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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先生，买朵花给小姐吧。”
情人节还差两天，路上卖花的小孩子就多了起来，我和闺密从商业街走这一路，被拦住了好几次。
没办法，我随手从篮子里挑了枝玫瑰递给闺密，她轻巧地说声“谢啦”，继续挽着我胳膊走。小男孩追着我俩说：“祝哥哥姐姐百年好合。”
我俩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种事我身边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谁让我从小女生男骨，个子又高，再加上性格使然，从小就不爱穿颜色鲜亮的衣服。渐渐我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利落的短发，一身中性休闲服，无论谁一眼望过来，都当我是男生。其实，个人认为我的脸蛋还不错，可惜眼下正流行花美男，大家宁愿相信我是个美少年，而不是英俊少女。
对此，最着急的莫过于我爸妈，他们眼看着我从小跟男生称兄道弟，生怕我剥夺他们做外公外婆的权利。后来某一天，他们不知从哪儿碰到个算命的，说终有一天我会碰到一个叫鹿亭的男人，到时候一切迎刃而解。
作为一个唯物论者，我才不信什么命中注定。从那之后我反倒因为叛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中性风，而爸妈则忙于搜集我初中高中大学所有男生的名字。
很可惜，到我大学毕业，我的生命里，没有出现一个叫鹿亭的人。
其实我也是有些失落的，不信什么虚无的命中注定，和期盼着这世上有个我爱，也爱我的人，两者间并不冲突。
可伪装成潇洒少年久了，那颗明晃晃的少女心说出来也是羞耻，我从不敢让人察觉，却又怕那个人会因此错过我。
和闺密分别，我走进地下通道去坐地铁。前两天断断续续地下雪，路面倒是没什么积雪了，但地下通道里还是湿淋淋的。我鞋子滑，就擦着墙根走，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坐在吉他盒后弹琴的男生。我只好绕开他，不小心踢飞了他面前支着的纸板。
“啊，不好意思……”
印象里那上面都是些个人信息，毕竟是人家的饭碗，我赶紧跑过去捡，脚下一滑却险些扑倒在地上。千钧一发之时，一旁的男生单膝跪地扑上前，一把伸过吉他，硬是撑住了我。
我诧异地回头看他，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一些奇怪的火花，在我俩的视线之间闪过，惹得我使劲儿眨了几下眼。
“谢、谢谢啊……”我把纸板捡起来，掏出纸巾擦上面的水迹。
“没事，给我吧。”
他朝我伸出手，声音很好听，手指也长长的。可我没有立刻把纸板还给他，我拿着纸巾的手僵在上面，半天都动弹不得。
纸板上写着——歌手：鹿亭。QQ：37××××××。点歌五元，原创写歌另算。
2.
“你叫鹿亭？”
“是呀，好听吧，出自古诗‘鹿亭岩下置，时领白麛过’……”
“你真叫鹿亭？”
“……咱俩，认识？”
他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了，一下窝囊了起来，他有一头软软的黄卷毛，神似轻松熊。我像X光一样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十几便，转身原地加速度冲了出去。
我的心情也是这样的。惊讶也好，开心也罢，总之像只腾空烟花般，炸裂了。
我今年23岁，风华正茂，正是应该恋爱的年龄，这个鹿亭就出来了。坐在地铁上，我捂着发烫的脸颊不知所措。
只可惜，年后我就要上班了，很难再路过这个地铁口。大概以后没机会再见了吧。等等，刚才我用的前缀是“可惜”？我缩在地铁角落里的座位，抓耳挠腮，不停拿脑袋撞栏杆，吓得身边坐着的人换了个座位。
上班第一天，我穿着一身休闲西服正装，从公司那站的地铁口出站，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人在唱：“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
我心里想着唱得还不错，一抬头就吓得险些咬了舌头。鹿亭抬头看见我，脸色居然也变了，连手都停下了，嘴角抽了抽：“好、好巧。”
我有些意外，他居然还记得我。更让我诧异的是，意外里面仿佛夹杂着一丝窃喜，以至于我的心情没有想象的糟。
“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随机选择在哪站下车的呀。”
“所以，我以后隔三岔五就会遇见你？”
“可能吧。”
苍天啊大地啊，难道真的是我桃花运到了吗？我看了眼时间还算充裕，转身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掐着眉心说：“我想静静。”
“行，你静吧，我给你唱首歌。”说着鹿亭兀自刷起了吉他，“你爱我吗？我可以这样问你吗？你爱我吗……”
“停停停！唱点清爽的。”
我本来想思考一下我和这个人的孽缘，结果他越唱我心里越乱。这种以问句做歌词的歌都算犯规，人的本能就会在“你爱我吗”之后回答“爱”吧。
“什么清爽？”
“最炫民族风什么的。”
他扑哧笑了出来，伸手就搭我的肩膀。其实从小跟男生勾肩搭背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猛地一惊，我像踩了弹簧一下蹿起来，害得他重心不稳，差点趴在地上。
“都是男人干吗反应那么大……”鹿亭揉着撞疼的手肘，居然卖萌地噘起了嘴。
我却气急败坏，敢情他没认出我是女的啊！
“我去上班了，你慢慢玩吧！”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转身气鼓鼓往出口走。
“哎，你叫什么啊？”他在我身后嚷嚷。
“汪小雨。”
“怎么是个女孩名啊？”
“因为我爸妈从小拿我当女孩养。”我睁眼说着瞎话，没有再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
我自然没看到鹿亭注视着我融进地铁口的阳光里，微微笑着嘟囔了一句“长得那么好看，也难怪”。
3.
好在我的工作一切顺利，第一个月就幸运地接到了一笔大单，月度总结时，部门经理亲自给我发了优秀员工的红包。接过红包时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下意识抬起头，发现他在对我笑。 我们的部门经理真的是个潜力股，五官周正，家境也不错，尤其是一米九的身高，更是适合我。想想那鹿亭，站起来也就比我高一点点。
不对不对，怎么又想起鹿亭了！
“哎，你们知道吗，经理以前不姓冯。”午饭时，几个女同事凑在一起聊八卦，我支着耳朵听着，“他爸爸死得早，他妈带着他改嫁，非要他改了。他以前名字超好听的。”
“这种事你都打听得到啊！他原先姓什么？”
“你们别外传哦，听说是姓鹿！”
顷刻间，我把嘴里的饮料喷了出去，其他几个人都尖叫着跳了起来。
部门经理叫冯亭。但他原来的姓是鹿，那他也是鹿亭啊！
“哟，都在这儿呢。”冯亭走到了我们一片狼藉的桌前，“汪小雨，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我急忙起身，紧跟着冯亭的步伐。他真的很挺拔，第一次让我有了小鸟依人的错觉。 进了办公室，他绕到桌子后面坐下，然后朝我指了指沙发：“你坐。你业绩很好，也很卖力，我已经和上面提了，缩短你的实习期。”
“真的？！”转正工资会高哎！
冯亭笑了起来：“其实你挺女孩的嘛。”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我努努嘴，“别人第一眼见我，都以为是男的。甚至还有白痴，见第二面还认为……”
坏了，我怎么又想起那个白痴了。
一般来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人会动不动自己出现在脑海里吗？还是说……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比我自以为的要重要一些呢？
我有些出神，却听到冯亭说：“我觉得你穿女装应该会很好看。”
一直到下班，我脑袋都是蒙的。女装？算命的说，遇见鹿亭，我会心甘情愿做回女孩。我看着时间，第一次有想去逛女装店的冲动。
只是我不确定，这冲动到底是由哪个鹿亭而来。
一个人逛了几家店，怎奈从懂事起就没买过什么正式的女孩衣服，根本没有什么审美。好想找个人给我出出主意啊……我发着愁，一家店的门口刚擦过地，旁边摆着小心地滑的牌子，我没注意，结结实实滑了一下，下意识揪住了面前的人当挡箭牌，我俩一起哎呀呀叫着往后倒了去。
一阵天旋地转，却没感觉到痛。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底下的人身上，我俩的脸就隔了一指的距离，我都能看清他因为瞪得太大，眼底的血丝。
问题是，他、他、他……鹿亭！
我心里都唱起海豚音了，身体却不争气地动弹不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心跳过速会导致手脚发软。我俩就这样在商场地上叠着足有半分钟，周围的视线快把我俩串成糖葫芦了，连颜色都不用染。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勉强爬起来，揪着胸口的衣服，背对着他。
余光里，他似乎也是背对着我的：“我……逛逛。”
“那，我走了。”
我脚底抹油，没想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鹿亭一把揪住我的胳膊，竟把我拽得向他一踉跄。我果断伸手撑住了他的胸，却让我俩的姿势变得更尴尬。
“哥、哥们一场，吃个饭吧。”
他结巴到我都害怕他会咬舌自尽，而且我明白过来，原来他还没发现我是个女的啊！
但既然如此，他脸红得抢关公饭碗是怎么回事啊？
4.
让我没想到的是鹿亭卖唱的生意还不错，尤为吸引中学女生。现在的女孩子也太外放了一点吧，没事就举着个手机对着陌生男人拍拍拍。
我看着特别憋闷，冲过去挡在镜头面前，对她们说：“拍照另付钱！”
“啊，你俩是一对吧……”女孩们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我还在想着怎么辩驳“一对”这个词，身后忽然刮过一阵风，鹿亭居然手忙脚乱抄起地上的东西，一言不发就跑走了。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气得蹲下把他用来压东西的砖头当作他死命摔。真是个榆木脑袋，被人说和我是一对至于落跑吗？
在那之后，我好久都没见着他了，网上也找不到人，就像故意躲着我似的。周末的时候我一站一站下车去找，居然真的不见人。我也不懂我为什么会去找，就像我不懂，我为什么开始希望那个算命是真的。
“想什么呢！”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我的桌子，我猛然惊醒，抬起头看到冯亭，“想好周年庆出什么节目了吗？”
公司十周年庆，要去酒店大办，每个部门都要出节目。我本身也没有才艺特长，想来就头痛。我摇摇头：“我是真不会什么啊！”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听到冯亭这么说，我多少安心了些。可当我周末收到冯亭寄给我的衣服，我完全吓傻了。
那是一套无论怎么看都太夸张的晚礼服，鱼尾下摆，穿起来步子都迈不开。全身都是光片，打个手电都波光粼粼的。
我要是穿上这个，不等出家门就得被爸妈送医院。
想着周一得把这衣服还回去，就又叠起来想原封不动塞回盒子里，但我叠衣服技能不行，怎么都弄不平整。一二来去还把盒子里的垫布弄歪了，这才露出了底下的一张卡片。我原以为是什么退货卡，直到看到上面手写的字迹，才拿出来细看：我想看看你穿女装的样子。不愿意上台的话，至少漂漂亮亮来当我的女伴吧——冯亭。
我盯了卡片许久，终于忍不住跳上床一边蹦一边欢呼。这算示好吗？长这么大终于有男生主动对我示好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内心深处如此渴望有个男人能不受外观的影响，能看到我的心，能突破一切阻碍来爱我。我就是别扭啊，不愿意撤掉这道关卡，想着英雄不是都能排除千难万难的吗？其实我也害怕，尤其在鹿亭逃离我之后，想着是不是我的错，会不会不改变自己真的遇不到那个人了。
周年庆那天，我做贼似的拿着衣服偷溜出家门，去美容院让人帮忙化了妆。我穿着一身运动服进去，穿着件晚礼服出来，前台居然没认出我是谁。
我随着冯亭走进宴会厅，公司人很多，我认识的也就平时一个部门的。女人就那么几个，看到我惊得合不拢嘴，剩下那票男人，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小雨，他怎么找你，不找我啊？”冯亭和领导谈事，女同事就把我拉到了一边。
“他也许就是想看看我穿女装什么样吧？”
我打着哈哈，把话题岔了过去，其实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可一转眼冯亭人就不见了，我在人群里乱窜，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我想了一下今天几号，突觉不好，赶紧往厕所跑。进了厕所，立刻一声哀号。
我这一星期光顾着兴奋，忘了每个月重要的时间点，就在今天！
5.
好好的宴会，我躲在厕所里，万念俱灰。给在场的女同事打电话，不知道是太吵还是怎样，哪个都不接。我怎么也不好意思给冯亭打电话说这种事。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鹿亭的声音，虽然很轻很轻，可我意外地确定，是他。
我尝试捂住耳朵，再放开，歌声还在。不知怎的，听见他的声音，我的急躁居然缓解了一些。
我从手机里找出了鹿亭的电话，居然有些伤感，我还以为……这个人从此就会从我生命里消失呢。
幸好没有。
说也奇怪，给冯亭打我就会觉得难为情。可给他打，倒还是可以接受的。电话响到即将挂断，鹿亭居然真的接了起来。我可算找到了救星，立刻嚷了起来：“是我啊是我啊！你现在是不是在新一酒店啊？”
鹿亭“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别说这么多了！你去帮我买样东西，送到二楼厕所来！”
“行，买什么？”
“买……”
尝试了好几次，最终我还是选择挂了电话发了短信过去。回执报告显示对方已接收之后，再也没有消息。我都能想象得出来，鹿亭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等啊等，就在我觉得他是被我吓坏，不会来了的时候，我听见他扯着脖子在外面喊：“汪小雨！汪小雨！你给我出来！”
我能出来不就好了吗！
也顾不上丢人，我大吼一句：“你给我丢进来！”
“你在女厕？”
“……”
得救出去之后，我立刻就想掐着他的脖子问他，究竟是怎样的脑袋，拿着卫生棉去男厕所找人。但他没给我机会，他就看了我一眼，然后飞速转身，蹲在地上开始画圈。
我揪他耳朵，气急败坏地问：“我是女的这事儿有那么不好接受吗？”
“不好接受啊！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鹿亭跳起来，张牙舞爪地表达他的不满，“我很奇怪哎！为什么遇见个男生心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都害怕见你了啊！可不见你也没有用，你总是在眼前晃啊晃的！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想通了，结果你又变成女的了……我内心是崩溃的，你知道吗？”
我看着他的脸，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着急得眼眶都有点红了，我丝毫不怀疑再说一会儿他会像小孩儿一样哇哇哭出来。但实在抱歉，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裙子拉链都快崩开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对不起啊……哈哈哈哈哈……”
我向后倚住走廊的栏杆，用来支撑我的腰。不等我笑完，鹿亭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我。我躲无可躲，头被压在了他的肩上，我在那一瞬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双手僵在身侧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过太好了，”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你是女生太好了，我果然是喜欢你的。”
他松开我时，我整个人已经烫得像只嗡嗡叫的水壶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男生不打招呼拥抱，也是第一次被正式表白。按理说，我如果不喜欢他，现在一巴掌抽飞他也不过分吧。可我下不去手，我只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抬起胳膊。
说起来还是那个该死的算命，让我留下了一些青春期叛逆，我从一开始就使劲儿劝说自己不能喜欢这个人，这个人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但其实，我这么拼命抵抗的原因，是因为我有预感，他是。
6.
是冯亭的身影，让我突然醒了过来。无论如何今天我也是工作，而且我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我还有事，你容我想想。”我揪着裙子，就往冯亭那边赶。
“行，那你结束了去楼下找我。”
我往楼下看，大厅有一个台子，似乎是有表演，原来鹿亭在这里工作啊。
一直追着冯亭进了宴会厅，也没赶上他。我看到冯亭在人群里绕了一圈，从另一扇门出去了。在他前面出去的女人，好像是大区经理。
我没当回事，跟着他走了过去，那扇门后面没多远就是安全通道，我看见冯亭和大区经理亲热地拥抱在一起。他们脸上的亲昵，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了。
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希望同事恋爱，尤其他们两个都算领导，更是忌讳。所以，今天让我当女伴，只是为了做幌子吗？那当幌子谁不行，为什么一定是我？
我转身想走，鞋跟一歪，加上肚子痛，居然一下歪倒在了地上。不等我站起来，冯亭就发现了我，走过来扶了我一把。我不敢抬头，使劲儿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我……”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冯亭笑笑。大区经理也走了过来，我们之前不认识，我远远见过她，不确定她见没见过我，没想到她张口就对冯亭说：“这就是你说的，你们组那个不是女孩的女孩啊，还挺漂亮的嘛。”
我死死咬着嘴唇，粗粗点了点头，就跑了出去。我趴在栏杆上，看着鹿亭在底下配合着钢琴唱一首英文歌。我英文一般，能听懂的一句是：“When the days are getting hard for you（当日子变得艰难），I will always stay here by your side（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眼泪从二楼垂直掉了下去。
我大概能猜到冯亭为什么找我了，确实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不会被人多想，也不会被多疑的女朋友怀疑。
还是榆木疙瘩好一点吧，虽然笨笨的，但至少他就在那儿，从未想过伤害我。 我拖着裙子下楼，坐在台下开始哭。鹿亭发现我之后就开始忘词，后半段全程胡乱哼哼，我哭着哭着就又笑了。
“怎么了？”好不容易混过去了，鹿亭跳下台到我身边来。
“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
“你这是……撒娇吗？”
“……不行啊！”
榆木疙瘩也真的是要气死人了！我气冲冲往大门口走，门童帮我拉开了车门，身后的鹿亭突然一把把我推倒在了车里，然后硬挤了进来。
“你好歹得给我个适应时间吧，在我心里你昨天还是个男的呢。”
司机师傅听到他这话，都忘了开车，偷偷在后视镜打量我，我一把捂住了鹿亭的嘴。
“你看，你笑了吧。”
他拉下我的手，讨打地挤眉弄眼。我愣了一下，虽然有点苦笑的成分，但却真的笑了出来。
我决定把衣服送去干洗，好好还给冯亭。酒店离我家很近，走了个神，就已经到我家门口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怎么把鹿亭拉家里来了。
“你你你……别下车！师傅，开车！”
鹿亭要跟着我下来，我使劲儿把他往车里塞。就听见身后一声无比惊讶的“小雨”，我僵硬地回过身，看到遛弯回来的爸妈震惊地看着穿着女装的我，和露出半个身子，跟我呈摔跤姿势的鹿亭。
鹿亭这会儿倒是反应快，一把甩开我，跑到我妈面前自我介绍：“叔叔阿姨，我叫鹿亭，我是……”
不等他说完，我妈一个白眼就翻晕了过去。
7.
“妈！妈！你怎么了啊？”
事发突然，起初我还以为是老太太跟我闹着玩呢，发现是真的立刻就傻了。我爸心脏本来就不好，这一吓眼看着也要犯病，我两头急，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你先扶叔叔上楼，换个衣服来追我。我送阿姨去最近的医院。”鹿亭背起我妈，临走前还补了一句，“我看你穿这样别扭。”
要不是眼下不合适，我一定要先揍他。
扶爸爸上楼吃了药，我火速换了平常的衣服。不得不说，看着镜子里的帅哥样，我也觉得这才是我啊！
好在妈妈没什么事，就是血压一下子上来了。老太太特别好笑，明明睁了眼，看见我之后又闭上了。闭了好一会儿，才又不甘不愿地睁开，叹了口气：“刚才我还以为看见你穿女装了，还找了个叫鹿亭的男朋友。哎，果然是做梦啊！”
“鹿亭啊，他去买喝的了，一会儿就回来。”我轻描淡写地说。
“你真的找到叫鹿亭的人了？那你喜欢他吗？他喜欢你吗？”老太太激动得一下坐了起来，哪像刚犯过病的人，她抓着我的手不停地拍，“我啊，也不是相信什么命，可我就是害怕啊，你这个样子，将来喜欢上什么人，他却不喜欢你，你该多伤心啊……”
我从未听过爸妈说这种话，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单纯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孩。想到这些年让他们操的心，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就掉了下来。我吸吸鼻子小声说：“没事的，那个白痴连我性别都没搞清楚就已经喜欢我了呢……”
“说谁白痴呢。”鹿亭推门进来，“阿姨，好点了吗？”
“没事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你叫哪个鹿哪个亭啊，你生日多少啊……”
“好了好了，你现在得休息，回头再说。”我想把鹿亭解救出来，拖着他就往门口走，就听见妈妈问了一句：“别的先不说，但有一句我必须要问，她的外表不像普通女孩子，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想知道，不自觉就停了下来。鹿亭挠了挠头，颇为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啊，那天晚上她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居然整晚都忘不掉。后来我就想着，她会坐地铁，我总能再见她一面吧，于是就一天一个地铁站地找。”
“你是说你对我一见钟情？”我咬着指甲，憋着笑。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一整天心像坐了过山车，一松懈下来就特别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有种一头栽倒在他肩膀上的冲动，花好大劲儿才克制住：“今天，谢啦。”
“都是小事。不过……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鹿亭突然转了个身，“刚才阿姨说，她遇到个老头儿算命，说你会遇到个叫鹿亭的命中注定的人。不出意外，那算命老头儿，是我爸。”
我呆愣了两秒，抬手就把饮料瓶朝他丢了过去。
“我爸很早就办病退了，闲着没事就在公园里面转，逮谁跟谁说自己会算命，尤其遇见有跟我差不多岁数的姑娘家，就拿我名字去招摇撞骗。”他伸出三根手指，“活到现在，我已经遇到三个说跟鹿亭命中注定的人了。”
敢情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还是江湖骗子。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前一个设定，现在突然又要我接受另一个设定了，我有点理解他突然发现我是女的时复杂的心情了。
我站起来想去楼梯口透透气，鹿亭可能是误以为我生气了，从后面扑了上来，直接把我壁咚了。我的后脑勺硬生生撞在墙上，疼得我眼冒金星。
“可是，遇见你那天，我是第一次突发奇想去地铁里唱歌的。这也算是命中注定吧。我连你性别都没搞明白就已经动心了，这也算命中注定吧。我……”
“啪——”一声清脆的金属声打断了鹿亭的话，我俩一齐歪头，看见一个年轻小护士盯着我俩，激动得把手里的托盘都扔了。
我俩迅速分开距离，不约而同地咳嗽了两声。
8.
把衣服还给冯亭时，他试图和我解释一下那天大区经理的话，被我岔开了。我原也不怎么在意别人看待我，我在意的从来都是我在意的人的想法。
“啊，对了，冯经理，我有个问题想问。”只不过有件小事，我还是想知道，“听说，您之前姓鹿？”
“对啊，怎么了？”
“是动物的那个鹿吗？”
“不是，就是耳刀旁的那个陆。”
他茫然地看着我，我却不禁笑了起来。原来从一开始，对的人就只有一个。
下班走进地铁口就听见了歌声，我走过鹿亭面前，没有停下脚步，朝他摆了摆手：“快跟上。”
我因为白天出门谈业务，穿了一身黑西装。鹿亭在一旁反复问了好几遍：“你确定我们要这样去商场买女装吗？你确定吗？”
我伸出爪子作势就要掐他的脖子，他慌忙往后躲。我俩一侧身，就看到背后一个高中女孩正举着手机对着我俩。鹿亭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对她说：“来，妹妹，帮我们拍个照呗。”
我立刻抱着胳膊，摆了个帅气冷酷的Pose。
编辑：柒柒若
“先生，买朵花给小姐吧。”
情人节还差两天，路上卖花的小孩子就多了起来，我和闺密从商业街走这一路，被拦住了好几次。
没办法，我随手从篮子里挑了枝玫瑰递给闺密，她轻巧地说声“谢啦”，继续挽着我胳膊走。小男孩追着我俩说：“祝哥哥姐姐百年好合。”
我俩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种事我身边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谁让我从小女生男骨，个子又高，再加上性格使然，从小就不爱穿颜色鲜亮的衣服。渐渐我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利落的短发，一身中性休闲服，无论谁一眼望过来，都当我是男生。其实，个人认为我的脸蛋还不错，可惜眼下正流行花美男，大家宁愿相信我是个美少年，而不是英俊少女。
对此，最着急的莫过于我爸妈，他们眼看着我从小跟男生称兄道弟，生怕我剥夺他们做外公外婆的权利。后来某一天，他们不知从哪儿碰到个算命的，说终有一天我会碰到一个叫鹿亭的男人，到时候一切迎刃而解。
作为一个唯物论者，我才不信什么命中注定。从那之后我反倒因为叛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中性风，而爸妈则忙于搜集我初中高中大学所有男生的名字。
很可惜，到我大学毕业，我的生命里，没有出现一个叫鹿亭的人。
其实我也是有些失落的，不信什么虚无的命中注定，和期盼着这世上有个我爱，也爱我的人，两者间并不冲突。
可伪装成潇洒少年久了，那颗明晃晃的少女心说出来也是羞耻，我从不敢让人察觉，却又怕那个人会因此错过我。
和闺密分别，我走进地下通道去坐地铁。前两天断断续续地下雪，路面倒是没什么积雪了，但地下通道里还是湿淋淋的。我鞋子滑，就擦着墙根走，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坐在吉他盒后弹琴的男生。我只好绕开他，不小心踢飞了他面前支着的纸板。
“啊，不好意思……”
印象里那上面都是些个人信息，毕竟是人家的饭碗，我赶紧跑过去捡，脚下一滑却险些扑倒在地上。千钧一发之时，一旁的男生单膝跪地扑上前，一把伸过吉他，硬是撑住了我。
我诧异地回头看他，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一些奇怪的火花，在我俩的视线之间闪过，惹得我使劲儿眨了几下眼。
“谢、谢谢啊……”我把纸板捡起来，掏出纸巾擦上面的水迹。
“没事，给我吧。”
他朝我伸出手，声音很好听，手指也长长的。可我没有立刻把纸板还给他，我拿着纸巾的手僵在上面，半天都动弹不得。
纸板上写着——歌手：鹿亭。QQ：37××××××。点歌五元，原创写歌另算。
2.
“你叫鹿亭？”
“是呀，好听吧，出自古诗‘鹿亭岩下置，时领白麛过’……”
“你真叫鹿亭？”
“……咱俩，认识？”
他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了，一下窝囊了起来，他有一头软软的黄卷毛，神似轻松熊。我像X光一样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十几便，转身原地加速度冲了出去。
我的心情也是这样的。惊讶也好，开心也罢，总之像只腾空烟花般，炸裂了。
我今年23岁，风华正茂，正是应该恋爱的年龄，这个鹿亭就出来了。坐在地铁上，我捂着发烫的脸颊不知所措。
只可惜，年后我就要上班了，很难再路过这个地铁口。大概以后没机会再见了吧。等等，刚才我用的前缀是“可惜”？我缩在地铁角落里的座位，抓耳挠腮，不停拿脑袋撞栏杆，吓得身边坐着的人换了个座位。
上班第一天，我穿着一身休闲西服正装，从公司那站的地铁口出站，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人在唱：“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
我心里想着唱得还不错，一抬头就吓得险些咬了舌头。鹿亭抬头看见我，脸色居然也变了，连手都停下了，嘴角抽了抽：“好、好巧。”
我有些意外，他居然还记得我。更让我诧异的是，意外里面仿佛夹杂着一丝窃喜，以至于我的心情没有想象的糟。
“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随机选择在哪站下车的呀。”
“所以，我以后隔三岔五就会遇见你？”
“可能吧。”
苍天啊大地啊，难道真的是我桃花运到了吗？我看了眼时间还算充裕，转身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掐着眉心说：“我想静静。”
“行，你静吧，我给你唱首歌。”说着鹿亭兀自刷起了吉他，“你爱我吗？我可以这样问你吗？你爱我吗……”
“停停停！唱点清爽的。”
我本来想思考一下我和这个人的孽缘，结果他越唱我心里越乱。这种以问句做歌词的歌都算犯规，人的本能就会在“你爱我吗”之后回答“爱”吧。
“什么清爽？”
“最炫民族风什么的。”
他扑哧笑了出来，伸手就搭我的肩膀。其实从小跟男生勾肩搭背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猛地一惊，我像踩了弹簧一下蹿起来，害得他重心不稳，差点趴在地上。
“都是男人干吗反应那么大……”鹿亭揉着撞疼的手肘，居然卖萌地噘起了嘴。
我却气急败坏，敢情他没认出我是女的啊！
“我去上班了，你慢慢玩吧！”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转身气鼓鼓往出口走。
“哎，你叫什么啊？”他在我身后嚷嚷。
“汪小雨。”
“怎么是个女孩名啊？”
“因为我爸妈从小拿我当女孩养。”我睁眼说着瞎话，没有再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
我自然没看到鹿亭注视着我融进地铁口的阳光里，微微笑着嘟囔了一句“长得那么好看，也难怪”。
3.
好在我的工作一切顺利，第一个月就幸运地接到了一笔大单，月度总结时，部门经理亲自给我发了优秀员工的红包。接过红包时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下意识抬起头，发现他在对我笑。 我们的部门经理真的是个潜力股，五官周正，家境也不错，尤其是一米九的身高，更是适合我。想想那鹿亭，站起来也就比我高一点点。
不对不对，怎么又想起鹿亭了！
“哎，你们知道吗，经理以前不姓冯。”午饭时，几个女同事凑在一起聊八卦，我支着耳朵听着，“他爸爸死得早，他妈带着他改嫁，非要他改了。他以前名字超好听的。”
“这种事你都打听得到啊！他原先姓什么？”
“你们别外传哦，听说是姓鹿！”
顷刻间，我把嘴里的饮料喷了出去，其他几个人都尖叫着跳了起来。
部门经理叫冯亭。但他原来的姓是鹿，那他也是鹿亭啊！
“哟，都在这儿呢。”冯亭走到了我们一片狼藉的桌前，“汪小雨，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我急忙起身，紧跟着冯亭的步伐。他真的很挺拔，第一次让我有了小鸟依人的错觉。 进了办公室，他绕到桌子后面坐下，然后朝我指了指沙发：“你坐。你业绩很好，也很卖力，我已经和上面提了，缩短你的实习期。”
“真的？！”转正工资会高哎！
冯亭笑了起来：“其实你挺女孩的嘛。”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我努努嘴，“别人第一眼见我，都以为是男的。甚至还有白痴，见第二面还认为……”
坏了，我怎么又想起那个白痴了。
一般来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人会动不动自己出现在脑海里吗？还是说……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比我自以为的要重要一些呢？
我有些出神，却听到冯亭说：“我觉得你穿女装应该会很好看。”
一直到下班，我脑袋都是蒙的。女装？算命的说，遇见鹿亭，我会心甘情愿做回女孩。我看着时间，第一次有想去逛女装店的冲动。
只是我不确定，这冲动到底是由哪个鹿亭而来。
一个人逛了几家店，怎奈从懂事起就没买过什么正式的女孩衣服，根本没有什么审美。好想找个人给我出出主意啊……我发着愁，一家店的门口刚擦过地，旁边摆着小心地滑的牌子，我没注意，结结实实滑了一下，下意识揪住了面前的人当挡箭牌，我俩一起哎呀呀叫着往后倒了去。
一阵天旋地转，却没感觉到痛。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底下的人身上，我俩的脸就隔了一指的距离，我都能看清他因为瞪得太大，眼底的血丝。
问题是，他、他、他……鹿亭！
我心里都唱起海豚音了，身体却不争气地动弹不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心跳过速会导致手脚发软。我俩就这样在商场地上叠着足有半分钟，周围的视线快把我俩串成糖葫芦了，连颜色都不用染。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勉强爬起来，揪着胸口的衣服，背对着他。
余光里，他似乎也是背对着我的：“我……逛逛。”
“那，我走了。”
我脚底抹油，没想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鹿亭一把揪住我的胳膊，竟把我拽得向他一踉跄。我果断伸手撑住了他的胸，却让我俩的姿势变得更尴尬。
“哥、哥们一场，吃个饭吧。”
他结巴到我都害怕他会咬舌自尽，而且我明白过来，原来他还没发现我是个女的啊！
但既然如此，他脸红得抢关公饭碗是怎么回事啊？
4.
让我没想到的是鹿亭卖唱的生意还不错，尤为吸引中学女生。现在的女孩子也太外放了一点吧，没事就举着个手机对着陌生男人拍拍拍。
我看着特别憋闷，冲过去挡在镜头面前，对她们说：“拍照另付钱！”
“啊，你俩是一对吧……”女孩们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我还在想着怎么辩驳“一对”这个词，身后忽然刮过一阵风，鹿亭居然手忙脚乱抄起地上的东西，一言不发就跑走了。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气得蹲下把他用来压东西的砖头当作他死命摔。真是个榆木脑袋，被人说和我是一对至于落跑吗？
在那之后，我好久都没见着他了，网上也找不到人，就像故意躲着我似的。周末的时候我一站一站下车去找，居然真的不见人。我也不懂我为什么会去找，就像我不懂，我为什么开始希望那个算命是真的。
“想什么呢！”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我的桌子，我猛然惊醒，抬起头看到冯亭，“想好周年庆出什么节目了吗？”
公司十周年庆，要去酒店大办，每个部门都要出节目。我本身也没有才艺特长，想来就头痛。我摇摇头：“我是真不会什么啊！”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听到冯亭这么说，我多少安心了些。可当我周末收到冯亭寄给我的衣服，我完全吓傻了。
那是一套无论怎么看都太夸张的晚礼服，鱼尾下摆，穿起来步子都迈不开。全身都是光片，打个手电都波光粼粼的。
我要是穿上这个，不等出家门就得被爸妈送医院。
想着周一得把这衣服还回去，就又叠起来想原封不动塞回盒子里，但我叠衣服技能不行，怎么都弄不平整。一二来去还把盒子里的垫布弄歪了，这才露出了底下的一张卡片。我原以为是什么退货卡，直到看到上面手写的字迹，才拿出来细看：我想看看你穿女装的样子。不愿意上台的话，至少漂漂亮亮来当我的女伴吧——冯亭。
我盯了卡片许久，终于忍不住跳上床一边蹦一边欢呼。这算示好吗？长这么大终于有男生主动对我示好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内心深处如此渴望有个男人能不受外观的影响，能看到我的心，能突破一切阻碍来爱我。我就是别扭啊，不愿意撤掉这道关卡，想着英雄不是都能排除千难万难的吗？其实我也害怕，尤其在鹿亭逃离我之后，想着是不是我的错，会不会不改变自己真的遇不到那个人了。
周年庆那天，我做贼似的拿着衣服偷溜出家门，去美容院让人帮忙化了妆。我穿着一身运动服进去，穿着件晚礼服出来，前台居然没认出我是谁。
我随着冯亭走进宴会厅，公司人很多，我认识的也就平时一个部门的。女人就那么几个，看到我惊得合不拢嘴，剩下那票男人，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小雨，他怎么找你，不找我啊？”冯亭和领导谈事，女同事就把我拉到了一边。
“他也许就是想看看我穿女装什么样吧？”
我打着哈哈，把话题岔了过去，其实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可一转眼冯亭人就不见了，我在人群里乱窜，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我想了一下今天几号，突觉不好，赶紧往厕所跑。进了厕所，立刻一声哀号。
我这一星期光顾着兴奋，忘了每个月重要的时间点，就在今天！
5.
好好的宴会，我躲在厕所里，万念俱灰。给在场的女同事打电话，不知道是太吵还是怎样，哪个都不接。我怎么也不好意思给冯亭打电话说这种事。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鹿亭的声音，虽然很轻很轻，可我意外地确定，是他。
我尝试捂住耳朵，再放开，歌声还在。不知怎的，听见他的声音，我的急躁居然缓解了一些。
我从手机里找出了鹿亭的电话，居然有些伤感，我还以为……这个人从此就会从我生命里消失呢。
幸好没有。
说也奇怪，给冯亭打我就会觉得难为情。可给他打，倒还是可以接受的。电话响到即将挂断，鹿亭居然真的接了起来。我可算找到了救星，立刻嚷了起来：“是我啊是我啊！你现在是不是在新一酒店啊？”
鹿亭“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别说这么多了！你去帮我买样东西，送到二楼厕所来！”
“行，买什么？”
“买……”
尝试了好几次，最终我还是选择挂了电话发了短信过去。回执报告显示对方已接收之后，再也没有消息。我都能想象得出来，鹿亭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等啊等，就在我觉得他是被我吓坏，不会来了的时候，我听见他扯着脖子在外面喊：“汪小雨！汪小雨！你给我出来！”
我能出来不就好了吗！
也顾不上丢人，我大吼一句：“你给我丢进来！”
“你在女厕？”
“……”
得救出去之后，我立刻就想掐着他的脖子问他，究竟是怎样的脑袋，拿着卫生棉去男厕所找人。但他没给我机会，他就看了我一眼，然后飞速转身，蹲在地上开始画圈。
我揪他耳朵，气急败坏地问：“我是女的这事儿有那么不好接受吗？”
“不好接受啊！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鹿亭跳起来，张牙舞爪地表达他的不满，“我很奇怪哎！为什么遇见个男生心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都害怕见你了啊！可不见你也没有用，你总是在眼前晃啊晃的！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想通了，结果你又变成女的了……我内心是崩溃的，你知道吗？”
我看着他的脸，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着急得眼眶都有点红了，我丝毫不怀疑再说一会儿他会像小孩儿一样哇哇哭出来。但实在抱歉，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裙子拉链都快崩开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对不起啊……哈哈哈哈哈……”
我向后倚住走廊的栏杆，用来支撑我的腰。不等我笑完，鹿亭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我。我躲无可躲，头被压在了他的肩上，我在那一瞬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双手僵在身侧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过太好了，”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你是女生太好了，我果然是喜欢你的。”
他松开我时，我整个人已经烫得像只嗡嗡叫的水壶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男生不打招呼拥抱，也是第一次被正式表白。按理说，我如果不喜欢他，现在一巴掌抽飞他也不过分吧。可我下不去手，我只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抬起胳膊。
说起来还是那个该死的算命，让我留下了一些青春期叛逆，我从一开始就使劲儿劝说自己不能喜欢这个人，这个人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但其实，我这么拼命抵抗的原因，是因为我有预感，他是。
6.
是冯亭的身影，让我突然醒了过来。无论如何今天我也是工作，而且我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我还有事，你容我想想。”我揪着裙子，就往冯亭那边赶。
“行，那你结束了去楼下找我。”
我往楼下看，大厅有一个台子，似乎是有表演，原来鹿亭在这里工作啊。
一直追着冯亭进了宴会厅，也没赶上他。我看到冯亭在人群里绕了一圈，从另一扇门出去了。在他前面出去的女人，好像是大区经理。
我没当回事，跟着他走了过去，那扇门后面没多远就是安全通道，我看见冯亭和大区经理亲热地拥抱在一起。他们脸上的亲昵，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了。
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希望同事恋爱，尤其他们两个都算领导，更是忌讳。所以，今天让我当女伴，只是为了做幌子吗？那当幌子谁不行，为什么一定是我？
我转身想走，鞋跟一歪，加上肚子痛，居然一下歪倒在了地上。不等我站起来，冯亭就发现了我，走过来扶了我一把。我不敢抬头，使劲儿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我……”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冯亭笑笑。大区经理也走了过来，我们之前不认识，我远远见过她，不确定她见没见过我，没想到她张口就对冯亭说：“这就是你说的，你们组那个不是女孩的女孩啊，还挺漂亮的嘛。”
我死死咬着嘴唇，粗粗点了点头，就跑了出去。我趴在栏杆上，看着鹿亭在底下配合着钢琴唱一首英文歌。我英文一般，能听懂的一句是：“When the days are getting hard for you（当日子变得艰难），I will always stay here by your side（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眼泪从二楼垂直掉了下去。
我大概能猜到冯亭为什么找我了，确实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不会被人多想，也不会被多疑的女朋友怀疑。
还是榆木疙瘩好一点吧，虽然笨笨的，但至少他就在那儿，从未想过伤害我。 我拖着裙子下楼，坐在台下开始哭。鹿亭发现我之后就开始忘词，后半段全程胡乱哼哼，我哭着哭着就又笑了。
“怎么了？”好不容易混过去了，鹿亭跳下台到我身边来。
“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
“你这是……撒娇吗？”
“……不行啊！”
榆木疙瘩也真的是要气死人了！我气冲冲往大门口走，门童帮我拉开了车门，身后的鹿亭突然一把把我推倒在了车里，然后硬挤了进来。
“你好歹得给我个适应时间吧，在我心里你昨天还是个男的呢。”
司机师傅听到他这话，都忘了开车，偷偷在后视镜打量我，我一把捂住了鹿亭的嘴。
“你看，你笑了吧。”
他拉下我的手，讨打地挤眉弄眼。我愣了一下，虽然有点苦笑的成分，但却真的笑了出来。
我决定把衣服送去干洗，好好还给冯亭。酒店离我家很近，走了个神，就已经到我家门口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怎么把鹿亭拉家里来了。
“你你你……别下车！师傅，开车！”
鹿亭要跟着我下来，我使劲儿把他往车里塞。就听见身后一声无比惊讶的“小雨”，我僵硬地回过身，看到遛弯回来的爸妈震惊地看着穿着女装的我，和露出半个身子，跟我呈摔跤姿势的鹿亭。
鹿亭这会儿倒是反应快，一把甩开我，跑到我妈面前自我介绍：“叔叔阿姨，我叫鹿亭，我是……”
不等他说完，我妈一个白眼就翻晕了过去。
7.
“妈！妈！你怎么了啊？”
事发突然，起初我还以为是老太太跟我闹着玩呢，发现是真的立刻就傻了。我爸心脏本来就不好，这一吓眼看着也要犯病，我两头急，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你先扶叔叔上楼，换个衣服来追我。我送阿姨去最近的医院。”鹿亭背起我妈，临走前还补了一句，“我看你穿这样别扭。”
要不是眼下不合适，我一定要先揍他。
扶爸爸上楼吃了药，我火速换了平常的衣服。不得不说，看着镜子里的帅哥样，我也觉得这才是我啊！
好在妈妈没什么事，就是血压一下子上来了。老太太特别好笑，明明睁了眼，看见我之后又闭上了。闭了好一会儿，才又不甘不愿地睁开，叹了口气：“刚才我还以为看见你穿女装了，还找了个叫鹿亭的男朋友。哎，果然是做梦啊！”
“鹿亭啊，他去买喝的了，一会儿就回来。”我轻描淡写地说。
“你真的找到叫鹿亭的人了？那你喜欢他吗？他喜欢你吗？”老太太激动得一下坐了起来，哪像刚犯过病的人，她抓着我的手不停地拍，“我啊，也不是相信什么命，可我就是害怕啊，你这个样子，将来喜欢上什么人，他却不喜欢你，你该多伤心啊……”
我从未听过爸妈说这种话，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单纯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孩。想到这些年让他们操的心，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就掉了下来。我吸吸鼻子小声说：“没事的，那个白痴连我性别都没搞清楚就已经喜欢我了呢……”
“说谁白痴呢。”鹿亭推门进来，“阿姨，好点了吗？”
“没事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你叫哪个鹿哪个亭啊，你生日多少啊……”
“好了好了，你现在得休息，回头再说。”我想把鹿亭解救出来，拖着他就往门口走，就听见妈妈问了一句：“别的先不说，但有一句我必须要问，她的外表不像普通女孩子，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想知道，不自觉就停了下来。鹿亭挠了挠头，颇为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啊，那天晚上她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居然整晚都忘不掉。后来我就想着，她会坐地铁，我总能再见她一面吧，于是就一天一个地铁站地找。”
“你是说你对我一见钟情？”我咬着指甲，憋着笑。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一整天心像坐了过山车，一松懈下来就特别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有种一头栽倒在他肩膀上的冲动，花好大劲儿才克制住：“今天，谢啦。”
“都是小事。不过……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鹿亭突然转了个身，“刚才阿姨说，她遇到个老头儿算命，说你会遇到个叫鹿亭的命中注定的人。不出意外，那算命老头儿，是我爸。”
我呆愣了两秒，抬手就把饮料瓶朝他丢了过去。
“我爸很早就办病退了，闲着没事就在公园里面转，逮谁跟谁说自己会算命，尤其遇见有跟我差不多岁数的姑娘家，就拿我名字去招摇撞骗。”他伸出三根手指，“活到现在，我已经遇到三个说跟鹿亭命中注定的人了。”
敢情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还是江湖骗子。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前一个设定，现在突然又要我接受另一个设定了，我有点理解他突然发现我是女的时复杂的心情了。
我站起来想去楼梯口透透气，鹿亭可能是误以为我生气了，从后面扑了上来，直接把我壁咚了。我的后脑勺硬生生撞在墙上，疼得我眼冒金星。
“可是，遇见你那天，我是第一次突发奇想去地铁里唱歌的。这也算是命中注定吧。我连你性别都没搞明白就已经动心了，这也算命中注定吧。我……”
“啪——”一声清脆的金属声打断了鹿亭的话，我俩一齐歪头，看见一个年轻小护士盯着我俩，激动得把手里的托盘都扔了。
我俩迅速分开距离，不约而同地咳嗽了两声。
8.
把衣服还给冯亭时，他试图和我解释一下那天大区经理的话，被我岔开了。我原也不怎么在意别人看待我，我在意的从来都是我在意的人的想法。
“啊，对了，冯经理，我有个问题想问。”只不过有件小事，我还是想知道，“听说，您之前姓鹿？”
“对啊，怎么了？”
“是动物的那个鹿吗？”
“不是，就是耳刀旁的那个陆。”
他茫然地看着我，我却不禁笑了起来。原来从一开始，对的人就只有一个。
下班走进地铁口就听见了歌声，我走过鹿亭面前，没有停下脚步，朝他摆了摆手：“快跟上。”
我因为白天出门谈业务，穿了一身黑西装。鹿亭在一旁反复问了好几遍：“你确定我们要这样去商场买女装吗？你确定吗？”
我伸出爪子作势就要掐他的脖子，他慌忙往后躲。我俩一侧身，就看到背后一个高中女孩正举着手机对着我俩。鹿亭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对她说：“来，妹妹，帮我们拍个照呗。”
我立刻抱着胳膊，摆了个帅气冷酷的Pose。
编辑：柒柒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