贤哥。”小颖和莉莉在电梯门前见到了返回的思贤和乐婷。
  思贤有些诧异,他愣了愣问:“你们……怎么?”
  “时间太晚了,我们要走了。”莉莉低着头答。
  “大姐跟我们一起走吧。”小颖这么说,跟着拉住乐婷的手腕。
  “咦,你要思贤买东西回来,但是还没吃就要走,耍我们啊?”乐婷恼怒地拨开了小颖的手。
  “丽芳阿姨出车祸住院耶,我们把宵夜拿去看她好了。”小颖边说,边夺下了思贤手上的食物袋子,拉着乐婷就要进电梯。
  乐婷甩开了小颖的手,生气地说:“你们自己回去,我还有事要跟思贤说。”
  莉莉哇的一声抱住了乐婷,呜呜哭了起来。
  “怎么了?”乐婷愣了愣,问。
  “大姐……你不跟我们去医院,就再也见不到丽芳阿姨了……”小颖嘟着嘴说。
  “什么?有这么严重?”乐婷深深吸了口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难以置信,她说,“我看你们活蹦乱跳,我以为只是个小擦撞,我以为没有那么严重……”
  “大姐,丽芳阿姨这次是帮我们家的忙才出事的,你不去见她最后一面,这样很坏,妈一直在找你……”小颖幽幽地说。
  乐婷低下头,神情黯然,跟着对思贤说:“思贤,我得去医院探望我妈的朋友,我们下次再约。”
  “嗯……”思贤点点头,表示无所谓,摊摊手说,“好吧,我们下次再约。”若是按照思贤惯用的泡妞态度,他应该送她们姐妹下楼,甚至送她们去医院,但此时已无必要,一来他已知道了爱情降的效力强大,乐婷已然是到了口的羊肉,随时吃得到;二来他有些迷惑,他在出门前对降头小鬼下了指示,但小鬼似乎没有完成他的吩咐,他得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和秀惠学习降头也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尽管他比秀惠聪明太多,学习得也快,但论整体功力,自然不如修炼数年的秀惠,且大多时间当中,这些降头小鬼都摆在秀惠那儿,思贤真正完全自己掌控演练,也不过是这一两个月的事。降头小鬼时而出错,并不稀奇,例如他派了阿花和阿土潜伏在乐婷家中,伺机对何芹等人下降,便是一波三折,据阿花和阿土的回报,有个不受控制的路皮小鬼,藏匿在何芹家中与他们作对,他们下了降,那反叛小鬼便找机会替她们解降。
  思贤对乐弟所知不多,尽管秀惠在世时,对这个俊帅年轻的小男友呵护备至,大多事情都会和他分享,但乐弟的事情始末终究关系到她的挚友何芹的个人隐私,因此秀惠并没有对思贤提及太多关于乐弟的事,思贤只知道这只路皮小鬼原本属于何芹,十分强悍,因此他吩咐阿土和阿花行动时,总也不敢将自己拥有的几只小鬼一口气全派出去,若是乐弟找上门来,他可应付不来。
  他取出钥匙开门,进了屋,见到屋中惨况,当下还没有意识到是小颖和莉莉干的好事,只当是乐弟杀来了,他紧张地抓紧了胸前衣服底下两块降头神牌,一块是秀惠在世时特地炼制给他的护身符,另一块是秀惠自己专属的护身符,两块降头神牌都有强大的法力加持,寻常野鬼近逼不了。
  “阿达、阿美……”思贤咽着口水,巡视家中,他看到他的电视给砸出好几个碎痕,不免心痛,跟着他见到书房之中狼籍一片,抽屉全给翻倒,他到他的存折、保单等一些重要文件全给剪得稀烂,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不像是降头小鬼的行径,虽然小鬼玩性也重,但通常常识不足,除非受了详尽的指示,否则并不会专门针对存折或是保单这类文件破坏,他又想起了小颖和莉莉先前的行径,不由得火冒三丈,他知道应当是那两个家伙干得好事。
  然而当他这么想时,不免有些心虚,毕竟一般小孩恶作剧也有个限度,小颖和莉莉会破坏到这种程度,显然一来有恃无恐,二来有充分的理由——难道自己的盘算被揭穿了?
  思贤又气又恼,又是慌乱,他来到了卧房,发现衣橱也被打开,赶忙检视,果然,里头的壁橱也给掀了,东西全没了。
  “操——”思贤愤然怒吼,他这才想起方才莉莉和小颖离去时,背着的那个提袋明显鼓涨许多,他本以为里头装着他家的零食什么的,他可不在乎,但现在想来,这小姐妹竟然如此心机深重,用这种办法来反将他一军。
  思贤冲出了房,重重甩上门,连连按着电梯下楼键,他一定要将那些东西取回,那是他宝贵的财产,是够让他飞黄腾达的宝物,他和秀惠学习降头数月,只学会了操使之术、供养仪式,若没了现成道具和修炼有成的小鬼可供驱使,重头炼起可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他可等不了这么久。
  等了半晌,电梯始终停在这儿的楼上两层,怎么也不往下,思贤气得捶了电梯门一拳,转身赶往救生梯奔去,他只奔了半楼,刚刚转圈要继续向下冲,便看到一个伛偻老太婆缓缓地往上走。
  此时的他也顾不了礼貌,一点也没有放慢速度或是停下脚步让老太婆先过的意思,而是侧着身子硬挤过这条狭窄的楼梯,但就在他要和老太婆擦肩而过的瞬间,老太婆突然向他靠来,还朝他咧齿一笑。
  思贤愣了愣,同时感到自己的肩膀结实撞着了老太婆的下巴,那老太婆站定身子,回头望着思贤,没说什么。
  思贤又奔下好几层的安全梯,最后终于来到地下一楼停车场,他乘上自己的车,抓了抓肩膀,发动引擎,急急驶出这小区大厦停车场,他驶上大街,一面抓了抓肩膀,一面拨打乐婷手机,心想只要乐婷接听电话,他就能叫她掉头,或者叫她将妹妹的袋子夺下。
  “死小鬼,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思贤恨恨地唾骂,心想肯定是她们母亲何芹,他想秀惠既帮何芹供了一只小鬼,那必然也曾指点过她三两下降头反制的要诀,或许何芹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事实上他的想法也并不稀罕,不过想要让乐婷成为巨额保险受益人和遗产继承人,然后再归属于自己而已,届时他有一千种手段能让乐婷心甘情愿地将拥有的财产放入他的口袋。
  “可恶、可恶……不要让我把东西拿回来,可恶,两个死小孩,我……我要你死得很惨……”思贤这么想时,突然涌起一股邪恶的念头,回想若不论小颖在他家的恶搞行径,也算是个青春可爱的小正妹了,只要他再弄一个爱情降,说不定还可以来个姐妹通吃……
  他这么想的时候,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跟着又抓了抓肩膀。
  他的肩膀好痒。
  “啧……”思贤腾出右手操作方向盘,用左手抓着右肩,那怪异的痒,比起叮人最痒的蚊子咬出的肿包还要痒十倍以上。他先是隔着衣服抠抓,跟着将手伸进领口抓扒,越抓越痒,这已让他无法专心驾车,他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厢灯,拉低领口,看了看肩,那痕痕之处浮凸起一大片肿块,表面呈现紫红色。
  “这……什么?”思贤愕然,但那奇痒却愈加猛烈,他忍不住不停抓着,随着他的抠抓,那肿块的面积似乎有扩大的迹象。
  “这什么?降头?降头?我中了降头?”思贤惊恐万分,总算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降头,他自胸口掏出那两块护身神牌,按着肩上那浮凸肿块,念起秀惠教他的护身咒语,那肿块才不再继续扩大,慢慢地消褪。
  但紧跟着,他的左手上臂处,又升起另一种感觉,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有东西在他的手臂里“流窜”,他连忙卷起袖子,只见自己胳臂上的血管突起,有些细小条状的黑影在他的血管中游动。他又赶忙将降头神牌压在他手臂上念起护身咒,这才渐渐将那些黑影化去,浮凸的血管也逐渐恢复正常。
  但紧跟着,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滋滋麻痒,和蚊虫叮咬的痒不同,那是一种怪异的蠕动感,他看见后视镜中自己脸上皮肤竟长满了一个又一个犹如青春痘一般的肿包,有些较大的肿包还微微蠕动着,跟着破出,淌出了黄白脓汁和细小的蛆虫。
  “哇、哇!”思贤骇然大惊,连忙将神牌再放上自己俊俏的脸上施咒。
  跟着让他更加骇然的是,他感到自己的裤裆里有种怪异的感觉,跟着是剧烈的刺痛,他大叫着解开了裤子。一条紫红色的巨大蜈蚣,卷伏在他的命根子上,且狠狠咬住他的命根子。
  “哇!呀!”他奋力去抓扯蜈蚣,手被咬了数口,这才将蜈蚣扯落,他见到自己的命根子变成了紫色,被蜈蚣噬咬的伤口流出了五颜六色的脓汁,且渐渐地发烂。
  “救命呀!”思贤几乎崩溃,他的脸又开始肿痛破出蛆虫,他肩头上的痒包变得和肉包子一样大,他左背臂的血管又开始浮凸隆起,且扩散到了他整个上半身。
  “救命!救命!”思贤哀嚎吼叫,伸手要开车门,却发现车门怎么也开不了,跟着,他更发现,四周阴森漆黑,这儿并不是大马路上,而是那地下停车场,他根本没有将车子驶出。
  在车子正前方,立着一个老太婆,刚刚那个老太婆。
  “什么人,你什么人!”思贤尖声哀嚎,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像是下雨一样地落了下来,他的头皮发出了和肩膀一样的怪异痒感。
  那老太婆微微驼背,手上抓着一块小神牌,口里喃喃不知念着什么,神情冷然。
  思贤完全不认得这老太婆,他本来应该认得的,只要他晚几天对秀惠下手。秀惠就会在那个早已计划好的假日,带着他南下,去见这个自己最亲的姨婆,接受姨婆对他们的祝福,包括无形的精神上的祝福,和有形的法术上的加持祝福,若思贤知道秀惠有个厉害的姨婆,或许会打消他原本的计划。
  但思贤在这之前,就等不及地动手了。
  他在某次与秀惠出游共进晚餐结束道别时,将一些能让人昏睡的降术药粉掺入了秀惠的咖啡里,这是他谎称自己有失眠的困扰,向秀惠学会调制而出的药粉。
  秀惠便这么在驾车驶上高速公路途中,突地睡了,且不再醒来。
  秀惠或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她太善良了,她太信任她的阿岳——那个时候的思贤,在使用“阿岳”这个名字。 秀惠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都和她的阿岳分享。她的阿岳缺钱用,她便替他的户头存入大笔零用金;她的阿岳因为没有一辆车而感到闷闷不乐时,她便替她的阿岳购入一台车;她的阿岳住在廉价的租赁套房里,她便替她的阿岳购入了高级小区大厦里其中一户。她对他一点防备也没有,甚至在思贤声称自己的降头神牌搞丢了的时候,她将自己的护身神牌让给思贤戴,准备自己再炼制新的神牌。
  自然,秀惠手头宽裕,但没有那么宽裕,很快地,思贤觉得自己的车子不够气派,觉得自己的新房比不上影视明星那动辄上亿的豪宅,秀惠也仅仅替他缴了数百万的头期款而已,而他也厌烦了每次钱花完后,便要找借口向秀惠要钱,尽管他一张口便几乎等于有着爱情降的效力,他一开始和秀惠在一起,目的便只是秀惠的财产,当他发现自己在学会了降头之后,似乎可以拥有比自己的外表和调情口才更为强大百倍的武器之时,秀惠这个年华逐渐老去的女人,对他而言所剩下的最后一丁点价值,便荡然无存了。
  其实他只要和秀惠提出分手就行了,但他觉得那样一来秀惠或许会利用降头对他进行报复,斩草除根,他想要一劳永逸,永远地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于是他便想出了那么一个歹毒的办法,和秀惠永远地分离。
  跟着,犹如吸血蛭虫般的他,得开始找下一个宿主,否则他的存款很快就会花完,他新家的分期付款也付不出来了,虽然他即便不使用降术,也能轻易地钓上女人,但钓一般的女人和钓很有钱的人,那难度又是大大不同,即便是以往的他,要钓上秀惠这样的活动金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他很快地锁定一个先前便已计划好的对象——何芹。
  他知道何芹和秀惠差不多有钱,且比秀惠条件更佳的一点在于何芹有三个女儿。他只要转而对何芹的女儿下手,那难度便又更低了些,且他不会觉得委屈了自己。
  于是他将目标锁定在乐婷身上,他本可以直接了当地对乐婷展开攻势,或者是制造机会对乐婷施展降术,但他对何芹有所顾忌,他预设何芹也懂得些降头皮毛,秀惠刚死不久,何芹或许会有所猜忌,他得谨慎些,因而他采用了较为迂回的方式,在网络上和乐婷相识,再凭借着自己的调情手段,顺利地掳获了乐婷的心,跟着他等不及了,让乐婷爱上他和让乐婷作他的奴隶终究不一样,他的存款快要耗尽了,他得将整个计划快速地付诸实行,于是他在自然求爱行动上,再配合超自然的力量——降头。
  他在与乐婷搭讪的阶段里,同时也派出降头小鬼暗中调查,潜入何芹家中,试探性地对莉莉下了降,莉莉一病不起,这让他知道何芹不会解降,甚至对降术一无所知,他决定发动全面攻势,一面试着引诱乐婷见面,对乐婷施展爱情降,一面准备除去乐婷其他家人,让乐婷成为何芹全部财产的惟一继承人。
  在他发动全面猛攻的同时,出现了小小的阻碍,有一个在秀惠死后便失联了的小鬼不受控制,且在何芹家中担任起护卫,屡屡破坏他派小鬼对莉莉和小颖施下的毒降。
  但攻势一旦发动,便无法收手,且他户头里的存款只够让他继续挥霍一个月,他得立时攻城略地取得战果。只要何芹一死,他可以立时成为身中双重爱情降的乐婷实质上的伴侣,和乐婷共享全部的财产,进而再获得财产的全部。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这两天就是收成的时候,何芹会在降发时死去,诊断不出死因,那便是顺理成章地过劳死,他知道何芹每晚工作到极晚,小颖和莉莉则没有太大阻碍,他随时可以找各种机会取走她们性命,今天的车祸只是机会之一,刚刚的嘱咐是机会之二,但都失败了,为什么?
  答案就在他的眼前,但他还是不明白。
  他不知道眼前那老太婆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啊……啊啊……”思贤感到喉头出现一种恐怖的爬动感,他只有两块降头神牌,但他身上有十数个地方出现了异状,他的脚底像是让千根针扎刺、他的腋下火烧一般的疼、他的耳朵有虫在爬、他的胃鼓涨难受、他的全身皮肤发痒发疼,而现在他喉咙的爬动感已经抵达了他的口腔,他哇地一声,吐出了一个东西,那是只长满长毛、五色斑斓的大蜘蛛。
  跟着,他觉得喉间的爬动感不但没有减少,且还越来越强烈,他呕出了大大小小的蜘蛛。他哀嚎着、哭叫着,敲打着车窗、乱按喇叭、用脑袋撞击椅背,从驾驶座翻到一旁座位,这些无意义的举动一点也无法减轻他的痛苦。
  跟着他一愣,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一个熟悉的身影——秀惠。
  秀惠用一种陌生而冷峻的神情望着他。
  “啊……啊啊……对不起……我错了……秀惠我错了……我错了……”思贤感到极度惊恐,虽然他在秀惠死后,使用降术将秀惠的灵禁锢在一只小木盒中,贴上符咒封条,以绝后患。但那小木盒在不久之前被小颖和莉莉偷走了。
  秀惠伸出手,摘下了思贤胸口上戴着的两条降头神牌,打开车门,走到了那老太婆身旁,忧伤地垂下头。
  老太婆抚了抚秀惠的手,和秀惠一同转身离去。
  “呀——啊——”思贤见到开启的车门,嘶吼着要钻至后座,但他失去了护身降头神牌,身上的降术猛地爆发蔓延,互相扩散覆盖,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甚至没能完全地钻至后座,他卡在座位之间,各式各样痛苦的感觉在他身上流窜轰击。他看见两个小鬼伏在车窗外望着他,是阿达和阿美,那两个没有依照他指令附上小颖和莉莉身的小鬼。
  他嘶哑地求救:“救我……买玩具给你们……救我……”
  阿达和阿美甚至没有响应他,他们是秀惠的姨婆长年炼出来的小鬼,大主人下的命令,当然要优先听从,他们等候着“拘提”思贤。
  但很稀奇的是,尽管思贤身上满目疮痍,但意识依然相当清醒,两个小鬼互望了一眼,知道还得等上好一段时间。
  一阵又一阵低沉的惨呼声回荡在漆黑的地下室里。
  
  夜风中的秋千
  
  “呕——呕呕——”何芹大口大口地呕吐,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连胃都给吐出来了。
  跟着,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身处在顶楼,而是蹲在偌大中庭一处偏僻花圃,她愣了愣,头脑清晰了些,她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来这儿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觉得脚底不痛了,胃也不痛了,眼前的景象也清晰许多,想来是眼睛里的斑点褪去了,她喘着气,环顾四周,这小区大厦住户不算太多,入夜之后中庭十分冷清。
  一只伤痕累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小指。
  “乐弟!”何芹吓了一跳,一见是乐弟,安心了些,她问,“乐弟,是你……你救了妈咪吗?”
  乐弟低着头,并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何芹往前走,他们来到了中庭里游乐设施的秋千前。
  “乐弟想荡秋千吗?”何芹见乐弟默默无语地正对着秋千,便拉了拉乐弟,说,“来,上来,妈咪推你。”
  但乐弟低头站定不动,何芹便自个儿坐上秋千,向乐弟伸出双手说:“再不然妈咪抱。”
  乐弟的头垂得更低了,向前走了两步,爬上何芹的腿,将头埋在何芹怀中。
  “乐弟怎么不给妈咪看?”何芹看见乐弟双臂脖颈的伤口惨烈到了极点,密密麻麻地全是抓伤咬伤。
  “丑……”乐弟发出了童音,他终于开口,“阿姐打我……阿哥咬我……我咬他们……跟他们打架……杀……他们……他们要杀妈咪……我杀他们……杀死他们……”
  何芹这才知道,先前梦境里乐弟口中的“姐”,指的是那麻花辫的降头小鬼,这些日子,乐弟始终在家中守护着她们母女四人,和两个降头小鬼没天没夜地追逐打斗,打到……那个原本有着浓眉大眼的漂亮孩子,不敢将毁了容的脸抬起让母亲望上一眼。
  “乐弟不丑……乐弟不丑……”何芹流下眼泪,想要托起乐弟的脸蛋,但乐弟抱着死紧,不肯让何芹看他的脸,秋千随着夜风晃动了起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乐婷将思贤和秀惠的照片撕了个粉碎,愤然大骂,“贱人、烂人、不要脸!”当时在电梯前,莉莉那样一抱,将婆婆给她们的一块小符,贴在乐婷的背后,便解去了乐婷身上的爱情降——暗藏在那只“婷”字项链里头。
  乐婷恍如大梦初醒,又见小颖递给她的一张照片,正是思贤和秀惠亲密合照,照片自然也是婆婆给她们的。
  “你们只砸他电视?怎么没放火烧掉他的家?”乐婷在半路上大约知道了整件事情,愤怒地要出租车司机掉头,她要去放火烧屋。但当然被小颖和莉莉阻止了,“不要啦,婆婆说会对付他。”
  “你们也真大胆,不怕他生气揍你们吗!”乐婷回想起不久前小颖和莉莉的行径,不由得替她们感到担心。
  莉莉摇摇头说:“不怕,婆婆说会暗中保护我们。”
  “对啊,婆婆说会派蝴蝶保护我们。”小颖接话,但她又说,“不过婆婆把飞蛾当成蝴蝶了。”
  “嗯。”乐婷一想起那些飞蛾,便想起和思贤在家中调情时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脸上一阵热烫,跟着又是暴怒,想要去放火烧思贤的家,烧了这个夺走她初吻的杂碎。
  自然,小颖和莉莉对事情完整的始末知道得并不太详细,她们只知道思贤害死了秀惠,秀惠的姨婆北上来找思贤算账了,她们依照姨婆的吩咐,将那些偷来的降头器物放在地下室的一角,姨婆自然会派小鬼去取回。
  跟着乐婷也得知丽芳阿姨其实没有生命危险,是小颖和莉莉编造出来骗她离开的谎话,但她当然也不会因此生气了,三姐妹返回了自家小区大厦,事情还没完,她们得让妈妈喝下药汤,药材是姨婆交给她们的,小颖和莉莉身上的降,在医院时便让姨婆给解了,但何芹身上还带着降。
  “妈妈在荡秋千——”三姐妹往家里赶去,眼尖的小颖发现何芹一个人坐在冷清的游乐设施的秋千上。
  她们急急地奔去之后,发现何芹涕泪纵横,她们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妈妈哭成这样了。
  
  “何小姐……这次超度法事,就算你八折好了。”黄大师脸上包得乱七八糟,像是木乃伊一样。阿登在一旁倒茶,手臂上也打了石膏。
  此时距离那夜怪战摆坛驱鬼,已过了六天,而昨天黄大师开坛摆了场法事,超度了乐弟。
  那夜他师徒俩在何芹家中僵持不下,麻花辫小鬼上了黄大师的身,差点便要宰了阿登,在最后关头,祖师爷反而上了阿登的身,这才镇住了那小鬼,两人双双力竭昏厥,让返家的何芹和三姐妹,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
  何芹虽然对名过其实的黄大师感到有些失望,但总也知道他还是有那么丁点本事,和大多数完完全全吹嘘骗人的神棍又有些不同,因此还是将这笔超度乐弟的法事,让黄大师来办。
  昨晚她睡得香甜,她梦见乐弟牵着他跑,跑了好远好远,最后笑着和她挥手道别,这让她此时开立法事款项支票时,倒是填得心甘情愿。
  当然,此时她从黄大师口中听到的那夜激战情况,和真实情形又有些不同。
  “何小姐,那晚还好你跑得快,后来的战况真是惨烈,我请了祖师爷上身,谁知道那些小鬼一只接着一只出来,足足有一百多只,黄某只得奋战到最后一刻,凭着一股邪不胜正的毅力,终于将他们全部收服,还在你家设下了烈火金刚阵,从此百邪不侵。”黄大师说得口沫横飞,卷起袖子露出包着纱布的胳臂说,“你看,这些全是那晚的伤。不过不打紧,这全是正义的代价。我黄某走这一行,就知道会有这天,替天行道总会留下一些光荣的印记。我想经过这一次,何小姐你应该明白人处在世间,绝对要走正道,那些邪魔歪道,绝不能碰!”黄大师说到这里时,又是一副竖眉瞪眼、正气凛然的神貌。
  “嗯。”何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随手将填好的支票推向黄大师。
  “啧,我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世俗之人,这些钱,都是要拿去赈灾济民用的。”黄大师正经八百地将那支票接过,吩咐阿登摆在祖师爷神坛前,祭拜三天三夜,获得了祖师爷的同意,才可以动用。跟着黄大师扯开了话匣子谈论他要如何利用这笔钱来赈灾济民,但何芹对黄大师要怎样动用支票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她敷衍了几句,匆匆离开了黄大师工作室,三姐妹还提着大包小包,在外头等着。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周,她们还得赶着前往国外度假呢。
其他文献
省中语会会长来信  蔡老师:  您好!  大作已收到,深感盛意。  《从成语学语文》这个题目选得好,我已粗读了一遍,颇有所会。这本书诚如你在“告读者”中所说,写得通俗,处处考虑到中学生自学的需要,言之有物,我想它会引起广大中学生的兴趣的;对语文教师也是有帮助的。我将要把这本书介绍给我的外孙女,她在盐中读高一,她将会从书中获得很多有用的知识。  谢谢你,也代表我的外孙女和她的同龄人。  此致  敬礼
期刊
本学期,我们班积极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两次有意义的课外活动。  第一次是到市科技馆参观。由于路途远,要乘车去,出于安全因素,学校只安排部分学生代表参加,我们班分配十五名同学。我在班级挑选了十五名平时学习成绩优秀、表现好、担任班干部的学生。这些孩子果然不辱使命,在参观的过程中守纪律、懂礼貌,安全的回到学校后,写下了自己所见、所闻、所思,在学校征文评比中,获得了班集体一等奖,为班级赢得了荣誉。  第二次是
期刊
曾经有人举办过“教育是不是需要惩戒的辩论会”,双方唇枪舌剑,难分高下。近期关于“教育惩戒权”的新闻热议,也是层出不穷。日前,光明网以一篇“不能再对教育惩戒权避而不谈”为题,报道了网友在微博上反映宿州三中高一(18)班学生“集体下跪”的新闻,引发热议核爆,然而事实并非如网友反映的“集体下跪”。经有关方面核实,事情是该班班主任顾老师(新招录的老师)为了管理混乱的班级秩序,让学生蹲着听英语听力,有几名学
期刊
那年秋天去东台,获赠言恭达先生题写书名的《王劲松书法》,内有书家近年所书篆、隶、草、行、楷等多种书体代表作二十余幅,其间还收入了他的五篇耐人寻味的说艺之文。  我一页页地翻读、端详、体悟,恍如置身于早晨云烟尚未散去的林木之中,那里面的幽静、深奥、清新、健朗,令我留连忘返,深陷其中。于书画我愧无亲身体验,但却认定了无论何种艺术门类,都有共通的东西,那就是一个“情”字。在那横竖撇捺、起承转合的笔墨流程
期刊
趣味是生活的原动力,趣味丧掉,生活便成了无意义,这是不错。但趣味的性质,不见得都是好的。所谓好不好,并不必拿严酷的道德论做标准;既已主张趣味,便要求趣味的贯彻,倘若以有趣始以没趣终,那么趣味主义的精神,算完全崩落了。  人生在幼年青年期,趣味是最浓的,成天价乱碰乱迸;若不引他到高等趣味的路上,他们便非流入下等趣味不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固然容易如此;教育教得不如法,学生在学校里头找不出趣味,然而他
期刊
近日,光明网一篇“不能再对教育惩戒权避而不谈”为题,报道了网友在微博上反映宿州三中高一(18)班学生“集体下跪”的新闻,引发了网友们的广泛讨论。讨论的结果,几乎一致认为,教育的适度惩戒是必要的。作为一名从事基础教育十五年的基层教育工作者,我非常赞同网友们的意见。但说着容易,做着难。惩戒如何适“度”?“度”在哪里?教育惩戒权的授予,会不会被异化,被滥用,从而引发另一波社会问题?笔者作了一番思考,觉得
期刊
风雨中,武汉科技大学城市学院的石丹林教授脱下西装上衣,将学生们的作业包住,然后手提着作业,匆匆赶往办公楼。这一幕,恰好被身后的老师抓拍到,这张背影照,随后在微信、微博上广泛传播。很快,在这条微博下面,4000余名网友纷纷为该老师的行为点赞:确实要赞,在武汉的人才知道当天有多冷;这份责任心,让人们知道了为人师表的意义,不仅教育了学生,更温暖了人心。(武汉晚报报道)  近一个世纪前,散文大家朱自清以一
期刊
谈到教育惩戒,我们教师,特别是班主任并不陌生,在学生管理中时而会用到,但效果却大相径庭,其原因就是运用的方式、目的不同。让我们先来看两则惩戒故事。  有一个12岁的少年,在院子里踢足球,把邻居家的玻璃踢碎了。邻居要求赔偿这块玻璃的价格12.5美元。这是1920年,12.5美元可以买125只鸡。这个孩子没有办法,回家找爸爸。爸爸赞同孩子进行赔偿,并答应借给孩子钱,还要求孩子在一年之内还清爸爸借的钱。
期刊
喻旭初,中学语文特级教师,全国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学术委员,现执教于金陵中学。  广西第二师范学院许锡良在《美国华盛顿州优秀教师“26条守则”》一文中列举的“守则”,不是政府的硬性规定,也并非评价教师的法规,而是对优秀教师有效经验的提炼,是为教师自身修养提供的参考。我细看了一遍,觉得它确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  先说教学。  以下几条十分可取:  (1)备课要发挥自己的创造力。  (2)不必要求学生掌
期刊
怪异的感觉    去年夏天的暑假,我在表姑家的公司做工读生,跟堂姐一起住在她的房间里,堂姐房间里有一面落地窗,视野绝佳,夏天很凉爽,又可以呼吸到山上的新鲜空气,实在很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会看到对面斜坡上的坟墓。但是那个坟墓的位置还蛮靠边的,只要不刻意去注意它就好了。但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造成日后问题的主因。  有一天晚上,天气并不是很热,但堂姐却坚持要将落地窗打开,并且还要用电扇吹着,我当时觉得有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