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旅游:一场商业环境系统性的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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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国冬雪未化,海南三亚却依旧炎热如夏。在三亚市迎春河路上的一家7天连锁酒店内,前厅经理张浩彦正忙着接听订房电话。这家酒店尚未装修完成,却在今年春节迎来了第一波入住高潮。
  “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游客太多,我们招聘的服务生根本不够用,只能临时请了人来帮忙。”张浩彦略带兴奋地告诉记者。
  旅游给三亚带来巨大经济效益背后,另一种担忧也开始困扰着三亚旅游从业者。“今年三亚旅游确实太热了,但不知道能不能持续下去,毕竟现在负面新闻也多,口碑差了旅游肯定热不起来。”张浩彦说。
  他的顾虑并非没有理由,今年春节期间网上频频曝出三亚宰客的消息。短短几天,三亚和海南就从冯小刚《非诚勿扰2》中浪漫惬意的度假天堂,蜕变为一个“见客宰客”的乱象之地。
  海鲜市场的猫腻
  2012年春节,京城体育名嘴L先生与家人一起到三亚过节。大年初二中午,他在位于三亚亚龙湾附近的一家海鲜大排档吃饭。点餐时,L按两个人的食量选了鱼缸里一条白鲳鱼。“当时从玻璃鱼缸往里看,约摸着重量大约是1斤半,两人吃正好。但是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L用他极富磁性的男中音生动描述着,“当那条鱼捞出来的一刹那,鱼身瞬间伸长了一倍。一称重量,四斤!”没等L说话,点单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死鱼下单。
  L先生觉得其中定有猫腻。果真,通过他仔细观察发现,问题就出在玻璃鱼缸的玻璃上——通常的鱼缸就是普通的玻璃,但这家海鲜店的鱼缸玻璃选用的是凹凸镜。“通过凹凸镜凸透镜成象,游客从玻璃往里面看到的鱼是缩小一号的。太坏了!”L感慨。
  这个春节。L先生的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绝非孤立。在新浪微博上,“三亚海鲜挨宰”成为春节期间网友吐槽话题第一名。微博上的众多网友开始声讨三亚市春节市场混乱,政府监管不力。
  其中,影响最大的一条微博来自1月28日8点37分,北京风至飞扬房地产服务机构董事长罗迪的微博:朋友一家三口前天在三亚吃海鲜,三个普通的菜被宰近4000元。他说是被出租车(司机)推荐的。邻座一哥们指池里一大鱼刚问价,店家手脚麻利将鱼捞出摔晕,一称11斤,每斤580元,共6000多(元)。那哥们刚想说理,出来几个东北大汉,只好收声认栽。别说服务水平了,连最基本的诚信都做不到,遑论国际旅游岛。
  这条微博两天转发4万多次,评论近两万条。众多网友纷纷跟帖晒出自己曾在三亚挨宰的经历。一时间,吐槽三亚被宰经历的人风起云涌。而就在两年前的2010年1月,海南省刚刚被国务院批复,成为海南国际旅游岛,三亚正是排头兵。此时有人戏言,这哪里是国际旅游岛,分明是挨宰旅游岛。
  为何三亚变身“宰客岛”?记者在采访后得知,三亚的餐饮类服务中,海鲜排档最多,咖啡馆、川菜、粤菜等相对较少。这里面除了海鲜是临海城市独有、内地游客较稀罕的美食外,海鲜好坏标准难定、利润相对较高,但入门门槛不高是主要原因。首先,来三亚做生意的人,很多是投机型生意人,抱着赚一桶金就走的心态。海鲜类食品价格、好坏难有统一标准,利润较高,内地游客对于海鲜知识又知道得较少难分辨,赚钱容易。其次,三亚的店铺租金正随着海南国际旅游岛房价的日益高涨,水涨船高。相比于2008年,租金涨了2-3倍。随之人力成本大幅度上升。最后,三亚淡旺季非常明显。不同于其他旅游城市本地人和外地游客同时带动消费的特点。三亚的本地消费非常少,主要依靠外地游客消费。所以一到淡季,餐饮生意清淡的几乎要关门,一年只挣冬季、“五一”、“十一”两个半月的生意。“我们跟其他地区的生意人做生意的心态不一样。我们都是憋着劲儿要在两个半月的时间把钱赚足。”一名海鲜经营者说。
  记者还了解到,三亚旅游服务场所不透明消费,存在关联交易的行为也是造成宰客的重要原因之一。酒店、租车、饮食成为一个环环相扣的链条,出租车拉客去指定旅馆或者餐饮,酒店也会介绍出租车或者餐饮给客人,拿取回扣。一位三亚业内的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拿海鲜店来说,出租车。一日游等都是其链条的相关方。海鲜店给的回扣在40%-60%,所以一条鱼要客人4000元,这4000元还包括了出租司机的回扣。”
  “东北三亚”的商业环境
  在三亚的商业业态中,餐饮类里海鲜排档绝对是位列第一。而在经营海鲜排档的人群中来自东北、江苏、贵州地区的非本地人群占了大多数。
  其中一股东北大军在2000年过后成为很显著的一支移民三亚的力量,东北人口在三亚有多少?据当地官员估算,东北人口在三亚的常住人口至少有15万人,如果到了旺季至少有20万-30万人。“开大巴、出租车、酒店、海鲜餐馆的生意人中都有东北人的身影。东北文化也逐渐渗入到三亚这个城市中。”一位在三亚土生土长的人士告诉记者,“东北与三亚有明显的季节性互补,早期在2003年非典过后,海南打出。健康海南’的口号。那一年一些东北地区的老人冬季大规模迁徙来三亚度假。随之,他们发现一些商机后,子女便开始过来做生意。一个人带几个亲戚,亲戚再带亲戚。最后一大家子就都过来了。近几年更加明显,走在三亚的街头,操着东北口音的人士随处可见。在海南的房地产市场中,东北人口也是主力军之一。一些房地产公司的人士平时说起,东北人买房子都是一栋栋的。”
  而在做生意方面,东北人做生意的性格也明显区别于其他地区的特性。“比如直爽、脾气冲、善于言辞,这些地方海南人都比不了。”一位做酒店生意的人士向记者提起,“很多来三亚的东北生意人都来自东北老工业基地,原来挣钱不多,三亚日常生活成本不高,海鲜店由于入门门槛不高,是不少东北人来三亚做生意的首选。”
  在春节期间三亚的海鲜店挨宰投诉中,不少投诉者也在描述中提起被挨宰的店面中东北人经营的身影。“跟其他链条一样,东北大军在三亚的旅游服务市场中,也有一个链条。比如三亚的出租车司机中有三分之一来自东北,开家庭旅馆的、开海鲜店的也不少。这个链条很容易形成。”
  官员的天堂
  据三亚市旅游局统计数字,2012年春节,三亚市共接待游客14g万次。三亚的蓝天碧海温暖的气候着实在中国的冬季对消费者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但巨大的人群增长背后,究竟什么人来三亚过春节?
  “今年一个明显的趋势是公寓客增多,酒店入住率较往年没有明显提高。”一位三亚湾超五星级酒店负责1人告诉记者。除普通民众外,政界、商界、演艺界人士汇聚三亚,构成了中国这个最南部城市春节独有的招待经济和文化。据三亚凤凰机场要客通道记录,春节期间三亚凤凰机场要客通道部级干部记录400余人。“一些日常有资格走机场要客通道的副部级的干部春节期间都因此被拒绝。”一知情人士说。
  “这些人多是厅级干部。他们多数不需要政府出面接待。一些是受朋友邀请全家过 来休假,”一位酒店负责接待的人士说,“一个北京做企业的朋友,春节邀请一些政界商界的朋友来三亚过节,总接待花费为300万元。这些都是对他的生意有帮助的。”
  而一位在三亚过年的企业界人士告诉记者,自己春节期间的工作就是应酬、接待。“今年春节比较早,年末有一些聚会和答谢没来得及举行,都搬到了三亚。”
  “春节七天的三亚,更像是一个交际应酬的舞台。各界的大佬都趁此机会聚会在此,互相拜候。”一位三亚人士向记者提起,自己每日都是觥筹交错,酒桌上一顿饭两三万是常事,自己也颇多感慨。而在此次三亚因为宰客被关注时,不少人士也表达,三亚的春节病症中,公款消费的繁荣实则是最大的核心和最深的病根。这样的模式,构成了三亚今天诸多的问题。
  “在三亚的高额消费中,公款消费占了多数。公款消费,被宰的人肯定是不会投诉的。请人来玩儿,还抱怨被宰怎么可能。一些人也会想,反正被宰的也是公家的钱。另一方面,中国对一定级别以上干部出国有限制,如此,三亚则成了最理想度假城市选择。”一位长居三亚的人士告诉记者。据三亚旅游局统计,2012年春节七天,三亚旅游收入33.2亿元,旅游总收入较2011年春节期间增长70.35%。
  受质疑的整顿措施
  2月1日,针对舆论对“宰客”事件的关注,履新不久的海南省副省长、三亚市委书记姜斯宪公开向公众道歉,承诺“实实在在做好市场监管”。
  就在市委书记公开道歉两天后,一家名为“海岛渔村”的海鲜店也被网友曝光存在“宰客”嫌疑,相关部门也确实在第一时间勒令其停业整顿,接受调查。
  尽管政府有所行动,但部分学者认为,其措施力度仍然不足以破解三亚旅游业存在的诸多问题。“这次三亚不是遇到了一个个案,不是几块浮冰,而是个冰山,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的一角。三亚必须正视这样的事情,决不能抱侥幸心理。如果三亚不重视这个问题,还当成个案的话,我觉得三亚可能会被冰山撞沉。”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刘思敏说。
  学者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宰客”微博曝光后,三亚新闻办曾公开宣称“三亚春节期间旅游零投诉”,而后三亚某工商人士甚至向媒体记者抱怨,称“顾客只要签字,千元海鲜宴就不算宰客行为”。前后两次表态让外界怀疑三亚市政府对整顿旅游市场的决心。
  “对于三亚政府而言,这确实是个艰难的抉择。”海南大学旅游学院一位教授坦言,三亚旅游业的发展不仅为城市带来了投资,也给当地人提供了宝贵的就业机会。“整顿市场需要考量方式和度量,全国的旅游市场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问题,三亚或者海南要在这方面突破,困难不小。”
  三亚市政府确实努力过。2011年,三亚湾“听潮”海鲜店曾曝出某旅行团一顿饭被“宰客”3万余元的新闻,而后政府通过调研,制订了针对餐饮饭店的“海鲜最高限价”标准。
  遗憾的是,最高限价并没有杜绝餐饮业的混乱。春节期间因涉嫌“宰客”被关停的“海岛渔村”员工甚至向记者抱怨,“这个最高限价标准根本没有考虑经营者的困难,没有考虑经营成本增加的现实,属于政府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决策。”
  国际旅游岛的反思
  “三亚这次出现这个问题,并不奇怪。”北京大学旅游研究与规划中心主任吴必虎对记者说,“这些年海南尤其三亚,发展的模式几乎都是,政府卖地,尤其央企,拿了地,把最好的地段垄断,然后造高级酒店、度假村,也是为了接待更大的官员和大客户,于是,三亚离当地人、普通老百姓,越来越远。”
  吴必虎认为,国际旅游岛项目报批后,三亚甚至海南缺乏一个明确的发展规划。而在思路尚未厘清之际,地产热钱的大量涌入又加速了这个岛屿的混乱发展。
  “目前海南的开发模式有问题。一直以来,在三亚开发度假产品,都只有开发商一方参与,周边社区完全没有参与。而且开发商都只重视房地产开发,真正开发旅游产品的人不多,都只是政府卖一块地,然后造酒店、度假村,真正用心把周边的村庄一起规划进来搞开发的不多,导致都是高级酒店、度假村,但小型的家庭旅馆却不多,但大部分旅客来三亚并不都躺在床上,他们还需要娱乐。”吴必虎强调。
  实际上,三亚今天所遇到的问题在国际旅游岛申报之初,已经被学者和专家警示过。国际旅游岛概念首倡者迟福林曾公开强调:“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需要好的政策和好的软环境,需要更多能够与发展国际旅游岛相适应的先进文化理念和一个好的服务环境。”
  对此,吴必虎表示:“我觉得政府需要引导,政府在卖地的时候,就要讲明,搞度假地产。应包括餐饮、公交,甚至教育、卫生等配套服务设施,要有针对性地规划和发展。”
  他认为,三亚这座城市,还没有一个很完善的餐饮预订系统,由于三亚是非核心城市,所以并不被外界所知。据相关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12月31日,三亚旅游饭店总量为226家,拥有客房37463间,床位65390个。但家庭旅馆的数量,目前还没有具体的统计数据。至于客房区需求预测体系,目前也仍是空白。如果商户信息都是公开透明的,游客的选择就会多一些,不至于需求过于集中。
  吴必虎还建议说,要让全岛都可以度假。“国际旅游岛”不应只开发三亚,包括五指山山区、海口等地都可以开发,吴必虎说,目前这些城市依旧是政府只专注于房地产开发,其实政府应该给当地人提供小额贷款,鼓励当地人参与旅游产品的开发,改变由外地人主导开发旅游项目的现状。比如日本的北海道,当地居民开了很多家庭小旅馆……政府要培养他们搞旅游的积极性,海南有少数民族,投资观念不足是他们的特点,政府更应该引导、鼓励。
  在媒体和学者的呼吁下,相关部门确实采取了行动。
  三亚市旅游发展委员会副主任周春华表示,有关部门己着手启动调查三亚家庭旅馆等其他住宿设施,并希望通过相关的数据预测旅游旺季前来三亚游玩的人数,以提供良好的服务保障。
  海南省旅游发展委员会副主任陈铁军还认为,“宰客”事件暴露出目前工商、旅游、物价等多部门联合执法的机制还存在不足,需要进一步的完善。
  除此,另一个新问题不可忽视。如前文所述,三亚以东北籍移民为代表的移民人口正在增加。东北籍人口在三亚的增加趋势已无可逆转。移民人口对于本地文化感情不深,规则约束不多,制约较少。如何对移民人口进行管理,这些都是摆在三亚执政者面前的管理新课题。
  2月2日下午,记者在三亚大东海某景区看到,一位操北方口音的游客抓住一位在景区贩卖贝类首饰的本地商贩,称后者将其遮阳伞弄坏,讨要赔偿500元。近60岁的商贩赔偿不起,游客只能找来民警。在警方协调下,商贩最终将借来的300元钱赔给游客。
  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当游客和警察离开现场后,这个贩卖贝类首饰的商贩愤怒地将遮阳伞撕毁,并用打火机将其焚烧。这似乎是一个警示,提醒着三亚和海南必须做出改变,(综合《东方早报》、《中国经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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