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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马星
原名马雨默,70年代生人,曾获全国小说一等奖。先后从事编辑、新闻记者等工作。自2007年开始在家致力于推理小说的创作,出版多部长篇小说。因丝丝入扣的逻辑推理和缠绵悱恻的感情,她被誉为中国的“最有人情味的推理作家”,以及“中国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其系列“莫兰”“简东平”“酷法医”等,脍炙人口,收获众多粉丝。近期,“简东平”系列同名小说改编电视剧《淑女之家》正在全国各大卫视热映!
4、意外死亡事件
简东平是清晨六点醒来的。如果在家里,他会缩在被窝里赖一会儿床,但现在,他躺在凌戈家客厅硬梆梆的地板上,虽然他的睡袋很高级,但还是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一旦清醒后,他立刻就爬出了睡袋。与此同时,凌戈打开了房门。
一看她的脸,他就知道她昨晚又没睡好。
他正想跟她说话,他的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是他的下属安安。今天是报社的截稿日,他今天得忙一天。
“嘿。”他接了电话。
“James,香港那边的特稿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
“太好了。”整整一个星期他都在等那篇特稿,他觉得如果这篇稿子没到,那这期的周刊就一点看头都没有了,“好了,我刚起来。我马上过来。辛苦了。”他知道安安应该是在报社加了一夜的班,“今天上午放你的假。赶紧回去睡觉吧。”
“OK。”安安打着哈欠挂上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后,直接冲进卫生间开始刷牙洗脸。
凌戈睡眼惺忪地走到卫生间门口问他:“今天是截稿日?”
“是啊。今天会很忙。”他匆匆忙忙地梳洗完毕,开始穿外衣。
“你说你会把摄像机里的截图给我的,今天有空给我吗?如果没空的话,我可以等一等,反正联系市局的电脑科也需要时间,不急的。”她揉着眼睛说。
“市局?这事跟市局有什么关系?”他停了下来。
“昨晚我突然想起来,市局现在有面部识别的仪器了,就是说,只要有脸部图像,通过身份证照片的搜索,就可以找到这个人,如果设定具体的搜索范围,而她又是本地人的话,我想应该很快能找到她……”
“现在居然这么先进了?好吧,我今天上午就让人发给你。你注意查收邮件。”他洗完脸,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听说我爸要给你介绍对象?”
她没吭声。
“看来我爸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他笑了起来。
“是啊,昨天。”她轻声道。
“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没告诉我?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这是重要的事吗?我可不觉得!再说,这关你什么事啊!你赶紧走吧!上班要来不及了。”她推着他出门。
等他来到走廊上,她又大声对他说:“我哪有瞒你!现在我哪有这心思啊!”她有点生气地重重关上了门。
凌戈刚到单位不久,就收到了简东平发来的截图。
虽然之前他这么若无其事地用相亲的事打趣她,她真的有点生气,但她无法否认,在她身边的男人中,就数他最聪明,对她的事也最上心,而且,她也无法否认,自己确实很喜欢他,也有那么一点依赖他。她非常痛恨这样的自己,但又无可奈何。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又接到了他的电话。
“嗨。有结果了吗?”他问她。
“有了。我发短信告诉你了。”她道,“你没收到?”
“呵呵,就你这短信!”他在电话那头干笑,“我念给你听听,‘市局正在身份证图库里搜索图片’——其余就没了,你这不是成心不让我好好工作吗?”
“喂!是你让我随时告诉你进度的!”
“那现在有消息了吗?”他没好气地问。
“找到他们两个了。我本来想晚上再告诉你的。”
“找到他们了!”听起来他很兴奋,“他们跟桑雅有关系吗?”
“至少从档案上看,没发现有任何交集。桑雅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亲属。我打算晚上下班后去找找那个女孩。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好像都是少年大学生,都是天才。好了,现在我得去吃饭了,下午还有事呢。”她准备挂电话了,
“我也正好没吃饭,一起吧?”
“你不是今天要忙一天吗?”她诧异地问。
“上午的事忙完了,我想出来透口气。我马上过来——你们食堂最近有改善吗?”他似乎在边走边说,电话里有不少杂音。
“食堂的菜就那样啊。你上次来,不是还说那是猪食吗?喂,你真的要来?你的工作怎么办?我晚上告诉你结果不行吗?”
他已经挂上了电话。
大概十来分钟后,他出现在她面前。
他们两人一起来到警察局的食堂,这时候已经12点半了,食堂里用餐的人已经差不多都走光了。
他们在食堂里转来转去忙乎了半天,凌戈几乎都要发火了,他才终于找到一个符合他要求的“干净”的座位。勉强坐下后,他让她先去打饭。
“你要什么?我给你一起打来?”她觉得光打自己的饭菜有点不好意思。
“你别管我了。赶紧回来最要紧。”他像大少爷那样朝她挥挥手。
这么赶时间,那你干吗要来啊!她心道。不过,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打了一份简单的饭菜,跑回了座位。
“好了。说说这两人吧。”他用挑剔的目光扫了一眼她餐盘里的番茄炒蛋和青椒土豆丝。
这让她想到,他曾经跟她说过的往事。他还是小学生时,经常被大个子的同学欺负,现在她想,他那时候一定就像现在一样,非常欠揍。
“我刚刚跟你说了,两个人都是本市人。送贺卡的女孩名叫周心雨,今年16岁,念大学二年级。她父亲在她10岁时去世,母亲一直没有再婚,反正没有她母亲的结婚记录,但她母亲的工作单位在临近省份。” “无人管束的天才少年。那另一个呢?”他道。
“那个跟踪他们进酒吧的男人叫陈申,今年32岁,双料博士,2004年从麻省理工大学毕业,同年回国后,因为故意伤害,被判入狱两年,他父母都是本市某国企的高级工程师,看起来家庭条件不错。”
“两个人跟桑雅的学历背景有点相似,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我查过了,他们不是同学,好像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关系。”
在她说话的时候,一个食堂的员工笑嘻嘻地给简东平送来一份热腾腾的老鸭粉丝汤。
她愕然地看着他:“我们都是自己去窗口拿的。为什么他会给你送来?而且,我怎么没看见老鸭粉丝汤?”
他得意地朝她一笑:“就在给你打完电话之后,我打了个电话给你们食堂的老王师傅。让他给我单做一碗粉丝汤。”
“你认识老王?”她更惊讶了。她在这儿工作好几年了,除了知道他姓王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来没跟他说过话。
他瞥了她一眼:“上个月,他儿子离家出走,我把那臭小子找了回来。”
“这种事他为什么找你?这里有那么多警察……”
“你们都太忙了。再说他儿子满18岁了,他离开家不能算是案件,我也是举手之劳。好了。还是说你的事吧,你打算去找那个周心雨?”
“对,晚上去。”
“一个人?”
她点点头,“我能吃饭了吗?”她问他。
“你就不能等明天我空下来后,我们一起去?!”
“我想自己把事情弄清楚。”
他吃了两口粉丝汤后,又停下来:“不要我帮你?”
“不要。”
“青少年可不好对付。她身上可能有武器。”
“我也有。别把我看扁了!”她气呼呼地说。
他像外国人那样,夸张地耸耸肩:“那好吧。”
这时,有人把餐厅电视机的音量调响了。
女播音员正在播讲新闻:“最新消息,今天凌晨5点左右,本市北仑区红霞嘉园内的一栋居民楼发生火灾,幸亏居民及时拨打了119,目前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红霞嘉园?她忍不住抬头跟坐在对面的简东平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一起转过头去,望向电视机。
只见女记者站在一栋烧焦的大楼面前:“据说,火灾就发生在这栋楼的12楼……”
这时凌戈注意到,女记者身后那栋楼的门牌号正是65号。
冯雪鹰就住在65号12楼!她的脑子顿时嗡地响了一下。
镜头里的12号大楼,中间的部分已经被烧得焦黑。居民楼底下则围满了人,有匆忙逃出来的居民、有看热闹的人、电视台的记者,还有警察和消防员。
女记者的声音依旧:“火灾已经波及到11楼和13楼的居民,据我们了解,目前伤者已被送往附近的医院救治,但受伤人数目前还不能确定。据警方确认,火灾的最初起火点,是该楼的1202室。据称屋主是一位单身女性。而她很可能已经在此次火灾中丧生。有关情况,警方仍在调查中。让我们来问问知情者……”
听到最后两句,凌戈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电视屏幕上,女记者把话筒伸向一个在楼下围观的老年妇女。她显然是楼里的居民,身上还披着一条毯子。
“请问你住在12号吗?”
老太太惊魂未定地看着镜头:“是的,我住二楼。”
“请问你认识1202的屋主吗?”
“认识认识,她是冯小姐,她白天会在公园教我们跳舞,人很好……”老太太掏出手绢挥舞着,“不要拍我,不要拍我,我不知道……”她惊慌地逃走。
女记者又把话筒伸向另一个围观的群众,也是女人,40岁左右。
“你认识1202的屋主吗?”
“我不太熟,不过我知道她姓冯,人蛮客气的……”
凌戈盯着电视机。
她无法相信,前一天晚上,她们还坐在一起说话,而现在,冯雪鹰竟然很可能已经……葬身火海……
这可能吗?会不会是在做梦?
她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拿着包冲出了餐厅。
“凌戈!”她听见简东平在她身后大叫。
半个小时后,简东平驱车赶到红霞嘉园,他在65号对面的花坛里找到了正坐在那里发呆的凌戈。
“怎么样?”他轻声问她。
“她死了。”她低声道。
“谁告诉你的?”
“我问了这里的办案警察,他们说她死了。我告诉他们,我是她的女儿。我猜他们很快就会查出来的,所以还是主动说一下。他们找我了解情况,可我说,我昨天才第一次看得到她,我对她一无所知……”她说话时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火灾是怎么发生的?”他在她身边坐下。
“初步怀疑是意外。他们找到了酒瓶。他们问我,她是不是抽烟,可我不知道。”她盯着面前的这栋高楼,此时,事发地点似乎已经暂时恢复了平静,围观的群众已经全散了。
他知道她现在内心一定无比纠结,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哭。
“案件发生在凌晨,邻居有没有听见什么?”
她摇头。她看起来非常沮丧。
“好了,凌戈,你坐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先回去吧。”他道,同时忍不住看了一下手表,
她马上注意到了:“简东平,你赶紧回去吧。你今天很忙。我没事。我一会儿再跟办案的警察聊几句。你快走吧。”她朝他挥手。
他今天确实分身乏术。
“好吧,我先走了。别难过。”
“我没有……”
“好吧,我等会儿打电话给你。”他拍拍她的肩。
她朝他点点头。
走出十几步后,他还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没有哭。
凌戈觉得头昏沉沉的。她说不出是伤心还是被吓呆了。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她哭不出来。她在那栋楼下面的花坛里一直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那个办案警察向她走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待得太久了。 “小凌同志。你还没走啊。”大概因为是同行的关系,姓周的办案警察对她很客气,“正好,我有点事想问你。”
“我对她不太了解。”她忙道,“她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开我和我父亲了。我父亲一直对我说她死了,她也从来没看过我。我也是昨天才找到她。”
其实这些话之前她就说过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第二遍。
周警官看了她一眼:“我是想问你,你昨天是几点离开她的?”
“大概是8点45分,我没看时间,但我回到家时,差不多是9点。”
“你离开她的时候,她情绪看起来怎么样?”
“情绪?”她有点纳闷。
周警官认真地看着她。
“很正常……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她昨天是第一次见到我,我们并没有相认,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去看她的,她也知道那是借口,”她觉得要让对方明白昨天她们见面时的气氛和状况,并不容易,“总之,她看起来没什么不高兴……”
“她有没有对你说过她的身体状况?”
她摇头,“她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她问道。
“现在还不清楚,法医验尸后才会有确切结果。”
“那她的死因是……”
“现在真的没法说。目前来说,在火灾发生之前,她就应该已经去世了。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是意外、是自杀还是他杀。”周警官措辞很谨慎,“对了,小凌,”他又问道,“今天凌晨4点到5点之间,你在哪里。”
她知道。这是在查她的不在场证明。
“那个时候,我在家睡觉。有个朋友在我家,他能证明我的话。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他。不过他今天很忙,最好是明天找他,他是报社的主编,今天是截稿日……”她把简东平的电话和姓名告诉了对方。“可以去看看现场吗?”她问。
周警官没有异议:“行,我带你去。”
他们一起走向65号的楼道。
“我能看看她吗?”她忍不住问。
周警官笑了笑:“当然可以,既然你是直系亲属,那是应该看看的,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你真的看了,也恐怕认不出她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停住脚步。
周警官接着道:“小凌,我们需要你的DNA样本,用作比对。”
她连忙点点头。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周警官正要按电梯按钮,一个背双肩包,穿蓝色卫衣,化着浓妆的短发女孩急匆匆地挤进了电梯门。她见周警官已经按亮了12楼的按钮,便自动退到了一边。看来她也上12楼。
女孩的发型非常古怪,一边多一边少,呈不对称的菱形,凌戈记得前一天晚上在她家门口丢下贺卡的周心雨就有着相同的古怪发型,而且周心雨穿着跟眼前这个少女一模一样的卫衣。
女孩就站在她旁边,凌戈禁不住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今天上午她曾经仔细看过周心雨的身份证照片,虽然本人和照片略有差距,况且对方现在还化了浓妆,但她基本可以确定站在她眼前的人正是周心雨本人。因为这发型实在太特别了,要同时碰到两个年龄相同,穿同样衣服,又理同一种古怪发型的人可能性并不大。
周心雨来了!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一时间,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马上冲过去抓住对方问个究竟。
耳朵里塞了耳机的周心雨此时正两眼专注地盯着电梯按钮。凌戈决定再等一等,她想先看看周心雨去12楼干什么,如果没猜错,周心雨应该是去1202室的火灾现场。
电梯门开了。周心雨首先奔了出去。凌戈看见她冲到某一户公寓房的门口,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她吓呆一般站在那里,脸朝着屋内,有那么几秒钟她好像被人施了催眠术。这时,似乎有人在大声跟她说话,凌戈猜测是有人在驱赶她,屋子里的人肯定是把她当成了爱看热闹的邻居了。但很快,她脸上异样的神情就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忽然转身快步走向电梯,一个警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喂,你站住,你是谁?”那个警察大声在喊她。
当她路过凌戈身边的时候,后者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虽然凌戈的武功经常被同行嘲笑,但当她真的想干点什么的时候,她的力气还是比同龄的女孩要大一些。她显然是抓疼周心雨的胳膊,后者露出痛苦的表情,并且扯着嗓子嚷了起来:“混蛋!放开我!”
“周心雨!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大声道。
周心雨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霎那间愣住。
“怪了,你认识我?”她的目光在凌戈的脸上扫来扫去。
凌戈此时才真正看清楚对方的脸。黑色眼影,浓浓的睫毛膏,暗红色的唇膏,眉毛处还穿了一个小环。大概是从小跟思想保守的父亲生活在一起的缘故,所以她对浓妆艳抹的人有一种天生的厌恶。
她甩开了周心雨。
“你不认识我吗?”她问道。
周心雨自下到上打量了她一番:“你是谁?”
这时,之前朝周心雨喊话的警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怎么回事?跟你说话呢,你跑什么?你是谁?住哪儿?”
周心雨假装没听见。
“她叫周心雨。户籍地址在三公里之外的密河路。”凌戈代替她作了回答。
“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认识这里的主人?”警察问道。
周心雨一脸不屑地把脸别到另一边。
周警官见状,把凌戈拉到了一边:“小凌,你认识这女孩?”
“她可能跟冯雪鹰的死有关。”凌戈道。
周警官立即命令那个在盘问周心雨的警察:“跟她啰嗦什么!把她带回去再说!”
听到这句话,周心雨转过脸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周警官。
“凭什么!我犯法了吗?”她说完不由分说地冲向楼梯,之前那个警察眼疾手快,飞也似地追了出去,不出一会儿功夫,凌戈就听见了她的尖叫声,“我犯法了吗?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啊——啊——”
简东平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晚上11点了。他给凌戈打了个电话。其实今天中午自从两人分手后,他就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但每次,她都只是匆匆忙忙跟他说了两句就挂了。他现在所知道的情况就是,贺卡女孩现身火灾现场,结果被警方逮了个正着。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她还在警方的控制之下,似乎还没开口。现在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电话通了。
“你忙完了?”凌戈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听起来她好像已经回到家了,四周很安静。
“你在哪儿?”
“我刚到家。现在准备看一下资料。”
“那好,我马上过来。”
他本来以为她会劝他别来了,因为时间确实挺晚了,但今天她却答应得格外爽快。
“好的。”她道。
他忽然想到,今天对她来说是遭遇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她的至亲死了。虽然冯雪鹰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毕竟也是她的母亲。这时候,是个人都会感到悲哀。也许,她今晚很需要一个朋友在她身边。想到这里,他心里禁不住有些难过。他是不是该带点礼物给她?不过现在太晚了,恐怕什么都买不到了。这时,他看见了马路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他敲开了她家的房门。
她开门让他进屋。还没等他发问,她就告诉他:“周心雨终于开口了。可她说,她去红霞嘉园,是抢到了帮主的令牌。”
“帮主的令牌?什么意思?”他没听明白。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后来,她要我们找台电脑过来。”她一边说话,一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她打开了一个名叫‘异星球’的网站,你看了就知道了,感觉有点像网上的黑帮,有明确的帮规,有惩罚和奖励制度。加入的条件是必须能在5分钟之内完成一道微积分的数学题。所以入会的人都是有数学头脑的高智商人士——我肯定是没法加入了……”
“异星球的意思是不是指,他们都是来自外星球的生物,所以比普通人类要高一等?”
她点头:“周心雨说,帮主会经常发一些令牌出来,如果抢到令牌,完成任务,就可以得到一些金元,金元是可以在网站内流通的货币,可以购买网站里出售的物品,也可以兑换成真钱。她说她抢到了这次的令牌,可以获得20金元。”
简东平听着觉得挺有趣:“那她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呢?”
“就是给1202室的主人送一份贺卡。她只是单纯的送信人。”
“这已经是第二次她送贺卡了。所以说,干这两次,她能获得40金元?”
“不。她给我送贺卡,可以获得50金元。”凌戈在客厅的沙发上盘腿坐下。
“所以她给你送贺卡的任务相对比较重要一些。如果是这样,那之前跟踪我们到酒吧的那个男人也很可能跟她一样。她有没有说帮主是谁?”
“她没见过,只是在帮派的论坛里跟帮主聊过几句。她说对方是个‘超酷’的人。”
“那她是怎么知道任务的内容的?”
“令牌里面写着。根据她的说法,令牌到手后,用鼠标点开令牌上的一个小锁,内容就显示出来了。然后,它会提醒你,把令牌内容记录下来,因为一旦关闭,这个网页就自动销毁了。当然了,所谓的自动销毁是早就设定好的程序。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没法证实她说的话。”凌戈看着他。
“有趣。”
“周心雨现在已经回家了。我们没理由扣留她。”
他发现她面前的茶几上有一大堆的复印资料:“你在看什么?”
“是周心雨的供词,她的档案,还有关于‘异星球’的一些资料。‘异星球’这条线,周警官他们不打算再追下去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是否跟冯雪鹰的死有关。现在还不清楚她的确切死因。”
“难保不是意外。单身女人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不过那套房子是她的吗?”他喝了口热茶,觉得疲乏感略有减轻。
“这个周警官没提起。估计还没查到这方面。”她道。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资产。”
她看了他一眼:“跟我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如果是她的,那你也有嫌疑。因为你是法定继承人。”他仰头倒在沙发靠垫上,“还有就是,她离婚后,究竟靠什么生活。这一点我很想知道。”
“你觉得她是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酒吧有她的股份。我好奇的是,她说当年是她帮那个男人开了那间酒吧,她哪来那么多钱?听她的意思,桑远山几乎什么都没给她。”
“这些我都想过,”她低声道,“我想,酒吧老板肯定知道很多事。我已经把酒吧老板的名字告诉周警官了。”
“也对,有警察问他,他应该不敢隐瞒,”他又指指电脑,“帮主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找市局的电脑科,可上次已经麻烦过他们了,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不能算是公事,我只能明天再去求求我同事了。”她似乎为此挺烦恼。
他笑了起来:“我帮你找人。我认识一个黑客,绝对有能力帮你查出这个‘异星球’的帮主是谁,他可以通过查IP地址,找到对方服务器的地址。”他走到方桌前,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电脑,他坐下时,凌戈拿来一个靠垫,塞在了他的背后。
“谢谢啦。”他笑着说。今天在电脑前忙了一天,他确实觉得腰酸背痛的。
他要找的黑客,名叫小东。小东比他小6岁,曾经是报社的美编,但只干了几个月就辞职了。原因是,他无法忍受没完没了的加班。现在,他在一家信息公司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业余时间,他用他的黑客技术替人排忧解难。简东平就曾经请他帮过好几次忙。
他发现小东的QQ的头像暗着,但他知道,离线不等于离开。
哥们。在吗。简东平招呼了一句。凌戈凑到了他身边。
“都那么晚了,人家会不会已经睡了。”
“人家是夜猫子。”他打开“异星球”的网页。果然看起来像个黑帮网页,整个网站的色调是黑、红、白三色,主页是一张“工农兵大团结”的图片,看起来很有几分革命意味,不过他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这本身也是一种另类新潮的标签,就跟满大街的切·格瓦拉的图片一样,很多人会把“革命”跟“反传统”“叛逆”“个性”划上等号,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在主页的下方,是好多用各式字体写的醒目标语:
“欢迎超高智商的朋友,加入异星球!” “我们不是普通人!”
“我们来自外星!”
“可怜的人类,让我们帮帮他们!”
“兄弟姐妹们,我们得靠得紧密些!”
“去死吧!人类历史!”
只要随意点一下其中的一条标语,就能直接进入一个新的页面。
他点的是“兄弟姐妹们,我们得靠得紧密些”,结果发现这里居然正在搞募捐。受助人名叫爱娃,页面上有一张她的单人照,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光着头坐在医院病床上,笑盈盈的,照片的旁边是一段介绍,大致意思是,爱娃曾经是个天才神通,14岁就考上了大学,生病前在大学任教,本来已经准备结婚,谁知道飞来横祸,得了绝症。
页面上的另一张照片是“异星球”的某个成员去探望她时拍的。探望者是个20岁不到的男孩,穿着亮闪闪的夹克衫,头发染成了金黄色,照片下面同样配有一段文字:“XV抢到帮主的第15号令牌,任务内容是为爱娃送上帮主和各位兄弟姐妹们的心意,帮主捐助20万人民币,兄弟们共捐2万元。”病床上的爱娃笑嘻嘻的,手里拿了一个白色的大信封。
“这个帮主看起来很有钱呢。”凌戈在他身边说道。
“她真金白银地帮助别人,那说明她还不能算是个坏人。”
“谁知道是真是假。”凌戈马上反驳他,“也许她只是为了让别人相信她,才设了这么一个骗局。之前她不就雇人扮演警察去骗过冯雪华吗?”
“你好像认定帮主就是桑雅了。”他道。
“我觉得就是她。这个爱娃14岁就是少年大学生了,她很可能是桑雅的同学。”
他才想说话,就听见一阵滴滴声,小东的头像就亮了起来。
小东照例先送上一个挖鼻孔的表情:嘿,J!
小东是个喜欢用缩写的人。
有事请你帮忙。简东平打字道。他把“异星球”的页面发给了对方:能不能搞到这个网站的后台信息?
小东回复了他一个“OK”的表情。他可能是立即就打开了网页,随即就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有意思!小东道,搞这个网页的人技术不错,不过对我来说,要搞个IP地址不是个难事。给我半小时。
简东平立即发了个抱拳的表情给他。
“好了,我正好利用这时间去洗个澡。”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向盥洗室。
凌戈则拿起圆珠笔在记事本上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他在问道。
“我在写我明天该干什么。我有几天公休假,我跟林叔叔说过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休假一周,希望能在这几天里把事情弄弄清楚。”她一边写一边说。
“我明天上午也不用去报社,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桑雅。如果她真是所谓的帮主的话。”
“肯定是她。”
“还是先找到证据再说吧。你别忘记,她是个有钱人,有知识,还有点疯,这种人最难对付了。所以还是小心为妙。哦,对了,”他打开包,把他从便利店买来的巧克力递给了她,“刚刚忘了给你了。”
“这是什么?”她接过了巧克力。
“甜食能帮人解忧。”他道。
“谢谢。”她低声道。
他瞄了她一眼,笑道:“干吗这么客气。”
“反正就是谢谢你。”她像是要哭了。
这时,他的手提电脑发出一阵滴滴的声音。小东来消息了。
附录7:2003年1月桑雅给姚静的信
姚静: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不知道你在干吗。我想你那边虽然生活条件很差,但你一定过得比我开心。你身边有很多朋友。来信的话,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过新年的。有没有喝青稞酒,吃牦牛肉?
今天我一个人过节。想到去年元旦,爸爸还在,他在家为我和冯雪鹰做了一桌大餐。他那天兴致好高,为我们烤了羊排,还做了一个超级美味的大批萨,那天他还破天荒喝了葡萄酒。他平时可是滴酒不沾的,我至今仍然记得他脸上那带着醉意的表情,他一个劲地说他小时候的事,他怎么念的书,每天清晨4点就起床背单词,每个月,他有一半时间都在图书馆过夜,他说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在图书馆里认识的,那个人就是我妈……那天他说了很多……可惜现在一切都成了回忆。
你上次问我,我是怎么知道我妈出轨这件事的。好吧,我不妨直说。那是她自己对我爸说的。而这件事被记载在我爸留下的书稿里。这是我在整理我爸的电脑时发现的。书名是《我生命中的那些恶女人》,我大致浏览了一下,应该说,它更像是我爸的人生实录。而书稿里写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妈。
关于我妈承认出轨的细节,他是这么描述的:
‘那天是年初二,我们约好一起去看刘群的母亲。老人住在离我们家三站路的一间平房里。老丈人死后,她一直独居。我不喜欢坐公共汽车,又不会骑自行车,叫出租车,刘群又觉得太奢侈,所以最后我们决定步行去那里。我们已经好久没一起走路了。那天,一开始,我就觉得她有话要跟我说。走了几分钟后,她果然开口了,她告诉我,她爱上了别人,对方也爱她,她想跟我离婚。我当然很惊讶,但却一丝一毫都没觉得愤怒,反而在那一刻,我觉得我们是扯平了。我非常耐心地问她,对方是谁。并且向她保证,我绝对不会去找对方的麻烦。在我的安抚下,她终于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这个人我也认识,是他们科室的技术骨干,曾经留学德国。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好人,早在前些年,刘群就跟我提起过他,说他有个凶悍势利的老婆,那女人大概经常跟他吵架,有一次,还闹到了单位里。刘裙认为,她跟他两人同病相怜,两个婚姻不幸的人,终于可以摆脱过去,走在一起了。那天,她说了很多,她希望我能同意跟他离婚。我却让她三思。我对人性的了解还是比对她多一点。我知道很多人对糟糕婚姻的态度,就像瘸子对拐杖的态度,恨它,唾弃它,想丢开它,却又身不由己地需要它,依赖它,而且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它。而她说的那个男人,正是这种人。
当时,我劝她先缓一缓,让对方先离婚。她很愤怒,觉得我在故意阻挠她的幸福。她跟我大吵大闹。然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对离婚的事却只字不提。后来我问起原因,她才告诉我,对方的老婆最近生病,那个男人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提离婚。“他想等她康复了再说。”刘群说,还补充了一句,“他是个善良的人。” 我很高兴,她是在智商健全的状况下生下了我们的女儿。现在的她,真是笨透了。但是如果我向她挑明真相,她只会以我为敌。所以这次,我改变了策略,我赞同了她。我对她说,他的确是个好人,你要好好把握他。我还对她说,只要她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随时愿意签字离婚。不出所料,她感动不已。
自那以后,我可以说,我们自从我第一次外遇之后,终于和好了。我们成了朋友。我很喜欢那一阶段我们的关系,我们就像真正的朋友,彼此关心,彼此照顾,彼此透露心事。她时不时会把那边的消息告诉我,一开始,她还满怀希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自己知道这样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
以上文字都是我爸写的。可以说是他的回忆录吧。
我猜你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会把我妈定义为“坏女人”?
原因在这里:
“刘群有一个阶段非常痛恨对方的老婆,姑且叫她正室好了。我知道她每周会固定跟这个男人约会一到两次,如果碰到对方家庭有活动,比如正室生日、儿子生日,诸如此类的,约会就会取消。国定假日比如春节、中秋节,对方肯定是要回去陪家人的,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格外恼火。有一年春节,她打电话到他家,是正室接的,她虽然后来没告诉我,她们在电话里聊了什么,但我估计,正室对她的态度不怎么样。那天晚上,她气冲冲地去了实验室,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神情有些慌张。在我的盘问下,她承认自己干了一件可怕的事,她偷偷去了一次对方家里,在正室专用的茶壶里下了毒,一种只有她的实验室才能获得的罕见毒药——铊。当时,对方一家三口去外地扫墓了,要隔天才能回来,所以她才有机会得以进入他们家。我问她怎么会有对方的钥匙,她说,是那个人给她的,她曾经去他家约会过一次。我当机立断,带着她返回对方家里,把那个带毒的茶壶拿了回来。我让她销毁了这个证据。
事后,她很后悔,也很后怕,她承认我当时的决定是对的。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她肯定逃不了。这件事让我深深感到,一个女人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幸亏她没有那么恨我。
我后来想了想,也许她本来就没那么爱我。
其实,她跟我结婚,更多是因为我符合一个理想丈夫的标准,而并非她真的有多爱我。再说,多年来,婚姻的琐事渐渐消磨了她对我仅存的那点感情。在没结婚以前,你会觉得跟她一起出门打一瓶酱油也是一种幸福,而结婚以后,你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或者说是拖累。我在外面一直有女人,她知道真相后,曾经痛哭,但她顶多对我冷嘲热讽,威胁要离婚,或带着桑雅离开,但她从来没有付诸行动,当然也没有更多的过激行为。她甚至对我的事守口如瓶,从不曾对她的朋友和亲戚提起。本来,我跟她一样,也错以为这就是爱,直到她差点杀了对方老婆,我才蓦然觉悟,这才是爱。而她对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而已。后来,她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
她确实爱他爱得发狂,几乎一刻不停地思念他,希望能跟他见面,在我认识她的这些年中,在男女关系方面,她从未那么赤裸裸想要得到对方,她一直对我说,“我要把他救出来,他很痛苦”,我很想告诉她,他是很痛苦,但他习惯了,要他改变,他会更痛苦。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他们的关系最后只是昙花一现。那人跟妻子一起去了美国,这事他早就在办理了,但她却一直蒙在鼓里。
她后来问我,为什么这么老实的人会对她这么残忍,而且他知道她那么爱他。
我的回答是,人也是野生动物,所以就得遵循野生动物的法则,即适者生存。
其实说白了,就是她好欺负。这听起来确实很残忍。
在她这段令人惋惜的小插曲里,我一直充当着爱情顾问的角色,我也乐意如此。我发现,我们突然从敌人变成了亲密的朋友,而且几乎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的心从未靠得如此之近。有时候,她还会忍不住向我倾诉。
我们一直以为相爱的夫妻才能白头到老。但实际上,可能恰恰相反。只有不那么相爱的夫妻才能天长地久,因为没有太多爱,就不会有太多恨,也不会有太多的要求,因而也会给对方更多的空间。听起来,这可真像个悖论。”
好吧。我真没想到,我妈还干过那样的事。其实,我发现要了解一个你最亲近的人,比什么都难。人太懂得伪装了。
页数很多,我慢慢看吧。最近我的眼睛发炎,无法连续看电脑。不过,我会查找文章里写到的这个男人。如果确有其事,我不会让他好过。我发誓。
祝新年快乐!
桑雅,2003年元旦夜
附录8:姚静于2003年1月15日给桑雅的回复
亲爱的桑雅:
你好。
我真是太惊讶了!没想到刘老师还真有这段过去。想想当年的自己,真的是木头一根,我根本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只知道,她后来跟你父亲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很少再跟你父亲吵架,他们的话好像多了起来,确实就像文章里所写,他们好像成了朋友。
关于下毒的事,天哪,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太震惊了!在我眼里,你妈一直是个非常非常理智的人。你想想她的职业,工程师,你知道,念理科的人都很理性。我不觉得,她会对任何东西倾注多深的感情,即使对你,对你父亲都是如此,她一直都是“淡淡的”,说话做事都这样,请原谅我这么说,我只是在说我的印象,事实证明,是我错了。
如果文章里写的都是事实,那我想,她自杀之谜应该是可以解开了。她深爱那个男人,结果却被彻头彻尾地欺骗了。我能想象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她一定是把她未来的幸福都寄托在了这个人的身上。结果,那人却这么对她,可见这打击有多深。我想,她在自杀前,她已经精神崩溃,只不过我们外人什么都没看出来,她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
没想到你爸还写过这样书。有什么有趣的段落,别忘记给我分享。你也知道,在这里没什么好娱乐的,有点东西看,也不错。我虽然不太欣赏你父亲的为人,不过,我得承认,他是个睿智的人,有些话写得还挺有道理的。
今年元旦,我跟几个医生一起被邀请去参加了当地人一场婚礼。婚礼安排在一个贫瘠的村落里,我把你上次送的那条披肩送给新娘了,她很喜欢。她是个漂亮的藏族姑娘,我拍了照,以后给你看。好了,这边电力不足,我不写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少看电脑和书,多用手掌按摩眼睛。
最后,祝你新年快乐!
今年年底,我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好好聚聚。
静字1月1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