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如中透出火候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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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翔早年当过工人,初中毕业就到江西宜春火车站扛包,那是火车站出了名的苦力工种,自小就体验过生活的甘苦艰辛。南翔现在的身份是教授加作家,在中国打通二种身份的人并不多。南翔长期在大学教学,但他始终钟情的是写作。经历与身份,造就了南翔的小说写得有生活质地,又有精神内涵。南翔的创作力旺盛,出版有长篇、中短篇小说集和散文集十多部,被转载的作品亦十分可观。可谓厚积薄发,近年来更是声名鹊起。近期花城出版社推出南翔的中短篇小说集《绿皮车》,收入9篇小说,让人感觉到南翔的小说在自如中已经透出到了火候的力道。
  《绿皮车》大部分的作品聚焦于书写底层劳动者的生活艰辛。这部小说集的第一篇小说《老桂家的鱼》,讲述一家疍民蜷居在小船上,靠艰难捕鱼为生。老桂年轻时也曾经意气风发。在上世纪70年代,老桂还是上浦人民公社高中毕业的回乡知青,兼任大队民兵营长;80年代拿出全部积蓄买下一条水泥船跑运输热线。高速公路的兴起,使海运不再有市场,老桂只好到港汊河滨捕鱼。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经济高速发展,老桂这样的弱势群体并未享受到发展的利益,反而是越发艰难。小说围绕一条船来写,船上的老桂家与岸上的潘家婶婶的关系,来表现同处于底层劳动者的生活状况和人生态度。与老桂在水上打渔不同,潘家婶婶十多年前得了绝症(乳腺癌),办了病退,她从病魔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后来发现了岸边的一块空地,就在这里种一片菜地,就这样与老桂相邻为伴。老桂时常到岸上与她拉着家常,水上与岸上的两家人,同处于生活的困苦或辛酸中,但他们相互理解,相互扶助。很显然,南翔并非只是要写出底层人生活的困苦,重要的是写出他们面对生活的一种态度,一种精神面貌。家庭内的日常琐事与矛盾,邻里来来往往的生活细节,生活在点滴平淡中一点点展开,这就是自然自在的底层生活。岸边的风景是另一番景象,几年时间就建起了那么多高楼,但这高楼下的老桂家和潘家婶婶过的是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并不抱怨,也不羡慕他人。老桂默默地捕鱼,潘家婶婶种着自己的菜。岸上冒出来那么多的有钱的人,潘家婶子和老桂并不眼馋人家。潘家婶子说,有的吃,萝卜白菜也是一个甜;有的住,一个身子,只占得到一张床,一间屋。他们倒是有自己的世界观(生命观):“老伴道,到老,腿一抻,原先再有钱,也只困得一口棺木;现如今更简单,都是一把白灰!”潘家婶婶同样看得明白:“比的是健康。”
  南翔表现底层生活,不再刻意去表现贫富对立,新的阶级或者权力的压迫;这里没有你死我活的矛盾对立,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阴谋、杀戮或仇恨。小说重在表现他们默默地面对现实,以他们的平和本分承受着生活的现实,在平实普通中彰显小人物的人性之美。与小说集同名的短篇《绿皮车》,写一位在绿皮车上烧水的有着35年工龄的茶炉工,故事讲得点点滴滴,看似平凡无奇,却让人拈出人性的分量。南翔的小说善于截取独特的空间场所,渔船、绿皮车,这都是老旧的被飞速发展的现实淘汰掉的事物或空间,甚至是被遗忘的角落。正是捡起人们的遗忘之物,被遗忘的人和事,被遗忘的一种精神、心灵和品格,南翔的小说才显得如此坚定执着。“绿皮车”是一个底层社会汇集的全景图,这里的主角是这个茶炉工,“布满皱褶的唇角,叼着一支廉价香烟。一顶洗得泛白的软舌工帽,一件全棉白色短袖工作衣,全是陈年的斑斑污渍”。乘客则有菜嫂、鱼贩子、铁路子弟学生大圆眼镜、来了初潮的女伢子、还有端着茶缸乞讨的矮子……中间穿插着茶炉工不在场的得肝病的老伴,总是结婚离婚不省事的儿子。这个现场其实是一个舞台,这几个人物在上演一台小品,戏剧性做得十足。他们都是苦情的人,生活于艰辛困苦中。但这里面呈现出来的是友善热心、互助互爱。小说当然隐含了对当下的批判性,关于卫生局长的笑谈,老伴的病痛,铁路子弟上学的困苦,这些都揭示了当今时代教育和医疗的问题,底层民众不只是不能享受到现代化发展的红利,而是在医疗和教育方面,处于越来越不公平的状况中。今天中国高铁贯通南北东西,几乎是全世界高铁里程最长的国家,南翔描写的“绿皮车”或许在中国并非主要画面,但却是对现实具有深刻的反省反讽力量。如果对比新时期之初王蒙的《春之声》,就更能体会到南翔的良苦用心。王蒙写的是老旧的车厢,里面拥挤和落后的氛围,只有一个学德语的女性,她代表向往四个现代化的未来的中国,而火车头已经是崭新的。几乎是30多年过去了,中国不只是有了崭新的高铁火车头,还在世界上也堪称先进的车厢。但又如何呢?还有“绿皮车”,还有车厢里的这些生活于底层的劳动群众,他们与30多年前有多少区别呢?那个学德语的年轻女性在这里则变成了一个立志要当昆虫学家的大圆眼镜的中学生。在这里已经不提出对未来的期许,而是着力去表现普通人的精神品格,他们对生活的承受和相互友善。菜嫂塞给女学生的50元钱,这就是全部的人性之美了,这就是支撑底层社会平和安详的慰藉了——可能这才是现实的实在。
  南翔的小说刻画人物性格自有他独到之处。他并不追求在剧烈的矛盾冲突中,或者在戏剧性的情节中来表现人物,那些底层人物处于平实素朴的日常生活中,却能写得有声有色。南翔笔下的老桂、茶炉工、潘家婶婶、菜嫂等人,就是在平凡中显出生活本色,也见出普通劳动者的性格本色。说到底,南翔笔力所及就是要写出人的善良本性,相比较起那些在剧烈的矛盾冲突中去刻画人物的小说笔法,南翔更愿意采用在平实中自然地透示出人性的善良。甚至他在表现“文革”故事时,也与其他人的切入角度不同,他更乐意去发掘即使在恶盛行的时候,也能有某种善在承担。短篇小说《抄家》重写“文革”故事,这样的角度初读之下,肯定让人疑惑,这与坚持“启蒙”理念的控诉性的主流“文革”叙事有所差距。细读下去,就理解南翔的用心,他能在沉重悲戚的“文革”叙事中,劈开一条自己的小小路径。这个故事写得跌宕起伏,看似波澜不惊,却能扣人心弦。这在于四个人物性格刻画得有棱有角。中学音乐老师方家驹面临“文革”抄家难关,像他这样出身的人逃不掉,他竟然想出一个主意,让自己关系亲近的学生主动来抄家以求减少损失和屈辱。几个学生还是孩子,这个局面是否可控?其实方家驹心里也没有底。起主导作用的是一个漂亮女学生徐春燕,她在导演这场戏剧。徐春燕会拉小提琴,因此与方家驹心有戚戚焉。抄家过程中抄出了线装《金瓶梅》、金戒指、金假牙、父亲在美国军舰上的委任状……所有这些当时被看成封建、反动“糟粕”的东西,足以让方家驹死无葬身之地,结果方家驹失踪了。或许是抄家的过程变得不可控,或许是作者叙述笔法有意设的圈套,方家驹的家史一点点以物证的形式透示出来。这篇小说不只是重写“文革”有南翔自己的视角,尤其是小说艺术构思方面有独到之处。通过抄家,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历史遭遇,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突显出来了。在抄家过程中,小说真正的主角方家驹几乎都被淹没了,但最后他的历史被细致地呈现出来,这个人被物证的历史重塑了形象。他的消失和徐春燕从美国归来,构成了一个深刻的历史反讽。
  作为一个有深厚人文关怀的作家,南翔在关注底层民众的生存事相的同时,兼顾关切环保问题,而且环保与底层生活交织在一起,构成《哭泣的白鹳》这篇小说的叙事方式。环保题材或者融进环保意识的小说创作,构成了南翔近年努力的方向。这部小说集中还有几篇小说如《来自伊尼的告白》《消失的养蜂人》《男人的帕米尔》等,都以某种方式表达了对生态文明的体认和思考。在生态这一视野中,南翔的小说叙事也呈现出开阔的格局,自然环境构成了他的小说背景,生态文明的某些历史以及人文地理学的知识和趣味融进他的小说,使小说的人文情怀更为深远。
  南翔专注小说创作数十年,砥砺前行,从不松懈,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他的笔法在自然随意中有内敛之力,在底层的苦情中有温暖亮色透示出来,在对自然环境的关切中融入鲜明的时代意识。南翔的小说创作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能握住生活的实在,让人感受到生活存在的那种质地,感受到他的艺术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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