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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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耥
  前些年,老屋东山墙的二梁上,横搁着七八把木体铁齿竹柄的物事。
  侄女五六岁时,我们曾问她“那是什么东西”?小人儿张嘴说“挠痒痒的耙子”,惹得我妈妈、她奶奶大笑不止。两三米长的柄,挠痒痒倒是全身都够得着。只是那铁齿,谁能禁得住?
  不能怪侄女语出惊人。若是有实物放在这里,恐怕很多人都不认识它。它有个名字——耥。
  耥,又名“稻耥”“耥耙”“耘耥” ,用于水稻田中的耕耘农具。耥体为屐形木块或木框,置有耙齿。宋元时期开始出现使用。
  每年黄梅季,插秧开始。秧插下去差不多一周后,稻棵成活,杂草也出来了。清除稻田里的杂草,成了当务之急。耥,从这里,显示它的作用与功效。
  一早起床,生产队长哨子一响,男女老少,能下田的,都赤着脚,肩扛耥,出工了。
  到了田头,大伙立定。由一人先下田,左脚前跨,耥从身右侧,顺稻竖距,伸拉三次。耥必须拉到三次,草才能除去。如果偷懒耍滑,少了拖拉次数,队长发现了,会扣工分。三次拉完,再跨右脚,重复刚才的动作。人在稻田里,竖耥横进。第一人耥出去三四步,第二人下田,与第一人相距米把多。第二人正好耥第一人脚踩的地方,这样稻就全部耥到了,草也就无处存身。一批人前前后后下田,一溜斜线排开,煞是壮观。
  一早晨活干完,人们才能回家吃早饭。饭后休息一会儿,继续下田。草不等人,必须加劲干完。
  耥稻,用尖齿耥,除草松土。到小伏天时,还要第二次耥稻。这次用的是扁齿耥,为了把草捺埋到土里,然后稻田水干,草也就死去。农语有云:“小伏不干稻,秋后要懊悔。”
  耥稻,还成就了村上小姨的婚姻。小姨夫说,那天他从田边走过,小姨正好在田里耥稻,小姨夫看到小姨耥稻的样子,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干农活的好手,他当即就上了心,请了人上门提亲。
  稻子,已经从我的家乡,彻底消失,连着耥,也彻底不见了。不知道在小姨小姨夫的心里,可还有耥的存在?我倒是偶尔,仍会想起二梁上的那几把耥,想起那一溜耥稻人的气势与叽喳之声。
  锯  镰
  锯镰,是镰刀的一种。
  对镰刀的定义,百度上是这么说的:是农村收割庄稼和割草的农具,由刀片和木把构成,有的刀片上带有小锯齿,一般用来收割稻谷,在江南的一些农村,现在还有广泛的使用。
  锯镰,就是这定义里面“刀片上带有小锯齿”的镰刀。只是定义里说,江南的一些农村,现在还在广泛使用,却是与我现居的江南地有些出入。我的家鄉,锯镰已经用不到了。
  锯镰是割稻子用的镰刀。
  老农说:“霜降到,无老少。”霜降节气一到,无论稻子成熟于否,都到了收割的时间。
  收割稻子,要抢时间,万一遇雨,稻没及时抢割,稻子烂田里,发芽发霉,一年的收成,就打了水漂。生产队时,割稻遇雨,无论如何,都要和老天抢一抢的,起早贪黑,夜里,都恨不得举着火把抢割。
  分田到户后,抢割稻子,又是另一番景象。我们生产队人少田多,分田时,我家分到八亩多田,主劳动力就妈妈一人。抢割稻子时,全家除了婆婆在家烧饭,其余六人都要下田。这中间也包括我。
  右手握锯镰,左手握稻棵,两腿微蹲,“面朝黄土背朝天”,右手割左手抓,两手配合,同时从右到左,依次移动。大人一镰可割前后两棵,三次六棵,放稻把于右身侧。这样速度快。我犟,开始也两棵一割,渐渐的,力气跟不上,只能一棵一割,但能抓六棵,再放稻。到最后,实在没力气了,只能割三棵,放稻。那时,已是手软脚也软。哥哥还在前面催,叫我快一点。奈何人小力气小,想快,已快不起来。想与哥呛两声,都没了力气。
  有件奇怪的事:每年割稻,到最后结束时,我的手,都会割破。每年的割稻,总是在我捺着血淋淋的伤口里结束。一年,两年,三年……年年如是。以至于,每年稻子割完时,我就开始担心,不要割破手。前几分钟在担心,后一秒手就破了,有时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锯镰怎么割到手的。“怕什么来什么”,这是标准的注解。
  现在想来,可能是极度疲乏,加上要结束了,精神上松懈下来,右手力度控制不好,左手握稻不到位,就造成了“流血事件”。这事好像是个坎,每年都跨不过去。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辛苦,只有体验过,才有体会。
  如今,这割稻的辛苦,要体会也体会不到了。种稻割稻已成历史,我家的锯镰,也封尘多年。经年后,要看锯镰,或许要去博物馆了。
  轧稻机
  轧稻机,农业机具的一种。有脚踩和电动两种。脚踩的利用人的脚力,作为动力来源。电动的由电动机,提供动力。
  轧稻机用于脱粒稻穗或麦穗。一面的轮子与固定在场地上的马达(电动机)相连。马达转动,带动轧稻机齿轮滚动,使谷粒或麦粒脱落。
  稻子割好,在田里晾晒三天,开始收稻脱粒。
  生产队只有一台轧稻机,是电动的。队长把社员分三个组,轮流使用。队里用的轧稻机,是大型的,可以四人同时上机。机两头的人接过身边递稻人手里的稻把,在齿轮上上下捺两下,迅速传给中间的两人;中间两人同样操作,稻把干净,随手扔向身后。动作看着简单,却要轧稻人用力拿摁住稻把,若无力,稻把会随齿轮转动卷走。身后捆草的人,收齐六把稻把,成捆。再由人拿走草捆,去上草堆。同时,轧稻机前面要有人扒稻粒。不然稻粒越堆越高,卡住轧稻机,轧稻机就不能转动。
  轧稻,是分工合作的农活。一般轧稻需十二人:四人轧稻;二人两边捧稻递稻;二人扒稻推稻;二人捆草;二人背草上堆并数捆数,工分都是从捆数出来的。所有人忙而不乱,秩序井然,速度就出来了。
  承包责任制后,有的家庭买了轧稻机,小型的,二人同时用。我家也买了一台。
  收稻时,在门前场上,顺风向,架起轧稻机。爸妈轧稻,哥挑稻,姐递稻背草,公公扒稻推稻,我专门负责捆草。坐于轧稻机后,六把稻草集齐,在一把稻草里分出两支,作草绳,交叉一绞,捆扎下去,六把草翻身,两支草交错拧巴旋转,结打好,往草绳里一塞,一捆草就好了。   一个人捆爸妈两个人轧下来的稻草,来不及。动作稍慢点,身前就堆满了草,那时,恨不得多长两只手出来。公公见我捆草来不及,快速扒稻推稻,趁一点空隙,来帮我捆掉几捆,我可以喘口气。我做得非常费力的捆草,公公做起来却非常轻松。“姜还是老的辣”,我没找到窍门,只能蛮干。
  稻草毛乎乎的,草秆硬硬的,戳手,有時会戳破皮。即使不破皮,每年的稻轧完,捆草结束,我似乎都能闻到手上的血腥味。
  抢稻收稻,稻谷进仓,一年的吃食才有保证。家有余粮,心头不慌。因此,各司其职的收稻轧稻,必须每个人上阵,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做得紧张时,连进家里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都是婆婆拿着碗,捧着装水的缸盆,到我们身边,送水喝。
  那时收稻轧稻,紧张,却也欢乐。看着小山样的稻堆,满满的成就感。现在,这样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这样的欢乐,再也体会不到了。农耕时代的结束,注定,一些东西,成了历史,再不重现。
  连  枷
  连枷是一种古老的脱粒农具。连枷可追溯至商周时期,先秦典籍《国语》中就有记载。《齐民要术》和《农政全书》上记曰:“连枷,击禾器”“连枷响,麦场登”。
  连枷由竹柄、枷头和转轴构成。连枷的竹柄较长,竖起来有一人多高;枷头也叫敲板,由四片一尺多长的竹板夹在坚硬的转轴上而组成。
  连枷是一种省力的脱粒农具。操作时只要扬起竹柄,利用惯性让枷头翻转,高高扬起,落下时,枷头落在禾梗上,就会把麦粒稻粒打得四处蹦飞。
  麦收时,脱粒过的麦穗,会有“漏网之鱼”,还需把麦子铺场上,用连枷敲打那些零星遗漏的,称为“捞麦柴”。
  麦场上,两长溜麦子穗头对穗头,铺开排好,两组人相向,立于麦秆后面。一组人先起连枷,同时扬起、敲下。另一组人在第一队人敲响时,扬起连枷到最高处,尔后敲下。两组人的连枷,一上一下,每组的连枷在空中同时翻转,非常好看。我有时会眯起眼,看连枷翻飞,会担心它们飞到空中去。此时,场地上就响起了有节奏的“啪”“啪”声,此起彼伏,清脆入耳。
  把人分成两组,是人少时,打的连枷有个名称,叫“二把头”。如果人多,分成三组,称之为“三把头”。“三把头”连枷打起来,要有点水平,不能两组同时落或起,那样就称不上“三把头”了。“三把头”连枷打出来的声音,是“啪”“啪”“啪”,像小鞭炮,持续不断,麦场上非常热闹。父亲总说,“三把头”连枷声音非常好听。
  南宋诗人范成大在《秋日田园杂兴》中写道:“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情。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诗人写的是连枷打稻,挪用到打麦场,一样适合。连枷打麦打稻,有个共性:枷声与人声映和,麦场稻场上,欢声笑语,喳喳飞出,丰收的喜悦,直上九霄。
  我之于连枷,还有一个记忆:婆婆喜欢用连枷打黄豆。场上,豆秆铺满地,半下午的太阳下,婆婆用连枷一下一下敲打着豆荚。婆婆说,要掌握连枷的力度,力太小了,豆子出不来;力太大了,豆子有的会打破。因为力度问题,连枷打豆子,我很少打,我掌握不好那个力度。
  连枷,是我喜欢的农具。连枷两字,结束在开口音,说起来响亮;它似个舞者,轻巧的上下翻飞;它又似个乐者,击打出清晰的节奏;更因为,那敲击连枷的人,有我婆婆。斜斜的阳光下,细细的灰尘,绕着婆婆飞舞,婆婆周身,有光。这是婆婆最后留给我的影像。
  想起婆婆,就会想到连枷。婆婆在心中,不灭,也因此,连枷也就不灭了。形失神在,已满足。
  戟  叉
  写下“戟叉”两字,有点忐忑。这两字是根据家乡方言的读音,自己找字替代的。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么称呼这个农具的。
  度娘里这么说:以木为干,以铁为首,二其股者,利如戈戟,唯用叉取禾束,谓之铁禾杈。《集韵》云:“杈杷,农器”也。
  度娘里也说到“杈杷,农器”也,这个农具是存在的,只是地域差异、时间差异,可能外形会有所不同,名字也会有所不同。
  我就说说我家乡的戟叉。
  戟叉,一根竹柄,一人多高,柄头安装铁做的状U形尖头叉子,是农村堆草叉草的常用工具。
  在传统的农作物收获季节,无论是农作物装车、晾晒、秸秆堆成垛等工作,都离不开这种农具——戟叉。
  麦收时,脱粒用到两种机器,一种是我前文说过的轧稻机,一种是俗话说的“老虎机”。“老虎机”形状像放大躺倒的哨子,下面加上安置的脚。大大的斗状口,很像张大的老虎嘴。“老虎机”的名字,可能由此而来吧。
  “老虎机”前,二人各立一边,麦捆散开,一把把投进斗口,“轰”“轰”声中,麦粒分向两边的流槽,麦秆向前散射而出。机前两人,手握戟叉,不停地拨、叉,把麦秆挑离“老虎机”,挑向捆草的人。乱麦秆稍整理,捆扎,成捆后,分给社员。麦秆不禁烧,刚塞进灶膛,“蓬”一把火就没了。火力不长,又多灰,因此农家不喜欢烧麦秆。在没烧柴时,聊胜于无。
  稻场时,稻草上堆,戟叉是不可或缺的工具。
  堆草堆,是公公的拿手绝活。公公先用草捆摆出一个长六七米、宽四五米的长方形,开始起堆。一捆捆草排好、铺平、压实,一层层堆上去。每一层草的四角,都用草间隔,两两相系,防止散落。草堆高过人后,戟叉就开始大显身手。戟叉往草捆上一戳,尖齿扎进草捆,举起戟叉,草捆也被举起,往草堆上用力一送,一捆草就到了草堆上。如此反复,直至草堆完。
  公公堆的草堆,就像一个小小的房子,有如房脊的草脊,有如屋顶的斜披,斜披伸出一截,恰如屋檐。四周光滑平整,犹如墙壁。经公公手的草堆,都不漏水,几年甚至十几年下来,拆开草堆,中间的草仍干爽如昨。这个本事,不知公公怎么养成的,旁人没人会。方圆几里,都知公公这个本事,因此,稻场上,请公公去堆草堆的人,常要互相对对时间,以免起了冲突。
  诗云:竖若戈戟森,用与戈戟异,彼能御外侮,此则供稼事。愿言等锄耰,非因为战备,今遇太平时,杈也即农器。   戟叉,由武器而到农器。如今,家乡却因农耕时代的结束,戟叉连农器都做不成,滑进历史的深渊了。
  罱  网
  罱网,捕鱼或捞水草、河泥的工具。
  它是在两根平行的短竹竿上装一个网,再装两根交叉的长竹柄做成的。使用时,两手緊握竹柄,使网自然张合。
  在我所在的农村地区,方圆几十里,罱网,主要用于罱河泥。
  当时在农村,评定一个男劳动力的好坏,主要标准,就是看罱河泥的水平:一看河泥的浓度,二看罱泥的速度。因此,当时的男劳动力,很多都是罱河泥的一把好手,获得的工分很高。
  农耕时代,农村中,河泥是非常好的肥料。特别是开春时节,河底下的积泥,经过一个冬季的沉淀,是给庄稼施肥,最为理想的肥料。
  开春时节,春寒料峭,万物瑟瑟,村庄还将醒未醒。生产队的龙王沟河边,就已经人声鼎沸了。
  轮到罱河泥的男社员们,早早来到河边。队里一共三条罱河泥的木船,男社员轮流作业,两人一条船,每条船半天时间,就要换人。要得高工分,就得抢时间、抢速度。只有快过别人,工分才能超过别人。罱河泥记工分,以船数为准,一船几个工分。船数越多,工分越高。
  在生产队里罱河泥,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谁快谁慢,谁勤谁懒,心里都有数。若是遇上那河塘是与隔壁队里共有,两个生产队都要到那河里罱河泥,就要“抢塘”了。轮到“抢塘”的社员,起早摸黑,月亮出来了,还在河里罱河泥,与隔壁队抢河泥、为自己抢工分。
  罱河泥是男人的活,一条船上两个人,可同时罱泥,也可一人撑船一人罱,看两个人的配合和需求。
  我是女人,我也罱过河泥,确切地说,我撑过罱河泥的船。
  门口小河里,爸爸立在船边。我在船尾,手握竹篙,插入河底,用力扳住,把船相对固定住。爸爸拉开竹柄,张开罱网,伸向河底,用力戳两下,合拢竹柄,夹紧罱网,收起,快速提上,高于船舱时,张开罱网,连泥带水,河泥掉落船舱。
  一船河泥满了,把船靠向岸边的草塘,用木制的“蒲锹”一锹锹攉向草塘。再用红草或青草,沤于河泥中,发酵腐烂后,肥力十足。后来的化肥,与之不能相比。
  每年罱河泥,就是为河塘清垃圾。那时的河塘,可洗菜淘米,可洗衣喝水。端午节的粽子,剥好后,去河里蘸下水,一咬,“啧”一声,利落清甜,回味无穷。
  后来,庄稼不用河泥作肥料了,罱网就无用处了。现在,庄稼都不见了,罱网更无处安身了。想网上搜个图片看看,都找不到它的踪影。它和蒲揪,都只能存在我的记忆里了。但记忆,会模糊,会失去。细思生恐。不敢思。
  箩
  箩,标准的叫法,可能要叫“箩筐”。度娘了一下,没有单叫“箩”的农具,而搜“箩筐”,倒出现了与“箩”相似的图片,但也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
  或许是我记忆出错,也或许“箩筐”有地域上的南北之分。暂且不管它是不是叫“箩筐”,我仍然坚持叫它“箩”。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叫的,若是换个叫法,它就不是我认识的模样,也就没有了认同与亲切感。就像认识的一个人,叫习惯了他的小名,突然要改口叫大名,总是有些别扭。
  箩,用竹篾编制的圆形篾制品,中空,主要用于从地里收粮食回家,或晾晒粮食时所用到的盛装粮食的篾箕,并配有箩绳。一般与扁担一起挑粮食所用。
  生产队里,麦收时节。脱粒下来的麦子铺满场上,用手划过,哗啦燥爽。麦子干了,到了交公粮的时候。妇女们用簸箕装上麦子,倒进箩里。一簸箕一簸箕装满两个箩,一男社员一支扁担,两头套好箩绳,起身,一担麦子即在肩头。起步,往粮管所而去。粮管所在小街南头,距我们生产队,三里多路。那时全靠箩装肩挑交公粮。所谓“远路无轻担”,那么远的路,挑两个空箩,来回走一趟,都不容易,更别说挑着两箩麦子。
  现在想想,以前的日子,真辛苦。不过,当时大家都是那样,没有比较,也就没有差异。交公粮时,大路上你来我往,你说我嚷,非常热闹。
  正因为交公粮路远,后来,队里开始用船交公粮。用箩把麦子一担担挑到大河里的船上。船经五六里水路,驶至粮管所的码头边,再用箩装,挑到粮管所秤粮处。这样省力些。
  麦场上交公粮是这样,稻场上交公粮也是这样。麦场稻场,都要交完公粮后,才能分口粮。家家户户,用箩挑着口粮回家,这时的社员们,脚步是轻盈的。“衣食住行”,只有吃饱肚子,日子才能继续。
  犹记得包产到户后,第一年的稻场,爸妈去交公粮。爸爸借了条船,从大河走水路去。我也吵着,跟着爸妈上了船。
  从大河右拐,河面渐宽。直至到大圩塘,水宽天高,不见了屋舍田野。第一次见到如此辽阔苍茫的水面,被这一片白茫茫吓到,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立于船头的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醉酒般。爸爸惊于我的情状,怕我落水,赶紧来拉,却不料起身太急,把身旁的一箩稻,带翻到水里。船尾的妈妈赶过来,只捞起了湿漉漉沉甸甸的箩,稻子已散落河里。
  那次交公粮,我家的粮没交足;我家是最后离开粮管所的:湿箩不能用,只剩一个箩可用,一箩一箩,爸妈两个人扛……
  箩装肩挑交公粮,热闹的场景,不复再见。农耕有农耕的辛劳,农耕也有农耕的快乐。那种快乐,我们再也体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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