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寂静的世界图景

来源 :作品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uyuwei121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一场冒险的战争
  大军连续奔走了七天,快要进入敌人的腹地。寒风吹过阵阵黄沙,天气干燥,人马都困了。美翼王下令就地扎营,召众将领聚于中军帐,商讨进军路线。
  长者师旷献计说,前方中路是广阔沙地,左侧是一条峡谷,只能容纳两三个人通过,右侧高山,是一座巨大的天然屏障。如今我军长途奔袭,士兵疲惫,宜先休整三天。敌军数倍于我军,以我对高鼻王的了解,他最有可能把大军驻扎于屏障之下,在广阔的黄沙地上摆开阵势,妄图以逸待劳。我军将士以奔走迅疾、攻击勇猛见长,当从中路开进,到达空旷的原野后,摸清地势和敌情,再寻战机将敌军一击而倒。
  美翼王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右侧虽然是高山,但经前方细探回报,有一条山路,可以通向敌军的侧后方,山间还有一处狭长地带,可作掩藏。若我军由此山路进发,突然出现在敌军的阵后,敌军必会大乱。
  师旷认为这个办法不妥,因为那条山路相当崎岖,其中一长段悬于半山之上,挨着就是万丈深渊,仅能通过一人,恐连战马通过都困难。如果敌军派人把守,只需一小撮人马便足够带来麻烦,这样太冒险了。将领们大多也认为师旷的办法比较稳妥。
  美翼王却认为,敌我兵力过于悬殊,敌军数倍于我军,不用奇兵,恐怕难以克敌。
  师旷便让了一步,建议大队人马仍然从中路前进,少量人马由山路突围到后方包抄,这样前后夹攻,是为上策。众将又认为这个计策好。
  美翼王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分析说,我也对高鼻王素有了解,他一向认为本王勇猛好斗,这次也一定以中路为进军首选,因此他在山路上也不会驻守过多人马。然而,这次我偏要按相反的来,我将亲自带领大队人马从山路行进,再潜伏于狭长地带。当然,我自会派小队人马继续前进,如果对方真有把守,就让他们判定我们只派了那少量人马。另外,师旷所领的队伍强攻中路,以马尾拖曳树枝扬起大尘,吸引敌方主力,继而假装败逃,吸引敌军追赶。我听到信号,将从后山冲出,从后追上。师旷所部再杀回头,两相夹击,必获大胜。
  师旷劝说,这样实在太冒险了。美翼王慷慨说,我如今已经三十五岁,经历过大小战斗一百余次,哪一回不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的?又哪一回不是经过大冒险的?众将跟随我,虽然遇过不少恶战,但是哪一次又不是克敌制胜的?这是上天在庇佑我,又有什么可畏惧呢?师旷不必领军了,改由铁古为中路主将,师旷为副手。本王决心已定,众将也不必再言。
  大家听了,回想起来,确实每一次天意都眷顾美翼王,就都相信了他,认为他会再一次带领大家取得胜利。群情又激昂了起来,只有师旷忧心忡忡。
  休整了一天,大军就开始进发,铁古率两万五千人走野地,美翼王领一万五千人走山路。途中,占星师卜了一卦,显示为“大吉”。山路虽然难走,但没有师旷所说般艰险,美翼王让把战马饿了一天,以便走过山路,粮草则由士兵背送,直到了峡长地带,再把马匹喂饱。高鼻王甚至没有在山路设防,美翼王领军一直来到山上,又发现了一处较低的峭壁,便命令砍倒树木在悬崖边搭成了栈桥。沿途,还是摔死了几匹战马,那重物滚落深渊又传回,只是哑然失声。
  寒风凛冽,黄沙地上吹起阵阵沙尘。天刚泛白,美翼王看到高山的一棵松树上站着一只苍鹰,不知道怎的,他内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恐惧,也许是大战即将来临,前景未卜吧。然而,他打的仗还少吗?就像他自己说的,哪一回不是得胜而归?但想想昨夜的行军,如果高鼻王真的派人在山路把守,自己恐怕难有退路了,师旷所说也是对的,实在太冒险了。营地上生起了火,美翼王让取来他的泥版书,读了起来。这书上所记载,是他族人的故事,由先人口口相传下来,在他的祖父王那一代,有了泥版书,才得以抄写下来的。书中有这样的几句诗歌:
  我有黑骏马,
  扬蹄奋起踏遍峰峦山野,
  腰间佩戴金刚宝剑,
  手上握钢铁长戟。
  茫茫大漠烟月银光,
  风掩马鸣,
  血雨暗箭,
  悠悠长天在上。
  美翼王不禁低声吟诵了起来,感到先祖的魂魄就萦绕在头顶四周,身上流淌的先人血液,愈加奔腾起来。他一生都在追随先祖的足迹,开拓了比先祖要广阔得多的疆域,打下的城池连自己都记不清,是可以骄傲地面对先祖了。因此,他总是随身带着记述官,他想着,也要把自己战斗中的故事记载下来,流传于后世,让后人如自己诵读先祖的故事一样诵读自己。
  天大白,众将士都吃过饭,战马也喂饱了。休整之后,又接近晌午,根据与铁古的约定,就快到出击的时候了。侍从为他穿上铁甲,戴上钢盔、钢铁护颈,佩戴护心镜,牵出他的黑色战马,捧来他的长戟(那是他的父王传给他的,柄上还刻着父王的名字)。层层的队伍已经排好,风吹过,战旗猎猎。他预感到,这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战了,要么丧命,要么大获全胜。他看着跟随在身边的将士,壮烈满怀,饱含深情,说你们跟随我多年,身经百战,落下了大大小小的战伤,我心中感激,也不忍心让你们继续这样漂泊下去,打了这场仗,我们就回家去,建立都城,分配田产、房屋,大家过安稳的生活吧。众将士欢呼,他又凛然说,这一仗,我们又是以少对多,实在是一场恶战,大家要严守阵列,像往常一样,冲锋时全速前进,隐藏好战刀,靠近敌人时,要看准敌人的要害,一击致命。
  ——出发!
  战马扬起了黄沙,军队排山倒海地前进,却又屏息无声。先祖的灵魂,就跟在左右,低沉的音乐,伴随着诗句在心中响起。已有的战争的场面,闪影般从脑海划过,美翼王内心中竟又有些害怕起来,他害怕起了死,这是过去少有的。或者,不是怕死,而是怕这样功业未竟,半途而废,他随众人一起死去,埋没于芸芸众生之中。那样就会被后人遗忘,他曾经的生也变得毫无意义,只成为这滚滚黄沙里的一颗沙子;那些记述下来的关于他的故事,也终将一起湮灭。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要求记述,也才会有故事流传下来。
  直到黄昏,大军靠近了敌营,而前方,隱隐飘起烟火,传来刀剑声、马叫声、人的哀鸣声。铁古已经在进攻了,美翼王再次鼓起了勇气,亮出了长戟,喊着,冲呀!杀呀!他策马抢先,飞奔向前,整个阵列便也飞奔了起来,紧紧地跟随着。残阳在西天照来,给周围所有的景物都镀上了金色,敌人没想到背后有偷袭,部分人马回防,抛来了石弹,射来了箭镞,有战马踩到撒在地上的铁蒺藜,脚下一瘸,翻滚在地。但整个队伍前进的速度反而变得更快,乘着凛冽的寒风,洪水一般汹涌向前,冲入了敌阵后方。   短兵相接!美翼王感到热血沸腾,充满了力量。每当这样的时候,他总是异常亢奋,敌人离他那么近,他能看见对方的脸孔,盔甲后面黑溜溜的眼珠。他四处刺杀,四大护卫跟在他的两侧,敌人纷纷倒下,长戟拔出来,鲜血直喷,他看到了倒下的士兵,身体最后的战栗。他附近几十米已没有了活着的敌手,像突然划出来巨大的空洞,他四处寻找着,发现了敌方的一个将领。他策马上前,刚好那将领也看见了他,两人相向奔跑了一段,在相距几米时,都停了下来。他并不认识那将领,是战争把他们推到了一起。他们对望,没有言语,四周都是厮杀声,然而又似乎陷入了混沌,无边延展地寂静,像极了曾经有过的世界图景。在马上,又听到了成片的狂乱的噪音,是士兵的砍杀声、兵器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美翼王注意到,对方嘴上吞咽了一下,随即也看出了,那将领双眼透出的恐惧。他只是个无名之辈,面对美翼王的强大气势,他完全被压倒了。在这狭路相逢的逼仄空间里,弥漫于虚空中的仇恨,狂烈地在美翼王内心撕扯,他似乎又有些厌倦了这残酷无情的厮杀,突然地被一种忧郁的情绪所占据。他甚至对那个将领生出了怜悯,感到对方很像自己的一个兄弟,战争中死去的兄弟。当然,这种情绪很快就过去了,他明白,只要稍微犹豫,就会让自己丢掉性命。突然,两人几乎同时策马,都提起了武器,相向狂奔。再勒转马头回过来,只见对方怒目圆睁,直挺挺地瞪着美翼王,然后哗啦一下,那头颅便滚落在马下。护卫走上前来,围着他,再看美翼王的手臂,也已被砍破,渗出血来。那边,又冲过来一队人马,是铁古,手中提着一颗人头,正是高鼻王的。
  战斗结束了!
  2.建造新的都城
  美翼王信守承诺,班师回国后,就不再征伐了。二十年的征战,美翼王已将国家的版图扩大了几十倍,当时已知的领土,十之八九都已归于他的名下。虽有些蛮夷的小部落,亦處于边缘地带,既不足为患,也不想再行讨伐。自征服了高鼻王之后,美翼王的威仪更甚,他自己也相信,他的权力已经涵盖了整个自然和天空,是至高无上的那个王,人们甚至认为他就是天神的化身。
  这天,美翼王宴会众将士,把征服所得的金银财宝美女,都进行了封赏。对于师旷,并无所赏,仍让其保留原职,协助处理国家事务。只是铁古,高鼻城一战功勋赫赫,也没有得到擢升,众将大惑不解。美翼王由着大家议论,稍后才摆了摆手,说今后不再有征战了,就像我在攻打高鼻城之前说下的,大家分得了田产美宅,也可以回到家庭中,从此过上安定的生活,都宴乐吧。于是开怀畅饮,放浪形骸,在这一刻,国王与臣民的界限也模糊了。这种宴乐从宫殿中传出,全城百姓也都开始了宴乐,到处莺歌燕舞。
  自宴会之后,美翼王也很少露面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后宫中,与妃子们作乐。这些妃子,既有本城的女子,跟随了他多年的,也有不少是征战得胜后抢夺回来的。他与妃子们饮宴、舞蹈、游戏,以及床笫之欢。城中寒风凛冽,宫中常年篝火,既是取暖,又可以温酒、烤肉。那具因多年行军而疲惫的身体,得到了休养安逸,那颗坚硬的心,也柔软了下来。这天,美翼王与妃子们玩乐,尽兴之后,随地而卧,彼此相互作枕,挤作一团。后来,似乎都睡去了。突然,美翼王却扎醒过来,起了身,走向花园,黯然神伤。妃子中叫美姬的,最得美翼王宠爱,跟了上去,问王所伤何事。美翼王沉吟良久,才跟她说。
  原来,当日高鼻王被杀后,本来大局已定,战斗已经结束。杀戮过后的战场,到处躺满了尸体,鲜血横流,护城河里的水,也变成了红色。美翼王感到自己累了,真想立即躺下,可是,前方突然又骚动起来,人马往城里奔去。原来,部分将士已经杀红了眼,他们追赶着城里逃亡的百姓,到处呼儿喊女惨叫连声。他想喊停止,却喊不出,整个部队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力。连日的奔袭,冒着巨大的危险通过山路,一旦挺了过来,将士心中积聚的怨气和恐惧,在将胜的一刻也爆发了出来,发泄在了无辜的百姓身上。或者是,他们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战,也抓紧在最后的时刻,大行杀戮了。他抬头看,月亮隐入了阴云后面,天空变得一片漆黑,终感到了晕眩和虚无。多日后的这些天里,他多次梦到杀戮的场景;渐渐地,他甚至不知道那是梦呢,还是记忆。因为他一直还觉得,他所控制下的部队,是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可是,要没有发生过,这梦又怎么如此清晰呢?
  正当其时,师旷来求见。美翼王如得了救星,立即传见。师旷见面,直言问,王沉醉于温柔乡中,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美翼王心中不悦。师旷说,我们的国王在宫中行乐,三个月了,对于宫外发生的事情,全都看不见了。美翼王一惊,怎么就三个月了?他感觉也就是三天吧。师旷说,在王的面前,我怎么敢说谎话?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宴乐之声,人们沉迷酒肆就地睡卧,聚赌约斗盛起,甚至趁喝醉酒之机,入室偷盗,男女随意苟合,秩序尽失,风气已经大坏了。美翼王想到这些天来在宫里的行乐,脸上闪过愧色,问,已经如此了吗?师旷说,国王若不相信,为什么不走出去看看呢?
  美翼王遂下令众将集会,师旷对存在的奢靡之风大加批判,提出了制定新的律法、礼仪,建立国家制度,大力发展农耕,鼓励手工业等措施。美翼王非常支持。师旷又提出,今后人口发展,旧都城已经不能容纳了,需要建造新的都城。美翼王也认为妥善,都交与师旷主持。
  师旷早已看中一处丰盛之地,位于永江的岸边,开始筹划建造新的都城。师旷日夜操劳,频繁进出于美翼王的宫殿,请示建立国家制度和建造都城的事项。之后,他就在新都城的建造地住下,与建筑匠人反复商讨,丈量土地,制作方略,绘定了新都城的蓝图。
  美翼王也来到了新都城的建造地视察,师旷随他走在田野上,向他汇报未来都城的建设规划和具体进程:我们把新都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划出方格网,将整个内城分为几个正方形或长方形的街区,彼此间是几何网状的道路系统,分有居民区、集市区、礼拜区、竞技区等区域,另外还留有一些空地,以备未来建筑可能出现的新需求。内城正中心,就是国王居住的宫殿。都城的四角,设有军事要塞,常年重兵驻守。都城也设计了供水系统,从永江修渠引水到城中,水渠挖于建筑地下,预先埋设,而在都城的前后,各置一个蓄水池。同时,也考虑到污水的处理,另有一套污水处理的暗渠,通向外城。外城,主要是乡村、田野、山林,其中的田地,可以开垦耕作,既可以引永江的水灌溉,内城导出的污水也可作为肥料。又修建大道,在内城的四个门向外延伸,去到外城的四个方向,各大道之间每隔一定的距离,又相互修建小道连通,用于向内输送粮食、蔬果等物资,向外运送人力。还考虑了垃圾处理,城中设有垃圾投放点,有专门的清扫队伍,垃圾收集后,运送到外城的一处荒地填埋。   师旷继续奏说,根据你的命令,在内城中,位于宫殿的左右,设计有一座图书馆、一所学校。图书馆与王的寝宫连通,内部设计有通道行走。图书馆内还将分为藏书室、阅览室、刻写室等,王现在的藏书,便都可以搬到这里。图书馆里留守的,就是我们这个国家博学的学者,他们负责为图书馆收集古代散佚的书籍,对当代故事进行创作形成新的书籍。学校分低、中、高三部,分别教授识字、阅览、创作,凡城中精英阶层的子女,自十岁起都要进入学校学习,从学习识字、刻字等基础学起,十三岁进入中部,要能阅读古代留下的书籍,十六岁进入高部,要能书写文章,创作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书籍。当然,另外还会有算术、礼仪等课程。其余民众,则全部要求识字,普及文化。在靠近永江的一处岸边,设计有一个制版区,利用永江下游堆积的淤泥,制作成型,运送到学校或图书馆,供学习和创作刻写之用。学校中有专职的老师教授,有一部分老师,同时也是图书馆中的学者。学校中的学生,学成之后,可以填充到国家机关、商货行业;成绩突出的,可以选入图书馆跟学,继续培养成长为年轻一代的学者。
  美翼王听了,拍手称善,说师旷这个设计,完全符合我的想法,特别是图书馆和学校的设计,尤得我心。新的都城建成之后,我将把现存的所有藏书,都搬到这里,它们现在也正在等待着一个好的归宿。你知道的,自十五岁起,我便跟随父王征战,到二十岁,自己独自带兵,如今已有二十年了。每次征战胜利,大家只注意到珍宝,我却同时还注意到图书,每次也都能搜寻到部分带回来,加上先祖留下的,如今也数量可观了。今后,我们还要创作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书籍,要把这个图书馆填满,还要建造更大的图书馆,更多的图书馆,我要让它们都摆满书,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们这个时代的辉煌。
  在师旷的主持下,成千上万的士兵、民众参与到了建设中,新的都城也一日日地不断建成。都城中的房屋,建筑就近采用泥土,加稻草垒成,还浇灌米浆,屋顶则用木料架设。又到山边采石,建造广场。也制作美翼王及历代王的雕塑,竖立于城市的重要位置。
  3.征集所有的图书
  新的都城终于建成,择定良辰吉日,美翼王号令全城臣民一起迁入新的都城,美翼王收藏的泥版书籍也全部搬进了新都城的图书馆。
  新都城的图书馆,作为新都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图书馆共分为三层,每层又分为若干区间,有藏书区、实物储藏区、阅览区,等等。搬进来的图书,占据了首层的几个藏书室,它们整齐地摆放在木料书架上。师旷又拉来几车新的泥版书,献给了美翼王。原来,那是在攻陷高鼻城时,师旷在高鼻王的王宫找到,救了出来,秘密藏下的,如今图书馆已成,他便重新献了出来。在此之前,美翼王也曾经听闻高鼻王收藏了大量的书,但当日攻城,心思只在杀敌上,进城后,又为部队失去控制而恐惧,没有细究藏书之事,如今看到藏书出现在眼前,他欣喜若狂。这些藏书,比美翼王原来的藏书还多几倍,他亲眼看着这些原本属于高鼻王的藏书,全都纳入到了自己的图书馆,摆放在书架上,一一地进行分门别类。他又良久地站在书架前,一遍遍地抚摸那些藏书,再取下来细细阅读,不时喟叹。美翼王对师旷的信任,更甚从前。
  师旷说,我知道战争终有一天要结束,王也会建造自己的图书馆,这些书籍就是为了王而收藏的。
  美翼王哈哈大笑,如果没有这座图书馆,你会一直藏匿这些书吗?
  王一定会建造图书馆的,建设一个国家,与战争并不相同,战争用到长矛,而建设国家需要用到书籍。
  美翼王点点头,内心里却闪过另外一个念想,可是,对于建设国家,我更喜欢书籍。
  自此之后,美翼王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了图书馆。他常常在书架间行走,或者捧一本书,随处坐下就开始阅读。累了,就在图书馆里所设的寝室歇息。他喜欢阅读这些先祖留下来的故事,从中感悟他们曾经有过的荣光。有时候,他感觉自己离开了当下的所在,摆脱了時空的藩篱,回到了先祖们中间。他对先祖更加敬仰,但也坦然地与他们站在一起,仰望天空,遥察大地。而阅读高鼻王——这些被征服的异族——他们所留下的书籍,他又感到超越了敌我,走进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不再是失败的被征服者,而是有尊严、有感情的独特存在,他看到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里,他们成了可以促漆谈心的朋友。他发现自己看到了宇宙的存在,它恍若是穹庐的形状,仔细看却没有形状,无边无际,其间星体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行,体系庞大纷繁复杂,相互牵引又彼此交错,安排得那样严丝合缝,内心久久震动。他也看到了物质中元素的组成,先祖们认为,物质皆由土元素所组成。星体是土,是黏合成形的;树木是土,燃烧后也只是一堆灰。若这样看,人也不过是死后的一堆土?这样一想,又有些悲凉,再抬头远观,所见都是苍茫。都由土组成,那宇宙又变得简单了,而生死也不过是同样的存在。好像是突然之间,美翼王感到多年来困扰自己的那些问题,都获得了解答,他感到周身从来没有的通透、澄澈。这天晚上,在图书馆的寝室里,他睡了一个踏实安稳的觉。
  然而,只过了几天,美翼王又被一种空茫无依的感觉所主宰。那天,他又看了一些书,当他再去书架换书时,却发现所有的书都看过了,再没有新的书了。他把师旷召来,问他手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书。
  没有了,全都献给王了。
  美翼王就下达命令,要求全城献书,所有私藏的书,必须统一汇集到图书馆。师旷说,民间的书若全部都归到图书馆,又如何教化臣民?不如进行抄写,原本退回,这样大家也会乐于献书。美翼王准了。
  命令下去之后,陆续地有将官、民众把收藏的书籍献上来,抄写匠人就加紧进行抄写,对于一些破旧污损的图书,还要加以考证修复。美翼王却似乎等不及抄写出来的新书,捧起刚献上还堆放着的书就先阅读起来。有时候,他会去巡视抄写,看到抄写匠人们不断忙碌,刻刀在泥版上细细刻画,这个场景如此繁盛,他感到从来没有的满足。他又一次次叮嘱,务必细心辨别,按照原书毫无遗漏地抄写。甚至,他会在某个抄写匠人旁边停下来,反复对照原本与抄本,一旦发现有差错,他就会显得非常焦躁,甚至会当场把还在进行的粗劣抄本毁掉,发出重新抄写的命令。   师旷又献计说,既然王有所担忧,那倒可以换过来,原本留下,抄本退回即可。
  美翼王认为这实在是个好主意,又下达命令,对献书多者大加奖赏。民间却渐渐有了流言,说书本献出后,就再要不回来了。美翼王也发现,献书的人的确是越来越少了,心中不悦,他向师旷埋怨说,书籍本来是国家的财富,私人实在不应该占有,我们应该制定法律,如果私藏书籍,就等同于犯罪。
  师旷大惊,劝美翼王说,这大大不妥,如果私人不能藏书,他们都不认字,国家怎么发展?我们可以对书籍进行管控,交由专门的学者进行阅读甄别,对不适合私藏的,收归图书馆;适合私藏的,准许留在民间,以更好地引导臣民。
  于是美翼王又下达命令,成立了一支搜书队伍,到民间挨家挨户地巡查,要将还流落的书籍,全都搜寻上来,归入图书馆。在这个过程中,还是发生了一些冲突。比如有一个剃头匠,已经献书了,搜书队却坚持认为他还藏着更好的书,给他执行了杖刑,最后剃头匠因伤势过重死了。师旷看到如此,心中有所忧虑,是不是哪个地方出错了?但国王热爱书籍,总归是好的,只要在旁加以引导,就可以转化为管理国家的力量。
  图书馆里的藏书又多起来,美翼王除了朝会之外,其余时间也就呆在了图书馆。这里就是他的世界,没有人会打扰他的阅读。每一本书都各自不同,走进去,就会看见不一样的景色。那些书,也曾经是别人阅读过的,有时候,他会专注于书本上所留下的别人的痕迹,感觉到另外一些人的存在,他们相隔,却在那一刻里,彼此有了交流。有时候,他会久久地看着泥版上那些刻写下的文字,感觉到它们具有了跳动的生命。他发现,自己这几十年的征战,以及那些散落在日子里的饮食、交谈、思考,所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在这些泥版书中找到对应的表达。原来这一切早已经在书里面记载了下来,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并不是唯一的,他可能只是那无限循环往复中的一次。也因此,他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渺小,他东征西战,走过了那么多地方,都只是匆匆而过,但有许多的事物,他并不清楚地认识,有许多的感觉,来不及细细体味。这些书,一定是出自上天的意旨,他希望借由书本和文字,与上天呼应,从而把握到自己神秘莫测的命运。
  有时候,他还会在图书馆里游走。师旷所设计的这个图书馆,分成各个区域、各个藏室,又有门、廊等相隔或连通,他轻轻地走在其间,仿佛也害怕惊动了某一个人。他想找到那人,与他共烛,和他说话,却又不知道他躲在了哪里。某个突然的时候,他会想到师旷,他感到,如果抛开国王和臣子的位置,师旷和他倒也有些相似。当然,只要面对,国王与臣子之间的隔离总是无法避免。也因此,他喜欢在图书馆里独自游走,这个时候他才能卸下一切附加,更清晰地看见自己。太阳投进的光线在墙面移动,墙室之内,从来不会单调,也并不空旷。他再次看到了宇宙的存在,他在其间通行,似乎永远都走不完,即使又回到原来的藏室,但也明白已不复原样。因为书本的记载,无穷无尽,也许,一切宇宙的秘密,都已经记录了下来,只是需要一本书一本书地去窥见,而把所有的书本拼凑起来,才能窥见整个宇宙。
  他也突然发现,在连年征战之后,他为什么依然感到了不完满?为什么心中依然充满了焦虑?原来这些年,他就是冥冥中朝着这个图书馆来的。过去他虽然征服了那么多的土地,却都无法把握自己的内心;相比战斗中的短兵相接,他更喜欢一个人的阅读。在这其中,他终至获得了宁静。
  4.这个时代的献书
  这天,美翼王在图书馆的书架间行走,突然那些泥版书纷纷从书架上掉下来,美翼王被绊倒在地,很快他整个人就要被泥版书掩埋了,终于喊一声:美姬救我!
  猛地惊醒过来,却原来是一场梦,他就躺在图书馆,昨天晚上读过的那本泥版书,压在了他的手臂上。
  美翼王捧起书本,到了藏书室。灯光在墙角四处照来,地面上,书架上,到处是阴影。他一行行书架地走去,不知是否梦中的惊恐还没散去,他发现书架上那些泥版书,竟也有些躁动纷乱起来。他来到原先放置着《金太王的神奇征旅》的书架,把书本重新安放了回去。這样,当他重新再看那些书架时,整个的藏书室,似乎又安静了下来。宇宙重新归回了它原本的模式,秩序恢复建立,获得了韵律感,这是先祖已经描绘出来的世界。
  可是,当他继续走到其他藏书室,内心又变得空落起来。因为另外的藏书室,他发现书架上只有零星的一些泥版书,那是当世最新创作的书本,关于美翼王征战的诗篇。相对先祖留下来的如此丰富的图书,这里却只有这么几本,实在太寒酸了。这些书架所空落的位置,也如美翼王的心里,挖下来的一个个坑洞。
  为什么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书还是那么少?难道是因为我比不上先祖的伟大吗?难道我们这个时代就没有故事了吗?
  我所征服的疆土,远远超过先祖。可是,我又将为后人留下什么呢?
  美翼王召见了师旷。已是半夜,师旷从被窝中爬起,匆匆赶来。当他明白了美翼王的想法后,禀报说,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故事,关于王的英雄伟业,学者们已经在创作了。
  可是,书架上还有那么多空余的位置,这支创作队伍还远远不够,为什么不增加些人手呢?
  连年的战争,在国家中形成了一种崇武的风尚。国家初定,人才正在不断培养,我们已经成立了一支创作队伍,王之前也已召见过他们,他们也都各自领取了任务,正在抓紧创作,请王再等候些时日。当今,王热爱图书,国人争相学文,文化的复兴不远了。
  当我全部阅读了先祖留下来的书,发现那是多么完美,似乎已经描绘了整个宇宙。但是,茫然醒来,我又觉得,天还是缺了一角。
  有两个创作者,官仓几及左元两人,王也曾经与他们对谈,是创作队伍里才华最出众的,他们一定会创作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书籍。
  我想再次召见他们。
  左元来到了图书馆,向美翼王报告了他的创作情况。他说,我正在创作一部王攻下高鼻城战役的长诗。多年来,我作为记述官,跟随在王的左右,王多年征战,每战必克所向披靡,我都有幸目睹,及时记述。这些天,我每日回头研读留下的记述,明白了那些便已经是王的英雄见证。我也一直谨记,王希望创作出一部书,能够与先王的《金太王的神奇征旅》相媲美。我虽然才华浅薄,但也将竭尽所能,努力达成。现在,我可以为王吟诵已经写出的一些片段:   王自驻马停戟,
  已出西山,又纵城崖。
  俯望天穹下,
  刀映金辉,
  攻城,攻城……
  美翼王摆手止住了,说攻城之后,你打算怎么写?
  左元又吟诵起来:
  苍鹰归,向树栖,
  天神威立城头。
  风淋淋,雨烈烈,
  万山层立,千门洞开。
  洞开。
  美翼王再次止住了,转而问官仓几。官仓几禀告说,我将以王建设新都城为题材,创作一部当今盛世的作品。美翼王说,想必你也读过《圣门在波各多罗城》,那时候,先祖圣门王已经六十多岁,他从十九岁起随他的父王出征,连年征战更达四十余年。他开疆拓土,成就一代霸业,以为从此再无可以征服的土地。某日,他登上城楼,放眼望去,却郁郁寡欢。一年后,他失踪了,搜寻多时也不知去向,城中因而大乱。多日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他躲在了宫中一个隐秘的地下居室,终日与他的武器为伴,居室中堆满了食物,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那也是充满荣光的先祖圣门王的盛世啊,你今日口中的盛世,又将怎样去写?官仓几立即顿首而拜,辩白说,王今日征服四方,疆土不止先祖圣门王时十倍,而王的年龄却只及当时圣门王一半,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如今都城已经建成,百姓休养生息,经济发展,文化兴盛,这正是盛世的征兆,王的事业还大有可图啊。
  美翼王说,那好吧,你们二人回去,用心创作,希望你们都能创作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品,到那时候,我将把你们所写的书籍置于这个图书馆重要的位置。
  官仓几与左元走出,美翼王问师旷,这两人,便已经是我们王国里最有才华的学者了吗?
  师旷说,年轻一代正在成长,我们还会在学校里发掘新力量的。
  早年,你不是也为先王创作过吗?那时候,你创作的几部书,都得到了先王的赞赏,先王也传给了我,叮嘱我好好阅读。你为什么不再创作了?
  我先后跟随先王与王,连年征战,又得到王的厚待,协助治理国家,如今老朽,只懂得国家事务,所谓创作已经荒废了。
  可是,他们只看到了国王的伟业,没有看到国王内心的恐惧,而老师你,难道也没有看到吗?
  我只知道,国王应该是治理国家的。
  治理国家不正需要文化吗?我经营着这座图书馆,不也在治理国家吗?可是在这座图书馆里,曾经有过的先祖的书籍,已经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我该如何进入?又如何确定自己?老师你难道就不愿意也为我创作一本图书吗?
  我们的王,已经荒废了他的本业,我的职责是辅助王治理国家,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创作了。
  当初你为什么又要献出高鼻王的书籍?又如此尽心地要建设这座图书馆?
  因为这座图书馆,这些书,也是王国必然的根基。
  我将把王位传给你,而我只想成为一名学者,守着这座图书馆。
  若真那样,我将把你赶出都城,而图书馆也可能成为我的所有。你应该知道,我对先祖留下的书籍,也曾经多么地狂热。
  难道,我将注定成为一个不称职的国王?而你,也将必须收起本心,把精力用在事务上吗?
  所以,请王断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自此之后,美翼王更终日呆在图书馆里。图书馆的新书,渐渐地多起来了,书架上所留下的空位,一本又一本地填上。这是属于美翼王所在时代的故事,阅读它们,正如一次次的回忆,他曾经有过的荣耀,那些征战,那些冒险。突然他又明白,原来图书,是保存记忆的最好办法,而他一直害怕的,是被人们所遗忘。图书可以把曾经发生的往事记录下来,當他阅读图书,也就能再次巩固他的记忆。有时候,他也会在图书中,重新记起一些暂时忘记的他所经历的事情。有时候,当他陷入了阅读中,也会产生错觉,以为书中所记述的,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情。原来在图书中,也会逐渐生长出另一个国王,他既像他又不仅仅是他,他是更加完整的国王。外面图书创作得越来越快了,每天就能送来十几本,美翼王的阅读渐渐跟不上。后来,他放弃了追赶阅读,光看着它们摆上书架,心里也感到了满足。这些都是关于这个时代的国王的图书,在这图书馆里,他的图书终于占据了比先祖们更多的位置。之后,左元也把《美翼王攻克高鼻城》创作出来了,这是美翼王战争生涯中最为重要的胜利,书中把美翼王描写为下凡的天神。美翼王手抚着新书,不胜狂喜,他把这本书奉为这个时代的《金太王的神奇征旅》,这两本书同样都描写了各自时代伟大的王。从故事来说,这本新书已经无与伦比,不愧是当今时代最有才华的一个学者所写。美翼王把这书置于书架中的显要位置,并且命令大量抄写,下发民间,也作为学校的教材。
  然而,官仓几却迟迟没有拿出他的作品,美翼王派人上门催问,才发现官仓几已经逃离出城。美翼王下令追捕,数月之后,才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官仓几,其时他已经死亡,身边带着的正是那本《天神美翼王的新都城》,却是个未完成的作品。审问官仓几的家人,说官仓几原本一直顺利地作诗,在数月前的一天,却突然停笔不写了。在那之前,似乎是被国王召见过一回,而接受召见回了家,他就时常在屋里踱步,或者坐于角落,浑身发抖,瑟瑟落泪。家人问他原因,他只是摇头。然后,就是这一回离城出逃了。
  美翼王把这本未完成的《天神美翼王的新都城》,也摆上了书架显要的位置,并下令厚葬了官仓几。
  5.现在开始的创作
  这天,美翼王一觉醒来,侍从服侍他穿好衣服。屋外传来竹节击乐声,美翼王问,今天怎么这般热闹了?侍从说,今天是王的五十五岁寿庆。美翼王“噢”一声。
  用餐之后,美翼王还是来到了藏书室。看了一会书,却丢下了,又来到了实物储藏室。储藏室里收藏的是战争中所留下的物品,这把长戟,是美翼王十五岁初次随军出征时,他的父王赐给他的,之后他一直用到高鼻城一战。这副铠甲,是他在杀戮了敌方一个王子后,夺过来的。这副护心镜,上面还留着一个凹孔,那是在一次对阵中,护心镜挡住了敌方的长枪所留下的。借由这些物品,美翼王回忆起了那段辉煌岁月的一幕幕。那时候,他对战争充满着狂热的渴望,只想着征服比先祖更多的土地。那时候,他认为人世间唯一的快乐,就是攻陷城池,征服敌人,看到对方绝望逃窜,夺取敌人的财物,占有失败者的女人。那时候,他的存在就是敌人的灾难,多少次他看见了具体的死亡:人在临死前眼神透出的恐惧,身体的瑟瑟发抖,脸部的扭曲。他感到了自己的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他就是下凡的天神,可以任意改变世界的秩序。二十年的征战,虽然也曾经遇过艰难,甚至命悬一线,但最终都能化险为夷。然而,转眼之间,就又过去二十年了,他却开始尝到失败的滋味。他有些躁乱,又转回藏书室,阅读了一会,再次丢下书本。这二十年来,他一直躲在图书馆里,阅读了大量的书,寄望能够解决心中的困惑,获得安宁和完满。可是,书读得越多,好像知道的反而越少。每次走进藏书室,看着这书架上的泥版书,还是会感到惶恐。从民间搜寻上来那么多书,可是他还禁不住想,一定还有些书没有献上来,它们还隐匿在某个黑暗处,没有纳入这座图书馆的范畴。有些书,也许注定这辈子都无法读到,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存在,这座图书馆的藏书,就总是没有完整。另外,新书却又层出不穷,自官仓几去世后,左元成为王国里文化的带头人,创作日益繁荣兴盛。整个王国也知道国王喜欢书,年轻一代的学者纷纷涌现,每年都有大批新书创作呈献上来。可是,美翼王对此又感到了恐惧,因为他的阅读已赶不上新书的创作。他想让创作停下来,但似乎又无法去阻止,因为这是他倡导的。昨天晚上,他又做了个梦,发现图书馆里的书籍,都具有了繁殖能力,不断地生长、堆积,把整个书架都堆满了,过道也堆满了,天花板也堆满了……   这时,侍从进来报告,左元送来了新创作的一批泥版书,专门为国王祝寿。美翼王摆摆手想说不见,却又止住,还是准许了。
  左元进来,美翼王看他,是愈加意气风发了。左元从带来的泥版书中,捧起一本交给侍从,侍从呈给美翼王。左元报告说,这是一位年轻学者所写,据他在书中描述,他发现物质并不是由土元素构成,而是由火元素构成。这种火元素,有显形的,也有隐形的,显形时就是火苗一般;达到一定的温度,物质就会燃烧,这就是火元素的显形。可是,大部分时间它是隐形的,隐形时它是一种热的存在,主宰着世间与万物,要不然世界早已变成冰窟。
  美翼王瞥一眼左元,你没看见我这座图书馆里,已经堆满了书?
  左元赶紧伏身在地上,当然,这只是年轻人的想法,在我看来,物质还是由土元素组成,世界并没有改变。
  年轻人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这座图书馆里,已经有了《土元素物质》这本书,就不需要你带来的这些书了。把它们都抬回去,放到你们的创作室,或者学校。
  在我带来的这些书里,还有其他年轻学者写的新书,它们是对《土元素物质》这本书的注解。
  也不需要了,之前你们已经献上来很多了。
  既然王不需要,那我们可以把它们销毁。
  出了这座图书馆,我就不管了。
  我的王,这个王国还是你的,都属于你管!
  图书馆归我管,图书馆以外,师旷才是你们的国王。对了,师旷好像很久没有来了,他怎么样了?
  他一直在帮你治理国家,兢兢业业。国家富强了,经济发展,文化繁荣,不过,他的身体好像越来越糟了。当然,他一直没有忘掉我们的王,今天他也做了安排,为王举行寿庆。
  好吧,这个师旷,每年这一天他都坚持举行寿庆,就是为了让臣民不要忘掉我,可是,臣民们早应该忘掉我的。美翼王离开了藏书室,穿过走廊,走到外室,近了窗前,左元跟了过来。隔十多米是一条围墙,围墙外是一条街,摆满了摊档,人来人往,有一支队伍,抬着国王的雕塑走过。美翼王喟然叹息,与其说,臣民还没有忘掉国王,不如说,他们记住的只是国王的样貌,是空虚的一个存在。
  在我们的心中,你永远是我们的王,真实的王。
  好吧,既然你还认我是你的国王,我将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停止你手上所有新的创作,去寻找那本《才真的圣本》,那是有关我们先祖才真王的故事,可是后来圣本却丢失了。
  我也隐约听说了,是有那样一本圣本,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
  那是我们先祖的时代最早完成的一本图书,后来的图书,不过都是以它为蓝本而创作。只要找到圣本,就是找到源头了。
  我也听到过这样的传闻,关于那本圣本,曾经被高鼻王所窃取,只是不知道真假,听说他曾经有一个图书馆……左元捂着嘴,我不该说这些。
  行了,你去吧,记得这就是我交给你的任务。
  左元退下,美翼王下达命令,让师旷即刻到图书馆来觐见。当师旷来到,美翼王大吃一惊,师旷胡子头发全白,躺在担架上,病怏怏的。师旷挣扎着要下地来,美翼王把他按住了。
  我恐怕要先你而去了,我的王,师旷噙着泪说。
  怎么这样子了?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我?我只以为是你太忙了,才未能来见我。
  我累了,可以去见先王了。有件事我本不想说,既然来了,也就说了吧。你深居图书馆,当然不知道外面谣言盛传,就是关于《才真的圣本》,那本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圣本,人们大概都认为,它曾经由高鼻王所占有,我从高鼻城救出那批图书后,并没有全部献给王,而是把圣本私留了下来。如今我要死了,王可以派人到我的家里搜查。
  不说这些了,也许,那圣本根本就不存在。你要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留下这个国家,我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为王做了安排,一些可靠的人派到了合适的位置,如果王重新走出来,国家就不会乱。
  可是,我怎么能够走得出去?二十年了,我是走不出去了。
  美翼王放声恸哭了起来。
  师旷也已满脸滚泪,他按着美翼王的手,不要害怕,先祖会保佑你,保佑我们的国家。
  那就让我和你再谈一谈吧,让我向你倾吐内心的话语,我的老师,我的父亲,就像我小的时候,你教我读书认字。当你为我建起了这座图书馆,我就以为,只要我愿意,就能够把天下的书本搜罗完全,建成没有缺失的知识大厦。然而,这是做不到的,新的书本还在不断出现,我已经无法赶上。甚至,当我离开阅读,我依然感到了困惑,心中的各种疑问,依然无法得到解答。虽然,我可以把大部分的书本都归入到图书馆来,可是,只有通过阅读,我才能获得知识,而知识是无限的。这些年来,图书的确源源不断地被刻写出来,但是,我也发现,他们不断地抄录、转引、模仿,不过是重复和叠加。我曾经渴望打造一座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图书馆,它是盖过了先祖的荣光的,就像我也比先祖征服了更多的土地。但经过二十年,我发现我失败了。因此,我开始拒绝那些刻写出来的新书,因为我害怕重复,同时也害怕创新了。我只希望,不断地向先祖走回去,找到源头,守住就好了。那是宇宙最初的也是最完美的模式,所有后来的书本,不过都是对这个源头的破坏。我知道往前无法穷尽,但我只想退后守住最初,也不可以吗?
  师旷抬起頭来,所谓书本,无论过去所留下,还是后来写的,对你都是外在的,你为什么不自己创作呢?
  我自己创作?可是,一直都是别人为我记录、为我创作呀。
  现在,你可以为自己创作了。
  6.失明的老国王
  风从窗外刮进来,室内灌满了风,空间似乎有些鼓胀起来。这股风干燥、凌厉,还夹杂着沙尘,地面上、书架上、泥版上,便都落了一层细碎的黄色的尘埃。
  把窗关上吧,美翼王说。
  侍从去把窗关上,又走过来,王,你醒了吗?
  我并没有睡,我只是在回忆。美翼王抿着嘴,他那双眼睛,已经失明了,眼窝深陷着,我看到了,在空旷的雪地里,有个国王骑马而过。开始,我以为那是梦,后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睡着,那似乎是记忆。可是,记忆中的又不是父王,年少时,我曾经随他出征,但从未到过那片雪地。我想,那可能是从别处留下的记忆,那记忆又进入了我的记忆里。也许,是我从先祖的血脉里所带来的。那么,是先祖在召唤我了吗?   侍从说,那也许是梦吧,一个人的记忆,又怎么会传给另一个人呢?这些年我跟随王,久住在这图书馆里,也觉得容易做梦了。
  可是,如果是梦,又怎么会那般清晰呢?——你当然是无法回答我的,为我洗脸吧。
  洗漱后,侍从又问,今天还要写吗?美翼王说,当然还要写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要读一段先王的《金太王的神奇征旅》。侍从就把书捧了过来,搁在美翼王面前的石桌上。美翼王用手一行行抚过书上的文字,文字在那泥版上所刻就是凹槽。如今,美翼王已经七十岁,五年前就失明了,那之后他就是通过用手触摸来辨别文字。刚失明时,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不能再阅读了,但慢慢地,他发现手指与文字也能建立起联系,他又可以阅读了。而且,这本《金太王的神奇征旅》,即使离开了泥版书,他也完全记住了,无论从哪里开始都可以诵读出来。只是,他似乎喜欢上了这种手与文字的触摸,当手在凹槽滑过,他能够感受到时间在泥版上留下的痕迹。此刻,他读的是:
  大风滚过流星,
  黄沙掩埋了这一座城,
  巨大的石墙。
  请把我也一起掩埋,
  抹去尘世的声响。
  我就藏身在这苍茫黄沙,
  长眠,安魂……
  苍老沉郁的声调停下来,美翼王太息说,这个片段,说的是已功成的先王,踌躇着又开始了远征,可是一场大风沙袭来,就把他和整支军队埋葬了。先王一生英勇善战,却败给了一场风沙,连最后埋身的地方,也成为了一个谜……难道,风沙又要来了吗?
  王,你该吃点东西了,侍从端上来燕麦和茶。美翼王稍稍吃过,闭目养息了一会。他又想起了师旷,离师旷归去又过去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美翼王听从了师旷的遗言,成为了一个创作者,即使是在失明之后,也每天坚持刻写。为了完善自己的创作,他反复阅读前人留下的图书,直到能够记诵于心。书本的泥版只是物质外壳,图书馆中收藏的,不过是书本的物质形式,只有记诵于心,才能真正内化吸收成为阅读者自身的一部分。在有限的时间里,当然无法穷尽所有的图书、故事、知识,那就一本本地去记诵。当初,师旷设计的这座图书馆,具有良好的通风系统,因此收藏在这里的图书都保存得很好。可是,如今他却愿这通风系统失灵,泥版腐朽,文字破碎。早在失明之前,他就发现自己并不需要那么多书,因此已在悄悄地进行清理。渐渐地,图书馆里前人留下的图书少了,他自己创作的图书多了起来,直到占据了绝大多数的书架。到了后来,他对于自己创作所成的图书,也开始感到了不满,也在不断地进行销毁。如今整个图书馆里,所剩下的图书,先人留下的只有六七本,他自己创作的也不过十来本,层层叠叠的书架显得那么空落。师旷去世后的这十五年,他对外界更加不关心,每年的生辰,也没有了寿庆,百姓已渐渐忽略了他。可是,这也许是他想要的,他这一生,前半生戎马生涯,四处征战,后半生却只呆在了一个图书馆,读了一些书。可是,他觉得后半生里,走过了更多的路,去到了更多的地方。
  天色暗淡下来,侍从点上了灯。美翼王失明了,可是他对于光线,还是能够感觉到,还是有所需要。突然,外面却嘈杂起来,好像有人要闯进来,打斗声、武器碰撞声渐近。侍从慌乱地走近,说铁古闯进来了。美翼王安坐着,让他进来吧。
  铁古在美翼王的面前,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在那一刻里,图书馆安静了,整个都城都安静了。
  美翼王轻轻说,坐吧。
  铁古就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给你一本书,让你阅读吧。
  侍从拿来了一本泥版书,要交给铁古。铁古一扬手,书掼在地上,铁古霍然站起,那书便裂断了。
  铁古喊,我是来杀你的。
  美翼王依然坐着,我知道,但我们君臣很多年不见了,如今再见上,总得叙叙旧吧。
  铁古走动起来,早在二十年前,外面已经有了毛皮图书,有了更先进的书写工具,比这泥版要轻便得多,也有利于保存,可是,你还是守着这堆烂泥,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毛皮图书出现的时候,师旷还在,可当时他也没有告诉你,连他也蒙蔽了你,你没有想到吧。你一直执拗地固守着这座图书馆,可是你睁开眼看看外面吧,这个国家,自师旷死去之后,只支撑了四五年,就瓦解了,各个派别互相争夺,人们生活艰难,连年战祸。可是这些,你都不知道,你不配当这个国王,你是这个国家的罪人。是我,终结了这场内乱,控制了大局,今晚一切都会得到平息,而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如果死亡能够抵罪,我当然会坦然承受。
  你的罪还远远不止这些。想当年,你为了在民间搜集图书,派遣士兵到处抢掠,凡不能献交者就杖死。你建造了这座图书馆,为了填满图书,逼使学者创作,他们拿不出来,就不断抄袭、伪造、拼凑,只为能够献给你。可是,当你厌倦了这些书本,为了阻止人们创作新书,为了维护你所谓的宇宙秩序,你又暗地里下令屠杀学者,把那些有创造能力的学者也一并杀死。你,真是罪恶深重!
  你胡说!美翼王有些恼怒了。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或者,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却不是他下达的命令。
  铁古喊,你没有下达命令?也许,你是没有明确下过命令,但是,你暗示了,你国王的身份,给了周围的人压力,你身边的人为了取悦于你,向你交差,就按照你本来的意思,杀掉了那些百姓、學者。你敢说,当你厌倦了堆满图书,感觉失去了控制,你心里没有萌生过杀人的念头?
  这……可我是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
  也许,你已经下了命令,话从你嘴里说了出来,过后你却不肯承认。也许,是在睡梦中,在神志糊涂时,你就下达了命令,可是当你醒来,你又自以为那不是出于你本身的意志。你无法逃脱,你就是这一切的罪魁!
  美翼王仰天长叹,那么,现在我就是在做一场梦吧,眼下的这一切早已经发生过,如今只是再发生一遍。这还是一场记忆,来自先祖,来自某个传说,来自某本图书。来吧,我犯下的罪,让我今天就偿还。
  念在君臣一场,在被杀之前,你有什么心愿?
  我正在写一本书,还有一页就能完成了,请让我把它写完吧。
  还有吗?
  这座图书馆,在我死后,请交给有名望的学者打理。新的国王,禁止踏足。
  好吧,我将告诉你,在你死的同时,这一切都会被烧毁。我要你像我这些年一样,空怀着美好愿望,却又被生生毁掉。想当年,我战功赫赫,你却剥夺了我的军权,别人都论功行赏,我却遭到弃用。
  哈哈哈,你残暴成性,我当年就已经知道,在高鼻城下达屠城命令的就是你。今天,我也知道你不会遵从我的愿望,所以,我偏要把愿望说出来,让你逆着我的愿望去做。如此,书无法写完,图书馆被烧掉,都不是我所能控制的。而我知道,只有未完成,才是最后的完成,只有已灭的,才会成为传说。当下这一刻,无论你是选择烧掉,还是选择不烧掉,都既是遵从了我的愿望,也同时是违背了我的愿望。这就是我给你的两难命题。美翼王一阵大笑。
  我砍下你的头颅!铁古勃然大怒,扬起长剑,空中划过一段优美的弧线,国王的脖子便顿时空了。头颅滚落地上,那双深陷的眼珠,似乎还半睁着,能够看得见。这无边寂静的世界的图景,确如曾经看见过的。
  我的王呀!后室突然冲出来一道倩影,却是美姬。当年,美翼王也曾万千宠爱于她,可是当国王爱上这座图书馆,她也被冷落了。这些年,她也曾经想到图书馆来找国王,但妃子是禁止进入图书馆的。她就只能一天天地、一年年地等,直到如今容颜已老。其时,她看见图书馆里着了火,便不顾一切跑了进来,却就目睹了眼前这一幕。
  火光越来越亮,火势越来越大。铁古挑起国王的头颅,走了出去。美姬只能俯向地上的躯体,痛哭起来。突然,她发现美翼王的手,动了一下,赶紧抓住了。美翼王的手,就轻握了她。美姬止了哭,只有两行泪珠,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长滚下来。
  责编:王十月
其他文献
辛夷发给我三十首诗,这三十首诗读下来,我的第一感受是很想把这些诗继续拆解,拆成一句一句或一小节一小节。比如以下这些诗句:所有闪光的委屈都像孩子/要在火里完成爱的仪式(《完成》);我活得更加具体了,这是值得庆幸的事/从白天开始,我关心蔬菜和油价/远胜于文字魔方。(《自省》);听。手指越撑越大的空洞/它找不到对应物(《越人歌》);方圆十里,树叶合唱的赞美诗/缝合了我内在巨大的无形,我应该/向突然奔跑起
期刊
默默写一封信。说知名不具。天空下的城  是一粒晶莹的水晶——   你虚掷过时光,甚至在这里想到爱情和死亡。  像光。像雾。像佛的本相。  花开,又谢。  哦,散落的秋风。  盖了房子又拆。  在一场欢饮里开始,在一场遗忘里散场。我有故   事未講完。  丰盈的水草不该错失牛羊。你在逃离。确认及消失  师大路的书店闭门了。再也复印  不了一份完美的童谣。默默行走,跋涉于夜晚,容   易穿越山谷  傲
期刊
推荐语:孙权 (中国人民大学)  《拯救》是一篇以精彩的细节描写带动全文发展的奇特作品。它在叙事的时间线索上,放弃了规整的时间线索,而是从一位等待拯救又自我拯救的矛盾少女的第一人称视角中,以跳跃的思维与联想构造了基本的叙事框架;而在叙事的内容中,着力描摹了事件“所为何物”,如新闻中的“What”(主体)与“Where”(场域、背景),“How”(具体过程)与“Why”因前者的塑造,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期刊
表妹  鸿益镇建在大山中间的一块旷地上。按照规划,原本要夹道建起两排商铺,道路也要铺沥青。后来沥青没有铺,商铺也只建了一边。小谈的杂货店就占了其中一间。小谈幼失怙恃,没有田。因为没有田,人们想办法,介绍他到镇上单位做事,有时烧火,有时打扫街道,有时做联防队员。后来,邮递员柯恒昌请他过去看店。某天,柯恒昌和至交王副书记在店前下棋。小谈提着酒壶过来筛酒,听见柯恒昌大手一挥,说:“送了。”  “送什么?
期刊
一  彼得·德鲁克(Peter F. Drucker)生于1909 年。他是以赛亚·伯林和恩斯特·贡布里希的同龄人,比迪特里希·朋霍费尔和汉娜·阿伦特小3岁,比卡尔·波普尔小7岁,比埃里克·沃格林小8岁,比列奥·施特劳斯小10岁。  人们总是免不了有些阅读“恶趣味”。我的“恶趣味”之一是,每遇到一位作者,都要先在“作家古老排行榜”上找到他的位置。我的“恶趣味”之二是,总是对更“古老”的作者报以更多
期刊
手风琴,是恋人的一种。  与小瓶分开后,我成了一名异性恋。倒不是说特意或者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自然而然地从那时起,遇见合心意的对象多半会是异性,渐渐地,我也就开始了与异性的交往。  和小瓶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头发长度总是一致的。不论是我特地把头发烫卷也好把头发修短也好,不出半个月,多半会长成与小瓶一致的长度。久而久之,我也就懒得理发,只要小瓶把她的头发修好,我的头发便会趋向相适应的长度,像两个相约长
期刊
一、小 蓝  楼上的女士,我乐意把她想象成我的小白,除了小白,从来没能从哪位女性身上见过这般温文尔雅的举止。她说话声音不大,别人说话总能认真倾听,不急于发表意见。曾经在楼梯口听到有人称呼她为老师,但我知道,这世道,被人叫着老师的不见得就是老师,大师老师满街跑。我的“二主人”苹果也被人叫作“老师”,我至今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老师。苹果吃喝玩乐无所不能,我几乎没见过她认真备过一次课,经常是睡到闹钟一叫再
期刊
一、镇与城  小说《对人世的怀念》被收录到作者第四部短篇集以前,没有单独发表过,而在小说集出版以后,这个被安排到集子底部的文本同样未能引起读者太多注意。从谋篇布局来看,《对人世的怀念》包含四个章节,第一章写回忆,第二、第三章是回忆勾连起来的当下,第四章既非回忆亦非当下;而从叙述节奏看,《对人世的怀念》又像是过于仓促结束的故事。但我以为这篇小说的写作至少曾被阿乙认真对待,于写作之初,他也必定是想将其
期刊
生與死的尊严(散文)
期刊
去年秋天,跟几个朋友聊了一次《理想国》(又译《王制》)。我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小伙子起身质问:你讲了这么久,只是讲故事,能不能总结一下柏拉图的观点、立场?  我立刻像个遭到投诉的淘宝卖家,细问客户需求。小伙子说,他在教科书或专业论文里读到的柏拉图,都是有观点有立场的柏拉图。而所有那些观点、立场,都可以简化成一句话或一个公式,等待现代聪明人的检验、反驳。小伙子认为,一场关于柏拉图的讲座,应该让聪明人就
期刊